簡體版 繁體版 NO.2 這是首不祥的曲子

NO.2 這是首不祥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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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2 這是首不祥的曲子

可是世上的事真的很難說,僅僅過了兩個月,我居然跟這個厚顏無恥的男人去上海度假了。12月31日晚,上海外灘人山人海,耿墨池帶我去看煙火,和現場數萬人一起迎接新年的到來。我們在人海里艱難地前行,感覺像是在穿越一個世紀。而他始終緊握著我的手,生怕把我丟了似的,牽著我在人海里衝鋒陷陣,讓我心中好一陣感動,不論過去經歷過什麼,現在有個男人牽著我一起邁進新年,這實在是一件讓人欣慰的事。

新年的鐘聲敲響的那一刻,在漫天煙花的輝映下,在四周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中,耿墨池突然抱住了我,深深地吻住了我,一直吻到了新年,那一吻,比煙花還迷醉,比排山倒海的歡呼聲還驚心動魄。

“記住這一天。”耿墨池在人海里深情地說。

“我當然會記住,當然會……”我撫摸著他的臉,由衷地說,“謝謝你,墨池,你讓我活過來了。”

“你也讓我活過來了,不是嗎?”他笑。

兩人相擁著一起看煙花。其實我對煙花並沒多少興趣,我不喜歡煙花虛假的繁榮,轉瞬即逝,哪怕此刻上海的半邊天空都被煙花的絢爛照亮,我也覺得那煙花並無多少美感,相反過分的美麗讓人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我也覺得眼前的幸福來得太快太極致,男女間所能蘊涵的一切美妙感受此刻全都淋漓盡致地展現了,同樣的不真實,同樣的讓人患得患失。這是真的嗎?我不停地在心裡問自己。

“但願比煙花長久……”我隱隱地說了句。

耿墨池不知道聽到沒有,他一直抬頭仰望天空,臉上的表情在煙花忽明忽暗的對映中捉摸不定,眼中閃爍著無邊的空虛的光芒讓我的心更加忐忑不安,那光芒比天上的煙花還虛幻。

接下來上海的天氣相當陰冷潮溼,卻一點也不影響耿墨池的興致,他帶著我穿梭於上海的高樓間,吃飯、逛街、購物、觀光……每天的活動都安排得滿滿的,從早到晚都是這樣,幾乎讓我沒有喘息的機會,連兩人親熱的時間都很少。我隱隱覺得,他在逃避,在掩飾,在做著某種激烈的抗爭,他瘋狂地刷卡就正好透露出他內心的鬥爭,刷卡成了他掩飾內心的一種極端方式。在上海著名的巴黎春天百貨,耿墨池一次就刷了十三萬,當他把十幾個包裝精美的紙袋放到車後座時,我分明看見他眼中不小心流露出來的焦慮和不安。

這天中午,我們在淮海路一間相當幽雅的西餐廳共進午餐。

“我在凱悅定了房,吃完飯我們去那休息按摩,”耿墨池一邊用餐一邊安排下午的行程,“跑了一上午也夠累的,中午休息好了,下午我們還要去……”

“大家都說我傍了個大款,是真的嗎?你很有錢嗎?”我看著他忽然問。

“我這點身家在上海根本算不上有錢,但……我過得還算比較富裕,”他呷了口紅酒,掃了我一眼,好像是漫不經心地問,“你喜歡錢嗎?”

“沒人不喜歡錢,不過我們現在這種狀況如果談論錢就太……”

“庸俗。”耿墨池替我說了。他笑著問:“你想高尚?”

“我想真實。”我試圖用目光穿透他。

“什麼是真實?”耿墨池毫不客氣地回擊我的目光,“在我看來,男人和女人脫了衣服才叫真實,穿上衣服誰也不能說自己是真實的,每個人都有天生的自我保護意識,你敢說你現在面對我你就是真實的嗎?”

我拿著刀叉的手開始發抖。深層的痛楚自心底蔓延,直達指尖。

“所以我們最好不要談論這種無聊的話題,大家在一起開心就行,把問題搞複雜了對誰都沒有好處,你是個聰明人,不會不明白適得其反的道理。”

一整天,我沒再說過一句話。

晚上耿墨池異常地纏綿,我反應冷淡。我知道,該結束了。我在他面前已經現了原形了,所有的防備和猜疑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再繼續只能是自取其辱,我想挽救自己在他面前最後的一點自尊。

“我們還是算了吧。”**過後我靠在他的懷裡說。

“這麼快就反悔了?”他冷酷地看著我問。

“我覺得……我們還是分開的好,我覺得很累,說不出為什麼……”

“是你自己把自己弄得這麼累,不該想的要去想,女人哪,就是心眼太細,”他摟緊我嘆口氣,“既然你已經決定了,我也不好勉強什麼,我尊重你的選擇。”

“對不起,我也想讓自己輕鬆一點,可是……”我貼緊他摟著他的脖子哭了起來,他輕輕拍著我的背像安撫一個嬰兒,柔聲說:“沒什麼的,覺得合適就在一起,不合適就算了,誰也沒欠誰,這樣了結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第二天,耿墨池給我訂了下午的機票,我要趕回去上班。“你上班有意思嗎?”耿墨池在機場的候機廳問。他在沒話找話。

“這世界上有什麼事情是特別有意思的?”我反問。

“上床啊,你覺得上床沒意思嗎?”耿墨池把手放在我的腰際溫柔地看著我說。

“可總有下床的時候。”

“如果可以,我願意跟你死在**,可是你不給我機會。”

我笑了起來,笑得很悲涼。

“我們還見面嗎?”他很認真地問。

“再看吧。”我搪塞。

“我有點捨不得你。”他正色道,不知是真是假。

可是在走向安檢通道的一剎那,他忽然拉住我擁入懷中,沒說話,緊緊抱了我兩分鐘,我沒看他,從他懷裡掙脫出來徑直走向安檢。我沒回頭,但我感覺耿墨池的目光利箭般從我背後直插入胸膛,正中我的心。我的心好一陣疼痛,起飛的一剎那,我感覺自己的心也跟著飛機提升到一個未知的高度,看著窗外碰在飛機上的雲彩,我還是很害怕飛機掉下去,上飛機前他是買了保險,掉下去航空公司會賠二十萬,可是誰來給這段感情買保險?他是不會了,他把話說得很明白,我已經很盡力了,只是你適應不了,所以很遺憾,我們還是繞不開分手這條路。

飛機在長沙黃花機場降落時,我忽然明白過來,這個世界上最不保險的就是感情,所以沒有一家保險公司會給感情投保。我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還好沒有繼續冒險下去,否則後果比飛機不小心掉下來還可怕。但是不知怎的,走出機場後我發現自己的心還在痛。

出乎我意料的是,這“心痛”持續了半個月都沒有緩解,半個月來耿墨池杳無音信,他突然人間蒸發了,感覺像做了一場夢,夢醒後居然什麼都不剩。

這個時候農曆新年到了,不堪回首的1997年終於就要完蛋。電臺的工作也終於可以告一段落,放假那天一下班我就接到父母打來的電話,問我什麼時候回家過年,我支吾了半天也沒說出個確切的時間,只說到時候再看吧。

“萍萍,你在那邊是怎麼回事啊?”母親在電話裡很不高興,她還是習慣叫我以前的名字,“我跟你爸都聽到了一些不太好的傳聞,你還是要注意影響……”

傳得真快,連家裡都知道了!毫無疑問,我跟耿墨池結伴去上海度假的事已讓我苦心經營了四年的“賢惠”名聲毀於一旦。

“我知道樹傑去了你心裡不好受,可是你已經不小了,做什麼事情要先考慮後果,現在社會上又很亂,你不能不管自己的名聲,把名聲搞壞了,以後誰還敢要你。”

我暗笑,我的名聲什麼時候好過?

沒辦法,為了安撫爹媽,我必須回家過年,一直捱到臘月二十八,過年只差兩天了,我再也等不下去了,只得收拾東西準備回家過年。我胡亂地往箱子裡塞東西,精神恍惚。其實我知道自己在等什麼,也許只是一個電話。

整理完行李我下樓填肚子,如果沒記錯,我應該有兩天沒沾過米了,每天僅靠水果和餅乾充飢。我連吃飯都覺得是一件麻煩事。這日子是越過越沒名堂了。但是今天我想好好犒勞一下自己,新的一年就要來臨,跟往事幹杯吧,把那些不痛快的事情通通忘掉。我在馬路對面的一家酒樓裡選了個最好的位置坐下,氣急敗壞地點了一大桌子菜,寫單的服務員疑惑地看著我問:“小姐,你一個人嗎?”

“是。”

“你恐怕吃不了……”

“我願意!”我瞪著服務員,“還怕我不給錢嗎?”

服務員二話沒說趕緊拿著單子進了廚房。

可是菜上來後,我才吃了幾口就感覺飽了,很多菜連動都沒動就買了單。一個人遊魂似地爬上樓,開了門,我一頭栽在沙發上昏昏睡去。好像是做了一個噩夢,我被驚醒了,看了看牆上的掛鐘,十二點。我躺在**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著了,也怎麼都想不明白,我何以把自己弄到這般境地!

睜著眼睛到了凌晨兩點,我再也不堪忍受失眠的折磨,就爬起來從餐廳的酒櫃裡找出半瓶酒,開啟音響,放上一張百聽不厭的梁祝,坐在沙發裡一杯杯跟自己乾杯。窗外狂風肆虐,屋內梁祝的聲音幽暗低迴,如泣如訴,那種令人落淚的宿命感折磨了我很多年。第一次聽梁祝時剛上初中,那是一次偶然路過音像店時聽到的,我用一個星期的早餐錢買了一盤磁帶,那個時候還沒有光碟。長大後我買了很多版本的梁祝,有小提琴、鋼琴、二胡、古箏,我就是那個時候迷上了音樂,如果沒有音樂,我想象不出我苦悶的少女時代該如何度過。此刻我舉著酒杯,一點點地回想這些年經歷的人和事,還是覺得沒有一件事情讓我值得留戀,往事竟是那麼的破爛不堪,直到遇見了他……我感覺眼前忽然就亮了,耿墨池的音容笑貌在酒精和音樂的作用下像放電影似的緩緩流淌出來,我頓覺心如刀割,趕緊關了音響,打開了收音機,調到自己工作的電臺的頻道。這麼晚了,電臺的同事還在值班,不過沒有播新聞,而是重播白天的一檔文藝節目,是臺裡自己錄製的根據名著改編的廣播劇《呼嘯山莊》,這是每年春節電臺的重頭戲,很受聽眾歡迎,我在劇中配女主角凱瑟琳的音,這會兒播的正是凱瑟琳和管家婆奈莉的一段對話:“你為什麼愛他,凱茜小姐?”

“廢話,我愛—這就夠了。”

“不行,你必須說出為什麼。”

“好吧,因為他英俊,而且好相處。”

“次。”

“還因為他年輕,而且快活。”

“還是次。”

“還有,因為他愛我。”

“這一點並不重要。”

“而且他會很有錢,我會成為這附近最最神氣的女人,嫁給一位這樣的丈夫,我會感到很驕傲。”

“最次!現在說說,你怎麼個愛他呢?”

“還不就跟別的人戀愛時一樣唄—你真可笑,奈莉。”

“一點都不可笑—回答。”

“我愛他腳下的土地,愛他頭頂的天空,愛他摸過的每樣東西,愛他說過的每一句話—我愛他的所有表情,愛他的全部舉止,愛他那整個人,還有一切,好了嗎?”

“為什麼?”

“不行—你這是拿我開玩笑,真是太惡毒了!我可不想開玩笑!““我一點開玩笑的意思也沒有,凱瑟琳小姐……”

“……”

我簡直要哭了,受不了了,一把關掉了收音機。

凱瑟琳!希思克利夫!這兩個被愛與仇恨桎梏一生的悲劇人物,在很多年前就震撼了我,後來多次讀過這部小說,每次都被他們至死不渝的愛情感動落淚,可能就是這種書讀多了,讓我對現實中的愛情總是倍感失望。愛得再徹底,對方也未必認同。若如此,我寧願不要愛情,就像現在,凱瑟琳的聲音已經消失,白考兒卻還活在現實!

房間裡空寂如墳墓,讓我受不了,開著暖氣,我卻還是感覺冷得徹骨,只得歪在沙發上繼續呷著杯裡的酒,希望酒精能讓自己暖和一些,結果很快就醉得神智不清,彷彿是一種潛能,沒了意識反而變得堅強,我跌跌撞撞地抓起茶几上的電話撥了一連串熟稔於心的號碼。

“喂,哪位?”是他的聲音!

彷彿遭了雷擊般,我震動得幾乎跌倒在地,手中的酒杯“譁”的一聲掉在地上,我扔掉電話,一頭栽倒在沙發上,捂著臉泣不成聲。

是什麼時候讓這個男人乘虛而入的呢?

應該是從研究這個男人開始。

很難用一個準確的詞語來形容耿墨池,有時候他很隨性灑脫,有時候也**不羈,有時候又陰沉得可怕,更多的時候是深不可測,我費盡心機地想看透他的心思,但是看不透,反而不知不覺中被這個男人深深吸引,這種吸引就是在不斷猜測他的過程中產生的。他的艱澀難懂讓人對他油然而生一種研究的興趣。而且我在研究他的同時,他好像也在研究我,經常給我打電話,刺探軍情,搞心理攻勢……我當然中計,漸漸地已不再排斥他,因為跟他說話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起碼可以一整天心情舒暢。

耿墨池好像很忙,我們自那次酒後鬧了一場後就沒再見過面,只用電話聯絡,每天他總要打一兩個電話給我,兩個孤獨寂寞各懷鬼胎的男女在電話裡天南地北地瞎扯,用電話保持著若即若離的關係。誰也沒想要更進一步,誰也沒表示要就此打住,兩個人都在靜觀其變,伺機以伏,關鍵是要找到更利於自己的戰略位置。

有一陣子那傢伙忽然很少打電話了,後來乾脆銷聲匿跡了好些天,我以為他知難而退了,不想聖誕節快到的時候他又跟我恢復了聯絡,而且總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打電話騷擾。“喂,在幹嗎呢?”聖誕平安夜的頭天晚上他又打電話。我看了看床頭的鬧鐘,十二點。

“先生,你精神這麼好嗎?你不睡覺的啊?”其實我也沒睡,正靠在床頭看書。

“睡啊,不睡覺要死人的。”

“你也知道不睡覺要死人?”

“可是大白天的睡什麼覺?”

“大白天?你有病啊,你看看外面是白天還是晚上?”

“哦,對不起,我忘了這邊是白天你那邊是晚上。““你在哪?”

“巴黎。”

“你上那去幹嗎?”

“這邊不是在搞中國文化周嘛,他們要我也過來,我就過來嘍。”

“什麼時候回來?”我隨口問道。

“你希望我什麼時候回來?”他反問。

“你什麼時候回來關我什麼事。”

“幹嗎這麼冷酷啊,我一個人在這邊很無聊的,對了,你有沒有什麼東西要我帶的?”

“東西?巴黎盛產什麼?”我故意問。

“很多啊,像香水啦,時裝啦,手工藝品啦,很多很多……”

“沒興趣。”

“那你對什麼感興趣?”

“男人,聽說巴黎的男人很浪漫很出色,你要不給我帶個過來?”

“哈哈……”耿墨池在電話那邊大笑,“要男人還需要從巴黎帶嗎?把我送給你就行了。”

“謝了,我要的是巴黎品種的。”

“我就是啊,我在巴黎待過六年。”

“那不算,品種不夠純正。”

“怎麼不夠純正啊,我一身的巴黎味,身上穿的衣服用的香水都是巴黎的……”

“那也是雜……”我捂住嘴巴笑,後面的那個字沒說出來。

“白考兒!你敢罵我!”他在電話那邊叫了起來,“看我回來怎麼收拾你!”

“誰收拾誰還指不定呢?”

“為什麼罵我?”耿墨池怒氣未消,但聲音卻相當溫柔。

“是你先打電話騷擾我的。”

“我是怕你寂寞才跟你聊天的。”

“我寂寞與你無關。”

“可是女人的寂寞通常跟男人有關,我是離你最近的男人……”

“你在巴黎呢,先生!”

“我已經回來了。”

“什麼?你說什麼?”我沒聽明白。

“我剛從巴黎回來,就在你樓下。”

我從**跳起來,跑到窗邊拉開窗簾一看,天!那輛銀色寶馬真的停在樓下的花圃邊,而耿墨池則靠著車門瀟灑地衝我揮手呢。我急得滿房子亂轉,但是來不及了,不到三分鐘門鈴就響了,現在是深夜,我怕吵到鄰居只好去開門。耿墨池一進門就來了個法國式的擁抱,我推開他,半信半疑,“你剛從巴黎回來?”

“當然,我才下的飛機,”耿墨池一本正經,換上拖鞋直奔客廳,“剛才你沒聞到嗎,我一身的巴黎味,要不你再抱抱?”說著他真的轉身做個要抱的樣子,我趕緊閃開,氣呼呼地說:“現在幾點了,你上這來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啊,我一下飛機就直接過來了,反正一個人回家也沒什麼意思,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他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神色確實很疲憊。

“可是……”

“別可是了,有什麼吃的嗎,我還沒吃晚飯呢,飛機上的東西簡直不是人吃的,”耿墨池脫掉淺藍灰色的風衣,露出裡面藏青色的羊毛衫和同色的休閒褲,他很會穿衣服,什麼衣服套在他身上都有一種說不出的瀟灑勁,見我愣著沒動,他就裝出一副可憐相,“拜託,我是真的很餓了,就是一個叫花子上門討吃的你也不能無動於衷吧?況且……”他看我一眼,壞壞地笑,“一個男人如果餓著的話,面前的女人通常都很危險……”

我二話沒說趕緊進廚房下麵條,我可不想把自己喂狼。耿墨池顯然是真餓了,一大碗麵條几分鐘就被他消滅得乾乾淨淨,我問他吃飽沒有,他就說,“勉強吧,你暫時是沒危險了。”完了他故意朝臥室看了看,死不正經地說,“不錯,你很規矩,簡直可以立牌坊了,大冷天的也沒個男人暖被窩……”

“吃飽了沒有?”

“幹嗎?”

“吃飽了就回你自己的家!”

“你不要這個樣子嘛,”耿墨池又裝出一副可憐相,“就是個叫花子上門避風你也不能把人家往外面趕吧,外面很冷呢……”

“我這不是慈善機構,你請回吧。”我轉過臉,不想跟他再唆。“對了,我給你帶了好多禮物,你一定喜歡。”他裝作沒聽見,從一個精美紙袋裡面拿出幾樣東西,我看了看,有兩頂天鵝絨軟帽,一頂是藍色,一頂是米色,做工非常精緻,特別是那頂藍色的,還鑲有同色的蕾絲花邊,顯出別樣的高貴和不俗,另外還有兩個華貴的小包裝盒,可能是裝著香水之類的化妝品,最不可思議的是那件黑色短大衣,光滑水亮的水貂毛,款式簡潔,整件大衣只有一粒金色鈕釦,在燈光的對映下熠熠生輝。

“怎麼樣,還喜歡嗎,我也沒太多的時間上街選購,隨便在酒店邊的兩家店裡買的。”他笑眯眯地看著我說。

“你想收買我?”我探究地看著他問。

“哪裡,我就是想給你買嘛,大老遠的去一趟巴黎,總要帶點東西回來吧,”耿墨池誠懇地說,目光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悲涼,“我現在又沒有其他的人送了,當然只能送給你。”

我看著他,看不透,不知道他深夜造訪又送東西的目的何在。

“你放心,我不會要求你什麼的,就這麼幾件東西就要求你,你也把我看太扁了。”他看透了我的心思,好聰明的男人!“我如果存心接近一個女人,那這個女人必定是非同尋常,絕不是幾件禮物就可以收買的,”他看住我,眼中透出一種巨大的光芒,“我絕對相信自己的眼光,你在我眼裡絕對價值連城。”

“謝謝,我很高興我還賣得起價。”我冷笑。

“你想把自己賣了?”他故作驚訝地瞪大眼睛。

“目前還沒這個打算,以後就說不定了……”

“考慮我,我絕對是你最好的買主!”他當仁不讓。

“你真的該走了,我明天還要上班呢。”

“我在這住一晚上不行嗎?”

“不行,想都不要想。”

“你誤會了,我又沒說要跟你睡一張床,我睡沙發,這麼晚了還要我去住酒店,你太殘忍了吧……”

“你不是有家嗎?”

“在裝修啊,上次被你砸成那個樣子……”

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時候,耿墨池已經醒了,站在陽臺抽菸。他的背影正對著漫天朝霞,感覺卻很孤獨,心事重重。我看著他的背影半天,還是看不懂他。

下樓的時候,我碰見了從外面買早點回來的隔壁鄰居劉姐,她一臉驚詫地看著我們這對璧人。我尷尬地問了聲好就趕緊逃下樓,剛下樓又碰見了住樓上的李大爺晨練回來,我連眼皮都不敢抬胡亂點點頭,不知道自己慌什麼,沒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啊,但我還是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一個新寡的女人留一個男人在家裡過夜,沒事也會有事。我在眾目睽睽之下上了耿墨池的車。

“完了,我的好名聲今天在你手裡毀於一旦。”

一上車我就懊惱地跟耿墨池抱怨。

“你的名聲很好嗎?”耿墨池笑,又在擠對我。

“什麼意思?我的名聲未必不比你的好。”

“可能吧,”他實話實說,我正想點頭應允,他又丟出一句,“不過物以類聚啊,跟我在一起的女人名聲肯定好不到哪去。”

“耿墨池!”我叫了起來。

“別生氣,我話還沒說完呢,”他拍拍我的肩,繼續說,“我這個人是有社會公德的,無論如何也不能損害公眾的利益,寧願讓自己名聲掃地也不能讓你弄得別人名聲掃地……”

元旦前的最後一個週末,我回湘北看望祁母。自從祁樹傑死後,這還是我第一次去看望曾經的婆婆,不去不行,母親已經三番五次地打電話要我去看看那老婦人,說什麼好歹曾經也是一家人,不管祁樹傑如何不對,可老人沒過錯,不去看看會讓人戳脊梁骨等等。我不以為然,心想她什麼時候把我當做一家人了呢,但已經答應了母親,不去怕被母親罵。

誰也沒想到,正是這次的湘北之行徹底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跡。本來大家都挺和氣,祁母對我的這次拜訪也表現出了少有的熱情,但到了吃飯的時候,祁母突然像有話說的樣子,欲言又止的,讓人感覺很不自在。

“媽,你是不是有事要說?”

祁母面露難色,支支吾吾:“是有點事,主要是看你願不願意。”

“什麼事啊?”

“是這樣,考兒,樹傑他長沙姑媽的兒子喜寶你認識的,要結婚了,可一時也拿不出錢買房子,他姑媽就跟我商量,看你能不能把房子借給喜寶住幾天,也就住幾天,等找到合適的房子就搬出去,喜寶的媳婦有了肚子,結婚很急,沒辦法,要不也不會想到找你借房子。”

“那我住哪?”我心中立即來了火,祁樹傑沒死幾天就有人打起了我房子的主意。祁母也看出我的不悅,忙說:“你就過來跟我住啊,反正我身邊也沒人,而且你父母不都在這邊嗎,人老了,格外怕寂寞,你來也好跟我做個伴,當然,如果你實在覺得為難也就算了,就當我沒說。”

“我要過來了,我的工作怎麼辦?”

“你們單位不是有單身宿舍嗎?平常你就住宿舍嘛,週末了再回湘北。”

我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老女人,她居然要將我趕出家門,我把遺產全讓給了她,她竟然還要奪走我唯一的棲身之所!我頓時感覺血往腦門上湧,牙齒咬得咯咯響,就要一觸即發,但轉念一想,跟她吵勢必會撕破臉皮,為這麼個老女人犯不著大動干戈。我重重地放下碗筷,狠狠嚥下了這口氣。

“過些日子再說吧,我要考慮考慮。”我冷冷地丟下一句話。

“那也行,是要考慮考慮。”祁母看到了希望。

過了一會兒,我要走了,祁母又好像有事要說。我問還有什麼事,祁母就說:“也不是什麼大事,我也是聽說的,你跟那個葉莎的老公有來往吧,好像事情還鬧得挺大,好多人都知道了。”

我怔住了,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祁母的臉色有點難看,很刺耳地說:“按說你現在是一個人了,我沒權利過問你的私事,可樹傑屍骨未寒,你也應該為他考慮才對,畢竟鬧出那樣的事不怎麼光彩,何況還是跟那個葉莎的男人,人活一世,還是要講點臉面的……”

“夠了!”我再也忍無可忍,跳了起來,“我是不講臉面,可祁樹傑也好不到哪裡去,是他先負我,要我為他想,他為我想了嗎?拋下我跟別的女人殉情,他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你怎麼能這麼說呢?罵一個死去的人,你的心怎麼這麼狠?再怎麼樣他也是你的丈夫!”祁母也提高了嗓門。

“他把我當妻子了嗎?他把我當妻子就不會跟別的女人偷情!”

“你以為你是什麼好貨色,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的那些破事爛事,從前的那些醜事我都知道,要不是樹傑堅持,我當初就決不會讓你進祁家的門!”

“我是不是什麼好貨色,那也是你兒子自個挑的,他當初追我的時候跪在地上求我嫁給他,要怪就怪你教的好兒子!”

“哎喲,我前輩子造了什麼孽啊,家門不幸啊,娶了這麼個媳婦進門啊……”

祁母捶胸拍掌起來,又是鼻涕又是眼淚,鬧得隔壁鄰居也來看究竟。我一分鐘也不願意多待,摔門而去。今天真是撞邪了,早知道就不該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他祁樹傑揹著我在外面玩女人,現在死了,還要我給他守節,他死了沒幾天,他的母親竟然要將我掃地出門,這世上居然還有這麼冷酷貪婪的女人!

我氣得渾身發抖,雖然從前和那老女人較勁時也委屈過,可從沒像今天這樣徹底崩潰,對祁樹傑的不可原諒,對祁母的徹底失望,讓我心中壓抑的怒火一觸即發,我覺得自己就要燃燒,恨不得即刻就燃燒,最好化為灰燼,連渣都不剩……本來還想到自己父母家裡去一趟的,現在一點心情也沒有了,直接到火車站上了返回長沙的火車,下了火車後還是越想越氣,周圍嘈雜的世界在我眼中變得混濁不清,我看不清前面的路,剛橫過火車站廣場外的馬路,迎面就跟一人就撞上了,我看都沒看就吼了句:“沒長眼睛啊!”

“小姐,是你撞的我!”聲音很熟。

我定睛一看,嚇一跳,是耿墨池,一臉委屈地站在面前。

“真是見鬼了,怎麼是你?”

“見鬼?我是鬼嗎?”耿墨池盯著怒氣未消的我很不解,“誰惹你了,氣成這樣,大老遠地就看見你氣呼呼地往這邊衝。”

我看了看他,祁母的話又在耳邊響起,腦中電石火光般一閃,也就兩秒鐘的時間,我橫下了心,忽然就換了張笑臉,捶了他一拳說:“死鬼,你一個大男人在大街上轉悠什麼,車呢,怎麼沒看到你開車。”

“車送去保養了。”耿墨池大概很驚訝我這麼快就換了表情,“主要還是想碰碰運氣,看能不能在大街上遇見你,看來我的誠意感動了上帝,還真讓我碰見了。”

我神經質地大笑起來,笑得耿墨池心裡直發毛,我知道,那不是一個正常人在正常情況下發出來的笑聲。

“你怎麼了?傻笑什麼呀?”他莫名其妙。

“好,好,很好!”我收斂住笑容,連連點頭。

“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我擺擺手,環顧四周說,“你怎麼出沒在這種亂七八糟的地方?”

“其實我是來選鋼琴的,託你的福,我終於有理由換琴了。”

“哦,這樣啊,反正你有錢,換唄,”

“我一個彈鋼琴的能有什麼錢,慚愧。”

“別跟我哭窮,我不會找你借錢的。”

耿墨池哈哈大笑,“我的命都是你的,別說錢。”

“真的嗎?”

“是啊,對你來說,拿我的命全在你的一念之間,你的瘋狂全城都知道。”

又在提脫衣服的事!

“怎麼樣,有空陪我去選琴嗎?不遠的,就在前面。”

“可以啊,反正閒著也是閒著。”

琴行的老闆顯然認識耿墨池,一進門就過來打招呼:“喲,耿老師,好些日子不見了,怎麼今天有空過來啊?”

“來買琴唄。”耿墨池跟老闆握了握手,問,“最近到了什麼新貨?”

“有,有,剛到的,在那邊。”老闆忙不迭地把耿墨池領到一架嶄新的黑色鋼琴面前,不知道是不是燈光的原因,那琴閃著異樣的光芒,彷彿是從天而降的聖物,只等有緣人來觸控她,感覺她,最後將她帶走,那渾然天成的華貴讓我這個外行都覺出此琴非同尋常。而琴邊站在的人,好似跟這琴是絕配,你看他開啟琴蓋,只隨便彈了幾個音符,就是一串美妙無比的聖音,叮咚悅耳,宛如天籟。

“好琴,好琴。”他連連點頭。

“不愧是內行,不用我跟你多說,你是識貨的。”老闆很得意。

“我再試試。”他說著就坐到了琴凳上,調了調音後就開始演奏,竟是肖邦的《離別曲》,我的心一沉,他怎麼彈這首曲子?

但是毫無疑問,他彈得太好了,雖然這是首不祥的曲子,但店內的顧客和店外的路人還是被悠揚傷感的琴聲感染,不約而同鼓起了掌。到底是鋼琴家!只有我木頭般杵在那。《離別曲》?第一次聽他彈琴竟然就彈《離別曲》,什麼意思?!

“怎麼了?不舒服嗎?”耿墨池看著表情呆滯的我問。

“為什麼彈這首曲子?”我冷冷地問。

“告慰死者,”他直直地看著我,鎮定自若地說,“希望他們能安息,因為我們會以最快的速度忘了他們,忘了過去,未來的日子只有我和你……”

“未來?”我的嘴角一陣**,“我從未想過我還有未來!”

“怎麼沒有?只要你下定決心,未來的路就在你面前。”

我說不出話了,眼淚剎那間盈滿眼眶。我真的還有未來?

耿墨池拍拍我的肩膀,轉過臉吩咐老闆,“就這架了,送到我的公寓去,款子我馬上刷給你。”

“行啊,我馬上安排人給你送過去,謝謝你照顧生意啊。”老闆喜不自禁。

“不客氣,老朋友了。”耿墨池說。

出了店門,我一路無話。耿墨池走在我身邊,不時地拿餘光瞟我,就像那次從長青墓園回來的路上一樣。他想看什麼呢?想看我這個憂傷的女人,為什麼總將心事埋得那麼深?

“你冷不冷?”他說著就握了握我的手,想必我的溫度讓他動了惻隱之心,他停下來,溫柔地將我大衣的鈕釦一顆顆扣上,他做這件事的時候很自然,就像給自己扣鈕釦一樣,男性的氣息迎面撲來,瞬間籠罩了我,很溫暖。我感覺自己在融化,好像為了讓我融化得更徹底,他輕輕一帶,將我自然地擁入懷中,他緊緊擁著我,把頭埋在我的髮絲間捨不得放開。

我閉著眼睛,心裡一陣撕裂的痛,在這個世界上,我是多麼孤獨啊,過著人的日子,卻活得像個鬼,沒有歡樂沒有陽光,總是被周遭的一切深深傷害,而眼前的這個男人就是一縷陽光,如此溫暖地照耀著我,多少年來,從沒有人讓我感覺這麼溫暖過,從沒有!

所以那一刻我真希望時間停止,因為擁在一起的感覺實在太美妙,以至於分開時,我竟然捨不得,把手揣在他風衣的口袋裡,一路就那麼被他揣著走,最後到了一個十字路口,兩人所走的方向不一樣,必須分手道別了。

“很抱歉,今天沒開車,不能送你。”他笑著說。

“沒事,你回吧。”我朝他揮了揮手,就迎風走到了馬路的另一邊。

他好像也捨不得,沒有要走的意思,還在馬路那邊看我。我又揮了揮手,他還是沒動,目光穿過車輛人流在我的身上游離。兩個人就都不動了,隔著馬路相互凝望,雖然看不清臉部的表情,但我們還是不願就此在對方的視線中消失,因為人世間有太多的變數,誰也不知道此刻消失後明天還能不能再相見。

而我看著馬路對面的耿墨池,幾秒鐘的時間,突然就有了決定,我掏出手機,給他發簡訊:“天氣好冷,連個暖被窩的人都沒有。”

他笑了,馬上回道:“天氣是很冷,我也差個可以抱著的暖爐。”

我要的就是這句話,馬上又回道:“那我們就相互取暖吧,一起過元旦?”

他收到資訊後真是喜出望外,立即作出答覆:“OK!我們去上海!”

然後他就跑過來了,穿過車輛和人流,沒等我張嘴說話就猛地抱住了我,深深地吻了下來,那吻狂風暴雨般讓我喘不過氣,感覺天旋地轉,山崩地裂,整個世界都在那一吻中顛覆了。

所以有時候想想,我覺得自己完全是咎由自取,明知道前面是火坑,還要往裡跳,可是有什麼辦法呢,女人天生就有跳火坑的秉性,別人越阻攔,跳得越快,簡直是義無反顧。現在好了,自己是跳下去了,都快燒成灰了,他卻毫髮無損,說不定此刻正若無其事地站在岸邊看著我笑呢。

距過年還差一天的時候,我還是決定回家,愛情沒著落,總不能連親情也捨棄。我拖著笨重的行李箱來到火車站,人山人海的,候車大廳內根本沒有坐的地方,我只好把行李箱放倒坐在箱子上。看著滿眼的人群,我忽然想起了大學畢業那年去北京的情景,那個時候的白考兒多麼的天真,看見什麼都覺得新鮮,也就是那次的遠行在火車上認識了祁樹傑,從而改變了我的一生。現在想想看,如果那時候沒有認識祁樹傑,我的生活不知道又會是一種什麼狀況,比現在好嗎,難說,比現在差,也不一定。只是時間過得真快,恍惚間我已結婚四年,恍惚間祁樹傑已到了另一個世界。

火車晚點,我等得疲憊不堪,坐在行李箱上就要睡著。不知道等了多久,感覺地老天荒了般,火車終於來了,我半夢半醒拖起行李箱排隊準備驗票上車,突然有個人伸手把我拽出了人群,嚇得我大叫一聲,混亂中還沒看清對方是誰,人就已經被拽出了候車廳。

“好險,差一點就趕不上了!”

耿墨池長吁一口氣,很慶幸地看著我,如獲至寶。

“你幹什麼啊?”我瞪著眼睛吼。

“我上你家,你的鄰居說你剛走,我就飛快趕到這了,到處是人,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他擦了擦額頭的汗,還在喘氣。

“你有病啊,你拉我出來幹什麼?”我叫了起來,“我要回家過年!”

“你回家過年,我怎麼辦?”耿墨池瞪著眼睛,脾氣比我還大。

“什麼怎麼辦啊,你過你的,我過我的!”

“我怎麼過啊,我的家人全都在國外!”

“你的家人在國外關我什麼事?我不想見到你!”說著我轉身又要去候車廳,耿墨池又一把拉住我,不由分說就拽著我往火車站廣場外面拖,叫了輛計程車,像塞棉花似的把我塞進車內,自己也跳上車重重關上門,衝司機喊:“碧潭花園,開!”

我在車內又踢又打,耿墨池突然抱住我,粗暴地吻住我的脣,吻得我頭昏眼花,差點背過氣,但很快就全身酥麻,耿墨池的手已伸進了我的毛衣內。

司機好奇地回頭看了一眼,耿墨池馬上用蹩腳的長沙話罵:“看麼子,開你的車撒!”

我笑了起來,還沒見耿墨池罵過人呢,而且還是用這麼爛的長沙話罵。

我一笑,耿墨池也笑了,溫柔地捧過我的臉用舌頭舔我溼潤的嘴脣。我看著眼前這個從天而降的男人,研究著他輪廓分明的嘴脣,忽然覺得他很性感,以前怎麼沒發現?這個時候我不溫柔都不行了,主動伸出臂膀纏住了他的脖子,兩人緊緊抱在一起,嘴脣一刻也沒離開過。

真是無恥!我粘在他身上時在心裡罵自己。

但是晚上我躺在他懷裡睡覺的時候,卻有一種依靠而欣慰的快樂感覺,兩個寂寞孤獨的男女湊一塊兒互相取暖也未嘗不可,至於周圍的人怎麼看,管他呢,我快樂,我需要,這就夠了,其他的一概拋在了腦後。

至於不能回家過年,我的解釋是單位臨時要派我值班,沒辦法,別人都是有家有口,就我一人是單身,當然只能把團聚的機會讓給其他同事了。老爺子居然也信了,連連說,工作上的事我們也就不好說什麼了,單位需要你證明你在單位還有用,行,你忙你的工作吧,家裡不用你牽掛。老爺子勤勤懇懇工作了一輩子,只要是工作需要,我怎麼瞎掰他都信。

米蘭知道我不回家過年後興奮異常,在電話裡嚷嚷道:“我就說嘛,你白考兒絕不可能把我一個人丟下自己跑回去過年的,太好了,總算有個伴了。”

“對不起,我可能不能陪你,”我嘻嘻笑道,“這麼重要的節日你也不需要我陪吧?”

“有情況!”米蘭嗅覺靈敏,逼供道,“說,你跟誰在一起?”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我吃吃地笑。而耿墨池對於突然趕過來把我從火車站搶回家的解釋是,天氣太冷,想找個暖被窩的人。

“你還怕沒人暖被窩嗎?”

“我是怕你沒人暖被窩……”

但是我的興奮很快被情慾過後顯現出來的無所適從所替代,兩個人下了床後你看我我看你都覺得很不自在,話也說不到一塊兒去,此前一切美好熱烈的嚮往頓時顯露了原形,竟是那麼不真實,我悲哀地想,難道彼此那份熱烈的吸引一旦被情慾充斥就真的如此不堪一擊嗎?

這種尷尬一直持續到大年三十,我們煞有介事地在富麗華大酒店定了位子吃團圓飯。耿墨池點了一桌子菜,我說幹嗎點那麼多,這麼多菜我們一星期都吃不完呢。

“沒關係,過年嘛。”耿墨池開了瓶紅酒跟我碰杯。

“你怎麼不去國外跟家人團聚呢?”我小心地問。

“我已經很多年沒跟他們見過面了,沒有團聚的意識了,”他夾了一大塊魚放到我碗裡,“而且在國外,過年的氣氛也很淡,沒國內這麼隆重。”

我還想問他家裡的情況,他忙打斷我,淡淡地說:“吃吧,咱們今天多吃少說話,過年話沒講好,一年都不吉利的。”

我忙住了嘴。因為我說話是最沒遮掩的,小時候由於總是亂說話,爸就在過年的時候在家裡每個房間都貼上“天地陰陽,百無禁忌”的紅紙條,現在想起這些事就像是昨天一樣,眨眼間自己都二十六了,還一事無成整天混日子,失敗啊,這支離破碎的日子何時是個頭?

耿墨池吃得很少,心事重重地打量我,不知道在想什麼。看他的樣子很懊喪,他是在後悔嗎?後悔放棄數個重要演出任務趕過來在火車站的人海里拽我出來?我低頭打量了下自己,又摸摸自己雞窩似的頭髮,粗糙的臉,是挺讓人失望的,加上無精打采,昏昏欲睡,我的樣子是見不得人的。可是他為什麼還這麼深深地看著我,失落與冷漠的情緒隔著桌子都能蔓延到我。他緣何如此憂傷?他知不知道這憂傷已經穿透了我的靈魂我的心,讓我也跟著憂傷起來,這對我們來講是很危險的,似有喚回彼此失落多年的愛情夢想的可能,我們不能有愛情的,因為我們的心隔著海,無論是他過來還是我過去,都不會風平浪靜。

我們的情緒一直很低落,吃完年夜飯回到碧潭花園的公寓看中央臺春節聯歡晚會,誰都沒說話。電視裡熱鬧喜慶的畫面跟屋內的沉悶窒息形成鮮明對比。耿墨池按捺不住了,打破沉默道:“前天晚上,不,應該是凌晨,突然接到你的電話,我……激動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就趕過來了。”

“是嗎?沒想到我們還能見面。”我冷冷地說。

“什麼意思?”他很**,馬上尖銳地反擊,“你想到此為止?”

“是你想到此為止吧。”我頓時變了臉。

他沒出聲,直直地看著我。

四目相對,足有兩分鐘誰都沒動,但就是那兩分鐘又扭轉了乾坤。耿墨池猛地吻住了我,把我重重地摔在了沙發上,撲在我身上又啃又咬,我頑強地反擊,跟他廝打在一起,從沙發上打到地毯上,在房間裡滾來滾去,我頭髮散了,衣服也零亂不堪,騎在他身上卡住他的脖子惡狠狠地叫:“別以為你不可替代,想跟我上床的男人排著隊,你別給我擺出一副施捨叫花子的臭架子……”

耿墨池被卡住脖子說不出話,但他畢竟是男人,一翻身就將我壓在了身下,他也卡著我的脖子咆哮如雷:“你真是個無情無義沒心沒肺的爛女人,我大老遠地跑過來就是看你給我發脾氣的嗎,你以為你是誰,想跟我上床的女人才真的是排著隊,我的誠意居然一點都打動不了你,你的心是用什麼做的啊?你說!你說!”

我鼓著眼睛,張著嘴巴,呼吸困難,就要嚥氣了。

耿墨池猛地一驚,立即鬆了手,他惶恐地看著我,又看看自己的手,好像不相信剛才是自己卡住了我。他趕緊扶我坐起來,拍我的背,疼惜萬分地說:“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說著起身伸手拉我。

“啪”的一聲,一記耳光甩在了他臉上,響亮清脆,震耳欲聾。他被這突然的舉動打懵了,捂住臉呆呆地看著淚流滿面的我。

“為什麼還來找我?”我突然崩潰了,揮舞著雙手衝他吼,“你究竟安的什麼心,究竟要把我怎麼樣,你說,你要把我怎麼樣啊?”

耿墨池上前猛地抱住了我,將頭埋在我的髮絲間動情地說:“我能把你怎麼樣呢,我就是想跟你在一起,我好孤獨,沒人陪,沒人理……”

“你……混蛋……”我揪著他的衣領,痛哭失聲。

他將我的整個身體都擁在懷裡,聲音嘶啞:“真的以為見不到你了,真的,我想你,做夢都想……不管你信不信,我發現我愛上你了,就在剛才,我是真的愛上你了……”

我在他的懷裡一陣顫抖!老天,我跟他這麼久,上了那麼多次床,第一次聽到他說他愛我。聽清沒有,他愛我!我難過地看著這個陰晴不定的男人,不知道是信還是不信,感情真是一件說不清道不明的事情,我原本是要放棄的!

除了投降,我沒有更好的選擇。我在心裡罵自己賤,但是沒有辦法,我就是不能控制地想他喜歡他要他。

我們相擁在**說了一宿的話,這一晚我們沒有**。

沒想到除夕夜的一場廝打徹底修復了彼此間的裂痕,清晨一覺醒來,我們相視一笑,一起起床迎接新年的第一天。我驚訝於這種轉變,沒有情慾,原來也可以近距離地接觸,心與心的接觸遠比肉體的**來得持久和熱烈。我很高興這種轉變,這證明我們已經走出了情慾的桎梏,彼此都願意拉近對方的距離。

接下來的幾天,我們如膠似漆,耿墨池開車載著我滿城兜,甚至在年初六還載著我去了一趟湘北。但我不敢回家,父母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我喪夫不到四個月就跟別的男人鬼混的事實,所以我只能很小心地帶著跟我鬼混的耿墨池遊覽小城的名勝古蹟。雖然我極不情願去那個葬送了彼此愛人的銀湖,但是耿墨池卻堅持要去,纏了半天,只得依了他。

因為天氣很冷,銀湖邊遊人稀少。這個湖是洞庭湖的一條支流,將不大的小城溫柔地包圍,遠處青山綠水,近處野草閒花,風景相當秀麗,是本地人週末散心的好去處。我從小就喜歡這個湖,那時候每年端午節還有賽龍舟的傳統,那頂著烈日穿著花裙子在湖邊人海里穿來穿去的純真年代早已一去不復返。祁樹傑也是在湖邊長大的,對這個湖有著特別的感情,生前有事沒事都要帶著我到湖邊散步。至於他為什麼會選擇在這個湖裡和葉莎結束生命,成了永遠無法知曉的謎,他把這個謎帶進了墳墓。

而耿墨池面對著這個平靜卻盪漾著無限悲傷的湖一句話也沒說,他只是一根接一根地抽菸,我坐在湖邊的休閒椅上看著他被煙霧繚繞的背影,忽然又有了那種迷失的感覺,潛意識裡還是很想看清他,但是看得清嗎?他會讓我看清嗎?

我們當天就駕車離開了湘北,一路無話。但是晚上耿墨池卻對我格外地恩愛,一遍遍地撫摸我的全身,吻著我的臉和脣。半夜裡,他還拽著我的手說了一句讓我幾乎落淚的話:“我們都很孤獨,別離開,離開了,我們中的一個必死無疑。”

當時他閉著眼,也不知道說的是夢話還是真話。

第二天,我就接到了母親打來的電話,開口就質問我是不是帶了個男人去了湘北,當時我正在替耿墨池修指甲,鎮定自若地回答道:“哪有這樣的事嘛,我一直就在長沙啊,一刻也沒離開過。”

“那我怎麼接到了幾個熟人的電話,都說你昨天跟一個開什麼馬車的男人在一起,還去了銀湖……”

我差點笑出聲,開什麼馬車?“沒有啦,肯定是看錯了,我真的在長沙,沒事上湘北幹嗎?”

“一個人看錯有可能,怎麼幾個都看錯了呢?”母親在電話裡氣得發抖,“你真是太不像話了,樹傑死了才幾個月你就跟別的男人鬼混,還把人帶到這邊來招搖……”

“我說了沒有嘛,要我怎麼說你才信呢?”我一邊裝作很委屈地嚷,一邊用指甲剪小心地替耿墨池修指甲,他的手真是很好看,修長而又不失陽剛,天生一雙藝術家的手。耿墨池看著我曖昧地笑,把另一隻修好了的手伸進了我的衣內。

“你別騙我就是,我跟你爸都這麼大歲數了,你要想我們多活幾年就規矩本分地過日子,別把名聲搞壞了,以後……”母親還在電話裡苦口婆心地勸。我卻張著嘴不敢說話,耿墨池已把我抱在了身上咬住了我的耳朵,我聽到母親在電話裡喊:“你聽見我說的話沒有?怎麼不出聲?”

“媽,我昨晚吃壞了肚子,我……現在要……我待會兒再打給你好了。”說著我就掛掉了電話,跨坐在耿墨池的膝上狂熱地跟他吻在了一起。

“你真是個不孝女!”耿墨池責怪道,自己卻手忙腳亂地解我毛衣的扣子。

“沒辦法啦,自古忠孝難兩全嘛。”我摟著他的脖子咯咯地笑。

春節很快就過完了,我初八要上班,耿墨池在初七那天送我回韶山路住處的時候突然說:“你搬過去跟我一起住吧,反正我們都是一個人,胡作非為也沒人管。”

我立即明白他的意思,他要跟我同居!這已是他第二次提出這樣的要求了,頭一次當他是開玩笑,這次呢?“這個……好像不太好吧,”我遲疑著說,“你知道我是很看重名聲的,把名聲搞得太壞,我以後還怎麼找人哪?”

“你要不把名聲搞壞怎麼找得到人哪?”他一本正經地說。

“是啊,有道理!”我狂笑。

一回到家我就開始收拾東西。

第二天一大早,米蘭趕過來送行,其實是想想看看耿墨池,是白馬呢,還是恐龍。她看到了!耿墨池內斂的儒雅氣息立即就給她很好的印象。上車的時候,她送給我一個小禮物,包裝得很精緻:“收下吧,一點小意思,祝賀你重新開始。”

我有些詫異,平常這死丫頭可是沒這麼客套的,每每月底混不過去了,就到處蹭飯吃,完了不僅不謝,還說我是給你消滅糧食,免得你浪費。這會兒拿著她的禮物,我很有點“受寵若驚”,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祝你們幸福,你們很般配,我跟櫻之也說了這事,她也很高興,還說改天要你們上她家吃飯。”米蘭笑著說。

“謝謝,真的很謝謝你們!”我這才體會到摯友的祝福是真誠的,感激地連聲道謝,聲音有些哽咽。米蘭走後,我拆開包裝一看,是一張影碟,奧斯卡的獲獎影片《勇敢的心》,我當即就明白了這份禮物的含義,不愧是多年的好友,太瞭解對方了,勇敢的心,是啊,我此刻就是憑著一顆勇敢的心去追求屬於自己的生活!耿墨池瞧了瞧,也說:“不錯的禮物,你的這個朋友很聰明也很貼心。”

“是啊,她是人精。”

“你也是啊,你是人精中的人精。”

“只怕是妖精吧。”

“妖精也不錯啊,我喜歡妖精。”

到了公寓樓下,耿墨池執意要抱我上去。我想拒絕都不行,因為他不由分說就抱起我走進大堂,保安滿臉驚詫,電梯門口好幾個人都衝我們善意地微笑,門開後,誰也不進去,因為誰也不願打擾我們的甜蜜。而他一直將我抱到了門口才放下來,開了鎖,牽我進去。屋內窗明几淨,滿室都是溫暖的陽光,灑滿在美麗的地毯上,溫馨而愜意。特別是茶几上還特意擺上了我最愛的白玫瑰,潔白的花瓣在炫目的陽光下傾吐著醉人的芬芳。

“你是要讓我愛上你嗎?”不知是高興還是憂傷,我激動得難以自持。多少年了,我幾乎已經忘了我曾那麼迷戀過白玫瑰。他又是怎麼知道的?

“是,也不是,我只是想表達自己。”他輕吻一下我的額頭,說,“表達自己也不可以嗎?你也可以表達你自己的,我們如此深深地吸引,我們的情感和命運從出事的那天起就緊密相連息息相關,考兒,我們都不是少男少女,不需要海誓山盟之類的鬼話,生命太無常,好好把握眼前吧,只有眼前的你我才最真實,我可以觸到你,你也可以感覺我,此時此刻,最真實!”

我仰著臉望著他,看到他深邃的眼眸閃著異樣的光芒,溫暖的呼吸迎面而來,是啊,此刻最真實,過了此刻誰知道會發生什麼。

耿墨池被我的目光觸動了,更緊地抱住我,沒有去臥室,直接將我抱到了客廳一角的那架新買的三角鋼琴前,將我輕輕放在鋼琴上坐好。然後他開啟琴蓋看著我,眼光燈盞一樣漸漸通明,直射過來:“讓我為你演奏一曲吧,你是我最尊貴的聽眾。”說著就坐在琴凳上,深吸一口氣,優雅地奏響了高貴的黑白琴鍵。

只是一個前奏,我就聽出是卡朋特的《昨日重現》,我頓時緊張得說不出話,一陣鑽心的刺痛,前胸穿透後背……恍若隔世般,幾個月前在某家餐廳聽到這首曲子時我就有種異樣的感覺,而就在那天那時,祁樹傑載著葉莎墜入湖底,時過境遷,被他們拋棄的愛人如今卻走到了一起,誰能否認,這悲劇原來是上天安排好了的,而眼前的這個男人則是我今生逃不過的宿命,原來如此啊!

“你怎麼了?”耿墨池注意到了我悲愴的表情。

“沒……沒什麼。”我迅速低下頭,以掩飾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就在這低頭的一瞬間,我忽然決定接受了,真心實意地接受這個男人,既然是冥冥中註定的,我想我是逃不了了,但我還是央求著說,“能不能……換首曲子,麻煩你……”

耿墨池看了我一眼,沒說什麼,指間一跳躍,馬上換了個曲調,是他和前妻創作的《愛》的主題曲,還是有些傷感,緩緩流淌,絲絲縷縷撥動著我的心絃,想必他讀懂了我眼中的悲傷。而我雖然不會演奏鋼琴,但我酷愛音樂,對音樂有著驚人的領悟力,這一點耿墨池很欣慰,他看著我如痴如醉的表情就有一種相遇知音的感覺,想必知音知己都是他所期待的。音樂接近尾聲的時候,他演奏不下去了,意亂情迷地站起身,走到我的身邊,捧起我的臉,心底的火焰再也無法遏制地在他眼中升騰起來,他抱住了我,笑了,深深吻住了我的脣,一點點的,將舌頭伸入我的脣中忘情地纏綿。

很久,很久,一切才恢復平靜。

“後悔嗎?”他撫摸著我的臉問。我沒出聲,將臉埋在他懷中,心裡是一種難以名狀的淒涼和哀傷。“你會讓我後悔嗎?”我忽然反問。

“既然做了,就不要談後不後悔的事了,”他半坐起來,撫著我的頭髮,替我把披散的幾縷碎髮放到耳後攏好,深情地親吻我的額頭,“我們都不要深究對方的心了,在一起就在一起,我們需要,我們想要,我們一樣的孤獨難耐,一樣的同病相憐……”

他這麼一說,催淚似的,我的淚珠兒刷地一下就湧了出來。

這時候經歷了同一場劫難的我們緊緊抱在一起,那一刻什麼都不重要了,茫茫人海,冰冷世界,活著的,死去的,沒有一個人知道我的心,沒人知道我想要什麼,也許這個男人也不知道,但他能給我想要的,他身上有令我死而後已的東西,這就夠了,我根本不願去想這場感情會不會成為另一場劫難,耿墨池會不會成為另一個祁樹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