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 他把我當妖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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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1 他把我當妖精了
還是那個時候的秋天,十月。
華天大酒店華麗依舊,西餐廳內音樂繚繞,精緻的燈飾裝點得恰到好處,燈光不是很亮,卻透著華貴。我約了米蘭和李櫻之吃飯,已記不起是第幾次在這裡吃飯了,反正我們是這裡的常客,平常誰有了什麼喜事或是難解的憂愁都會到這裡來,有時候是用餐,有時候是喝咖啡,每次不管來之前有多麼的煩憂,開幾句玩笑,很快就是歡聲笑語了。三個女人湊一塊兒,想不熱鬧都難!
可是這次呢,三個多月不見,大家本應有很多話說,可是除了沉默,就只有彼此餐具的碰撞聲,確切地說,是我的餐具的碰撞聲,因為從頭到尾,只有我一個人在吃。米蘭和李櫻之面面相覷,看著揮舞著刀叉狼吞虎嚥的我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她們認為我此刻應該悲傷地躺在**等人安慰,至少也應該食不知味,痛苦得讓人心碎才對。我的反常估計讓兩人有點兒害怕。
這一天離祁樹傑出事剛好九十三天。
“你沒事吧?”米蘭小心地問。
“沒事,我能有什麼事?”我嚼著滿口的食物很平靜地說。其實我心裡恨不得拿刀殺人。
“真的沒事?”李櫻之也問。
這倒讓我覺得好笑,我雖然心裡憋悶,但外表看來還是活得好好的,一沒哭二沒鬧三沒上吊,按外人的看法,我活得滋潤著呢。國慶長假我都沒怎麼出去,一個人在家清理屋子,把所有屬於祁樹傑的東西全都扔進了儲物室。然後用一把大鎖鎖住,往事就那麼被我滿懷仇恨地鎖進了陰暗角落。接著我開始換傢俱,包括**的被單,還有窗簾,盆景和各種擺設,只要是能換的我全換了,以至於米蘭和李櫻之來找我時,都以為走錯了房間。她們看著忙得氣都喘不上來的我半天沒回過神。我看到兩位老同學卻很是高興,馬上拉著她們來到酒店,點了一大桌子菜。
“你們別這麼看著我,放心好了,我不會尋短見的,我才不會傻到為背叛自己的丈夫去陪葬呢,你們看著好了,我會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活得好。”我微笑著說。這倒是真話。
“你能這麼想就好,我們也就放心了,”李櫻之握住我的手說,“要是覺得日子難過,我們會經常來陪你的,我老公去上海學習了,毛毛也送去了奶奶家,我有時間。”她比我要早一年結婚,孩子都四歲了,過得很幸福。米蘭沒結婚,在雜誌社工作,也一直過得很快活,她這人什麼都很好,就是對錢太**,沒說幾句就直奔主題,很不是時候地問了句,“聽說祁樹傑在遺囑裡給你留了一大筆錢,你要了沒有?”
我一愣,冷冷地抬眼看她,“你覺得我會要嗎?”
“為什麼不要?那是你應得的!”
米蘭一聽到我沒要那筆錢立即變得很激動。
“不,我不要他的錢!如果要了,就是接受他的補償,他對我的傷害難道是用錢可以補償的嗎?”我突然提高音量,瞪著眼睛叫了起來,激動地敲著桌子說,“不,不,我不會讓他的陰謀得逞,我要讓他即使上了天堂也輾轉難眠,我要他的心在墳墓裡也為他的所作所為不安,我要他下輩子做牛做馬給我還,而且是加倍地還!”
米蘭吃驚地看著我惡狠狠的樣子,像看一個怪物。
“你沒聽說過嗎?人死是不能欠債的,我找他討不了,老天也會找他討,在他身上討不了,也會在他的親人身上討,在他親人身上還討不了,嘿嘿……”我冷笑起來,“不急,下輩子老天也會追著他討的,他逃得了今生,逃不了來世!”說完我將一大塊牛排塞進嘴裡,狠狠嚼著,一臉決然。
是啊,開始我也以為我會活不下去的,但我還是活過來了!雖然不甘心,但我不會被祁樹傑擊垮,有句話說“置之死地而後生”,祁樹傑明擺著是要置我於死地的,但他哪裡知道我會死而後生呢,我還是要活在這個世界上的!白天我照常上班,晚上做完節目回到家倒頭就睡,到睜開眼睛的時候天已經亮了,於是又收拾著上班。如此週而復始,日子一天天過去,我居然過得很平靜,該幹什麼還幹什麼,吃飯睡覺逛街購物做美容一樣不落,每當我大包小包地提回家,或是容光煥發地從美容院出來,鄰居們總是用一種異樣的眼神打量我,議論紛紛的,“瞧瞧,這算什麼夫妻,人才死幾天,就……”言下之意我懂,丈夫死了做妻子的不但不悲傷還比以前更精神了,看樣子就不本分。祁樹傑如果地下有知,估計也會氣得從骨灰盒裡跳出來,那又怎麼著呢,他跟別的女人尋歡尋到陰曹地府去了我憑什麼還給他守節啊?
“考兒……”
米蘭擔憂地看著我,很害怕的樣子,她知道這個時候的我就像一隻裝滿炸藥的火藥桶,觸碰不得,一碰就炸,我心中的仇恨足以毀滅整個世界,我剛才說的話就是在詛咒,而且詛咒的不僅僅是祁樹傑!
“你知道嗎,考兒,”米蘭試圖岔開話題,“祁樹傑的哥哥還沒聯絡上呢,我發動了所有的關係都還是杳無音信,也不知道他還在不在這個世上……”
“祁樹傑的任何事都與我無關,我不想再聽到他的任何訊息!”我打斷她,重重地放下手中的刀叉,金屬碰到盤子立即發出刺耳的聲音。
祁樹傑的確有一個哥哥,但這個哥哥十幾年前就離家出走去了國外,極少跟家裡聯絡,反正我就沒見過他,結婚的時候他倒是發過一封賀電過來,從那時算起到現在已經四年杳無音信,誰也不知道他遊走世界哪個角落。
現在祁樹傑死了,於是就有親戚提醒祁母,儘快聯絡國外的兒子,不管從前有什麼過結,畢竟他已是祁家唯一的血脈了。祁母表示接受,儘管多年來她很不願提及那個叛逆的不孝子。可是半個月過去了,一點音訊都沒有,正如米蘭說的,也不知道他還在不在這個世界上(米蘭在雜誌社,找人的事她當仁不讓)。我原本是有些同情老太太的,但婆媳關係一直很僵,祁樹傑死後她非但沒認為媳婦受了委屈,反倒認為是媳婦對她兒子不好才導致他另尋新歡最後送了命的,這無疑讓本來就難以為繼的婆媳關係更加雪上加霜。即使是我最後放棄了遺產的繼承權,那個老婦人也沒有改變她一貫的冷酷,連問候的電話都沒有一個,好像我做這一切是應該的,我是死是活對他們祁家來說已經毫不相干。
“過去的事就算了,別把自己弄得太苦,犯不著的。”米蘭竭力勸解我,櫻之也幫著說話:“是啊,考兒,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過去的是已經過去了,但不會就這麼算了的……”
“考兒,你這個樣子讓我們很擔心!”
“別為我擔心,米蘭,你只需告訴我,”我突然揚起臉,瘋了一樣的,殘忍地說,“哪裡有墓園,我要埋了他,把他永遠地深深地埋在地底下……”
這麼說著,就表明一切都結束了,什麼海誓山盟都是見鬼的,人心如此險惡,勞燕分飛各奔東西也就不可避免,而他既然選擇這樣的方式離開,我覺得沒有必要再去哀怨什麼了。還是那句話,我發誓會用最快的速度忘了他!
一個禮拜後,經米蘭的介紹我找到了長青墓園。
環境很好,依山傍水,大片的青松和柏樹圍著墓園,一眼望不到頭的草地在山丘間延伸起伏,粉白的和金黃的野**散落在草地間,山風陣陣吹來,空氣中散發著淡淡的**香,似乎要喚起我對往事的某些回憶……可是好奇怪啊,對於過去我居然記不起什麼了,往事竟比那山風還輕渺,在心底晃了一下,就再也尋不到值得記憶的痕跡。我忽然發現過去所生活的十年竟是一片空白!
我想不起這十年來我做過什麼有意義的事:中學早戀,還沒好好享受戀愛的滋味,那個我愛慕的男孩就溺水而亡。我到現在已記不起他的樣子,他在我的記憶裡只剩個模糊的影子,唯一印象深刻的是他被釘進棺材時,臉因為化了死人妝紅紅的。跟我最初認識他時一樣,我們參加學校裡的合唱團,有一次演出他的臉就化得那麼紅,當時我還笑他說,化得那麼難看還不如我給他化,他卻嗤之以鼻,不以為然地說:“你化得好妝?化死人妝吧,我死了你再給我化!”誰知道,他死後真的是我給他化的妝,是我用自己平常偷偷買的廉價化妝品給他化的,臉化得很紅很紅,這事過去這麼多年,現在想想真沒什麼意義,反而青春過早凋謝,還落了個後遺症,從此懼怕化妝,就是化也從不擦胭脂,所以我的臉這麼多年一直是蒼白沒有血色的。
後來到了大學,少女時代落下的病還沒好,總是鬱鬱寡歡,**多疑,神經質。那時候我很瘦,那個愛我的男人經常憐惜地叫我“病貓”,那個男人是我的老師,這場師生戀弄得雙方狼狽不堪,現在想來更沒什麼意義,反而讓我從此懼怕被人愛,因為愛我的人好像都沒有好下場。
真是不幸,我後來的丈夫祁樹傑也是愛我愛得死去卻沒有活來,他背叛了我,欺騙了我,然後死掉,所以我跟他四年的婚姻也沒有意義,我什麼都沒得到,卻什麼都失去了,所以回想過去我才會一片空白,即使是此刻面對山清水秀的美麗景色,也是一片空白!
一陣風吹來,帶著些許涼意,我打了個冷顫,思緒又回來了。這時候我發現自己正在一個開滿野**的僻靜山坡上,工作人員指著腳下的土地說:“小姐,就是這,您看還滿意不?如果不滿意,還可以帶您到別的地方看看。”
我四下張望,當然很滿意,這的確是一個讓人安息的好地方,如果可能,我真希望在此長眠的就是自己。可長眠的是丈夫祁樹傑,今天我是來給他找墓地的。想想也真是諷刺,他活著的時候,什麼事情都是他幫我安排妥當,因為我是個不喜歡操心的人,女人操太多心會老得快。他也不願意我操心,就算我有心幫忙,也插不上手(我的糊塗和馬虎總是讓他對我不放心),現在好了,終於輪到我來安排他了,卻是幫他選墓地,原來他還是信任我的,奇怪以前怎麼沒覺得。
突然,我的目光落在旁邊的一個墓地上,那墓碑上的字讓我心跳加速:愛妻葉莎之墓。葉莎?!我幾乎跳起來,忙奔過去仔細看碑頭上的小字,那是死者的生辰和卒時的日子,7月13日,正是祁樹傑出事的那天。再看落款,夫耿墨池1997年8月27日立。耿墨池?就是葬禮上見到的那個男人嗎?
我死死地盯著墓碑上葉莎高貴的黑白照片,一股殘忍的殺氣在心底騰地一下冒了出來,火焰般劇烈燃燒,我感覺頭腦此刻異乎尋常地清醒,好像一生都未這麼清醒過,我走過去,彷彿一步步走向祭壇,就是粉身碎骨我也無所顧忌了,我逼近那個女人,盯著那張冰冷的黑白照片神經質地大笑起來……晚上回到家我又在做那個夢!
很多年前,我還只有幾歲的時候,總做同樣的一個夢,夢中沒有具體的人物和場景,只是一種感覺,我總感覺有人掐住我的脖子,讓我無法呼吸,我拼命掙扎,喊不出,也動不了,沒有人救我,沒有人理睬我,只有無邊的黑暗和恐懼包圍著我。那種窒息和絕望至今讓我心有餘悸。
我一次次在夢中驚醒,淚流滿面,嚇出一身冷汗,很多次我在噩夢中以為自己就那麼窒息而死,我被那個噩夢困擾了很多年。加上體弱多病和營養不良,我的童年就是在不斷地看病和吃藥中度過的,母親曾以為我養不活,她給我算過命,算命的說我是被一個吊死鬼纏住了,說我一身的邪氣,命裡怕是多劫數。母親花錢為我求了個護身符,效果好像並不明顯,我的噩夢一直做到了十幾歲,十四歲吧,那一年我突然就不再做那個夢了,家裡人很高興,以為我從此擺脫了那個所謂的吊死鬼,我一生都會平平安安無病無災的了。
可是我現在為什麼又在做這個夢?我再次被人掐住了脖子,呼吸不了,也動彈不得,四周寂靜如墳墓,沒有人救我……祁樹傑,我的丈夫呢?
啊,他在那,身邊還有個女人,他們站在那個湖邊衝我揮手呢,我努力想看清楚那個女人的面容,可是看不清,中間隔了個湖,湖上又有霧。
祁樹傑,你過來,你在幹什麼?你為什麼跟那個女人在一起?你心裡只有我的,你怎麼可以跟她在一起?我聽見自己在喊,拼命地喊……可是他聽不到,湖上的霧越來越重,漸漸地,我看不到他了,還有那個女人。
我在湖這邊急得哭了起來,哭著哭著,我就醒了,虛脫般仰臥在**,混亂中我竟弄不清自己所處的黑暗究竟是夢境還是現實。我知道,這又將是一個不眠夜!自從祁樹傑出事後,失眠的惡疾就一直困擾著我,我經常在夢裡見到他遙遠而模糊的臉。他好像很愁苦的樣子,望著我欲言又止。他想說什麼呢?想說他丟下我沉入湖底是無奈之舉,還是想說他對我的背叛是情非得已?我無法知道答案(而且永遠也不可能知道),反正事已至此,我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無所謂了,老天就是把我這條命拿走又如何呢?
但有時候我也在想,我到底要什麼,想要什麼,一間房子、一張床、一把搖椅、一本書、一個男人……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要什麼,因為到現在我什麼都沒要到,屬於我的和不屬於我的都已經不屬於我了,我常常納悶,是什麼時候開始“失去”的呢?
自然又想起大學時談過的那場轟轟烈烈的師生戀。那個男人很有魅力,比我大十七歲,是個副教授,有家有室。東窗事發後,他老婆舉著刀殺進我上課的教室,而那位愛我愛得死去活來的副教授卻進了監獄,他在跟妻子爭吵時誤將她從自家陽臺扔到了二樓,妻子摔成了植物人,他投案自首。我本應為此自責一生,可是很奇怪,我對他並沒有多少愧疚感,除了心上的舊傷口偶爾發痛,我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了,而我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失去”的,青春、歡顏、愛情、妄想、自負、希望……沒辦法,我骨子裡就是個狠心腸的人,做事出格,無可救藥。就拿改名字來說,我原來的名字叫白萍,俗不可耐,我對那個名字厭惡到了極點,覺得這樣一個庸俗的名字實在配不上自己漂亮獨特的臉蛋。直到有一天我在看一本電影畫冊的時候,看到了一個叫勞倫·白考兒的美國女演員的照片,我立即被照片中那張冷漠絕世的美麗面孔吸引,那照片我一直保留至今,大而冷漠的眼睛,緊閉著的沉默的嘴脣。我說不清為什麼一眼就迷上她,儘管此前我從未聽過她的名字看過她的電影,但我就覺得她傲然獨立的樣子就是我的前生,於是我當機立斷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白考兒,這名字從字面上看毫無意義,但它獨特,這就夠了。當年我十一歲。父親為這事狠狠揍了我一頓,說我連名字都自己改,長大了非上天不可。果然不出所料,在那些成長的歲月裡,我的確是事事跟人作對(我知道改變不了周圍的人對我的看法,就只能靠改變自己來進行反擊),結果是惡性迴圈,我沒上天,卻入了地獄,惡劣的名聲一直跟隨至今。
有一位暢銷作家寫過一篇很有意思的小說《懷念聲名狼藉的日子》,我有時候也很懷念自己聲名狼藉的日子。正是因為名聲問題,大學畢業後我沒法在本地混,只好一人逃到北京開始漫漫無期的“北漂”生活。我是學大眾傳媒的,到了北京後折騰來折騰去的,最後竟成了一名配音演員。當時我在一家電臺打短工,有一次討要工錢時跟負責人發生口角,吵得很凶,我激昂的嗓音引起一位去電臺辦事的導演的注意,他隨即邀請我給他新拍的片子配音,從此一發不可收拾,配了幾部電影后,我獨特的嗓音開始引人注目,而我也意識到這可能是我正確的人生方向,於是到處拜名師潛心學起配音來,很快就成為一名專業的配音演員。有時候我也到電臺客串做節目,生活漸漸穩定走向了正軌,到跟祁樹傑結婚的時候,我在圈中已是小有名氣了。於是衣錦還鄉,結婚四個月我就跟開裝飾公司的祁樹傑一起回了長沙,後又受邀在一家電臺當DJ,雖然沒有以前繁忙,但還是有導演慕名而來找我配音,有時候也錄製廣播劇,甚至是上臺表演話劇,日子過得很平靜,不好也不壞。
但是祁樹傑後來卻反對我配音了,原因是我工作時入戲太深,分不清戲裡戲外,一天到晚精神恍惚,神魂顛倒,吃飯睡覺的時候念臺詞,生氣發怒或悲傷的時候也念臺詞,就像鬼魂附了體,完全遊離在現實世界之外,連自己都不認識自己。這就讓我親愛的丈夫深感恐懼,怕我有朝一日會瘋掉就堅決禁止我再參與任何配音工作。
怎麼說呢,我這位親愛的丈夫應該是愛我的。當初他也是費了好大勁才追到我,認識他好長時間我都沒想過要嫁給他,如果不是他那巫婆似的老媽竭力反對,上五臺山當尼姑我都不會嫁給他。我這人就這德性,別人越阻攔的事情我越來勁,從小到大,無論吃多少虧栽多少跟頭,我就是死性不改。所以歸根結底還是祁樹傑的老媽促成了我們的婚事,我至今都記得我倆偷偷領本兒後他老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表情,那個痛快!
我到現在都搞不清祁樹傑當初為什麼死心塌地要娶我,其實當時我壓根就沒看上他,覺得他撐死了也就是個包工的頭,我好歹也算個名人嘛。不過話說回來,他開的那家裝飾公司規模還是不小的,他在北京也算是有房有車的主,追在他身後的小姑娘也是一群群,只有我從不拿正眼看他,即使後來確立了戀愛關係我對他也是若即若離,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有個人給我送禮物付房租哄我開心沒什麼壞處。我當時就這麼想的。好幾次我都想把他踹了,他卻像是中了邪似的硬要拽著我,可憐兮兮的,像個沒孃的孩子,極大地激發了我潛在的“母性”,於是只好又跟他鬼混下去,到後來我實在是火了,罵他為什麼要死纏著我,他就說,我不想再錯過,我不能鬆手,怕一鬆手就再也見不到你。那表情就像是拽著救命的稻草,當時瞅他那可憐相,我心裡還是有一點感動的,嘴上卻說:“你是不是從前受過什麼刺激,逮著我把我當你從前的相好了,冤有頭債有主,你別跟我過不去啊?”
“考兒,你可以不愛我,但請不要拒絕我的愛,就算你要去愛別人,也要等我死了後再去愛,我死了你愛誰我都沒話說。”
我無奈地看著他,當下就意識到,我粘上條螞蟥了,這輩子怕是甩不掉了。後來的結果想也想得到,不知道是他委屈了,還是我委屈了,反正我們在一塊兒了。婚後的幾年裡,用沒有硝煙的戰場來形容我們的婚姻生活是一點也不為過,不是我跟他的戰場,而是我跟他老媽的戰場,兩個女人為了爭一個男人,那戲演得那個熱鬧,現在反過來想想,如果沒有這股熱鬧勁,我估計我們的婚姻撐死也不會超過一年。但就為了爭那口氣,我硬是把這場戰爭延續了四年,八年抗戰的一半哪!以至於對於我們四年的婚姻生活,除了婆媳間此起彼伏的拉鋸戰,實在是沒什麼值得回味的。
當然這並不是說祁樹傑對我不好,相反,他如願以償地娶了我後,還真把我當心肝寶貝似的寵著,賺的錢如數交給我,買大房子給我住,有時候我跟他老媽吵起來,他當著他媽的面賠小心,又是魚翅又是冬蟲夏草地送,轉過身回到家馬上又掏出信用卡塞給我,一個勁地賠笑臉說:“老婆,消消氣,明天好好去逛逛,看中什麼買什麼,千萬別跟錢過不去。”
看在信用卡的分上,我多半原諒了這孩子,我一直覺得他像個孩子,儘管他生得牛高馬大,在外面也算是呼風喚雨的人物,可單獨在一塊兒時,他疲憊無助的樣子,像極了個丟了什麼東西沒找回來的可憐孩子。我也想過試著走進他的內心,但是他防備得很死,生怕我看到他內心的東西,這無形中也就讓他平添了幾分神祕色彩。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男人,他到底丟了什麼,為什麼要死死拽著我不放?我找不到答案,就把氣撒在他身上,變著法子整他,折磨他,而可氣的是,無論我做錯什麼,他從不說半個“不”字,總是充滿愛憐地把我深深擁進懷裡拍我的肩,“小壞蛋,下次可別這樣了哦。”
你見過這樣的男人嗎?愛不上,恨不成,這樣的男人怎麼就偏偏讓我撞上了?!
不過有一次,他還是跟我較了真的,那是結婚的第二年,我懷孕了,揹著他把孩子偷偷做了,他生平第一次衝我發了火,硬是一個月沒理我,住了一個月的酒店,到現在我都清晰地記得他從酒店搬回家時身上那股沖鼻的消毒水味和噁心的空氣清新劑味。其實我做掉孩子並不是衝他來的,是衝他老媽來的,那老太太做夢都想抱孫子,雖說有兩個兒子,可老大是不用指望的,在國外至今生死不明,於是眼巴巴地想要老么給她弄個孫子抱抱,延續祁家的香火,我就是看在這一點才拒絕生孩子的,你說要生就生啊,把我當工具了?但做掉孩子後,我還是覺得自己有點過分,畢竟孩子是無辜的,於是就打電話叫祁樹傑回來,給他做了頓飯,飯桌上含情脈脈地跟他說:“老公,不是我不想生,而是我覺得我們應該多享受一下兩人世界,畢竟我是愛你的……”
“你說你愛我,是真的嗎?”祁樹傑被我灌了兩杯酒,剎那間眼眶通紅,“你真的說了愛我,老天,你真的說了,我以為這輩子都不會聽到你說愛我了……”
我頓時內疚不已,心裡在想,這孩子只怕是真的受過刺激,一個正常人不會這麼暈,真話假話都聽不出來。
“你真該千刀萬剮!”米蘭聽說這事後把我罵得很慘。
“我也覺得我好像是有點過分。”
“過分?”米蘭當時瞅著我剁了我的心都有,“你悠著點,什麼事情都是有因果的,做得太過分小心遭報應。”
她的話不幸被言中!
我真的遭報應了,祁樹傑我親愛的丈夫在我毫無防備的情況下狠狠給了我一刀,揹著我偷情不算,還死給我看,他用死反擊我的麻木不仁,讓我連後悔的機會都沒有,就這一點,我覺得他比我狠!所以我才恨他,不是恨他跟人偷情,而是恨他贏了我,他居然贏了我!
祁樹傑的老媽得知我把她兒子的骨灰葬在長青墓園後大發雷霆,她最初是要把兒子葬在湘北老家的,被我拒絕了,沒有理由,你說葬哪就葬哪。他是我的老公,我說了算!如果祁樹傑知道他死後婆媳戰爭還沒歇火,不知道他還舍不捨得死。反正我是想不通,人都死了,那老太太還跟我爭,一把骨灰也爭,那就爭唄,我就不信我黑髮爭不過你白髮!
可是米蘭知道後卻在電話裡數落我:“你……你真是的!她那麼大年紀你跟她爭什麼,老年喪子本來就很悽慘,想把兒子骨灰葬在身邊也是可以理解的嘛,你跟人家較個什麼勁呢?”
老實說我接不上話,這個道理我不是不懂,可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那老女人從來沒把我當人看,更別說把我當她家媳婦看,寡居二十幾年的女人心理肯定是不正常的,在她眼裡我就是一個死不要臉下賤無知的狐狸精,勾引她兒子不說還死纏著他。蒼天有眼,當初可是他兒子賴上我的。
米蘭聽我沒吭聲繼續說:“想想看,你喪夫大不了還可以再找一個吧,她老太太那麼大年紀喪子,你總不能讓她再去生一個吧,所以說到底,她是弱勢……”
“可是葬都葬了,你總不能讓我去把骨灰挖出來吧?”
“那你早說啊,我要知道你跟你婆婆在這事上還沒達成一致,打死我也不會給你推薦長青墓園,我以為你們是商量好了的呀!”
“商量個鬼,剛才還跟她吵了一架呢。”
“吵什麼,不是已經葬了嗎?”
“她怪我葬錯了地方。”
“你是葬錯了地方!”
“不是的,她怪我墓址沒選好。”
“長青墓園那地方不錯啊,熟人推薦的,說是風水很好……”
“是很好。”
“那老太太除了對沒葬在湘北表示氣憤,別的應該沒什麼說的吧,退一萬步說,哪裡的青山不埋人呢?”
“她就是怪我墓址沒選好。”
“那你到底選在哪呀,姑奶奶!”
“在……葉莎的旁邊。”
電話裡好一陣沉默,估計是米蘭沒回過神。
“你說你……選在哪?”她小心翼翼地問。
“葉莎的旁邊啊。”我倒回答得輕鬆。
“你有病啊!你哪根神經搭錯了,有病就去看醫生,沒病你發什麼神經啊……”米蘭簡直氣炸了,在電話裡咆哮如雷,我都可以想象她張牙舞爪的樣子,“白考兒,我算是服了你了,只有你才想得出這餿主意!你還是趕緊準備另一塊墓地吧,估計祁樹傑他老媽熬不過去,她會活活被你氣死!”
“我也是這麼想的。”
“沒心沒肺的東西!”
“我也是這麼想的。”
“想你個頭,我勸你還是放下吧,事情已經過去了,好好開始,給自己留條活路才是上策!”米蘭忽然又好言相勸,還試圖將我從仇恨的歧途上拉回來,“考兒,我們看到你這個樣子真不知道說什麼好……”
“那就什麼都別說。”
“可是你這麼做有意義嗎?”
我不說話了。說實話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就像是冥冥中有人指使著我一樣,讓我喪失了根本的自制力,我控制不住自己燃燒的心!
下班後一個人落寞地回到家,我沒有任何食慾,僵硬地躺在**,任憑音響中婉轉低沉的音樂撫慰心底又開始隱隱發痛的傷口。還在從少女時代開始,每每受到傷害,我就習慣用音樂來療傷,效果出奇的好,可是這一次為什麼沒有起色,祁樹傑死後,我天天枕著音樂入睡,把音樂當飯吃了,傷口卻還是沒有癒合的跡象。直到這一刻,我才恍然意識到,祁樹傑已嵌入我的生命,他已經在我生命中生了根,我從沒試著愛過他,卻被他的愛桎梏了四年,如今他的愛已逝,我的心也就被掏空了,只留了個物是人非的現實讓我無法面對。他對我原來是如此的重要,我卻直到現在才悔悟!
整個夜晚我都在流淚,抱著祁樹傑的遺像哭得聲嘶力竭,自從他去世,這還是我第一次這麼痛快地哭。然後我想起了從前的很多事,他對我的容忍和遷就,嬌慣和寵愛,迷戀和痴情,一點點地全浮現在我腦海裡,而我對他卻只有冷漠和嘲笑,我從來就沒看起他過,嫁給他,或者跟他生活,只是我沒有選擇的選擇。他一定是恨我的,否則不會以這樣一種方式結束生命,他是在跟我進行最激烈的抗爭,代價就是他的生命。
但是數天後是祁樹傑的百日祭,我一到墓園,所有的悔恨又煙消雲散了,祁樹傑的墳緊挨著葉莎的墳,墓碑連著墓碑,兩個人都在碑石上笑意盈盈地瞅著我,就像那天兩人橫屍太平間一樣,用最殘酷的冷漠嘲笑我的愚笨和遲鈍!
我頓時火冒三丈,花也扔了,冥紙也沒燒,叉著腰惡狠狠地瞪著這對安息了的狗男女,這時候我才明白,為什麼要把祁樹傑的墳選在這了,我是潛意識裡要提醒自己不能忘記這仇恨,無論如何,不能忘記這恨!
“我不會忘了的,祁樹傑,你欠我的下輩子也要還!”我叫了起來。山谷間竟有回聲,“你欠我的下輩子也要還!”一遍遍地在山谷迴盪,竟然變成了山谷對我的聲討。那聲音詭異無比,傳到最後竟然成了祁樹傑的聲音,他在山谷的那邊一遍遍迴應著:你欠我的下輩子也要還!你欠我的下輩子也要還……我頓時毛骨悚然,嚇得奪路而逃,剛轉身就跟一人撞上了,我尖叫起來,把對方也嚇了一跳。“你幹什麼?”對方很不客氣地質問道。
我這才定下神看了那人一眼,是個男人,很面熟……“你看到鬼了?”那男人略帶嘲諷地瞅著我。
“你才看到鬼了呢!”我魂魄著了地,回過了神,抬頭看著這男人,腦中頓時火花四射,葉莎的丈夫!今天是祁樹傑的百日祭當然也應該是葉莎的百日祭,我怎麼就沒想到呢。耿墨池!我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看葉莎的碑下角,赫然刻著他的名字。
“白考兒!”這傢伙也在祁樹傑的碑下角看到了我的名字,還唸了出來。
“你這樣是很不禮貌的,先生。”我瞪著他。
“禮尚往來啊,你不也看了嗎?”他瞟了我一眼,把花隨意地扔在了葉莎的碑前,然後一語不發地跟亡妻對視。
我悄悄打量他,發現這傢伙居然還是精神抖擻,一身米色洋裝,頭髮一絲不亂,腕上的伯爵名錶熠熠生輝,如果不是眉宇間那掩飾不住的清冷的憂傷,他實在是一個讓人怦然心動的男人。而就像上次見到他不像是參加妻子的葬禮一樣,他今天的樣子也不像是來拜祭自己的亡妻,悠然自得的神態倒像是去赴一個曖昧的約會。
一陣風吹來……隔著兩步的距離,我忽然聞到了他身上一股若有若無的古龍香水的味道,我一向很反感男人用香水,但這個男人卻用得恰到好處,香水淡淡的味道跟他本身潔淨優雅的氣息已經完全融為一體,彷彿他天生就是這樣的味道,浪漫、幽遠、冷靜……“這是你的傑作吧?”他看著兩座一模一樣並排而立的墓碑,轉過臉逼視我,顯然他在剋制自己的怒火,“天才的構想啊,虧你想得出來!”
“怎麼啦,他們都做得出來,我會想不出來?”我冷笑道。
耿墨池氣得說不出話。瞧他瞅我那眼神,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好像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人,是妖精,他是來擒妖的還是怎麼著。我呢,反正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你怎麼瞅我我就怎麼瞅你,故意瞪大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看,火花四迸,驚心動魄。他被我瞅得一愣一愣的……彷彿是一瞬間的事,他忽然就笑了,迎著我勾魂的目光,笑得很詭異。
“笑什麼?”
“想笑啊。”
“有什麼好笑的!”
“不笑難道哭嗎?”他雙手抱胸,挑釁地瞅著我,“事情都這樣了,他們兩個在地下恩愛呢,我們還有必要為他們堅守貞操嗎?““也是,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呢。”
“是啊,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他也說。
我盯著他,眼珠子忽悠了兩圈,哈哈大笑。臉上笑著,心卻前所未有地被撕裂,三個多月強壓下來的痛楚此刻全攤開了,痛不欲生,鮮血淋漓。好!很好!我在心裡咬牙切齒。
回來的時候,我搭他的便車,坐在副駕座上,我一言不發,悶悶地靠著車窗發呆。他也沒說話,自顧開著車,可我知道他一直在拿餘光瞟我,看得出來,此君對我充滿好奇。我也是啊,這個男人身上有種磁力,吸引著我想將他看個究竟,但又不能太明顯地表現出來,怎麼著也得淑女一點吧。於是我把車窗開啟,裝作若無其事地欣賞外面的風景。秋天的風帶著些許涼意迎面撲來,空氣中盡是泥土和野**的芬芳,讓人神清氣爽,只是風很大,將我的長髮高高揚起,飄他臉上去了。我抱歉地衝他笑了笑,關上車窗。他的眼睛沒看我,嘴裡卻說:“幹嗎關上呢,吹吹風挺好的。”
“怕你涼過了頭。”我瞟他一眼。
“我從來不會涼過頭,只會熱過頭。”
“你現在熱過頭了嗎?”
“身邊美女相伴,自然有點心頭髮熱。”
“還好,不是頭腦發熱。”
“你希望我頭腦發熱嗎?”
“我看你蠻冷靜的,不像是個隨便發熱的人。”
“你也很冷靜,不像是個容易上鉤的人。”
“何以見得?”
“你這雙眼睛比洞裡修煉千年的妖精還厲害,會上鉤嗎?”
果然如此,他把我當妖精了。他還真以為自己是擒妖的呢!
我臉不改色心不跳,反擊道:“耿先生真是太抬舉了,不過跟妖精坐一輛車的人通常也不是人。”
他一個剎車,差點衝到路邊的一個池塘裡去了,我的魂魄飛出老遠,好半天沒回過來,可他卻敲著方向盤呵呵直笑,氣得我眼珠子都快翻出來,“你想謀殺?”我瞪著他吼。
“你會謀殺我嗎?”他反問。
“你會被我謀殺嗎?”我也反問。
“走著看啊。”
“走著看!”
車子又重新發動了,他好像故意開得很慢,沒再說話。我也沒說話。到城裡時,天色已晚。“一起吃頓飯吧,為了你差點被我謀殺。”他還算客氣地說。
我想了想,點點頭,“對,為了將來避免被我謀殺你是該請這頓飯。”
他一愣,饒有興趣地將我上上下下掃蕩個遍,這回就不像是看妖精了,像看外星人。“你很特別啊!”他說。
“謝謝,”我禮貌地回敬,“你也不簡單。”
接著他把我帶進了芙蓉路一家很雅靜的餐廳,那餐廳有個很浪漫的名字,“邂逅”。餐廳裡面別有一番天地,木頂紅牆,四周掛著五六十年代明星的照片,有中國的也有外國的。桌椅全是原木,餐廳一角的吧檯也是原木色,吧檯旁邊放著架鋼琴,可能演奏的時間已經過了,琴凳是空著的,我們進去時餐廳裡放的是一首經典英文老歌《bressanon》。
耿墨池領著我選了個僻靜的位置坐下來,我抬頭一看,奧黛麗·赫本正在牆上的照片裡衝我笑呢,傾國傾城。我認得那張照片,是她的成名作《羅馬假日》的劇照。這部片子我很喜歡,看了無數遍,一直想象著如果我也是個公主,會不會也有《羅馬假日》這麼浪漫的邂逅。可惜我從小到大隻有灰姑娘的命。
“怎麼,想當公主?”請我吃飯的男人見我眼睛直往牆上瞟忍不住問。好厲害的男人!
“這是每個女孩曾經有過的夢想。”我回答說。
“我就不喜歡公主。”耿墨池很不以為然。
“因為你不是王子嘛。”
“那你遇到過王子嗎?公主殿下。”
我老實地搖頭,“沒有。”
耿墨池點頭。我又補充一句:“我只遇到過野獸。”
菜上來了。我毫不客氣地開動了。他看看我,也吃了起來,真是斯文啊,一看就是個紳士,受過良好教養,切牛排時慢條斯理,姿勢優雅,喝酒時也是慢慢地品,不像我一杯紅酒兩口就灌完了。他笑著給我斟酒。
“你笑什麼?”
“沒笑什麼。”
“我不是淑女,別指望我有你這麼優雅。”我實話實說,切了一大塊牛排塞進嘴裡,閉著嘴巴嚼。他啞然失笑:“別急,慢慢吃。”
“嗯……”我搖搖頭,吃力地嚥下牛排,“難得有人買單,得多吃點,起碼得把今天的本吃回來,我的魂魄還掉在那個池塘裡沒回來呢。”
“哦,很抱歉,我不是有意的,要不要待會兒我去把你的魂魄撿回來?”
“不用,先擱那吧,下次我自己去撿。”
“你經常丟魂嗎?”他唐突地問。
我橫他一眼,正想著怎麼反擊,他又一句話丟過來,“我也經常丟魂,比如此時此刻……”
我呵呵笑了起來。這個男人真是有趣!我盯著他,好奇心更加膨脹,恨不得自己的眼睛就是X光,將他裡裡外外全照個通透。可是這個男人看似隨性,卻是銅牆鐵壁,別說X光,就是鐳射只怕也穿不透他的心。
“有你這麼看男人的嗎?”耿墨池對我毫不遮掩的注視顯然有些吃不消,“一個女人,而且還是一個新寡的女人這麼不遮掩地看男人,你就不怕別人懷疑你的本分?”
“本分?”我故作詫異狀,反問道,“我十四歲就不是處女了,十六歲的時候就差一點跟男人私奔,這樣的女人本分嗎?嗯?”
我說話的聲音很大,引得眾人紛紛側目,尤其我說自己十四歲時就不是處女的話更是惹得餐廳裡那些男人脖子都快扭歪,他們都在好奇又有些好色地打量我和耿墨池。我倒無所謂,耿墨池就有點掛不住了,端著酒杯很是窘迫。
“你現在在做什麼?聽說你是個鋼琴家,是真的嗎?”我不想太為難他,把話題轉移到具體的事情上。
耿墨池的目光突然變得深邃起來,有些呆滯地看著前方沒有說話。
“聽說你在長沙這邊還有個什麼工作室。”我繼續問。
“凡音音樂工作室,就在芙蓉路的遠景大廈,”他低下頭,看著杯中的紅酒出神,“我跟她合作了這麼多年,從未想過有一天我們會分開,現在好了,過去那些曲子成了絕唱,今生今世,我都不可能再有這麼好的搭檔了……”說完他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情緒很低落。我卻是瞪著眼睛好像沒聽明白,他們是夫妻呢,怎麼會是搭檔?
“你呢?聽說你是個演員。”他定定神,抬頭看著我。
“配音演員,以前是幹這行的,現在金盆洗手了,在電臺混呢,不能跟你大鋼琴家比的。”
“這樣也很好啊,混也是一種境界呢,我也想混……”他高深莫測地說,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憂鬱,還有迷茫。
出了餐廳,他的心情才漸漸好轉,熱情地邀請我跟他去酒吧坐坐。
“行啊,你帶路。”我暈暈乎乎,好像有點醉了。
耿墨池就把我帶到了蔡鍔路一家叫藍調情懷的酒吧,裡面人很多,燈光昏暗,音樂躁動,各路鬼男鬼女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竊竊私語。我們找了張角落裡的小臺並排坐下,要了酒,又開始喝。他邊喝酒邊抽菸,我從他的煙盒裡抽出一支菸放在自己嘴邊,我已經好幾年沒抽過煙了,耿墨池馬上湊過來給我點上,我吸了一口又吐出一口,兩人的距離明顯拉近。不知什麼時候,我們喝著喝著,對視的目光模糊起來,耿墨池突然伸手撫摸我柔潤的臉,目光溫柔悲傷地注視著我,欲言又止。
我頭更暈了,不由自主地迷亂起來,什麼東西電流般極微妙地穿透了我的四肢和大腦,讓我瞬間麻痺得不能動彈。天哪,面前的這張臉,如果再貼近一點,我就要昏厥了,他的眉,他的眼,他的脣,非常隱晦又非常明確地在給我傳達著一種資訊:我的人生會為這個男人而改寫!多麼危險的“資訊”啊,太恐怖了,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偏偏是這個男人?
我的意識這個時候已經亂得不像樣,像被託在了高高的雲端,縹縹緲緲的,竟弄不清是什麼時候跟他側著臉接吻的。他的吻溼潤綿軟,帶著迷亂醉人的男性荷爾蒙氣息,感覺是多麼的熟悉!明明跟他是第一次親近,怎麼像相戀多年的戀人呢?我忽然覺得一陣心痛,心中的傷口又裂開了。不應該是這個男人,是誰都可以,怎麼能夠是他?他是誰?他是葉莎的丈夫!
耿墨池當然不知道我的心中在翻江倒海,也許是裝作不知道吧,我也是他情敵的妻子呢。他顯然是熟稔此道的,手忙腳亂了一陣,見火候已到,不由分說就拉起意識模糊的我搖搖晃晃地向門口走去。此君很不客氣,甚至是有些霸道,從酒吧裡一出來,也不問我住哪,直接把我塞進車裡帶回了家。兩個醉醺醺的男女突然獨處一室,酒立即就醒了不少,再到浴室經熱水一衝,我的意識回來了,赤身**地站在陌生的浴室裡,很費勁地在想自己下一步該怎麼辦。
還沒等我想明白,耿墨池一身酒氣不請自入,他的突然闖入讓我本能地抓東西遮掩身體,結果越急越亂,反而什麼也沒遮住。耿墨池這時候已沒了清醒時的溫文爾雅,不屑地說:“別遮了,不就是沒穿衣服嗎,我又不是沒見過女人,你也不是沒在男人面前脫過衣服,都別裝了,既然跟我回了家,該幹什麼你應該很清楚才對。”
我當然知道該幹什麼,這個時候我已經無力反抗什麼了,當他把我抱到洗臉檯上進入我身體的時候,我還是猶豫了一下的,但也就是猶豫了一下,隨即就被一種自虐的快感麻痺了所有的神經……可是第二天早上我醒來時,卻在床頭看到耿墨池留下的一張紙條,上面寫著:祁樹傑,我終於也睡了你的女人!
那個場面真是驚心動魄,我殺到遠景大廈的時候,耿墨池還以為我只是吵吵而已,我衝上前對著他的臉就是一拳,他還沒反應過來,我又是一拳,旁邊的人反應過來了,馬上拉住我。
耿墨池的嘴角被打出了血,他看著瘋了似的我,明白是來者不善了,但為時已晚,我一陣狂跳神經一錯亂,居然脫起了衣服(這不是正常人所為,我當時肯定是不正常的)!等他意識到問題嚴重時,我脫得只剩一套緊身內衣了,再脫就會露出文胸底褲,但我腦子全亂了,絲毫也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繼續脫,當時圍觀的人大多是男的,耿墨池不顧一切地衝上前一把抱住我,旁邊幾個女孩也看不下去了,忙上前撿起衣服披在我身上,我不穿,還要接著脫,邊脫邊罵:“王八蛋,你簡直枉為男人,玩弄一個毫無防備的可憐女人,你覺得很過癮嗎?好啊,你玩,我陪你玩!有種別攔著我,讓我脫,我陪你玩,玩死都沒問題,王八蛋……”
耿墨池知道再鬧下去事情只會越來越糟,他脫下自己的黑色風衣一把將我裹住後攔腰抱起直奔電梯。我又踢又打,又喊又叫,他的力氣也好大,蠻橫地抱著我,等車庫的保安幫著一開門,他就重重地將我扔進駕駛室,踩下油門飛也似地開出了大廈。全大廈的人都在笑,他們看了一場好戲,可以想象是多麼的興奮不已。我當時就悲哀地預想到,我這回大概又要出名了!
而被捉上車後我還在發神經,要不是鎖了車門,我沒準跳了車。耿墨池也不理我,很無所謂的樣子,開啟音響,邊欣賞音樂邊將車子開得飛起來,音響裡放的居然是《卡門》序曲。
車子最後停在了湘江邊,我突然就安靜了。這是個傷心地,和祁樹傑剛結婚的時候就常來這,夜深人靜時,祁樹傑喜歡將車子停在江邊的小樹林裡,我們**似火地在車裡纏綿。後來我的單位也離這不遠,沒事我就喜歡到江邊散步,有時候是一個人,有時候是祁樹傑陪著。他出事後,我就很少來江邊,平常上班也是繞道而行,如今再次面對這滔滔江水,我的心立刻就沉了下去,江有多深,就沉得多深。
“還叫啊,怎麼不叫了?”耿墨池恢復了些鎮定,冷冷地看著我,“不是想玩嗎,我不怕的,只要你點頭,我立馬將車子開到江裡去,幾秒鐘的時間而已,他們玩得起,我們也玩得起!”
我眼睛發直,說不出話。
“真是不賴啊,白考兒!”他點燃一根菸,還在穩定情緒,語氣卻明顯地緩和了許多,“今天我算是開了眼界了,當著那麼多人脫衣服,我不服你都不行,我甘拜下風好不好?”
我還是不說話,但眼淚已止住了,狠狠地瞪著他,目光能殺人。
耿墨池無所畏懼地迎住我的目光,很認真地說:“你我都是成年人,都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不否認我可能傷害了你,但你不是男人,你無法理解一個男人被妻子戴了綠帽子的恥辱,當然你也是受害者,你能肯定跟我上床時就沒有報復葉莎和你丈夫的念頭嗎?你能肯定嗎?”
我啞口無言。
“你不能肯定對不對?既然不能肯定幹嗎要死要活的?我又沒有強暴你。”耿墨池整張臉都被煙霧籠罩。
“但你侮辱了我!”我仍然氣憤難平。
“也許是,”耿墨池很誠懇地點頭,“我當時寫那紙條也是一時衝動,沒有考慮到你的感受,你跟我一樣,都是受害者,我們不應該自相殘殺,傷害你並不是我的初衷,這一點我可以很真誠地跟你道歉。”
“我不接受!”
“你有權利不接受,但你鬧也鬧了,還讓我在同事前出了洋相,你也沒虧多少,何況我還捱了你兩拳,我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捱打,而且還是一個女人的打。”
“捱打?惹毛了我殺人都不在話下!”
“這我相信。”
“相信就離我遠點,我不想再看到你!”
說完我就跳下車,“砰”的一聲重重砸上門,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耿墨池沒有叫我,但可以想象他著實受驚不小,以他的紳士身份,估計沒見過我這樣的瘋女人。據他後來講,我剛走,他所住公寓的物業處就給他打電話:“耿先生,快回來,你家遭劫了!”
我披頭散髮衣衫不整地回到家,疲憊不堪,折騰了一上午,體力已透支到極點。我洗了個澡,胡亂吃了點東西,就把自己狠狠拋到**矇頭大睡。也不知睡到幾點了,電話響了,米蘭打來的,開門見山直入主題:“聽說你今天發了頓寶氣,還當眾脫衣服,是不是真的啊?”
“不愧是記者啊,訊息這麼快。”我眼睛都沒睜。米蘭在電話裡哈哈大笑,“那是,我是幹嗎的,什麼事能繞過我的耳朵,何況還是你的事情。”
“你樂個什麼啊,我沒力氣跟你瞎扯,我要睡呢。”我說著要掛電話。
“別掛別掛,我還有正經事沒說呢。”
“什麼事,快說。”
“祁樹傑的哥哥有訊息了。”
“關我什麼事,祁樹傑的任何事情我都沒興趣知道!”
說完我就結束通話電話,繼續我的美夢。可是沒睡多久,電話又響了,我抓起電話火冒三丈:“誰啊,半夜三更的,別人還睡不睡了?”
“是我。”電話那頭是個磁性的男音。
“你是誰?”我很沒耐心。
“白天才打完架,怎麼才過了幾個小時就忘了?”
“你怎麼知道我的電話?”
“你的手機還在我車上呢。”
“什麼事?”
“怎麼這麼沒耐心,你倒是睡得安穩啊,我都要流落街頭了,”耿墨池氣呼呼地說,“你差點把我的房子給拆了,物業公司的人還以為我家遭劫了呢。”
的確如此,我去遠景大廈之前就已經將他的家徹底掀翻,能砸的都砸了,到我沒力氣砸了的時候,整個屋子已成廢墟,如東京十二級大地震般慘不忍睹。可是我毫無悔意,呵呵冷笑著說:“是我砸的,那又怎樣,我沒放把火燒了算是便宜你了。”
“那你還不如放把火燒了。”
“你想怎麼著吧?”
“你應該給我些補償,我的損失可不小。”
“你要錢?”
“NO!”
“那你要什麼?”
“搬來跟我一起住。”
“什麼?”
“跟我住一塊兒,怎麼樣,考慮考慮?”
“你開玩笑吧?”
“我是在開玩笑嗎?”
“我為什麼要跟你住一塊兒?”
“補償啊,剛才說了。”
“你的胃口也太大了,虧你想得出來!”
“天才的構想,你忘了?”
“沒忘,可是我不想我的名聲被你毀於一旦。”
“你的名聲?你的名聲很好嗎?”那混蛋在電話裡笑。
“什麼意思?我的名聲不好嗎?”
“好像不太好,”他實話實說,故意打擊我,“據我聽到的是不太好。”
“既然不好,你還招惹我?”
“你錯了,白小姐,我不太喜歡跟名聲好的女人接觸,那樣就顯得我的名聲很壞……”
這個男人簡直是厚顏無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