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4 昔日心中的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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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14 昔日心中的一個人
第二天清早我還在睡夢中,高澎就在樓下喊,我們約好了今天去郊外採風的,他那高八度的嗓門別說人,連鬼都叫得醒。我起床下樓,喊他進來一起吃過小四煮的小米粥才出門。祁樹禮的司機剛好開著那輛黑色大奔從莫愁居的側面經過,車窗是搖下來的,祁樹禮一眼就看到了手牽手往門外走的我和高澎,他很驚訝,這是他第一次看到高澎。我也看到了他,沒理會,若無其事地和高澎往小區外走,但在我轉身的時候,卻清楚地看見他的眼中流露出一種讓人不寒而慄的憤怒,他是個深藏不露的人,很少流露出這樣的情緒,我頓覺背心一陣發涼。
接下來幾天除了上班我就整天和高澎廝混在一起,同進同出,儼然一對親密戀人,但只有我們自己知道,我們不是。我們從未像現在這樣如此地依賴對方,一起吃飯,一起散步,一起談話,拼命從對方身上索取自己需要的其實是很卑微的安慰。我們看似如膠似漆,卻又刻意保持距離。
進出莫愁居的時候,住在隔壁的祁樹禮好幾次都碰到了我們,但他沒有再顯露聲色,態度比第一次看到我們時平和得多,他甚至還主動跟高澎打招呼,高澎不知內情,也連連笑著點頭。
“你這鄰居是個款爺吧?”高澎那天又碰到了衣冠楚楚的祁樹禮。
“你最好少跟他搭訕,”我沒好氣地說,“小心他把你賣了都不知道。”
“扯談,我能賣幾個錢哪,他賣我幹什麼?”高澎覺得好笑。我瞪他一眼,不耐煩地說:“反正你少跟他接觸就沒錯。”
這天晚上,我們約在五一廣場的一家餐廳吃飯,兩人的胃口都很好,點了滿滿一桌子菜,又要了一瓶上好的紅酒。我們坐得很近,高澎主動而熱情地往我的酒杯里加著酒,四目相對時我看到了他眼中深深的痛楚,還有一種懷疑的神色在裡面。他懷疑什麼?
“你會愛上我嗎?”他問了個愚蠢的問題。問得很唐突。
“你不是說我們在一起時不要談感情嗎?”我微笑著說,拿起酒杯同他碰杯,“怎麼你反而來問我呢?是不是喝多了?”
“我也不知道,真不知道,”高澎使勁搖頭,點燃一根菸,神情很沮喪,“跟你接觸久了,我有點懷疑自己的意志力,我們都不願談感情,但其實我們比任何人都需要感情,因為太需要反而變得遲疑。”
我又給自己灌了一口紅酒,嚥下去,愣愣地看著他表示不懂。
高澎吐著煙,煙霧繚繞中他被酒精染紅了的臉悲哀地顯出一股腐朽的快感,似乎在暗示著他混亂潦倒而無常的一生。我忽然一陣心痛,他讓我看到了他內心最真實的無奈和掙扎。他為什麼讓我看到?我真不懂了,拿過酒瓶給他的酒杯里加了酒,他默默地凝視著我,伸過手握住了我放在臺上的一隻手。
“你說我們有沒有可能?”他眼睛泛潮,緊緊握住我的手。
“這個世界沒有不可能的事,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我們……好像不太適合。”
“為什麼?”
“因為我們是同類,同類懂嗎,一樣的孤獨難耐,一樣的自私自利,一樣的脆弱**,都想把對方抓住,卻又怕受到傷害,都想去冒這個險,但又都怕掉進萬丈深淵。何苦呢,沒必要去冒險的,這樣不是挺好的嗎?誰也不虧誰,誰也不欠誰,厭倦了就分開,需要時就聚在一起……”
高澎低下頭抿口酒,像做錯事的孩子不說話了。
“一個失去了愛的女人總是希望在另一個地方得到相等值的愛,女人都是虛榮的,可是現在我發現去勉強一份愛不亞於是自取其辱,所以……”
“所以你就退縮了!”高澎抬頭眯著眼睛看我,“你進我退,我進你退,我們有點像在進行一場拉鋸戰呢。”
“這個世界的戰爭歸根結底就是男人和女人的戰爭。”我笑著說,感覺有點喝多了,高澎的臉在我眼前晃起來,但我仍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我想喝多一點,想醉……”
高澎於是又要了瓶紅酒,幫我把酒加滿,看著我,緊握著我的手。我們一直喝完兩瓶紅酒才走,直到離開餐廳的時候高澎始終握著我的手,生怕我走失似的,這感覺不知怎的,竟讓我想落淚。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我們常常在一起喝酒聊天,相互凝視著,感覺世界如此喧囂,我們如此渺小,我們不是戀人,也不是親人,卻像戀人般不離不棄,像親人一樣相依為命。
有一天週末高澎又來找我,坐在客廳沙發上抽了好一會兒煙後,忽然說:“我要舉辦一個攝影展。”
我一愣,以為他說著玩的。
他見我不信,就很堅定地說:“我要成功,必須成功,我不想再這麼混下去了,我想嘗試一些新的東西,很多的東西,包括愛情……我想冒一次險,考兒,我想換個活法,真的,我早就厭倦現在這種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了,我想活出個人樣。”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很輕,但我卻聽得很清晰,驚喜地看著他說:“我很高興你能這樣想,我也想換個活法呢,我們一起努力好嗎?”
他點點頭,摟過我的肩膀說:“我們是該努力了,老這麼混下去怎麼得了,換一種方式生活,也許很不錯呢。”
高澎是個說到做到的人,他馬上著手忙他的攝影展了,為了幫他一把我也請了半個月的假,全心當他的助手。他負責整理作品,我負責幫他聯絡場館,不忙不知道,一忙才知搞個攝影展還真不容易,千頭萬緒的事情要理清,很多環節都需要去打通,我們很累,卻很興奮,為著同一件事情奔忙,感覺距離更近了,也更有默契了。特別是高澎,整個像變了個人,朝氣蓬勃,神采飛揚,在我的建議下他還剪掉了頭髮,衣著也比以前整潔得多。“真正的藝術家其實不需要標新立異地表明自己是藝術家,你的作品足以說明一切。”這是我對他的忠告。他表示接受。
就在我和高澎忙展覽的時候,米蘭卻在忙她和耿墨池的婚禮,我幾次在小區裡見到她往在水一方搬東西,有家電也有各種生活用品,但只她一個人忙,沒看到耿墨池,他好像並沒住在在水一方,後來才聽米蘭說,他去北京開會了。
“才不是的,耿老師住院了!”那天在街上碰到小林,她告訴我實情。
“是嗎?他……要不要緊?”
“難說,我去看過他兩次,情況不容樂觀。”小林直言。
我沒再問什麼,那個人已跟我沒什麼關係了,他就要結婚了,病入膏肓還要結婚,真不知他是怎麼想的,參加完他的婚禮說不定就要參加他的葬禮,我居然恨不起他來了,沒了恨就表示沒了愛,徹底乾淨了,很不錯的一個結果。我殘忍地想,這樣也好,他如此待我,死了我也就對他沒什麼依戀了,倒少了很多痛苦呢。
我始終都沒去看過他,堅決不去。據說祁樹禮都去看過他了,也是小林告訴我的,她有一天正好在醫院碰到了祁樹禮。這個人真做得出來,他去看什麼呢,看耿墨池嚥氣沒有嗎?而讓我尤為反感的是,他總是很熱情地跟高澎套近乎,我勸高澎少跟他來往,高澎居然還說我小肚雞腸,連鄰里關係都處理不好。高澎那些天一直跟我住在莫愁居,不是同居,而是同住。我們是因工作需要暫時住在一起。高澎居然把這話都跟祁樹禮說了。關他什麼事,我責怪高澎。
兩個禮拜後,展覽如期舉行,本來開幕那天我是要去的,因為在臺裡趕一檔節目就沒去成,但我事先已贈了好多門票給同事,希望他們都去捧場。高澎也在給周圍的人送門票,連祁樹禮都送了,我說送給他幹什麼,高澎說鄰居嘛,當然得送。他還說,開幕的那天他不去,我問是你舉行的攝影展,你不去怎麼行,他說他沒勇氣,但他已委託了幾個要好的哥們到時候幫著應酬。他這個人就是這樣,根深蒂固的自卑,一點也不像外表看上去的那樣灑脫,越到後頭越膽怯,最後連展廳的佈置也是那幫哥們幫著弄的,真不知道他為什麼那麼膽怯。
開幕那天一切都很正常,我在臺裡忙到很晚才下班,跟高澎聯絡,想問他攝影展的情況,可是電話打不通,他肯定是怕攝影展不成功,躲在哪個無人的角落裡抽悶煙去了。而事實是,攝影展空前成功,很轟動,轟動的不是展覽本身,而是展出的一幅作品,是幅人體肖像,儘管只露出了背部,但卻全城皆驚,因為那幅人體肖像是本省的一個名人,某電臺的知名主持人。
第二天,報紙、網路、鋪天蓋地,全在頭版頭條報道了此次驚世駭俗的**事件,我是第二天上班的時候才知道的,所有的同事全都用異樣的眼光打量我,等我明白過來的時候,什麼都晚了,我瘋了似的給高澎打電話,高澎比我瘋得更徹底,他說展廳的佈置是交給他哥們辦的,那件作品他本來是拿出來單獨放著的,結果在搬運作品到展廳的時候,被誤搬了過去……我劈頭蓋腦一頓亂罵:“你神經病啊,這麼隱私的東西你居然拿去展覽,當時不是說好了我要留著老了看嗎,誰叫你拿出去的啊?”
“對不起……”高澎除了“對不起”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其實那件作品以藝術的角度看根本算不上**,當時拍這張照片時,我背對著照相機,只露了個側臉,手很自然地放在胸口,而且是半身像,感覺是露了,卻什麼也沒露出來,這就是高澎攝影技巧的高超。他雖然很納悶那天我怎麼突發奇想想拍人體,但以專業的角度,他沒有拒絕,拍的時候也很小心謹慎,甚至是有點羞澀,拍完後好半天他都不敢抬頭看我。後來他說,以前他也拍過人體藝術,卻從未像拍我這樣緊張,我他媽活回去了,他自嘲地跟我說。照片沖印出來後我去看了一次,很唯美,一點也不色情,其實藝術與色情之間只有一步之遙,關鍵在於尺度的把握了。高澎把尺度把握得很好。
我這個人就是這樣,做什麼事都不考慮後果,凡事只憑一時興起,頭腦一發熱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為此吃虧上當了不知多少回還是不知悔改。我的本意是想趁著年輕拍一張這樣的照片留著做紀念,等將來老了看,一定會很有意義很刺激。我想象著我白髮蒼蒼地坐在搖椅裡,看著牆上掛著自己年輕時的身體模樣,我會心生感慨,人生大半風雨走過,無論幸福與否,我畢竟年輕過,青春過,就是這個意思。我從小就是個感性的人,把什麼都想得很美好,卻不知道在世俗的世界裡,並不是所有的人思想都那麼單純,這張照片如果是個普通的模特來拍,放在展廳裡也就是贏得幾句讚美而已,決不會像現在這樣引來排山倒海般的非議,因為我不是個普通人,是公眾人物,拍這樣的照片簡直是有違倫理,“毒害”青少年,報紙上就是這麼說的。
而事情一出,我就很清楚地知道,我的人生從此改寫。果然,當天我就被電臺停職,勒令回家寫檢討。臺長老崔在會上鐵青著臉,這一次他沒有保我,也保不了,因為我“敗壞”了電臺名聲,罪無可赦。我也不知道怎麼會弄成這樣,雖然以前也經常“出名”,但從未像現在這樣出得這麼徹底這麼狼狽,這不是我想要的結果,而讓更讓我沒想到的是,來電臺接我回家的人竟是祁樹禮,毫無疑問,他也知道了這件事情,攝影展的當天他並沒去,據說是把票給了手下的人,就算手下的人沒告訴他,報紙、網路肯定也會告訴他的。
坐在祁樹禮的豪華大奔裡,我一語不發。他也是。但他的樣子很駭人,繃著臉,眼睛也沒看我,額上青筋在很剋制地輕跳。他在剋制!
到了莫愁居,他就沒理由剋制了,一進門就衝小四喊:“馬上去放水,給小姐洗澡,裡裡外外洗乾淨!”
小四嚇得半死,戰戰兢兢地奔上樓。
祁樹禮是把我拽下車的,進了門他把我朝客廳的沙發上一推,又衝上前揪起我的衣領,對著我就是兩巴掌,我頓時被打得眼冒金星,還沒哭出聲,他又是兩巴掌甩了過來,我當即被打得趴在了地上動彈不得。
“墮落,你想墮落是嗎?”祁樹禮拉起我又揚起了手,凶神惡煞的樣子恨不得把我撕碎,我閉上眼等著他的巴掌,但是他沒有再下手,猛地推開我,揮舞著雙手咆哮如雷,“你真讓我失望,你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你……”他指著我渾身發抖,氣得說不出話。
這時屋外下起了大雨,室內光線瞬間暗了下來,祁樹禮坐在沙發上一根接一根地猛抽菸,臉色比外面的天氣還陰沉,樣子像是痛不欲生。小四放好水後,我上樓洗澡,洗完澡進臥室殭屍一樣的躺在了**。祁樹禮進來了,他已恢復平靜,但神色疲憊,坐在床對面的沙發上看著我,眼睛裡是冷冷的痛楚和失落。
“告訴我,怎樣才能讓你活得開心?”他滿眼淚光,一動不動地看住我,“如果墮落能讓你開心,我可以跟你一起墮落,我帶你去美國,那裡是墮落者的天堂,你想怎麼墮落都可以,可為什麼,為什麼要選擇跟高澎這種人渣鬼混?你就是這麼糟蹋自己的嗎?”
我瞪著天花板,淚水無聲地淌在了枕邊。
他站起身,走到我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我說:“如果沒有人愛你,我可以給你愛,我的愛只對你敞開,你為什麼寧可拒絕我的愛而要吊死在一棵樹上呢?他就那麼值得你付出嗎?甚至可以讓你為他墮落為他作踐自己嗎?”
“他”指的是耿墨池。
我閉上眼,心如死灰。他又說了些什麼,我已沒有印象,只知道他最後離開的時候俯下身子在我的額頭輕吻了一下,說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打你,我是真的很愛你。然後他摸摸我的臉,依依不捨地離開了我的房間,出門的時候我好像還聽見他說了句,我絕不放過那混蛋,你等著看好了!
櫻之得知訊息後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莫愁居,一進門就抱著我哭。“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情?天哪,你怎麼可以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考兒,你不開心我是知道的,可是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會傷害到很多人,你要我們怎麼面對你,你這個樣子讓我們好難過……”
我看著她哭,一點悔意的表現都沒有。櫻之的眼淚沒有讓我心軟,但接下來的事情卻讓我意識到這件事情有多嚴重,電臺迫於輿論的壓力,毫不客氣地給了我最嚴厲的懲罰。我被開除了!
臺長老崔在電話裡顯得很痛心,他說:“考兒,你一直是我的愛將,我很欣賞你,也很器重你,這你是知道的,但我沒想到你會出這種事情,徹底毀了自己……雖然我很想給你一次機會,但事情太惡劣,我沒辦法跟其他的同志交代,所以……”
“我能理解,不怪你們。”我在電話這邊打斷老崔,不想讓他為難。
“我很捨不得你,考兒,你實在太優秀,”老崔的聲音忽然哽咽起來,“有時候我甚至把你看成了自己的女兒,你的每一點進步都讓我無比欣慰和驕傲,現在出了這種事……沒有人比我更難過……我真的很難過,也很自責,你走到這一步,作為你的上級也作為你的長輩,我對此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這跟您有什麼關係呢,怎麼能怪您?”
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原以為老崔會痛罵我一頓的,他痛罵我一頓我心裡也許更好受些,可他偏偏跟我說這些,讓我無地自容又痛心疾首。
“考兒,人難免會犯錯,尤其是你這個年齡階段的年輕人,所以還是想給你留條後路,你現在雖然不再是電臺的人了,但你可以以自由撰稿人的身份繼續給電臺寫稿,你的文筆一直是我很欣賞的……你要繼續寫,可以寫自己也可以寫身邊的人和事,你一定可以走出這件事情對你的影響,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自己,懂嗎,孩子!”
老崔的最後一聲“孩子”讓我幾乎失控,我掛掉電話後泣不成聲。他叫我孩子,就像父親叫女兒那樣的叫我孩子,女兒犯了錯,做父親的比女兒自己還要難過,我躺在**流了一天的淚,除了老崔,沒有人能讓我正視自己的錯誤,雖然我並不知道我究竟錯在哪裡。
這下我算是真正成了“名人”,離開電臺很多天事情還沒有平息,媒體就這件事展開的口水戰愈演愈烈,最後上升到社會倫理了,在那些別有用心的人的炮轟下,我簡直連婊子都不如,為了博取公眾的目光,不惜出賣“色相”。這樣的話聽多了看多了,我反而平靜下來,一點罪責感都沒有了,我就是“出賣”色相又怎麼著,我“出賣”的是自己的色相,關那些人屁事,真是荒唐可笑!但是與此同時,也有異樣的聲音在媒體響起,是站在我的立場上講的,為我說話,說我敢於表現,敢於與世俗抗爭,值得稱頌云云,對此我不置可否,只是對這說公道話的人心存感激,後來才知道說這話的人就是馮客,他在北京也知道了此事,專門撰寫文章聲援勢單力薄的我,還專門給我打了一次電話,安慰我說:“這事算什麼啊,我現在當導演,有時侯為了劇情需要也得拍一些不可避免的鏡頭,正常啊,藝術嘛,哪能這麼輕易地就給人扣帽子,上綱上線。你別為那些人的屁話慪氣,告訴你考兒,我在北京聽到這事時就很佩服出這事的人,後來知道此人就是你,呵呵,我樂壞了,想想也是,這世上除了你白考兒還有誰能做出此等驚世駭俗的事呢?”
“你才是屁話,我現在這樣你很高興嗎,身敗名裂你知不知道!”我在電話裡罵他說風涼話。
“沒事,跟你說考兒,現在是公眾的承受力不夠成熟,我敢保證,這事過去幾年後,你會被公眾奉為聖母,成為倡導女性風尚開天闢地的第一人……”
我在電話這邊哈哈大笑:“只怕是水母吧。”
“管他水母聖母,我對你只有一個字,服!”
“服你個頭。”
“我是說真的,等這事過了後,到適當的時候我會以你這件事為素材拍一部女性電影,如果你願意,我還準備邀請你自己來演自己。”
“神經病!”
“現在你罵我神經病,等將來這片子火了後,你就不會罵我神經病了,你會恭我為……”
“聖公,倡導女性風尚開天闢地的第一人……”
“沒錯,就是這理兒!”
沒錯,的確是這理兒!馮客的話很起作用,把我困頓的思想一下給打通了,我一點也不擔心自己了,也不生氣了,無非就是丟了工作嘛,說不定將來還真被奉為水母呢,就像馮客說的,沒什麼大不了的!高澎,我反而很擔心他,這事鬧開後他就銷聲匿跡好幾天,不用說,他在為這事深深自責。我真怕他出什麼事,因為我知道,他比我還脆弱,在他灑脫不羈甚至是玩世不恭的外表下,隱藏的是一顆極**脆弱的心,他能走出這件事情的陰影嗎?
我打他手機,停機,又打他工作室和公寓的電話,也無人接聽,我開始慌張起來。正想去找他,他卻來找我了,沒有進莫愁居,而是給我打了個電話把我叫下了樓。當時正是晚上,他穿了件黑色皮夾克,操著手在湖邊的梧桐樹下等我。風很大,他的頭髮被吹得很亂,昏暗的燈光下,我感覺他明顯的消瘦了,神情疲憊而滄桑。我問他怎麼不進屋,他說不了,只有幾句話跟我說。
“你想說什麼?”我憐惜地看著他。
“對不起,考兒,是我害了你,真的很對不起,我知道現在說這些都晚了,可我……”他猛吸一口煙,低頭看著滿地的落葉,始終不敢看我。
“我說過責怪你的話嗎?我是成年人,有能力對自己的行為負責。”
“但是,你丟了工作……”
“那有什麼關係,工作丟了可以再找嘛,”我笑著看他,用盡可能輕鬆的語氣跟他說話,“我真的沒什麼事,我現在挺好的,倒是你,別為我擔心了,你又不是故意的,你還是應該振作起來,你答應過我的,要跟我一起努力,我們要好好地活著。”
高澎吃驚地看著我,不能相信事到如今我還能說出這樣的話。
“我們一定要好好活著,要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活得好,沒有人愛我們,我們只能自己愛自己,自己珍惜自己,你懂不懂?”我握住他冰冷的手,竭力想給他安慰和鼓勵。
高澎激動不已,猛地把我拽入懷中,“我答應你,我答應你一定好好活著,我們都要好好活著,我答應你,答應你……”
高澎離去的時候已是深夜,我在黑夜的風裡目送他離開,落葉紛飛,他的身影是清晰的,腳步也是穩健的,我很欣慰,沒有任何的頹廢和氣餒。我堅信自己沒有看錯,他是帶著希望離開的,沒有任何要放棄的暗示或兆頭,那個初秋的夜,那風,那落葉,那路燈,永遠的定格在了我的心中……可是兩天後他卻派人送來一封信,當時我正坐在湖邊的休息椅上晒太陽,自從丟了工作我每天只做兩件事,白天晒太陽,晚上晒月亮。我開啟信只看了個開頭就哭了起來,他在信裡說:“考兒,我最親愛的公主,請原諒我不辭而別,我不敢去向你道別,怕見到你憂傷的臉就改變主意,因為你是那麼的柔弱,善良,讓人忍不住想去保護你疼你愛你。可是我沒資格,因為我現在還是隻青蛙,而青蛙之所以還是青蛙,是因為沒有找到真正的愛和希望。所以我走了,去尋找屬於我自己的愛和希望。最近老是夢見西部的沙漠,我想老天是不是在暗示我,那裡才有我要尋找的東西。羅布泊,聽說過嗎?被人譽為死亡沙漠,我要去的就是那裡,別以為我是去找死,不會的,有你的愛和祝福,我肯定會走出羅布泊,從而走出囚困自己多年的活棺材,我會帶著微笑來見你的,親愛的公主,也許我永遠成不了你心中的王子,可是沒有關係,你沒有把我當做蛤蟆我就一直很感激,請相信無論我走到哪裡,我都會誠摯地祝福你,祈求上帝保佑你,給你人世間最美好的幸福,讓你從此沒有憂愁沒有悲傷……”
高澎你這個壞蛋,這隻死青蛙,你答應了的,我們要相互扶持,未來的路要一起走過的,你怎麼能不辭而別呢?你答應的事怎麼能反悔?你一直是言而有信的人,為什麼唯獨這次背信棄義?!
我生氣極了,哭得一塌糊塗,這個傢伙,文筆真好,他真應該去當作家!羅布泊,死亡沙漠,老天,他怎麼去那種地方?!可是我沒有辦法挽留他,就如沒有辦法拯救他一樣,真正能拯救他的只有他自己,這麼一想,心裡才好過了點,羅布泊,他應該能走出來的,正如他自己說的那樣,走出羅布泊他才真的解脫和自由,被痛苦的往事囚住這麼多年,他會找到屬於自己的愛和希望的,我應該相信他,不是嗎?
正在這時,祁樹禮從外面回來,一身筆挺的西裝,高昂著頭,仍然是盛氣凌人的模樣,看到我在抹眼淚,徑直走了過來,巨人般站在我面前問:“你在這哭什麼,高澎走了?”
我一驚:“你怎麼知道?”
“是我要他走的。”
“什麼?”
“是我要他走的,我要他不要再影響你,帶壞你……”
“混蛋,關你什麼事啊,我本來就壞,不用他帶壞!”
“我是為你好,不想你跟著他一起墮落。”
“我本來就墮落!”
“那好啊,跟我墮落吧,我帶你去美國墮落……”
“你聽著,如果高澎有什麼閃失,我決不饒你!”
“他一大男人能有什麼閃失?”
“他去了羅布泊你知不知道?”
“哦,有點遠,死亡沙漠吧。”
“你也知道是死亡沙漠啊,如果他不能活著回來,祁樹禮,你聽著,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我會跟你拼命!”
“好,我等著。”
“好,你等著!”
日子過得緩慢如阻塞的河流,每天看著太陽落下山,月亮爬上來,我忽然意識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我快被時光這架機器打磨成雕塑了,沒有思想,沒有喜憂,白天晒太陽,晚上晒月亮,吸天地之靈氣,取萬物之精華,結果修煉一個月下來,我悲哀地發現,我不是雕塑,我成了精了。
其實做妖精也挺好的,我整天據守在自己的“盤絲洞”裡,並非無所事事,我像蜘蛛吐絲一樣地寫文章呢,還拿到報上去發表,是老崔提醒我的,你可以試著寫點東西,別停下來,人生的好風景還在後面等著你呢。晨報的編輯我原來就認識,在他那發了幾篇文章後,就建議我在他們副刊開了個專欄,名字可以自己取,談談時下新女性的另類生活,時尚的、保守的、懷念的、質疑的都可以寫,文章不求長但求精,想怎麼寫就怎麼寫。我同意了,想了好幾天,才想出專欄的名字。於是趕緊給編輯打電話。編輯問叫什麼名呢,我說叫“妖精日記”。中!就這名。編輯想也沒想就拍了板。
我心裡那個高興啊,頗有撥開雲霧見青天的感覺,第一個電話就打給櫻之,誰知接電話的卻不是她本人,是個男人,我一愣,正欲問對方是誰,對方卻先發話過來:“你是考兒吧,我是你周大哥,找櫻之什麼事啊?”
“周由己!”我吃驚得大叫,“怎麼是你?你怎麼在櫻之家裡?”
“我們早就在一起了,你不知道嗎?”周由己在電話那邊呵呵地笑。
我張著嘴,半天說不出話,他們什麼時候在一起的,我居然一點都不知道!
“過來吃飯吧,她今天買了不少菜,剛才還在說要把你叫過來呢,正好你打過來了。”周由己說。
我跳起來,扔下電話抓起手袋就往門外衝,心想這個死櫻之,她可真做得出來啊,這麼大的事連我這個最好的朋友都沒告訴。
一進門,就看見櫻之繫著圍裙從廚房裡端菜出來,周由己開了門後則拿著遙控器又坐回沙發上看電視,一點也沒把我當外人,更沒把自己當外人,好像那就是他的家一樣。我叉著腰不服氣地到處轉悠,滿室都是飯菜香,陽臺上晾著兩人的衣服,內衣和內衣貼在一起,臥室的**擺著兩個枕頭,床頭放著菸灰缸,掛衣架上掛著的也是兩人的睡衣。我忽然間感動得想哭,這才是個家的樣子啊,有男人有女人有生活,這種感覺已經離她很遠了,現在櫻之又重新回到生活應有的模式中來,除了高興,我還能說什麼呢?
吃完飯,三人坐在沙發上聊天,電視里正在放中央臺的《今日說法》,我眼睛盯著電視,踹了一腳周由己,說:“你這**賊,動作還真快啊,一聲不吭就把我們櫻之給套住了。”
“我們不用套的。”周由己一本正經地說。我明白過來,氣得又是一腳,“混蛋,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我的嘴裡有沒有象牙她最清楚。”周由己死不正經地拍了拍櫻之的大腿。
“你就不能說點正經的嗎?”櫻之白他一眼。
“兩口子要那麼正經幹嗎,你說是吧,考兒,”周由己看看我,又指指櫻之,一副死不正經的樣子,“晚上做功課的時候她就說我不正經,現在我什麼都沒幹她也說我不正經,你說你們女人是不是很難伺候?”
“你還說!”櫻之的臉漲得通紅。
我笑得合不攏嘴,覺得他們真是絕配,雖然他們看上去一點也不配。我把這想法告訴周由己,他一臉詫異,很誇張地瞪著她說:“你怎麼知道我們配?”
我沒反應過來,笑道:“一個正經一個不正經,取長補短,是很配啊。”
“不是取長補短,”周由己把臉湊過來,糾正道,“是長短尺寸剛合適,確實很配!”我當下會意,笑得趴倒。
聊完天我起身告辭,櫻之送我下樓。“什麼時候的事?”我搭著櫻之的肩膀問。
“半年多了。”櫻之低著頭很不好意思。
“很好,你們挺合適的,都是老同學,知根知底。”
“他纏了好長的時間了,我一直沒答應,後來看他那麼堅決,再說反正都是一個人,在一起就在一起吧,而且他人挺好的,對我很好。”櫻之說。一臉幸福。
“你是該重新開始了,我很高興。”
“那你呢?你也該……”櫻之話沒說完就意識到自己說錯了,張著嘴不知所措。我笑著拍拍她的肩,很肯定地說:“我會重新開始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等著吧,我會成為本地頭號妖精。”
櫻之吃吃地笑:“你本來就是妖精了。”
我搖搖頭:“那還不夠,我要引領眾姐妹,衝破男人給我們設的囚籠,活出自己的風采,讓那些個臭男人滾一邊去,我們就是妖精又怎麼著吧!”
接下來的日子真是精彩極了,白天到處閒逛,美容院、商場、健身房、哪裡女人多我就往哪湊,美其名曰是享受生活,其實是為自己的專欄收集素材,晚上回到家,泡上杯咖啡,放點音樂,專心致志地“吐絲”寫文章。我有太多的東西想表達了,太多太多,堵在胸口讓人窒息,有時候我真想有把手術刀剖開自己的胸膛,看看堵在裡面的都是些什麼東西。現在好了,筆可以取代手術刀,可以徹底地剖開自己解放自己,也可以成為我向這個世界表達愛恨怨憎的武器,而且是最鋒利的武器。於是“妖精日記”空前成功,一發不可收拾,我寫的東西越來越受到讀者歡迎,居然可以收到讀者的來信了,給我寫信的大多是女人,我說出了她們的心裡話,讓她們感覺如遇知音,我就是她們最純粹的代言人。
這給了我很大的信心,老崔這時候又適時地給我指明方向,建議將“妖精日記”結集出版。好主意!我把這個建議告訴報社時,編輯想都沒想又拍了板。
書很快就出來了,暢銷一時。
正如我跟櫻之預料的那樣,我成了最負盛名的“妖精”,而“妖精”這個原本有些貶義的名詞也漸漸向中立發展,妖精成了很多女性時尚、前衛、獨立、自強不息的代名詞。用編輯的話說,我引領了一個潮流。
那天跟編輯吃完飯回到彼岸春天,在池塘邊意外地碰見了耿墨池,想必已經知道了我的事,他看了我一眼,深深的一眼,很複雜的一眼,想說什麼,卻什麼也沒說,因為米蘭正依偎在他身邊。
“我們的婚禮定在元旦,你一定要參加哦。”米蘭一副幸福新娘的樣子。
我點點頭,沒看她,看的是耿墨池,可能是剛出院,他又瘦了,瘦得讓人心痛。但該心痛的人不是我,應該是米蘭,舉行婚禮後又要準備葬禮,我一點也不羨慕她。
耿墨池用他慣有的冷漠掃視我,都病成這樣了,還忘不了他的傲慢。我卻是一副刀槍不入的德性瞅著他,心想反正我已經是身敗名裂了,你怎麼看我都無所謂。
“你們去哪度蜜月?”我忽然問。
“蜜月啊,不急的,我們另有打算。”米蘭答。
“什麼打算?”
“我們準備在婚禮後去日本,墨池應邀要到日本去參加一箇中日音樂交流活動,正好日本的醫學也比國內先進,他過去可以一邊看病一邊從事交流。”
“去多久?”我不動聲色地問。
“兩年,主要是教學,還有其他一些交流活動。”米蘭儼然成了準老公的代言人。
耿墨池卻雙手插在西裝下的褲袋裡,好像事不關己一樣,瀟灑平靜地在一邊觀望著。天,他還是那麼迷人,哪怕是病入膏肓他的光芒還是撲面而來擋都擋不住。我失神地看著這個傷透我心的男人許久都說不出話,他要走了,真的要走了,這一走也許就是永別!
他顯然看到了我眼中的絞痛,頓了頓,忽然說:“你多保重,希望你過得好。”
“謝謝!”我看著那張曾經撫摸過無數次的冷峻的臉,平靜得連自己都害怕,可是折轉身,淚水就奪眶而出,止都止不住!
晚上,我躺在**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還有幾天就是元旦了!元旦又怎麼著?那個婚禮跟你有什麼關係?死心了,徹底死心了!想什麼都沒用了,不是嗎?可是這樣一想更加睡不著了。
沒辦法,我只得起身披了件毛衫到臥室外的露臺透氣,月華如水,蟲聲蛙鳴聲此起彼伏,我看看天上的月亮,又看看水中的倒影,忽然悲從中來,此刻湖中倒映著月亮的臉,亮汪汪的,感覺是那麼真實,彷彿伸手就能觸到,但是觸得到嗎?這不正是自己現實愛情的寫照嗎?近在咫尺卻遠在天涯,現在不僅僅是遠了,而是不可能了,愛情對我而言只是一個水中的倒影了。
我抬頭把目光放得遠一些,呆住了,對面的露臺上站著一個人,一襲白睡衣,正動也不動地望著這邊。我跟他就那麼相互望著,好久都沒有動一下,夜色很深,寒氣陣陣襲來,我支撐不住了,抱著雙臂開始發抖,可是比手臂抖得更厲害的是我的心,他居然還能這麼坦然地面對我,過幾天就是他和另一個女人的婚禮,他怎麼能夠這樣的鎮定自若!天哪,那是怎樣的一個人怎樣的一顆心,變化無常,比這水中月還不可靠,看看這湖啊,你想不起那個瑪瑙湖了嗎?那是我取名的湖,是我的前世!我用一湖的淚水從前世等到今生,原以為真的等到了你,可是我等到了嗎?
我哭了,不能不哭,開始是小聲地哭,後來就放聲大哭了,悲愴的哭聲在寂靜的夜空迴旋,而露臺對面的那個人卻還是無動於衷的樣子,一動不動地看著這邊,雕像般冷酷堅硬。
而他還是站在那邊一動不動,很近的距離,近到彷彿能感覺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可是我知道,我到不了他的岸,就如天上的月亮與水中的倒影永無可能相聚一樣。為什麼才發現這一點呢?太遲了,已經太遲了,發現太遲時,我已墜入萬丈深淵,我現在已經在深淵了,而對面那個人卻還若無其事地在岸邊冷眼觀看,他在看,一直就在看,就像天上的月亮看著水中的倒影一樣。
耿墨池失蹤了,就在婚禮這天。
我沒有參加他的婚禮,櫻之去了,回來說整個婚禮都沒見到耿墨池,米蘭派了很多人去找,豪華氣派的婚禮在一片猜疑中草草收場。櫻之情緒激動地跟我說著這些時候,我正坐在自家露臺的藤椅上晒太陽,眯著眼,一臉漠然。他失蹤了跟我有什麼關係。我無動於衷地跟櫻之說。
第二天,耿墨池還是沒訊息,米蘭沉不住氣了,終於找上門來詢問他新婚丈夫的行蹤。我冷笑說,你自己的丈夫不見了,我怎麼會知道他在哪。米蘭在我那磨了好一會兒,我沒搭理她,曾經親密無間的我們早已相對無言,她也自知曾經的友誼已無可挽回,只好悻悻地離開了。
對於耿墨池的突然失蹤我一直沒怎麼放在心上,他歷來就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他做什麼或不做什麼從來不需要理由,也從不顧及周圍的人,米蘭這回也算是領教到了這位偉大藝術家的自私和自負,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但她卻是真的急瘋了,發動她所有的關係網來尋找,但一切都無濟於事,耿墨池就像是從這個世界消失了般音訊全無。她又上門來找過我幾次,哀求我告訴她耿墨池的行蹤,我發火了,堅持說我不知道,事實上我也確實不知道,他去哪裡又有什麼理由告訴我呢。直到四天後,米蘭報了警,警察也來找我詢問情況時,我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耿墨池的心臟病已惡化,他的突然失蹤會不會跟此有關呢,或者他是被綁架了,最近城裡已發生過幾次綁架案,耿墨池是鼎鼎大名的鋼琴家,又是別墅又是名車的,特別是在米蘭的顯擺下他的身家未嘗沒有被歹徒窺視的可能,一想到這,我渾身的汗毛就豎了起來,這不是我想看到的結果,也不是他應該得到的結果。雖然他是將去之人,但他一生清傲,死於病魔終究要比死於骯髒的罪犯之手乾淨得多,我開始坐立不安起來,整日望著在水一方,期望那邊的燈火能亮起,自從他失蹤後,米蘭就沒再住在那了,在水一方已經好幾天陷入可怕而淒涼的沉寂。
我連“妖精日記”也沒心思寫了,也沒心情晒太陽晒月亮,用很多文學作品中的一話說,像只無頭蒼蠅似的四處亂撞。能去的地方都去了,能問的人都問了,我們偉大的鋼琴家還是音信全無,我忽然恨他不起來了,想必他也是沒有辦法才逃避。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自食其果吧,一想到這我又開始恨他了。
元旦後的第六天,我又在外面亂撞到很晚才回來,剛到家門口,就看見祁樹禮坐在湖邊的椅子上晒夕陽,太陽快落山,所以他只能晒夕陽。我沒理他直接往家裡走,自從高澎離開後,我跟他本來就不算友好的鄰里關係已經降到冰點,平常見到他,我看都不朝他看。前陣子他去了美國,多日不見,看樣子剛回來,瞧他悠閒自得地坐在那抽菸的樣兒,再想到高澎說不定還在羅布泊亂撞,我就恨得牙根直癢,經過他身邊時感覺聞到的不是煙味,而是美利堅的味道。
他見我不理他,笑吟吟地主動跟我打招呼:“考兒,很久不見,去哪了?”
我昂著頭答:“做小姐。”氣死你!
“怎麼說話的,你就這麼想做小姐嗎?”他聞到火藥味有些不悅。
“有什麼辦法呢,我沒工作,吃了上頓愁下頓,不做小姐做什麼。”
“你不是在做妖精嗎,做得挺好的,幹嗎要做小姐呢?”顯然他也看了我的“妖精日記”。真是意外啊,沒想到我還有男性讀者,而且還是日理萬機的祁樹禮。我瞅他看我的眼神,好像站他面前的真是妖精,可是我看著他刀槍不入的樣子,覺得真正的妖不應該是我,而是他。無所不能,千變萬化,鐵石心腸,我縱然再修煉個五百年只怕也趕不上他。
我還是沒理他,自己進了屋。他大搖大擺地跟了進來。小四見到他驚喜萬分,忙奔進廚房泡茶去了,這死丫頭,祁樹禮平常沒事就喜歡跟她套近乎,還送東西,她早就被收買了,我一有點風吹草動她就馬上報告給祁樹禮。
小四去泡茶的間隙,他已經在沙發上穩坐如泰山了,一抬頭,差點跳起來,因為正對他的那面牆上掛著一幅人體藝術照,不是別人,正是我的。可能是受高澎的影響,我現在做人做事比以前更加出格,就是這張照片讓我身敗名裂,我就偏把這照片掛在客廳裡,看吧,大家都看吧,無論你們怎麼看我,白考兒還是白考兒,你們奪走我的名譽,卻奪不走我對自由生活和信念的堅持!
不過說實話,這照片真是拍得好,無論站在哪個角度看,都流淌著藝術的光華,你看照片中的女子,綠色森林的背景下,露著玉背,春光乍瀉,曲線優美,側著的面孔眉眼盈盈,絲綢一樣光亮的秀髮零亂卻別有風情地散落在腦後,瀑布一樣的垂下,讓若隱若現的玉背更顯白皙,散發著無窮的魅力。我每天都要端詳照片好幾次,越看越喜歡,簡直不能相信照片裡的人就是自己,我真是愛死高澎了,把我拍得這麼美。
祁樹禮盯著我的玉照眼珠子都快蹦出來,他看看我,又看看照片,好像很難將兩者聯絡在一起,而且我的這個壯舉顯然就是針對他的,我存心想讓他看,墮落的白考兒墮落得多徹底,墮落得像天使,像精靈,眉目如畫傾國傾城。
“這就是那張照片?”他饒有興趣地問。
“正是。”我得意洋洋。
“很美嘛,像仙女。”
“正是。”
“那小子還是蠻有水平的。”
“正是。”
他笑了起來,曖昧的目光在我身上掃來掃去,“考兒,你還真是另類,可是照片擺在這讓人有點想入非非啊,呵呵……”
“你又不是沒見過女人光身子。”
“我是見過女人光身子,不過沒見過你光身子。”
“我光身子的樣就是這樣啊,怎麼,看不慣?”
“哪裡,是意猶未盡,如果可以,你能把這照片送我嗎?”
“送給你?”
“對,上次你拿走我的丘位元……”
“想得美,就那小銅人也能換我這花容月貌?”
“別小看了那小人哦,可是名師設計,很昂貴的……”
“我也是名師設計啊,我是我爸媽設計的,能設計出我這麼出類拔萃的女兒,你說算不算名師?”
“算,算,當然算,”他連連點頭,一本正經地說,“那你說說看,你想要什麼,只要是我有的,我都可以拿來給你交換。”
“交換這照片?”
“是。”
“切,省點吧,我交給誰也不會交給你。”
“那你準備交給誰?耿墨池嗎?”
他不說還好,一提到耿墨池我心裡就亂了套,又像只無頭蒼蠅要亂撞了,“你知道耿墨池去哪了嗎?”我忽然問。
他一愣,冷笑道:“笑話,我怎麼知道他上哪了?”
“你不是對他了如指掌嗎?”
“我是對他了如指掌,但同時也對他的新婚充滿祝福,巴不得他帶著美麗的新娘遠走高飛,你說我有興趣打聽他去哪了嗎?”
我快慪死,真是昏了頭,找他打聽耿墨池不亞於是自取其辱,正如他所說,他巴不得耿墨池遠走高飛呢,最好上月球,只要還在地球,他就不會放鬆警惕。
“不過,好多天沒聽到他彈琴了,還真有點不習慣。”祁樹禮緊接著發表感慨。
我嘲笑道:“是嗎?他不見了,你挺想他的吧。”
“有點,我這個鄰居其實人還是不錯的,跟他住對面還能免費欣賞音樂,要不是因為你,我說不定已經跟他煮酒論英雄了。”
“最好還來個桃園結義。”
“不排除這種可能。”
“我真是小看了你,心胸寬廣如大海。”
“你本來就小看了我,我的心裡全是你。”
他這麼說著,目光又被那張照片吸引過去了,神情專注,含情脈脈,臉上透著無限留戀,我聽得他說:“你小心,改天我說不定把這照片偷走。”
“你偷得了我的人,偷不了我的心。”
“偷人?”他反問。
我一個激靈,意識到又說錯話了。
他卻在呵呵地笑,目光始終沒離開那張照片,端詳著,忽然念起來:“昔日心中的一個人,正如現在的你,輕輕地轉身,只留給我一個背影……”
我聽得一愣一愣的,他會作詩?老天,他會設計房子,還能作詩,真是讓我受驚不小,這個男人還真是非人類!
“你這詩念得不錯啊。”我由衷地讚歎。
“是詩中的人不錯。”
“我都有點崇拜你了。”
“是嗎?”
“是啊,如果不是因為耿墨池,我早就跟你煮酒論英雄了,甚至也來個桃園結義拜把子……”
祁樹禮的目光暗淡下來,愣愣地看著我,不再說話,想必心裡也在感慨,如果沒有耿墨池,他或許已經得手了……可是人生本就埋伏了很多個“如果”,你想要去掉都不可能,如果當年沒有嫁給祁樹傑,就沒有後來的是是非非;如果祁樹傑沒有尋死,我就不會認識耿墨池;如果沒有認識耿墨池,我還有今天的傷痕累累嗎?祁樹禮當然也深知這個道理,所以他顯得很無奈,縱然他有天大的本事,又能如何,頂多偷走牆上照片,如此而已。
他一聲不吭地離開莫愁居,走時還在留戀地張望牆上的照片。
“你不會真想偷走吧?”
“是有這個想法。”
我當下決定過兩天就摘下來掛臥室去,看你還偷不偷得著。因為在外面奔波了一天,我很早就睡了,半夜的時候,被一陣電話聲吵醒,我抓起電話還沒“喂”出聲,電話那邊就先說話了:“是我,你還沒睡嗎?”
“耿墨池!”我尖叫。
“別這麼大聲,你不怕吵著別人嗎?”他不緊不慢地說。
“你……你上哪去了,你……”我又氣又急,這邊為他都翻了天,他卻是一點事都沒有,我語無倫次地說:“你太過分了吧,你簡直……”
“別的話少說,你到我這來一趟,我們見一面。”
“你……在哪?”
“落日山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