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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陸橫齊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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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陸橫齊魏

[拾陸] 橫齊魏

返程的船上,眾好漢將花和尚、武行者和小五團團圍住,要他們講述與李師師茶會的過程,一個個眼露羨慕,彷彿這一趟只這三人沒有白來。

“花魁娘子端的慧眼識人,說灑家和武二是僧人無香火氣,小五是武者無刀兵氣,她自己則是女子無脂粉氣,都是當世奇人!”花和尚忍不住自誇道。

“花兄身上自然沒有香火氣,只聞到酒肉氣。”阮小二酸溜溜地冒出一句,他和宋江枉費了一筆金銀,卻沒見成李師師,滿心不是滋味。

“花魁娘子身上雖無脂粉氣,但另有一股奇異香氣,聞得灑家和武二都想還俗了。”花和尚擠眉弄眼,有意撩撥阮小二。

“花痴、花痴!你儘管動凡心,切莫扯上我。”武行者總算找到了花和尚的新諢號,報了被呼“武二”的一箭之仇,又捎帶上一個,“李生倒是看上了小五,是也不是?”

“哪有此事、哪有此事?”半天沒吭聲的小五脹紅了臉分辯,不禁學著武行者說了兩遍短句。

“木轂轆、木轂轆!你也敢笑我?”武行者會錯了意,將小五的諢號也喊出來。

“都說女娘愛俏,小姐愛財,你們一個花痴、一個武二,一個木轂轆,真不知李生看上哪一樣?”不愧帶頭大哥,宋江一張口,將三個一網打盡。

“宋大哥吃不到西瓜,就說西瓜是酸的。”花和尚笑嘻嘻道,他是三十六結義中唯一敢消遣宋江的。西瓜在宋人眼裡可比葡萄金貴,故有此說。

宋江被堵得翻了翻白眼,正欲反脣相譏,忽聽得艙外望風的兄弟嚷著“有大條黑魚在泥中蹦達”,意思是岸上有大隊官兵,眾好漢一聽,還以為事發,亂紛紛從艙底取了各自兵器,準備廝殺。

小五擎著鐵槍,心中叫苦,自己可不善水戰,一旦暈起船來,自保都成問題,倘若落水,憑兒時在池塘裡所學的狗刨,能不淹死就是萬幸了。

宋江示意眾人鎮定,自己從艙口探頭窺探,只見岸上正有一部衣甲鮮亮的官兵沿堤行軍,步騎分列,逶迤漸遠,看不到頭尾,也不知有多少人馬,卻自顧前行,並不在意河上的船隻。

宋江觀察半晌,沉聲道:“不是衝我等來的,只是同個方向。至少有一軍步軍和一軍馬軍。”

大宋禁軍總兵力在八十萬上下,編制為廂、軍、指揮、都四級,按步軍、馬軍分類隸屬各司,廂設左、右廂,每廂轄十軍,每軍轄五指揮,每指揮轄五都,每都滿編一百人。按一軍兵力兩千五百人計算,岸上的官兵約五千人,算是小規模調動。

宋江的判斷只對了一半,這些官兵雖不是衝著船來的,卻是衝他們來的。原來那蔡知州狼狽回到州衙後,連夜寫個奏摺,上報朝廷:“劇賊宋江者,嘯聚亡命之徒,肆行梁山水泊,鄉兵莫之御,懇派大軍進剿……”

該部官兵正是蔡知州搬來的大軍,與眾好漢前後腳趕到了梁山泊,當即兵分數路,趁著冰封圍泊、水面收窄的寒冬時節,把守各處進出水道,展開嚴密搜捕,要令強匪跡無所容。同時,環泊各州縣衙門張貼告示,令漁民十人為一保,不得擅入水泊,以絕強匪糧食,否則一經告發,重治嚴懲。

自此,眾好漢的活動範圍被侷限於蓼兒窪四周,寨中本存糧不多,再被官兵如此圍剿,空守著大堆金銀,卻換不來酒肉,眼見新年將至,山寨倒要揭不開鍋了。

除夕之夜,宋江下令將所餘的吃食都拿出來,把酒罈兒盡啟,在聚義堂擺滿,領大夥兒拜了劉、關、張之像,又放了除舊迎新的開春響掛鞭,便坐倒開席。

都是把腦袋繫於褲腰上、刀尖舔血的江湖漢子,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日之愁誰來當?鬧鬧哄哄,互相說著年話吉言,海吃海喝起來。

小五見一丈青陪著韓九兒,也是有說有笑的,心中一鬆,只要她好便好,又想起家中父母和娘子,通不上音信,不知自己是死是活,這個年節卻如何過?心情又是一黯,複雜滋味無以描述。

見大夥兒吃飽喝足,半天未發一語的宋江終於開口:“一年之計在於春,今番官兵壓境,盤桓不退,卻不是辦法,眾家兄弟一起集思廣益,看有甚麼好謀劃!”

“既然泊子呆不下去,不如打出去,人挪活,樹挪死。”武行者首先提議。

“灑家以為,何不趁著新年,到開封府大鬧一番,乾脆把皇帝老兒拉下馬,教宋大哥坐上金鑾殿。”花和尚最是膽大妄為,惟恐天下不亂。

“泊子才是根本,只要熬過了新春,等冰一化,官兵自然奈何不了俺們。”阮小二顯然不願離開故里。

“小五賢弟,你有何想法?”宋江也向小五徵詢意見。

“各位哥哥,我也贊同以進為退,但要想多幾步,該往何處去,又如何去?”小五附議武行者。其實明眼人見宋江的姿態,已猜到他早有定計,小五更想到,一旦突圍出去,倒是個帶韓九兒逃走的好機會。

“好,眾家兄弟便出去闖蕩一番,萬一不行再打回來!”宋江做出定奪,劈手將酒碗在摔在地上,眾好漢轟然響應,個個將手中碗摔得粉碎,一時聚義堂內喀嚓四響,碎瓷飛散,既取歲歲平安之意,又顯破釜沉舟之心。

大年初一,官兵休務,防守鬆懈,天公也作美,湖蕩上飄起大霧。三十六兄弟各背金銀,全副武裝,駕著舢板,趁著霧氣,靜悄悄摸向濟水河口,臨到近前,一聲吶喊,加速衝去,本以為要有一番接戰,哪曉得幾乎沒費吹灰之力,便突破官兵關卡。

小五打的小算盤是官兵總要追擊,便趁亂攜韓九兒離去,卻只聞身後鑼鼓震天,竟無一兵一卒追來。眾好漢相顧訝然,又感到好笑,早知官兵貪生怕死,卻沒想到如此不濟。

其時濟水業已結冰,眾好漢早有準備,直接將舢板抬上冰面,以槳幹劃,竟然在冰上滑行起來,卻是漁民們冬季捕魚慣用的招數,在船底箍上豎向鐵條,溜起來比馬還快,就此揚長而去。

一出鄆州地界,眾人便棄船登上南岸,鑽入一處荒野山林,往前疾走。小五一踏上陸地,一顆心兒定下大半,見亦做短打扮的韓九兒雖勉力跟隨,卻相當辛苦,不由分說背起她,既是兄妹,自無人說話。

走了半日,眾人確定並無探子綴在身後,方找個避風處停歇下來,就水吃著乾糧,討論下一步往何處去。卻是公說公、母說母,三十六兄弟來自五湖四海,各人都想往自己的家鄉走一遭。

畢竟與大夥有了兄弟之情,小五沉吟再三,終不忍攜韓九兒私遁,便當面向宋江提出,前路風險叵測,少不得衝殺陷陣,妹妹小九不會武藝,留在身邊卻是累贅,不如讓他將她送回家鄉,再回頭會合,也可無牽無掛。

宋江聞言,眼神閃爍,並不迴應。小五知他疑心自己一去不返,便單膝一跪,發個毒誓,不想宋江仍不置可否,小五未免有些急了。

花和尚和武行者相視一眼,也單膝跪倒:“小五自非苟且偷生之輩,我二人願以項上人頭擔保!”

小五心頭一熱,他素以“言必信、行必果、諾必誠”為立身根本,花和尚和武行者如此信他,真真當他是生死兄弟。

宋江見極需倚仗的二僧出面擔保,不好再搪塞下去,皺皺眉,正要發話,不想當事人小九站了出來:“哥哥此言差矣,我等剛出重圍,正應抱團前進,若你我離去,豈不動搖了軍心?小九雖然不會武藝,卻也走得路、騎得馬,斷不會拖累大夥。”

宋江眉頭大開,不迭點頭:“是極、是極,某亦是這般思慮,既然小九妹子明白事理,此事不提也罷。義姐,好生照看小九妹子,她生等若你生,她死等若你死!”

“只管放心,我在她在!”一丈青豪爽領命。

小五心知宋江對自己生了戒心,再想帶走韓九兒卻是難上加難,只不知小妮子為何橫插一槓,不由懊惱地瞪向她,她卻轉過頭去,權當沒看見。

宋江徐徐掃了一圈,慷慨放言:“眾家兄弟,有道是兄弟同心,其力斷金。某打算大張義旗,將聲勢造得越大越好。雖僅三十六人,也要幹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教那朝廷上下也知我等威名,教那後世子孫也識得梁山好漢……”

大宋重和二年,亦即宣和元年,三十六結義,加上小九實則三十七人,在山東大地上神出鬼沒,縱橫於青、齊、單、濮等十數個州郡之間,所到之處,懲惡鋤奸,殺富濟貧,草民百姓無不拍手稱快,大小官吏無不望風而遁。

更有其他盜匪、紅巾兒,亦冒宋江之名作亂,今日在西明日在東,忽而輒南忽而輒北,一時真真假假,無以辨別,令奸人富豪聞風喪膽。

山東,古時齊魏之地,宋代歸屬京東東路和京東西路,眼看京東兩路的告急文書雪片也似飛來,朝廷震動,遂派出數路禁軍,展開圍追堵截。

是年十二月,三十六結義終於被一路追兵困在了一座荒嶺上,怎樣一座荒嶺?窮山惡川不見水,滿目灰褐盡禿石,自打出了梁山泊後,眾好漢還是第一次身臨此等險境,唯一所恃的是荒嶺周邊都是峭壁,只有一條丈餘寬的上山小道。

小五一人鎮守住小道頂端,身後是負責供箭的阮小七,以他的箭術,可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只是眾人攜帶箭矢有限,雖然集中到一起,若官兵蜂擁而上,也將很快耗盡。

不過一年光景,年僅十七歲的小五,罕見地留起了鬚髯。宋人男子以白麵有須為美,他卻非為美,一則四處轉戰沒空刮理,最重要的是他想掩飾本來面目。

小五眯起雙眼,就著西斜的日頭,俯視著正在山下紮營的官兵,大約一軍兵力,兩千餘人,皆是馬軍,而眾好漢為了上山,將坐騎都放了。

山頂風大,不遠處眾兄弟的討論聲順風傳至小五耳中,正就眼前的危局各抒己見,花和尚的嗓門最大:“何不趁狗官軍立足未穩,殺下山去?”

“敵眾我寡,直若送死……”阮小二不失冷靜。

“可是我等內無糧草,外無援兵,困也困死了。”武行者擺清當前形勢。

其餘兄弟有的說攻,有的說守,亂亂哄哄,吵作一團,小五聽得直皺眉,三十六結義雖然不算烏合之眾,卻多為草莽之輩,提不出什麼識見來。

“眾家兄弟,可曾想到,其實在攻守之外尚有第三條道可走。”習慣先聽後說的宋江,又是一語懾眾。

“宋大哥快講,莫要賣關子……”眾人心頭升起希望,七嘴八舌地催促。小五也頗感好奇,怎麼還有第三條路?

“豈不聞……”宋江左右掃視了一圈,吊足了眾人的胃口,方冒出這一句,“要做官,殺人放火受招安!”

原來是這條道!小五皺起眉頭,雖然他早懷去意,卻也不想接受招安,只為這樣一來,他苦心遮掩至今的真名實姓難免暴露,將終身難洗匪名,豈不愧對祖宗?

“招安?不就是投降嗎?灑家才不做這等醃?鳥事!”花和尚哇哇大叫,第一個跳出來反對。

“其實招安也未嘗不可,我等聚義起事,還不是為著生富貴,死要臉的事不做也罷。”剛剛還在爭論是攻是守的眾好漢,立刻分出部分贊同招安。

“哪個醃?潑才說灑家死要臉?沒膽怕死的才要招安!”花和尚暗指宋江,就要翻臉。

“受招安的自下山去,我和花兄誓死不降!”武行者抓起齊眉短棍,跟花和尚站到一起,眼看就要內訌。

“宋大哥,從長計議吧!”阮小二也不願招安,打起圓場。

小五暗籲一口氣,阮小二做和事佬最適合不過,他既是最早追隨宋江者,又和二僧的關係不錯,這一出面,自內訌不起來。

“其實某隻是隨口一說,真要招安,山下的官軍還不一定答應呢。”宋江干笑一聲,為自己找臺階下。

“各位哥哥,小妹有話,不知當講不當講?”小九清脆柔和的聲音將這群漢子尚存的火星撲滅。

“妹妹儘管講來。”宋江對小九一貫照顧,此刻倒要感謝她轉移話題。

小五聽韓九兒也要發言,不禁豎起雙耳,只聽她道:“當日過青州時,小妹在府庫中找到一本《武經總要》,研習了半年,又跟隨哥哥們與官軍周旋幾次,大致看出了官軍行軍打仗的門道,要破山下的官軍,卻也不難。”

眾好漢沒想到小九敢出此言,一時嗡嗡不絕,有歡喜的,有不信的,按說,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妮子,又怎會懂得打仗之事。

小五一陣驚喜,並無絲毫懷疑,只因他知道,這山頂眾人中,論起識文斷字,自然無人超出書香世家的韓九兒,那本《武經總要》,他也翻過幾頁,行文繁瑣枯澀,一般文人看不下去,而大宋武人多半不識字,即便略識幾字也不一定看得懂,乃是主要給統兵文官或者武將幕僚所看。他本想細讀,卻一路東打西攻,哪得空暇,不想小妮子有心,竟然專了進去,以她的聰慧,再加上與官兵幾番遭遇,自然不難看出門道。

“怎個不難法?”宋江也是半信半疑。

“哥哥們可知,我們幾次對上官軍,都毫髮無損地走脫了,卻是為何?”小九一身江湖兒女打扮,一年的餐風宿露,沒在她臉上留下任何痕跡,依舊是人面桃花肌如雪,“官軍視《武經總要》為行止令條,不知變通。其中《敘戰下》規定野戰之法:凡軍行遇敵,即縮為方陣待戰。凡未得戰地,雖見利不可就之。凡賊無故退軍,不可進逐。凡未測彼情,雖遇羸弱,不進攻之。凡賊半隱半現,似驚似亂,必有謀,不進攻之。凡賊數來掠我,激怒士卒,或偏師挑戰者,不須應之,恐設伏陷軍。凡賊守隘險,我不得前進,則易路退軍以誘之……”

小妮子一口一個“凡”,居然將《武經總要》的野戰要領背得滾瓜爛熟,眾好漢聽得一知半解,小五則心頭一片雪亮,回思起跟官軍的幾次遭遇戰,均從中得到驗證。

好一個自以為是的昏庸朝廷,好一班墨守成規的糊塗官兵,難怪跟外敵作戰輸多贏少,天底下哪有料敵如神的戰法?戰場瞬息萬變,想以不變應萬變,簡直是痴人說夢!這些令條只能導致軍隊失卻先機、被動挨打,委曲求全而不全,甚至是喪全。

小妮子見眾好漢依舊稀裡糊塗,又用白話講了一遍,並結合具體事例,大家方聽得明白,原來如此,不由大喜。

有了生機,小五並無一絲歡喜,心頭如壓巨石,想到那崇強逐弱的女真鐵騎,暗自祈禱上蒼保佑,不要讓這大宋的命門被金人知曉,否則,他們怎麼會放過如此碩大鮮美的肥肉。

殊不知,沉迷於收復燕雲美夢的大宋君臣,已再次跟金國往來密使,就夾攻遼國之事討價還價,與虎謀皮、引火燒身。

再說眾好漢得了小九之計,先是在山頂弄出轟響飛塵,唬得山下官兵驚疑不定;再在半山腰上胡奔亂跑,加深官兵的疑慮;最後派出數人下山挑戰,汙言漫罵。

官兵完全墮入小九的算計當中,惶惶恐恐,趁著天色未黑,拔營而退,本想誘敵,卻不知眾好漢覷此機會,一齊吶喊,俯衝下山,小五首先一箭射倒那中軍旗頭。

打仗最忌臨敵變陣,那正在拔營的禁軍人馬失了旗頭排程,再被眾好漢這一衝,頓時陣腳大亂,如沒頭的蒼蠅,不知所從。

三十六結義為了活命,勢若猛虎,那官兵數千,無敢擋者。眾好漢衝向哪,哪兒的官兵就讓開,深得《武經總要》“不進攻之”的真諦,就這麼眼睜睜地放跑了甕中之鱉。

事後上報朝廷,官兵不說自己無能怯戰,只說強匪武藝高強,個個以一敵百,無形中幫三十六結義作了一面大幌子。至於民間傳聞,更是添油加醋,百姓們將梁山好漢渲染得神乎其神,宋江威名自此響徹八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