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恨無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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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恨無常(上)
“恪純!”婉辭從夢中驚醒,一貫沁涼的肌膚上綿延冷汗。 她抬頭,月光幽幽地探了進來,傾了一地銀霜,幾抹微淡的雲在黑夜裡流淌,伴著朦朧的月,連星子都黯淡無光,悄無聲息。
“小姐,你怎麼了?”霜娥聽到聲響,披上外衫,至門口輕聲問道。
婉辭長舒口氣,拭去額角的冷汗,回道:“我夢見恪純中箭,心裡總覺得安定不下。 你進來陪我一起睡吧。 ”
霜娥進房,燃起房內的火燭,倒了杯茶遞給她:“小姐近日總是心緒不寧。 ”
婉辭輕抿口茶,胸口仍覺得沉悶。 “按說皇上的聖旨應該到了邊關,卻遲遲沒有訊息傳過來,教我如何安下心。 ”
霜娥微微笑著,試圖緩和她的緊張。 “小姐,這可不像你了,竟然跟我談論起了國事。 ”
婉辭清淡雙眸裡映出一彎冷月。 “我們好不容易佈下疑陣,換取她的平安和自由,可不能再出半點事端。 ”
“公主她吉人天相,一定不會有事的,人家不都說夢是反的麼?”霜娥勸慰道。
婉辭倦怠地頷首道:“如今也只得這般寬慰自己了。 ”
“小姐,天色還早,你再睡會,我陪著你。 ”霜娥為她掖好棉被,“小姐現在可不是一個人,凡事都該為小皇子著想。 ”
婉辭淡笑道:“你便知他定是小皇子?其實若是公主反倒平安些。 ”
霜娥軟語慰道:“皇上會保護小姐的。 ”
婉辭點點頭,看不出是喜或是憂。 闔上眼。 滿心地疲憊湧來,竟又不知不覺地睡去。 夜色濃重,隱去微弱的月光。
晨光透亮,婉辭倚在榻上,怔怔地凝望柳絮飛揚。
屋裡靜悄悄地,霜娥也被打發到一邊去,熟悉的景象突然間覺得陌生。 恍惚到覺得自己亦是無依無kao的。
熟悉的龍涎香將她包圍起來,她撐起身子想請安。 被蕭霽睿攔住。 “皇上去過景儀殿瞧過孟姐姐了麼?”她問。
蕭霽睿劍眉微挑,故作不悅道:“總想著將朕推給別人,口是心非的小女人。 ”
她忍俊不禁,想到恪純那一點歡悅的光芒驟然黯淡。
“愁眉緊鎖,想到不開心地事麼?”蕭霽睿在她身邊躺下,問道。
婉辭俯在他懷裡,靜靜地依偎著他。 “昨夜夢見恪純遇難。 總覺得心神不安。 邊關那裡還沒有確切的訊息傳過來麼?”
蕭霽睿輕輕擁著她,微帶一絲歉然。 “朕知道你心裡記掛恪純。 往日總見你平和安樂,一心一意守護自己地天地,總把心事都隱藏起來不肯對朕說。 朕要你知道,朕雖喜你的寧靜溫和,卻不願你一味隱忍自己的情緒,寧願你活得一如既往的隨心所欲。 ”
婉辭默然凝視他半晌,溫和的眼眸瞬間染上了一層輕愁。 “皇上。 那樣的日子早已一去不復返。 ”
他撫上她沁冷的臉頰,目中清亮而深邃,語聲溫柔:“有些事情只要你想朕願意為你做到。 這裡有很多人會漸漸忘掉自己原本地模樣,朕不希望你會是其中之一,那樣朕亦會自責終生。 ”
“為何是我?”她心頭微顫。
他淺笑。 “沒有為何,當知道是你的時候你已經在朕的心裡。 從不曾去想的事情因你的存在而變得跟過去不再相同。 僅僅這般簡單。 ”
他幽深的眸子燦若星辰,她微微的笑,眼前漸漸朦朧,胸口卻無比溫熱。 即便漫漫長路有太多艱難險阻,她亦是要一生與他相守下去的。
午膳時分,蕭霽睿下朝便留在淨荷宮跟婉辭一起用膳。 宮裡出乎意料地平靜,即便有身孕的婉辭獨寵後宮,卻無人在面上有微詞。 如同一潭靜水,深深地掩埋所有的驚濤駭浪。
“皇后向朕提及宮中不可無人主事,太后身體剛剛復原。 不宜操勞。 眼下唯有毓妃可分擔一二。 ”蕭霽睿伸手握住她的柔荑。 “朕心中本意屬於你,無奈皇后說你晉封時間尚短。 不足以服眾。 ”他微微皺眉,“朕記得你與皇后素來親厚。 ”
婉辭抿嘴一笑,這傲視天下的男子偏偏於“情”字一事後知後覺,不曾明白女人與女人間的微妙。 “皇上,我與皇后心中牽念地是同一人。 能不反目成仇已是皇后的寬容,此刻的平和自是萬幸。 ”
蕭霽睿一怔,半晌才道:“朕從未想過這些。 ”
婉辭撫上他微微蹙起的眉,輕笑道:“我很榮幸令皇上想起這些不該想的繁瑣之事。 ”
她明朗輕快的笑叫他一時迷惑,不覺想捕捉她難得的恣意明媚。 “你總是將真實的自己藏著,不肯多讓朕看到。 ”
她淺淺笑著,將髮絲輕攏至耳後。 “皇上,我有主意可以解皇上的困局。 ”
蕭霽睿恨恨道:“總是撩撥朕卻又無辜地躲開,你且說來讓朕聽聽。 ”
“皇上,後宮並非唯有毓妃一人堪當此任。 ”婉辭意有所指地道。
他驀然明白她未曾挑明的涵義,稍稍斂去笑意。 “母后身子才康復,朕並不想叫她想起不開心地事。 ”
婉辭婉轉提醒道:“皇上,下月便是太后地壽辰。 ”
蕭霽睿笑容漸漸舒展。 “終是你心細如塵。 ”
她卻幽幽地依偎在他肩頭,眸底波光流轉。 此刻的靜謐是她珍視地幸福,即便他終究不能屬於她一人。
錦瑟宮裡纖塵不染,明淨軒敞,卻了無生機。
晚秋端茶進門,嘆氣道:“娘娘,您都不眠不休三日了,歇歇吧。 ”
貞妃瞥過一眼,默不作聲,仍舊埋頭刺繡。 “不能歇,這是我唯一的機會了。 ”她忽然開口,語聲淡澀。
三日前,江棟樑將這幅百福紗帳交給她,雖不曾明言她卻知道是為太后慶生,為她在太后面前一舉扭轉頹勢的唯一機會。
“奴婢一定幫娘娘將紗帳送到太后殿。 ”晚秋斬釘截鐵道。
貞妃淡淡一笑:“傻丫頭,太后豈是眼下的你輕易能見到的?既有人送過來,自然有人會來取,原不該你操心的。 ”
“娘娘,奴婢怕您這樣下去身體身受不住。 ”晚秋懨懨道,“聽說皇后就是操勞過度,一病不起。 ”
“皇后病了?”貞妃心頭掠過一絲不安,“什麼時候的事,什麼病,要不要緊?”
晚秋搖頭道:“都說是照顧太后娘娘所以累倒了,但奴婢聽頤華宮的人說,卻是心病。 ”
貞妃徐徐抬眸,眸底無聲無息地掩蓋漠然。 “心病?原來皇后心裡也不是不曾在意的,我竟一直未曾察覺。 ”
曾經的她一心沉醉在自己美好的夢境裡不曾睜開眼去看身旁的人或事,方才明白她所心心念念著的何曾不是別人所牽掛的,可到頭來,誰都沒有真正留住他的心。
他到底是冷酷的君王。
“讓毓妃掌權的牒紙可發下了?”貞妃挑起一絲冷笑,問道。
晚秋一怔,搖一搖頭,回道:“宮裡頭並沒有這樣的傳聞。 ”
貞妃面容平靜。 “這是遲早的事,這宮裡頭誰又能跟毓妃抗衡?都不過是以卵擊石罷了。 ”
“娘娘跟毓妃娘娘平起平坐,未必娘娘就不能再東山再起。 皇上他,到底沒有真正放下娘娘,娘娘何苦傷心傷神?”晚秋軟語道。
貞妃緩緩搖頭,脣間一抹笑意幾許淡薄,隱含苦澀。 “有些事情你不會明白的。 ”
她怎會明白當真相血淋淋地在她面前呈現時她的痛苦不安。 拿生命拿全部去對待的男子不過是顧念當日的恩情,讓她情何以堪。
晚秋不解地撅嘴,卻不敢出聲。 坐在一旁看貞妃刺繡,忽然眼睛一亮,笑道:“娘娘,倘若光光是一幅繡品未必能得太后心意,若是有上好的香料或許能事半功倍。 ”
貞妃被她提及香料,偏首思量許久,微微lou出笑意卻轉瞬即逝。 “眼下卻不知道上哪去找尋上好的香料,能足以匹配太后娘娘的壽辰。 ”
晚秋尋思良久,拍手笑道:“我去求小緒子,他在毓妃娘娘那裡做事,一直記掛娘娘,想必為娘娘找尋上好的香料並非難事。 ”
貞妃勉強點頭道:“如今也只有他能幫到我。 ”
晚秋躊躇道:“其實慕婕妤一直都很關心娘娘的,她雖不能來看娘娘卻總是差凝香過來問寒問暖。 ”
貞妃愣怔半晌,才幽幽道:“今時不同往日。 ”
闔宮上下都知道慕婕妤寵冠六宮,風頭一時無二亦不輸給當日的自己。 即便她待自己真心,自己又怎能以淒涼身份面對慕婉辭?
後宮是失敗者的墳墓。
她用了許久才明白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