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陸地的圍困_十四

陸地的圍困_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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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地的圍困_十四

十四

疙瘩再次碰上那個娉娉婷婷的女子是在那個寒冷的夜晚。

他和夥伴們在煤場拉了一天煤,又累又乏。丟下架子車,已是傍晚了。大夥說:“回!”每天干完活,都是回鯰魚灣去住,天矇矇亮時又往一條街跑。幾個月來都是如此。這些漁家仔已成為真正的苦力。他們離開船就一無所長,只能幹這些力氣活。好在一條街的力氣活好找,除了在煤場倒騰煤,還有很多建築工地,搬磚運瓦篩灰和泥,都能掙錢。幹一天算一天,每天都能弄個十塊八塊的。雖比不得當初在湖上的收入,但總算是一筆收入。家有千金,不如日進分文。漁家仔們越來越會算計了。他們不再充闊佬,初逛一條街時的那股昂然之氣,已經蕩然無存。他們總是結夥打短工,心底老怕受人欺負。在一起就膽子壯一些。那是一種無法克服的自卑心理。每天上工就來,下工就回,很少遊遊轉轉。路過某一舞廳門前時,至多趴在窗戶上往裡瞅一眼,一有人出來驅趕,立刻惶然跑開。他們早已清醒地意識到,一條街不是他們的世界。

疙瘩老也不服這口氣。看著夥伴們自卑的樣子,他難受。他真想帶著他們和誰打一架,可他知道,結果吃虧的肯定還是他們。而且你和誰打架呢?並沒有人無緣無故給你一巴掌。一條街人的傲慢和優越感是透過臉色、眼神和語氣顯示出來的。如果衝這些難以捉摸的東西發火,就一天也待不下去。可是你得掙錢,就只好忍著。

今天疙瘩受了一點刺激。臨下工時,大家拿著記工單去視窗領錢,呼隆在那兒圍了一片,爭著把記工單往窗口裡塞。他們老是這樣沉不住氣。窗口裡那個姑娘生氣了,“吧嗒”把視窗關死,又衝出門來嚷:“排好隊!看你們亂得像一窩蜂,沒見過錢咋的?”大家就忙地排隊,討好地笑著。那姑娘就氣嘟嘟地站在一旁,用一雙羞目乜著他們。隊排得擁擠而彎曲,後頭的人扒著前頭人的肩膀,有人喊:“天快黑了,快發錢吧!我們還要趕路呢。”那姑娘仍站著不動,抱住膀說:“你們啥時把隊排整齊了,我啥時發錢。”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態。

這不是捉弄人嗎?疙瘩火了,擠出隊伍大喊一聲:“把記工單都給我!”隊伍一下子又亂了,紛紛遞上記工單。疙瘩收了一大把,一揮手:“都去一邊歇著去!”然後一個人走到那姑娘面前,“這不亂了吧?我一個人領,發錢!”那姑娘眨巴眨巴眼,彷彿受到了侮辱,說:“一大把單子,誰多少錢,你記得清嗎?”疙瘩火爆地說:“把錢發給我其餘的你就別管啦!”那姑娘這才一把奪過記工單返回屋子。只聽好一陣算盤響,一大沓錢扔出窗外。“吧嗒”視窗又關上了。錢被扔在地上。疙瘩真想吼一聲讓她給撿起來。可是想想算了。男不和女鬥。如果是個男人如此無禮,他會一腳踹開門,給他一頓拳腳。

疙瘩拾起錢,在手上拍打拍打,他忽然說:“大夥先回吧!我今晚不回鯰魚灣了。這錢先借用一下,明兒就還。”大夥一慍,看疙瘩情緒不好,就有點擔心。一個夥伴說:“瘡瘩,錢儘管拿去花,可別惹事啊!”然後,大夥就招呼著走了。

疙瘩決定下旅館。

剛才那姑娘刺傷了他的心。錢算個啥?要的是人的尊嚴。他要享受享受,讓一條街的人侍候侍候。

在一條僻靜的巷口,疙瘩坐在小攤前吃四個燒餅,喝一碗茶,飽了。到哪裡去住呢?一條街旅館很多,他一次還沒有住過。既不知它們都是什麼價碼,又不知怎麼個住法,要介紹信嗎?

疙瘩正在巷口猶豫著,只見一個娉娉婷婷的女子走到跟前,大方地微笑著招呼:“你要住宿嗎?”疙瘩一怔,立刻認出她就是數月前在那個耍了他們的商場門前見到的女子。那一面印象太深刻了。不僅因為她長得美,而且因為她說了一句同情的話。她當時說什麼來著?……唉,你們真傻,他們耍你們哪。花這麼多錢!——對,就是這麼說的。後來,疙瘩回想過多次,僅憑這一句話,就讓他感動和永遠不能忘記。她沒有嘲笑他們,而是充滿了善意。一條街的人也不是都壞哩!幾個月來,疙瘩有時會突然想起那個姑娘,而且留意過街上的行人,希望能碰見她,但一次也沒碰見。沒想到在這裡意外地遇上了。他興奮得有點慌亂,忙支吾說:“嗯,嗯,要……住宿!”那女子嫣然一笑:“跟我來!”就

轉身頭前走了。她穿著高跟鞋,卻走得很快。疙瘩必須大步走才能跟上。他幾乎沒怎麼猶豫就跟上來了,這一瞬間,疙瘩很壞的心情立刻就變得愉快和踏實了。這姑娘是旅店的服務員嗎?怪不得總也不見她上街。

他隨著她往巷子裡一直走,約百十步時,行人銳減。路燈昏黃著,顯得幽深而靜謐。旅店到了,是一座三層小樓,式樣很別緻。門前用五色燈組成的“荷花”二字閃爍著詭譎的光。步上臺階時,疙瘩忽然有些膽怯地站住了:“我沒有……介紹信。”那姑娘回頭一笑:“沒關係的,我認識您。走吧。”她認識我,她居然還認識我?疙瘩高興中又有點喪氣,肯定的,我這一臉疙瘩疤讓她記住了。他真覺得對不起人家。這模樣兒!

但他終於還是跨進旅店的大門。

那姑娘剛進門,服務檯裡頭一個三十多歲長得很富態的女人就站起來招呼:“唷!來客啦?”姑娘點點頭:“對!來客了。大姐,請安排房間。”她們都顯得隨便而和藹。

疙瘩要了個單人房間,四十塊。日他姐,還真不貴!他毫不猶豫地付了錢,連登記也沒登記,就被那姑娘領上樓了。最上層靠走廊的一端,姑娘把門開啟,把疙瘩讓進房間,一一指點著沙發,電視,床鋪和衛生間作了介紹。然後為他倒一杯水,讓疙瘩坐下,自己也很累的樣子往另一張沙發上一靠,長舒一口氣。又立即坐直了,偏轉頭笑盈盈地問:“還認識我嗎?”疙瘩有些發窘,搓搓手趕忙說:“記得記得!”就把那次的荒唐事重述了一遍,引得她格格直笑。疙瘩感激地說:“打那我記住你了。你真是個好人。”

姑娘忽然怔了一下,笑也凝住了,像是自言自語:“一句話你還記得?”

“記得記得!後來我還找過你呢。”疙瘩一拍膝蓋。

“找我?找我幹啥?”姑娘顯然被感動了。

“啊!——不,我沒別的意思。”疙瘩忽然覺得自己太冒失了。

姑娘苦笑了一下:“你知道我是幹什麼的?”

疙瘩嘿嘿笑了,摸摸頭:“這……這還用問?這裡的服務員唄!”

她微微閉上眼,輕輕搖了搖頭。

“怎麼?你不是?”

她忽然站起身:“就算……是吧!”好像要掩飾什麼,走過去把衛生間的門開啟,轉臉重又微笑說,“你一定很累了,洗個澡吧。要不要我替你放好水?”她優雅地咬了一下脣角。

“不不!”疙瘩連忙站起,“我自己來。有事……你去忙吧。”

“好的。”她點點頭退出去。臨出門,忽然轉身神祕地一笑:“我待會兒再來。”帶上門走了。

疙瘩追到門後,仔細諦聽,“嗒嗒”的腳步聲一直下樓去了。怎麼回事呀?他感到自己好像掉進一個溫柔的陷阱。從進入這家旅店,不,從碰上這個姑娘,就像入了迷魂陣,一切感覺都是新奇而陌生的。

“管她去!”疙瘩揮了一下手,好像在為自己壯膽。有什麼大驚小怪的?你不是盼著享受享受嗎?享受來了,你慌個雞巴!

他使勁吞了一口氣,空氣中仍然殘留著那位姑娘的氣味。“洗澡!”他果斷地命令自己。

疙瘩痛痛快快地洗了個熱水澡。弄得衛生間滿地是水。他把浴池放得太滿了。他像條壯健的水牛,把自己浸泡在裡頭,把水弄得晃晃蕩蕩。走出衛生間時,覺得渾身像脫了一層痂,舒服極了。他沒敢怎麼停,又趕緊穿上衣裳,那女子說她還要來的。來幹什麼?不知怎麼,疙瘩盼著她來,又怕她來。他隱隱覺得那神祕地一笑裡包藏著某種暗示。難道她會……我操!你胡想些啥?就憑這副尊容和羅圈腿兒,你配得上嗎?

疙瘩心猿意馬,泡上一杯茶,猛地推開窗戶,一股冷風撲進來。他想清醒一下腦子。他把頭探出窗外,一條街半拉城都在眼底了。他看不清那些建築的真實面目,但到處閃爍的燈火,竟是如此壯觀!他像個好奇的孩子,衝那些燈火揮著手,大叫起來:“噢、噢、噢——”突然,隔壁房間傳來一聲呵斥:“你嚎什麼!”一個凶惡的男人的聲音。疙瘩嚇一跳,趕忙住了嘴,這才猛醒不能亂叫。這裡比不得湖上。媽的!疙瘩在心裡罵了一聲,情緒立刻沒有了……他忽然想起鯰魚灣!鯰魚灣在哪兒呢?這裡能看到嗎?憑著對方位的判斷,他越過

半城燈海,朝西北方向望去。在那片遙遠的黑暗中,他一遍遍用目光搜尋著,搜尋著——唔!他終於找到了。那裡有一片昏暗的漁火。是的,是船家的燈。那不一樣。他一下子就認出來了。疙瘩突然湧出淚水。他說不清自己為什麼這麼激動,只覺得那一片昏暗的漁火特別親切,好像自己已經離開很久很久了。那裡泊著百十條船,有他熟悉的漁家兄弟姐妹,有他的瞎眼老孃,還有那個對自己一往情深的四妮妹妹呀……疙瘩定定地盯住那片遙遠的漁火,忽然覺得很對不起他們。好像自己成了漁家的叛逆和不肖子。大夥困在湖灘上受苦受難,油煎火燎,你卻跑到這裡享受來啦,你有什麼資格?一條街的燈火雖然燦爛,可它們不屬於你。疙瘩在這一瞬間明白了,幾個月來所追求的,其實是一個天花亂墜的夢。自己的情感永遠屬於那一片漁火。

只差半步。

不能再往前走了。就像臨窗而立,一抬腿就會掉下未知的深坑。此刻,疙瘩的腦子異常清晰。

那女子是個妓女!

疙瘩迅速作出判斷。或者,他是終於承認了一個早已意識到的事實。

從跟她到旅店來,他就一步步看得很清了,只是老也不願意承認。他企圖假裝糊塗。他不斷為自己壯膽,不斷欺騙自己。可現在終於沒勇氣裝下去了。

妓女寄宿旅店,是雙方獲利的事。凡在一條街待過幾天的人,都知道內情。疙瘩也早就聽說了。他知道很多礦工住旅店,都是奔這個來的。他承認那是一個朦朧的**。今天,如果不是煤場那個發錢的姑娘那樣傲慢無禮,他也許下不了這個決心。他要報復一條街的女人。媽的啥了不起,老子花幾個錢就能騎到你身上!

但疙瘩碰上了她。那個曾給他留下美好印象的女子。他忽然覺得羞愧了。

一刻也不能停留了。疙瘩決定走。他迅速從窗外縮回頭,使勁搓了搓。同時環顧室內,什麼東西也設有丟下。他本來就沒有帶什麼。疙瘩側耳聽聽,隔壁房間傳來一陣浪笑。他只覺頭皮發麻,一把拉開門,躥入走廊。走廊裡空無一人。他像個竊賊樣放輕了腳步,一直下樓去了。

還算順利。樓下服務檯那個富態的女人正打瞌睡。疙瘩悄悄走過去,拉開虛掩的旅店大門,卻突然撞上那個女子。她剛從街上來,身後跟著一個風塵僕僕的男人。顯然,她又接客去了。看見疙瘩出門,她愣了一下:“你……要走嗎?”疙瘩大窘,也不搭話,拔腿急走。

“你……等一等!”那女子在後頭叫起來。

疙瘩頭也不扭,沿小巷一直跑走了。

可是在小巷出口處,那女子喘吁吁追了上來。她一把拉他到黑影處,只不鬆手,好半天說不出話,光是大口大口地喘氣。她的頭髮已被風吹得散了。疙瘩嚇得渾身發軟。他摸摸索索從懷裡把所有的幾百塊錢都掏出來,哀求道:“你……放了我吧,我……害怕。”他真怕她叫起來,或者被她揪回去。

那女子端息稍定,把疙瘩遞上來的錢輕輕推開,又亮出四張拾元的票子:“你的錢……拿走吧!”

“不能!這……”疙瘩惶然而吃驚地後退了一步。

那女子跟上一步,悽婉地說:“拿回去吧。誰的錢都不是……容易掙的。”說著上前抓起他的手腕,把錢放入掌心裡,卻沒有立即鬆開。疙瘩佝僂著腰,動也不敢動。她的柔軟而冰涼的小手把一股徹骨的寒意傳遍他全身。那女子忽然哽咽道:“兄弟,你本不該……來的,快走吧!”突然蹺起腳尖,在他腮上吻了一下,轉身飛也似的跑走了。那一頭秀髮在風中披散著,一直消失在巷子深處。

下雪了。

地上已經鋪了薄薄的一層。大街小巷很難再看到一個人影。一輛淘糞車開過去,然後又歸於寂靜。疙瘩好像迷了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他不斷地張望,不斷地回頭,似乎在辨認什麼,在尋找什麼。先前在荷花旅店的三層樓上,他恨不得立刻撲向那一片漁火。可這會兒,他卻走得極慢極慢。他覺得身體像被什麼肢解了,無所依附,無所支撐,隨時都會倒在馬路上。但他終於沒有倒下。他仍在走,像個幽靈樣在雪夜中晃盪。他知道他必須走回去。瞎眼娘和四妮妹妹肯定還在船上等著。

一條街怎麼會這樣長呢?這個讓他仇恨又讓他眷戀的小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