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陸地的圍困_十三

陸地的圍困_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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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地的圍困_十三

十三

康老大辦了個識字班。

這事很有些湊巧。有一天上級來了幾個人,說是檢查兒童入學率,說是發現漁家孩子入學率最低。說是現在機會難得,漁民都在岸上而且一時不會回湖上去。要辦識字班,把漁家孩子都集中起來,進行學齡前兒童教育。至於經費和師資,當然都是自己解決。

於是就找到康老大,請他當老師。

上級領導原以為這是件很棘手的工作。一個戴花鏡的老頭樣的領導人講了很長時間話,也就是動員大家把孩子交出來的意思:孩子是國家的,是不是?我們誰都沒有權利不讓他們讀書是不是?咱們還是個文盲大國,是不是?媽的這怎麼行?爹是文盲,娘是文盲,不能讓孩子再是文盲!是不是?我兒子就是個大學生嘛。那個雜種上了大學就瞧不起我了,瞧不起也很好嘛!說明你有資本了。我說雜種你以為你爹就是個笨蛋?好,咱們比試比試。你上大學,老子也上。結果咋?只用三個月,老子就拿到一張大專文憑!他小子已經上了三年,至今嘛也沒拿到!哈哈哈!……我的意思大家懂不懂?就是要全民教育!全民大學生!到那時候,什麼美國,什麼日本國,都叫它們……塵土……莫及!

於是漁民們都鼓掌,熱烈地鼓掌!

這領導人真好。不擺架子,除了一句不甚明白,其餘的都明白曉暢。道理雖大,可講得人人都懂。船老大們當場都給孩子報了名。氣氛之熱烈,大出意外。

其實老大們都有一種遙遠的隱憂了,幹湖的陰影逼使他們想到孩子的將來。也許有一天,孩子們會不得不離開湖到陸地上去謀生,眼下讓他們讀點書沒壞處。再說,這些日子孩子們像一群沒王的野蜂,到處惹禍,昨天狗蛋打破了三毛的頭,今兒鐵柱抓破了石頭的臉。那天幾十個孩子結夥去半里外的地方戳弄啞巴,後來又攻打什麼無名高地,被老孃一陣亂棍打下來。狗日的到處添亂!讓他們上學,是再好不過了。反正也花不幾個錢。

大家公推康老大和菱菱父女做老師。租了六妹子家三間大瓦屋,識字班很快就辦起來了。

一切都很順利。

康老大忙得屁顛顛的。專門買了一件四個兜的褂子罩在外頭,又刮鬍子又理髮,好像一下子年輕了十歲。那個熱心和高興勁兒。誰見了誰和他開心:“康老大!又當先生嘍!”康老大嘿嘿笑著:“當先生!當先生!嘿嘿嘿!……”

他真的沒有想到,事過幾十年,又要當老師了。儘管他要教的只是一群乳臭未乾的孩子,可他照樣高興。教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重新拿起了教鞭。那是他沉積了幾十年的夢。他渴望著手裡捧個書本在講臺上走來走去,他渴望著在黑板上寫字並聞到刷刷流淌的粉筆末味道。他渴望著看到孩子們求知的眼神。是啊是啊,知識都荒廢了,可是教娃娃們認一些字還是綽綽有餘的。

報酬並不多,鯰魚灣的孩子就這麼一個班,五十多人。每個孩子每月交兩塊錢,除去買些必要的教學用品,他和菱菱平均不過二三十塊錢的收入。大夥一合計,說這太少了。可康老大連連擺手:“夠了夠了!不少啦!”真的,他相當滿足了。而且很感激大家。因為他們給了他一個機會。

五十多個孩子,年齡參差不齊。一部分屬於學齡前兒童,但大部分早過了入學年齡,有的已經十二三歲。在最初的一些日子裡,課堂上相當混亂,爭吵、打架、隨地撒尿,亂成一團。後來才漸漸像個樣子。老實說,康先生並沒有管理這些孩子的經驗。面對孩子們的哭鬧和搗蛋,他常常束手無策,只會說:“這不好,這很不好!很很……”治服這群野孩子,全靠菱菱。菱菱凶得很。她好像憋著一肚子什麼氣,動不動就扯耳朵,而且不準哭。在康老大上識字課的時候,調皮的學生敢喊他“康老大”。而在上算術課時,就規規矩矩。菱菱老是用一種令人發抖的目光盯住他們,手頭的小棍隨時準備敲過去。

菱菱不高興幹這個。她只是怕爹忙不過來才答應的。在康老大剛接下這份差事時,老婆和他大吵了一通,指著鼻子罵他犯賤,說他犯了教書的癮了,一月才二三十塊錢,當乞丐也比這掙得多。康老大被她罵得汗流浹背,就是不敢爭辯。菱菱實在氣不過。就搶白對娘說:“二三十塊錢誰給你呀?爹幹我才幹呢!”那婆娘正拍著屁股跳腳,菱菱一說,她張張嘴再不吱聲。康老大抹一把汗,感激地看了女兒一眼。菱菱一轉臉,差點掉下淚來。她覺得爹真是太窩囊太可憐了。

多少年了,她知道爹活得很苦。他像個精神乞丐,水遠掛著卑微的笑,卻無處乞討。他只能壓抑著,忍受著。他早就該得精神病了,可他居然沒得。這麼一點不倫不類的教書差事,竟也能讓他高興得像個大孩子。他已經很容易滿足和打發了。當初,他怎麼能和娘這種粗俗得不可理喻的女人結婚,並生下一群孩子來。菱菱想不通。她只能認為他早已麻木,生兒育女只是一種簡單的動物行為,並不帶任何情感色彩。既然這樣,前些年平反時,爹幹嗎不拍拍屁股離開船離開那女人離開這一群無意間造成的小動物呢?是的,家庭的重負和責任感拖住了你的腿,可我寧願你離開!菱菱有多少次想對他說:“爹,你走吧!”可她終於沒有出口。她知道他不會走,也已經無處可去。他註定要老死在船上了。菱菱清楚地知道,眼前這點差事只不過是一個美麗的肥皂泡,識字班不會長久。那只是上頭一些人心血**的產物。差不多就像她教姑娘們練健美一樣,都是一種兒戲。但既然爹高興,她就暫時還不想敗他的興。能讓他快活幾日也好。他終於乞討到一點精神安慰,那就讓他咀嚼幾日吧。

菱菱倒是覺得自己快要得神經病了。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但她知道快要堅持不住了。最讓她苦惱的是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麼,要追求什麼。她只覺得周圍的一切都不順眼,叫她憋悶得不能忍受。出路在哪裡?她感到茫然。她時常有一些可怕的念頭,比如弄一包炸藥,把周圍的一切連同自己都毀了,在一片火光和爆炸聲中粉身碎骨,那也許是最痛快的選擇。那次在一條街郊外被兩個流氓攔截時,她本來可以像她的女同學一樣跑掉的。在學校時,她是百米跑冠軍,曾參加過縣和專區的運動會,而且得過第二名。但她當時只是本能地跑出十幾步遠,就突然站住了。那一刻,她突然

想起葉公好龍的故事。你不是一直在尋求刺激和毀滅嗎?現在機會來了,為啥又膽小地逃跑?於是她抿了一下頭髮,衝兩個流氓站住了。他們撲上來把她打倒時,她並沒有昏迷,只是毫無反抗地閉上眼,一邊體會那一拳的滋味,一邊感受著被撕開衣裳的暢快。那時她平靜極了,既沒有害怕,也沒有悲傷。她甚至有一種行將毀滅的竊喜。在毀滅的過程中充分體味暴力相摧殘的魅力,並且順便完成姑娘到女人的過程,然後痛快淋漓地被他們殺死。那是一個強大的**。她準備全身心地去感受這一切。後來,她不幸被葛雲龍意外地救了。但她反而恨他。因為他破壞了她的血色的夢。那一瞬間她沮喪極了。可是當葛雲龍托起她的柔軟的身體,把手伸進她的衣裳碎片裡時,菱菱才又重新興奮起來並有一種獲救的慶幸。天意如此。那時她覺得真好玩,打跑兩隻虎,來了一條狼。她一向知道,葛雲龍是個不那麼正經的傢伙,對自己饞涎已久。他愛在女人那裡亂轉悠。經常用目光去撫摸姑娘和女人們的身體。但僅此而已。這傢伙有賊心沒賊膽,或者還有某種道德障礙。他好像還不想做個**裸的壞蛋。那時她常常覺得這傢伙可笑復可悲。她瞧不起這種人。所以就從不正眼看他。她寧願佩服真正的好人和真正的壞蛋。這次行了,老天爺給他一個機會,乘人之危,趁火打劫。他可以做一個真正的流氓了。她樂意幫他完成這個蛻變。她打算繼續昏迷下去,讓他把自己抱到一片荒野裡,大家**裸地昇華,自己成為一個不要貞操沒有廉恥的女人,而他則撕毀最後一道假面具,變成貨真價實的流氓。毀了自己,也毀了他,這很不錯。於是她緊緊閉上眼躺在他懷裡,呼吸著他男性的氣息,任他輕薄,但走了一段路之後,她終於發現葛雲龍仍然只是個小丑。他只是撫弄著她的**調戲她,把她撥弄得火燒火燎,不能自控,卻毫無把她放倒的意思。於是她火了,她寧願被他**而不能忍受他的戲耍。她猝然扇了他一個耳光,讓他也讓自己從夢中醒來。

如今,菱菱內心已陷入更加可怕的孤獨。姑娘們很快就散了。他們練健美只練了十幾天,終於以香香被她爹痛打一頓而結束。香香練健美著了迷,每天回到家也練。一個人起臥騰躍,束胸甩胯。夜間睡覺時把兩條腿綁得緊緊的,便老是做些噩夢,突然驚醒,尖叫一聲,大汗淋漓。家裡人就疑心她得精神病。爹為她請來一個江湖郎中。那郎中看過之後說是花痴,需如此如此才能看好。爹將信將疑,不明白女兒怎會得了花痴。那郎中倒不勉強,拱手說,請你們另請高明吧。診斷費也不要,轉身就走。走出半里路,又被香香爹好說歹說請回轉。當晚,香香被強行捆上手腳,用毛巾堵上嘴,單獨扔到一條船艙裡,由郎中進行通宵醫護。是夜,艙門緊閉,板縫裡透出微弱的光線,偶爾有一聲郎中的咳嗽聲傳出,顯得極有底氣。除此以外,鯰魚灣就是一片黑暗和死寂。天微明時,郎中開門出來,對守候在外頭的香香爹說,這姑娘病得很重,這會兒睡了,可給她解去繩索,讓她安睡半日。他要三日後再來複診,病除後一併算錢。香香爹千恩萬謝,郎中便匆匆走了。可是自此以後再沒見那位郎中的蹤跡,香香卻真的得了花痴。她時常哭哭笑笑,看見男人便脫衣露體。香香爹就疑心被那郎中做了手腳,卻又無計可施。只好把女兒鎖進船艙,終日不讓出門。老頭兒尋思找個人家把香香嫁出去,可這模樣兒誰要?一時就這麼僵擺著。從此鯰魚灣便再也沒有平靜了。不論清晨還是黃昏,正午還是深夜,你隨時可以聽到香香恐怖的尖叫和**蕩的笑聲:“啊啊!……格格格!……”船艙被她弄得汙臭不堪,吃喝屙撒睡全在裡頭。她時常把船艙砸得“嘭嘭”響;一時又赤了身子狂呼亂舞:“練健美呀!……賣個大價錢!……放水嘍都來放水……去你孃的郎中!你別碰我!……啊!啊!……”沒有人敢上去看她。不論是誰,只要進了船艙,她便撲上來又抓又咬。只有菱菱常去,而且只有菱菱去了,她才安安靜靜的不吭聲。那時,她只是痴痴呆呆的樣子,久久地盯住菱菱,忽然流出淚來。菱菱便給她梳頭,洗臉,洗澡,為她穿上衣裳,又把船艙清洗乾淨。然後就把她攬在懷裡,搖晃著輕輕地哼著什麼歌子:“微山湖哎,陽光閃耀,翩翩白帆好像雲兒飄,是誰又在彈起土琵琶,聽春風傳來一片歌謠……”這是香香最愛聽的一首歌,也是菱菱以前最喜歡的一首歌。漁家女沒有誰不喜歡這首歌。那時,這歌是歡快而又明淨的。可此刻卻充滿了憂傷和懷戀,彷彿一首淒涼的輓歌。菱菱流下淚來,而香香已在她懷裡沉沉入睡了。

六妹子的家在距鯰魚灣一里路的大堤下,一個很幽靜的小院。周圍全是樹木,濃廕庇日,一早一晚,常有成群的鳥兒在樹上跳躍嘰喳,卻愈顯得這座院落的寂寞。這裡只住著六妹子一個人,周圍沒什麼人家。丈夫和她離婚了,兒子在縣城上中學。她白天在鯰魚灣擺攤子賣菸酒,晚上才回家來。一條大狼狗為她看家。平日,這裡只聞鳥語,不聽人聲。

自從康老大在這裡辦個識字班,小院就喧鬧起來。上課時,孩子們讀書識字,琅琅有聲。下了課就在樹叢間亂竄,嬉戲玩耍。為了支援大夥辦這個識字班,六妹子把大狼狗鎖上了,恐怕傷著孩子們。她把大門的鑰匙交給康老大一把,放心得很。

她希望這個院落裡有人的聲音。

鯰魚灣的船老大們都知道六妹子性子開朗,有說有笑的。可是很少有人知道她內心的寂寞。她的生活其實很富裕,並不少錢花。兒子在縣城上中學。零用錢基本上都是離婚的丈夫供給。丈夫是縣水利局的副局長,有能力供養兒子上學。六妹子見天泡在鯰魚灣,只是想生活在人群裡。她怕回到家裡來。院子裡青磚甬道上已經長滿了綠苔。磚牆上的喇叭花纏繞在野薔薇上,枝蔓橫生,一簇簇花朵散放著撩人的香氣。她喜歡這些野花野草,卻又受不了無言的挑逗。除了寒暑假,兒子回家住些日子,一年四季陪伴她的就只那條大狼狗。

她依然愛著她的離了婚的丈夫,丈夫也愛著她。但他偶爾回來一趟,只能像賊一樣住一個晚上。再同居,已是不合法的了,可六妹子沒有怨他。她不知道該怨誰。一切都像命中註定。

六妹子是在湖邊長大的。她上過幾年小學,後來就和所有的湖女一樣採蓮子,撿鳥蛋,編席子,日子倒也平靜。那年她十七歲。

湖邊來了一群大學生,是勞動鍛鍊的。在一次撿鳥蛋的時候,她和他相遇了,認識了。她常去湖邊撿鳥蛋,他常在湖邊散步。一年後,他和她結婚了。她開朗活潑。他沉靜而內向。但他們互相熾熱地愛著,次年就生下一個兒子。就在這裡,他們共同創造了一個美滿的家庭。後來,他調回城,被分在水利局工作。他是學水利專業的。那時,他們都沒覺得會有什麼事情發生。六妹子通情達理,她知道丈夫是有學問的人,不能把他捆在身邊。男人嘛,就應當去幹自己的事業。不忙時,他常回來,有時到湖邊出差,也順道拐回家住兩天。日子仍像蜜一樣甜。但兩年後,不幸的事發生了。丈夫和本單位的一個姑娘戀愛並懷上了孩子。那天晚上他回家來把一切都告訴她了。他說得很慢,很沉靜,就像平日說話一樣。只是眼裡掛著淚花。他沒有哽咽,更沒有下跪求她原諒。他只是仔細述說著發生過的一切。她聽得汗毛豎起來。她整個兒呆了。她沒有哭,但想了一夜。天明隨他去公社辦了離婚手續。是她主動提出的。她說你走吧,你本來就不該娶一個湖女。當一切都結束,六妹子返回家中時,才獨自大哭了一場。後來,他帶著那個姑娘來看望她,那姑娘撲她懷裡哭了半天。臨走時,他們把兒子帶走了,說要在縣城供他上學。她沒有阻攔,只告訴兒子說,放假時回來看看我。

六妹子再也沒有負擔和牽掛。十多年了,她沒有再嫁。因為她周圍認識的男人中沒一個比得上他。船老大們常和她調笑,但沒有誰敢真打她的主意。葛雲龍曾私下裡嘻皮笑臉地試探:“六妹子,今夜我去和你做個伴吧?”六妹子冷笑一聲,“你去問問我家狼狗!”狼狗是她忠誠的衛士。不經它的允許,任何人也別想闖進這座小院。

這天晚上,菱菱又到六妹子家來玩,順便拿一本雜誌。下午給孩子們上算術課時,把一本雜誌忘在教室裡了。她和六妹子很談得來。六妹子讓她叫六姑。菱菱覺得她很可憐,年輕輕的守了十幾年寡,真不容易。但沒有勸過她嫁人一類的話。她知道她心性很高,一般人看不上眼。而地位更高的人又不會娶她。有一天晚上,倒是六妹子主動問她:“菱菱,你看六姑老了吧?”那時,她剛剛洗完澡,只著一件三角褲,披一件大浴巾,從裡間走出來。菱菱正在外間看書,抬起頭時,驚得呆了。六姑哪裡老了呢?她依然有姑娘一樣的身條,渾身的面板光潔晶瑩,只是略顯豐腴一點,兩個**如雪團樣在胸前聳動,哪像三十六歲的年齡?就讚歎道:“六姑,你可真美呀!”六姑顯然也知道這一點,忽然搖搖頭:“可惜,……我只屬於……”“誰呀?”菱菱追問著。六姑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從此以後,她們成了一對最知心的朋友。在幾個月的相處中,她們各自從對方身上尋找著自己的影子。結果,她們驚奇地發現互相之間有那麼多容易溝通的東西。六妹子說:“菱菱,你真像當年的我。雖然性格不完全一樣。”菱菱說:“六姑,我怎麼辦呢?”六妹子只有默然。她不知道她該怎麼辦。她只知道自己這一生算完了。她是湖女,她只能永遠待在湖邊。她的酸澀的日子給她的全部人生經驗是,一切都是老天安排好的,她如果有文化,或者,她只要是城市戶口,也早就隨丈夫走了,而不會有後來的事情發生。她決不會允許任何人把男人奪走。後來丈夫帶著那姑娘來看她也是來向她請罪時,她吃驚地發現那姑娘幾乎和她長得一模一樣。那時,她被深深地震撼了。丈夫終於什麼也沒解釋,但她知道了丈夫的苦衷。他並沒有嫌棄她,他依然那麼熾熱地愛著她,他愛著的兩個女人,實際上只是一個人。只不過一個是隨時可觸可感的真實的人,另一個只是影子。自從他調回縣城以後,自己就成為影子了。一個已經結過婚的年輕男人,再也不可能離開女人。白天,你不能為他洗衣做飯;夜晚你不能給他肌膚之親;高興時,你不能分享他的歡樂,苦惱時,你不能為他排解愁悶。你只是一個遙遠的存在。那麼,作為妻子,你還有什麼意義呢?而造成這一切,都是因為你是個湖女,你的命運只能永遠和湖連在一起。你沒有力量挪動半步。但六妹子到底沒有說:“菱菱,傻孩子,你是個漁女,比湖女還要糟糕。你走上岸來,就會感到舉步艱難。岸上的路其實比船上還要顛簸。六妹子沒說。她覺得這太殘酷。但菱菱是何等聰明的姑娘。她在六姑的身上,早已看到自己的將來。甚至還不如她。好歹,六姑有一座屬於自己的院落。你厭煩周圍的一切,儘可以把自己關在家裡,做自己想做的事。你可以盡情地大笑,不會有人說你張狂,說你有神經病;你可以痛快地哭,不會有人用那些令人噁心的陳詞濫調來勸你;你可以赤身**在院子裡走來走去,然後酣酣地睡去。六姑說,她常這麼幹。她說這些時,常常是惡狠狠的。那時,菱菱在心裡想,六姑,你真是個了不起的女人!你骯髒得令人吃驚,又純淨得一塵不染。

菱菱剛走進那一片濃蔭,就見大狼狗拴在院門外。她和它已經很熟了。憑氣息。它早就知道是菱菱來了。它熱情而不失尊嚴搖了搖尾巴。菱菱走過去拍拍它的腦袋,然後徑直走進院子。她知道她必須拍拍它的腦袋,以示親熱。你絕不能裝作看不見它走過去。它會憤怒得吼叫起來,並且從此記你的仇。它儼然以這個院落的主人自居。

三間堂屋被租為教室,此時黑洞洞的。西廂房裡透出一抹光線。菱菱悄悄走過來,卻猛聽見屋裡有人說話:

“你別怕!我不會纏著嫁給你……來!再喝一杯。”

“六妹子,我……不行了:唉!我這一輩子!我……啊啊啊!”

“你這一輩子像條狗一樣活著,連狗都不如!我今兒就叫你像個人一樣快活快活!……”

“六妹子,別、別脫!……”

就聽“嚓”地一聲,一個白光光的身子在燈影裡閃了一下。然後兩個人就扭成一團:“來吧!我知道你想著我哪。”“六妹子,我都……想了十年了……”

是爹!

菱菱激靈打個寒戰,剎那間驚呆了。她趕緊捂上嘴,才沒有叫出聲。天哪,怎麼偏讓自己撞上了!她愣了愣,立即返身退出。出了院門,才昏頭昏腦地往回跑。一邊跑,一邊舊流滿面。她不知道,這世界究竟怎麼啦。

第二天黃昏,菱菱失蹤了。

同時失蹤的還有香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