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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若是可以,他根本不想醒來。

只是背上如同燎了把烈火般,把人燒得無法昏睡。

雖說行走江湖,刀口舔血的日子,受傷本該習以為常。但不是他白玉堂誇口,能將他重創劍下的高手江湖上絕對難出十個。

保這身白衣不染血塵,絕非輕易,他白玉堂就是能夠辦到。

可今兒……

是栽了。

臀部突然抽疼,白玉堂忍不住一齜牙。

媽的,讓白爺爺這般難看。

哼。那個姓秦的肥豬頭給我記住了!

還有那隻臭貓……

公孫策因府內公務纏身,吩咐了棧內夥計每半刻鐘進房伺候,便匆忙回開封府去了。

白玉堂倒是落個清靜。

舒舒坦坦地趴在**休養生息,可算他入江湖來難得的經驗。

當然,前提是須忽略背上那片讓人舒坦不起來的傷。

喉嚨覺得乾啞難耐,想來從那黑牢回來尚未喝上一口清水。白玉堂稍稍抬眼瞄了瞄桌上擺著的茶壺。

記起答應了貓兒在他回來之前不下床,可總不能不讓他喝水吧?堂堂錦毛鼠,居然渴死**,像什麼話嘛?

稍微動了一下手指。

感覺不到劇烈的痛楚,白玉堂不禁埋怨那公孫先生,根本就沒什麼嘛!幹嘛說得他好像稍一移動就會死掉了一般。

於是便放心大膽地翻身而起。

怎料烈痛如同二度撕裂身體般席捲而來,白玉堂頓感天旋地轉,可身體已經離了床鋪,整個人無力支撐地跌跪在榻下。

本已被清涼藥物所覆蓋著的痛苦彷彿猛然爆發出來,痛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白玉堂捏緊了拳頭,死咬牙關,倔強著不肯洩出半聲□□。

在無人的寂靜中忍受著噬心的痛楚。

過了許些時候,方才稍微緩過勁來。

張開眼時,看到桌面上那壺茶,那黑洞洞的小嘴彷彿在嘲笑他。

其實若想喝水,喚一聲外面伺候的夥計便可。偏那白玉堂脾氣不好,一旦犟起來更是連陷空島上的四鼠共力也難將他扯回頭。而現下,他瞪著那茶壺,心裡憋氣地念著,難道白五爺連喝口茶都需人助嗎?!

雙腿勉強著力地面,臂扶床沿緩緩站立。

今日方知人人口中輕盈如鼠的身軀居然也是沉重如鐵。

稍挪半寸,使力的腿部不可避免地扯動背部肌皮,莫要說邁出一步,便是連呼吸之間,背上傷口也彷彿再遭鞭笞般疼得他幾欲昏去。

憑了一口硬氣死撐,幾乎是邁半寸停半刻地挪動著傷重身體。

縱然床鋪與那桌子僅距數步,可在他走來卻彷彿有百里之遙,到達之時已乏去白玉堂全身氣力。

很累,但屁股都被打爛了,欲坐不能。

只得以左手撐了桌面,伸去右手挽那茶壺。

那茶壺水滿而沉,使力提起難免又牽了傷處,強按痛楚而顫抖的手根本無從順利倒水入杯。

白玉堂渴痛交加,看著倒偏一桌的茶水,頓時惱了。

別說是這小小茶壺,便是百斤大缸,只要他白五爺願意,要如何耍便如何耍。而今居然讓一茶壺給欺了,教他怎生不怒?

“該死。”

不喝便不喝,要他假以人手,他寧願渴死。

白玉堂發了性子,甩手就將茶壺丟回桌面,轉身打算挪回床鋪。

怎料足下被適才從桌面流落地去的茶水一滑,已不甚靈活的受傷身子往後就倒。

本能地凌空抽身翻騰而起,以白玉堂那身入宮盜寶的輕功,莫說是打滑,便是從四五層樓上掉下,只需翻個跟斗便穩然落地。

可今朝他是忘了自己身負重傷,且功力未復,才剛一扭腰,與之前完全不能比的劇痛鋪天蓋地襲向全身神經。

白玉堂只覺眼前一黑,身體再不受控制地仰面下墜。

慘了,又得被唸了……

“白玉堂!!”

驚呼之聲在他墜地前一瞬,與接了下墜身體的手臂來得一般迅速。

有那麼一瞬間,展昭以為自己的心臟停頓了。

懷裡的人早任性地昏了過去,徒留下一堆爛攤子以及他狂跳不休的心。

差一點,就差一點。

若他遲來一步,那已是滿目蒼痍的後背便要再受重創。

展昭將白玉堂輕輕抱起。

男子身軀不比女子,便是在屋簷上來去如風,輕盈若鼠的人,其實還蠻沉的。小心翼翼地放他趴回**,仔細檢查過並未拉裂傷口,展昭方才鬆了氣。

轉頭,看到那桌上狼藉,料必是白玉堂想喝水卻又偏自賭氣不肯喚人幫忙。

公孫先生怎也不看牢這隻白老鼠?

心下難得的有了埋怨,看那白玉堂仍未清醒,但脣瓣乾裂若旱,煞是憐人。展昭輕嘆一聲,取了水杯倒入清茶,扶起那顆從未曾向天地低首的頭顱,送了杯沿湊近脣邊。

便是在昏睡中,白玉堂感覺到脣邊溼潤,本能地張開了嘴巴咕嚕咕嚕地將茶水灌入喉嚨。喝得猛了難免噎著,白玉堂不斷咳嗽帶連身體劇烈顫抖。

展昭伸手欲拍他後背順氣,可那片連半寸好肉都沒有的背部,讓他如何下得手去。

修長的手,僵硬在半空。

輕抖難休。

直至那白玉堂已咳完睡去,黑礫的眸子露出了無可掩飾的悲哀。

是他的緣故。

險些廢去他飛天的雙腿,撕碎他不羈的靈魂,毀掉他年輕的生命。

是他的不該。

拉他落進官場泥灘,害他墮入險惡陷阱,令他失了一身灑脫。

錯了,錯了。

展昭凝視著那張沉睡著的倦容,因為看不到昔日的囂張,看不到往朝的跋扈,看不到以前的調笑,這樣的白玉堂,顯得極為陌生。

所以,怎可一錯,再錯?

睜開眼睛之時,窗外已是墨黑一片。

房內點了明亮的油燈,讓坐在桌旁的紅色身影越加刺目。

“……貓兒?”

說出話來,白玉堂方覺喉嚨並無乾啞之感,想是在昏睡之時已被喂水。

桌邊展昭聞他呼喚,只是微微動了肩膀,在掩映晃動的燭光下更是看不真切。

“貓兒,你何時來的?”

“……”

未聞得他回答,白玉堂**地察覺到空氣中瀰漫的異常,猜想許是展昭惱他自個下床差點再度受傷之故,思及自己曾允了承諾未有遵守,自知理虧,只好言道:“好嘛,我也是很渴了才下床喝水……下次一定喚人來伺候還不成嗎?”

“……”

展昭仍是不加理睬,靜靜坐在桌邊。

白玉堂側頭盯著他寬厚背影,雖僅有數步距離,但為何與他之間仿存了萬丈溝叡。心下忽感了不安。

便只得再尋話題:“貓兒,案子可是有了線索?”

展昭終於有了反應,轉過頭來,毫無情緒地看了他一眼,漠然答道:“官府之事不勞白兄費心。”

第一句話居然是與他撇清關係,白玉堂頓是愕了。

“……死貓,你這什麼意思?”

輕放膝上的拳頭暗地稍握:“展某的意思,便是希望白兄莫要再插手此事。”

白玉堂本就有氣,見他對自己冷言冷語,即刻就扛上了。

“開玩笑!你白爺爺差點連命都搭上了,難道就憑你一句話便撒手麼?”

“相助之恩,展某他日定必回報。但此案關聯甚廣,白兄又非官府中人,涉身其中多有不便。”展昭神情凝重,無絲毫感情,“所以不必再插足此案。否則非但於己不利,也……恐怕會禍及包大人。”

料不到這張俊雅溫和的臉上也會出現如此冰封三尺的絕寒,更料不到這近乎絕情的冰霜向的是他。白玉堂心中一酸。

之前種種,彷彿根本是無意義的打鬧,只怕便是去了性命,在展昭眼中也不過是死了個江湖草莽而已。

其實早是知曉,在他眼中,只有那片乾坤青天,至於在地上跑來跑去的閒雜老鼠,根本入不了他展大人的眼睛。倒是他白玉堂這隻無聊老鼠異想天開,想要與御貓同行……

今日方知是如何的……不自量力。

白玉堂,居然也有認輸的一天?

“呵……”不知為何,他忽然很想笑。

他是錦毛鼠白玉堂,別人不領情,難道他還得涎著熱臉貼人家冷屁股麼?

可笑。可笑!

“白兄。”

見他笑如哭相,展昭只覺心扉烈痛。

很想伸手相扶,亦想好言相慰,更想坦言訴情。

但,他不能。

展昭不知費了多少氣力方能壓抑自己衝過去將一切從實告之。

偏那聲音,依舊無情:“白兄,我已飛鴿傳書與陷空島上各位兄弟聯絡,不日他們便會趕到開封接白兄回島療傷。”

白玉堂收了輕笑,仔細地凝視著展昭毫無破綻的冷臉。

而後,只有失望以及隨之的淡漠。

“有勞展大人。”

燭火受風,光影搖擺。

光顫,人晃……心傷。

可這傷的,卻又是誰?

已將臉轉向內裡的白玉堂,錯過了那張冰冷臉具崩潰的瞬間。

展昭凝了心神,又道:“白兄,好生休息,莫要再度涉險。”

“哼。”白玉堂嗤之以鼻,懶散答道,“我生我死,自有定數。便是你展南俠,恐也難抗天命。”

每字每句,如錐刺肉,皆令展昭痛徹心扉。

但他還自強忍:“白兄,便是要為難展某,亦莫要傷了己身。”

白玉堂心內一軟,原來他還是擔心自己的……

偏又聞那展昭說道:“展某恐難向陷空島眾位義士交待。”

軟下部分瞬間被冰雪塌封。

是麼?我便是如此的麻煩,每次都讓你為難麼?

“放心,白某不會讓展大人為難。”

“如此便好。展某不妨白兄休息了。告辭。”

“好走。”

人離門掩,剩下獨躺**之人,便是閉了眼睛,也驅不散腦中混亂煩囂。

傷是痛,可心更痛。

門外,不知站立多久的公孫策靜靜看著展昭。

語意,已有了然:“展護衛,何必呢?”

褪去了冰寒面具,剩下僅是難受的苦楚。

展昭回頭凝視掩映房內的燭光,眉宇間寫滿疲倦。

“展某隻是不願再看那白衣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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