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三章 海洋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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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_第三章 海洋之心
——我心似海洋,海洋不會為任何一處停住自己的腳步。
——我只要你回頭時知道我這座島嶼還在,一直都在。
1
吃過景夜心心念唸的麻辣小面,他們又繼續上路。
車子最終在臨近市中心的一個小區停下來,景夜下車後抬頭望著眼前幽靜的小區,打趣道:“不符合展大叔浮誇的品位啊!”
展戍氣結:“你不是說你喜歡安靜嗎?”
景夜聽他這一說,嘖嘖感嘆:“還是展叔叔對我最好。”
門口保安似乎已認識展戍,禮貌地打招呼:“展先生上午好!”
言罷,目光不由得落在跟在身後的景夜身上,誠懇地誇道:“您女兒真漂亮!”
展戍沒應承他的恭維話,氣氛一時降到冰點,景夜眯著眼睛打圓場:“謝謝叔叔誇獎,我們先進去了!”
說罷景夜便一溜煙地跑到了前面,假裝沒有發現展戍逐漸攥緊的拳頭。是從什麼時候起,他再也聽不得別人對景夜的誇讚,即便是真誠的,也不喜歡。展戍埋下頭,看了看胸前那塊殘缺的玉,加快了步伐。
房子買在二十樓,可以遙望江景,景夜的房間按照她喜歡的北歐風格一律選了白色傢俱。她坐在梳妝檯前打量自己,沉思一會兒,轉頭問展戍:“真的漂亮嗎?”
展戍本來還在檢查裝修,聽到景夜的話心頭一顫。展戍定了定神,沉聲應道:“是,不然我怎麼會收養你?”
他明明是笑著的,語調中卻隱隱透著涼意。景夜頓感無趣,從椅子上站起來:“這裡很漂亮,我們什麼時候搬?”
展戍再度巡視了房間一番,淡淡道:“這個週末吧。”
從小區出來,景夜又嚷嚷著肚子餓,展戍拿她沒辦法,只好指指附近一家麥當勞,意思是讓她自己去。
景夜知道展戍厭惡洋快餐,不由得深深看他一眼:“你確定?”
展戍被她這樣一問,有些不耐,揮揮手,景夜立即開心地下了車。
點了一份套餐,景夜雙手搭在櫃檯上安靜地等待。
突然,她聽見身後有個聲音在喊:“陳蘇,這裡!這裡有位子!”
聽到這個聲音,景夜心裡一驚。她猶豫了很久,鼓起勇氣轉身,卻看見一個胖胖的小男生跌跌撞撞地往那空位走去。
原來只是同名,景夜不由得苦笑,想起那許許多多踽踽而行的黑暗歲月,她突然很想知道,如今的陳蘇在哪裡,又過得如何。
她不是聖母,她從內心深處渴望她過得不好,最好處境悽慘無比。但這顆憎惡的心卻在未能相見的事實下顯得不堪一擊。
你能不能在報復無門的前提下,繼續堅定地仇視一個人?恐怕很難。所有能持續的感情,都必須有個依託,不僅是愛,還包括恨。
景夜端著餐盤找了一個空位坐下,緩緩想起了那些年。在最生不如死的時光裡,她曾經無數次想要詛咒過最恨的那個人。
2
當日陳蘇對景夜說的話果然很快應驗,景夜剛進教室,就聽到一陣嘲笑。
“聽說她剋死了她爸媽,奶奶家窮不肯養她,最後誰都不要她,把她送去孤兒院了!”
“對啊對啊,還害死了陳蘇學姐的妹妹,怎麼有這麼壞的人哪!”
“你說她都這樣了,為什麼還沒有遭報應?”
景夜眼前一黑,想起昨夜天真的想法,才意識到自己到底有多愚蠢。
上課鈴響,景夜站在門外,踟躕著要不要進教室。
班主任是個胖胖的中年男人,低頭從走廊上過來。剛走上講臺,猛一回頭,瞥見尷尬地站在門口的景夜,像終於想起什麼似的開口:“我差點忘記新同學來了!趕快進來做自我介紹吧!”
景夜不禁把頭埋得更低,有了陳蘇的事先宣傳,她哪裡還需要自我介紹,只見她磨磨蹭蹭地走上講臺,臺下爆發出一陣鬨笑。
班主任很顯然不能理解孩子們為何如此興奮,揚起教鞭敲敲桌子,嚴肅道:“安靜!大家安靜!這是大家對待新同學該有的態度嗎!”
“讓我們來認識一下新同學吧。”說罷示意景夜,臺下一時鴉雀無聲。過了一會兒,景夜正欲開口說話,角落裡傳來嘟囔聲:“我們才不要和害死別人的壞女生做同學。”
臺下又是一陣低聲議論,班主任神色複雜地看了景夜一眼,轉頭大聲說道:“誰再亂起鬨,就罰他做一週清潔!”然後又指了指教室最後的空位,對景夜道,“你暫時先坐那裡,過幾天再調整。”
景夜知道班主任在心中對自己已有了看法,雖然覺得委屈,卻無奈,只好順從地拿著書包在最後一排坐下。
下課後,同學們打鬧在一起,景夜就像個隱形人,枯坐在位子上,聽女生們討論學校裡好看的男生。
“六年級的程嶼很帥!上次我看見他們班跑步,他跑得好快啊!‘噌’的一下,就過線了!”小女孩的崇拜溢於言表,景夜呆呆地想,是嗎?
她只記得第一次相見時,他向自己走過來時面帶微笑,很溫柔很溫柔,如同三月的晚風。
傍晚臨近放學時,突然天降暴雨。這便是C城,山雨欲來前從不事先招呼,往往是在街上走一遭,就落得個落湯雞的下場。
景夜坐在教室裡做作業,眼見負責值日的同學快要打掃完,她卻絲毫沒有要離開的跡象。
她不喜歡學校,更不想回孤兒院,正這樣想著,天色已漸漸昏暗,負責值日的同學準備鎖門,催促她:“景夜,你到底走不走啊!”
景夜的臉色瞬間黯淡下來,草草收拾好書包,回頭應道:“馬上就走。”
學校裡空空的,狹長的走廊剛剛被打掃過,水漬還沒有乾透,景夜走在上面,有種漫步雲端的錯覺。
她想,要是這條走廊足夠長,長到她一輩子都走不完就好了。
可到底還是要從夢境跌回現實,很快地,景夜便站在了教學樓門口。眼見門外如煙的雨幕,她長長嘆了口氣,看來書本要被淋個透溼了。
她深呼吸一口,毫不猶豫地衝向了雨中,一路跑到大門口,才發現門外有人撐著一把傘,似乎是在等人。
景夜看著那把傘,不由得覺得能被人等待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她以前也有過這樣的幸福,思及此,不禁勾起了嘴角。
她緊了緊鞋帶,把懷中的書包抱得更緊,準備一鼓作氣衝出去,沒想到那把傘的主人卻一把拽住了她。
程嶼笑得燦爛:“跑那麼快也是要被淋的!我在等你。”
景夜怔住了,後來的後來,她聽過那麼多情話,卻再沒有一句比這句更動聽。她沒有任何人可等,他卻在等她。
3
回到孤兒院,天已經黑透了,驟雨初停,天邊的月亮慢慢爬上來。
程嶼對著景夜笑笑,指指自己的房間:“我先去換衣服了?”
景夜大腦裡暈暈的,見他要走,下意識地抓住他的衣角:“你為什麼要等我?”
見她模樣執拗,程嶼“撲哧”一笑:“因為我要保護你。”
說罷,程嶼的表情漸漸變得嚴肅。良久,他拍了拍景夜的頭,轉身離開了。
他沒有撒謊,在陳蘇給她一耳光的那一刻起,他覺得心中有什麼驟然間融化了。他突然那樣後悔,後悔最初的最初,他沒有勇敢地站出來說“陳蘇,你不要欺負她,她是我要保護的人”那樣的話,她也許會過得比較輕鬆,不會因為陳向晚的意外去世而備受責難。
程嶼知道景夜其實每天都會去陳向晚的墓前,他曾有一天失眠,不到五點便從**坐起來,然後看到景夜小小的身影穿過大門,朝更荒涼的地方走去。
那裡什麼都沒有,只有陳向晚的墓。
景夜靜靜地坐在簡陋的墓前,輕聲問:“向晚姐姐,你恨我嗎?我其實偶爾也會恨自己,如果我不去上廁所,就可以替你拿藥,你就不會死了……你是這裡第二個對我笑的人,第一個是程嶼,可是他後來不理我了。我不明白為什麼大家都這樣不喜歡我,或許我真的做錯了,我可以改……”
她絮絮叨叨地說著,說到最後似乎困了,就趴在墳前睡著了。清晨的風很大,濃霧遲遲沒有散去,程嶼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麼叫苦澀。
被拋棄不苦澀,明明被拋棄了,卻還卑微地想要執起拋棄自己的人的手,才是真正的苦澀。
晚飯時,程嶼刻意坐在景夜旁邊,不顧對面陳蘇投來的灼人目光,給景夜夾平素她喜歡吃的菜。
氣氛一瞬間變得很詭異,孩子們都面面相覷。陳蘇臉色鐵青,最終強忍著怒氣吃完了飯,沒有當即掀桌子。
晚飯過後,陳蘇便找到程嶼:“你到底是什麼意思?我不是跟你說過,不要管閒事的嗎?”
“景夜不是閒事。”程嶼眼皮也沒抬,回答道。
“哦?你明明知道她害死了向晚,還這樣為她出頭!”
“你妹妹的死是個意外,大家都知道她不是故意的,你不能這樣蠻不講理。”
“我非要這麼蠻不講理!只要她在這裡一天,我就不會讓她好過,不信我們試試看!”陳蘇憤憤地撂下這句話,頭也不回地走開了。
程嶼望著她遠去的背影,心情沉重。他知道如果陳蘇非要針對景夜,以她的脾性,誰也攔不住她。而他能做的,也不過是好好守著她而已。
那一夜程嶼睡得很不踏實,景夜更是無法入眠。她被鎖在倉庫裡,夜風凜凜,凍得渾身發抖。
事情根本就是有預謀的,當時景夜正在洗澡,洗完卻發現換洗的衣服統統不見了。她抓住同在浴室的一個小女孩問,那小女孩畏畏縮縮地答道:“她們可能、可能把你的衣服丟去倉庫了。”
聽罷此言,景夜急忙裹上之前的衣服,往倉庫奔去。哪知剛踏進倉庫的門,門外就傳來反鎖的聲音,陳蘇的語調輕輕的:“院長去市裡了,你好好在裡面清醒一下吧,我就在門外,看你敢不敢叫!”
4
景夜不知自己在地上坐了多久,她的臉頰很燙,身體卻是冰涼的,意識漸漸模糊的瞬間,她強撐著從地上站起來,懷抱最後的希望,站在視窗眺望。
梁綰綰從窗前走過的時候,景夜感覺自己的一顆心都要跳出來,她動了動嘴脣,險些語無倫次:“梁、綰綰,這裡!救救我!求你去找程嶼,讓他幫我開門!”
近在咫尺的梁綰綰像什麼都沒聽到一般,從她的眼前走了過去。
那一瞬間,景夜忽然間明白了,其實梁綰綰和她們一樣,甚至比她們更加惡劣。陳蘇的恨是直接的,有緣由的;而梁綰綰的冷漠卻更具有摧毀性,讓她不敢再相信任何人。
她抬頭看著窗外的滿月,心中暗自發誓,一定要離開這裡。
過了一陣,景夜感覺身體變得越發滾燙,意識也越來越模糊,嘴裡似乎也發不出絲毫聲音。她迷迷糊糊地想,等天亮了,程嶼等不到她一起上學,一定會找自己的,想到這裡,她的嘴邊多出了一抹苦笑。
微亮的天光,倉庫的門被打開了,只是來人不是程嶼,卻是陳蘇。
她詭異地笑笑,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臉:“你運氣不錯,院長回來了。”
景夜眼皮發沉,昏倒在地上。
事情因此鬧得很大,聞訊趕來的程嶼抱著景夜從倉庫中跑出來的時候,恰好碰見院長。猜到事情始末的院長叫來陳蘇面壁:“向晚的事情只是個意外,你一開始就知道,為什麼還要這樣做?!”
陳蘇冷笑一聲:“意外又怎麼樣?向晚是我的唯一,卻因為景夜的疏忽而離開了。院長,我知道你對我好,所以求你讓我走,我不能再在這裡待下去了,再待在這裡,我每天都會想到向晚,沒日沒夜地想……”
院長拽著陳蘇的手僵在空中,良久,眼裡蒙上了一層淚。
景夜在那之後大病了三天,除了院長不時地探望,便是程嶼默默地守在病床前。
病好之後,陳蘇也從孤兒院消失了。據說院長曾狠下心把她的房門反鎖起來,沒想到她還是在半夜砸窗逃走了。
離開了孤兒院,她真的能夠好好生活下去嗎?景夜不得而知,她唯一知道的,不過是陳蘇那年只有十四歲。
陳蘇離開前曾來過自己的房間,景夜還睡得迷迷糊糊,只聽見她熟悉的聲音在耳邊低低地響起:“景夜,他們都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不是君子,可我恨你,不用等十年這麼久,我們以後走著瞧!”
說罷,她似乎是笑了笑,闔門遠去。
5
此後的景夜,度過了一段相對平靜的生活。
程嶼在來年九月的時候升入學校初中部,景夜隨著十一歲生日的到來,也升入五年級。沒有了陳蘇這個夢魘,班裡的同學雖然還是不肯給她好臉色看,卻也不再諸多嘲笑指點。
景夜雖然成績中等,不算討老師們的歡喜,卻出落得越發好看,時不時有學長塞來情書,惹得一些女生冷眼相對,明裡暗裡指著她罵,狐狸精。
她那時已然不愛讀書,尤其討厭那間冷冰冰的教室,每天最喜歡做的事情是逃課去學校裡的一棵老樹下發呆。其實也不做什麼,只是拿著日記本胡亂塗塗畫畫,眼見放學的人潮散去,才慢吞吞地走出學校。
只是不管課程緊不緊,程嶼總會在大門口等她放學。時常是景夜心不在焉地拖著書包走出來,他已在那裡等了很久,見她一副懶懶的樣子,他會惡狠狠地敲她的頭:“又逃課去發呆了?看你上了初中怎麼辦,我絕對不會給你補課的!”
景夜見他如此生氣,撒嬌般地討好:“我發誓,下次絕對好好上課,再不逃課了!”
她信誓旦旦的樣子讓人不忍,程嶼撇撇嘴,嘴角卻始終噙著一抹笑。和當初固執內斂的時候相比,他很高興能看到她現在懵懂單純地快樂著。
在孤兒院裡,景夜還是一個人住,那件事後,孤兒院的所有女孩都對她敬而遠之。景夜知道,她們曾在背後罵她:“害人精!狐妖!”一方面是說招惹上她都沒有好事,一方面則是嫉妒她的樣貌。
十一歲的景夜已是年級公認的小美女,就連初中部都會有男生慕名而來去她所在的班級偷看。可遺憾的是,據傳這個小美女已經名草有主,那主不是別人,正是剛念初一風頭便已很勁的程嶼。
景夜自然知道關於自己的這段八卦,某日,程嶼正在做作業,她悄悄在他耳邊告訴他這段緋聞,被他抄起一本練習冊拍在頭上:“每天不好好學習,就聽些沒有營養的!作業做完了嗎?”
景夜被他這樣一打,不禁有些惱:“呸!誰要喜歡你啊,誰說你是我的主啊,你就是根狗尾巴草!”
她一口氣罵完,重重摔下他丟來的課本,頭也不回地往自己的房間走去,剩下程嶼坐在那裡發愣。
那個時候,他是不是就喜歡上她了呢?或許是的。只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往往要到失去的時候,才會驚覺失去的究竟是什麼。
程嶼的告白終究來得那樣遲,他錯過景夜與他一起長大還能相信他的時光,便只能一直錯過到失去。
6
又是一年夏天,景夜升上六年級,眼見快要畢業,又少了陳蘇的欺壓,漸漸卸下心防的她纏著程嶼出去玩。
自從住進孤兒院,景夜除了上學就很少外出,他們沒有多餘的零花錢,就連看見校門口兩塊錢一杯的奶茶,都必須懂事地繞道走。
彼時程嶼剛得了市裡一個作文競賽獎,獎金有五十塊,想了很久都沒決定如何用,見景夜吵吵嚷嚷地要出去玩,心中立刻有了決定。
正值星期六,學校沒課,吃過午飯,程嶼滿心歡喜地挑衣服,被其他男孩笑話:“喂,程嶼,你和景夜出去,難道是要約會?”
程嶼的臉沉下來,不客氣道:“我就是帶她出去玩,你們的思想能不能不要這麼複雜?”幾個男孩見他這樣,嘻嘻哈哈地笑起來,程嶼聽見景夜在門口催促:“我們可以走了嗎?”她的聲音裡有平日少見的羞怯,程嶼不禁愣了愣,笑道:“馬上來。”
很多年後,當程嶼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牽著景夜漫步在街頭時,他問景夜:“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約會是什麼時候嗎?”
景夜想了想,笑嗔道:“不就是幾個月前?”
程嶼輕輕抱著瘦削的她,笑而不答。他知道,他最珍視的那天,也是她最痛苦的那天,人生總是充滿了如此諷刺的場面。
當日程嶼帶著景夜坐了近一個小時的公交車,總算到了C城的步行街。街上人來人往,景夜指著不遠處的一個夾娃娃機,表情裡滿是期待:“我想玩那個。”
小說裡談戀愛的男生女生都喜歡玩這個。這是景夜沒有說出口的話。
見景夜如此期待,程嶼的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一抹笑,指了指不遠處的商場換幣處:“我去換幣,你記得在這裡等我,哪裡也不要去!”
景夜重重地點點頭,程嶼便放心地走了過去。這時,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景夜,真巧,我還沒去找你,你竟然找上門來了。”
一回頭,景夜就看見了陳蘇。許多個日夜過去,放下心防有一段時間的景夜驚覺,原來她已記不清陳蘇的臉。此時在眼前的,不過是一個染著酒紅色頭髮、化著大濃妝的女生。可她卻分明就是陳蘇,她以為已經擺脫的噩夢。
景夜警覺地往後退了一步,下意識地四下張望,路人匆匆,根本沒有人留意她們。
景夜的第一直覺是要逃跑,身體很快跟上大腦的節奏,條件反射般地朝陳蘇相反的方向跑去。
不記得穿越過多少棟樓房和多少個行人,在這偌大的城區裡,景夜很快迷了路。
遠遠地望見一個巷口,她火急火燎地奔過去,巷子越走越深,天色漸晚,景夜感覺周遭一片難捱的寂靜。腹中的飢餓感和迷路的慌張讓景夜失去了所有的判斷,她絕望地蹲在地上,抑制不住自己越來越響亮的哭聲。
路燈一盞盞亮起,明晃晃的光點晃得景夜眼睛生疼。良久,她感覺身後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她驚恐地回頭,看見兩個滿口黃牙渾身酒氣的中年男人對著自己笑:“小姑娘,迷路啦?叔叔帶你回家好嗎?”
原本蹲得腿軟的景夜瞬間清醒過來,掙扎著站起來想要逃走,但兩雙滿是繭子的手牢牢禁錮了她。
“誰先來?”
“你先咯,今天酒錢是你掏的啦!”
那一瞬,景夜幾近昏厥。然而此時此刻,她才終於明白,為何陳蘇會因為陳向晚的事如此痛恨自己。原來真的只有感同身受,才能明白什麼叫蝕骨之痛——畢竟她在此刻,最恨的也是害她迷路的陳蘇。
她使盡全身力氣踢向那兩個酒鬼的下身,在他們淒厲的慘叫聲中,景夜拼命奔向不遠處的家屬樓,瘋狂地砸開了一樓那家人的大門。
在她踏進那扇門的那一刻,終於體力不支,暈倒了。
7
景夜回到孤兒院,已是第三天清晨。
當日景夜昏倒後,那戶人家就立刻報了警。院長帶著程嶼趕到醫院時已是深夜,景夜還沒有醒過來,負責案件的警察進來向程嶼做問詢筆錄。
程嶼的兩眼通紅,雙手不住地顫抖。那警察體諒他年紀小,輕聲安撫他,程嶼卻慢慢站起來,很堅決地擺擺手:“我沒事,我們出去說吧。”
闔上病房門的那一刻,程嶼深深地望著**面色慘白的景夜,心中無限酸楚。他終於明白了景夜於自己的意義,可是這代價,卻太大太大。
他猛然想起對陳蘇說的話,他這樣聰明節制的男孩,是第一次動那樣大的怒,在知道陳蘇嚇走了景夜以後:“陳蘇,不如我們也賭一賭,如果景夜出了什麼事,看我不找你算賬!”
陳蘇不屑地笑:“不好意思,我明天就要離開C城了,你能做什麼?”
陳蘇的話讓程嶼憤恨之餘,不免有些挫敗。他還只是個小孩,連一個只大自己一點的女生都鬥不過,還怎麼能保護景夜?
程嶼從沒有這樣迫切地想要長大。
那次事件後,景夜變得更加寡言。她從前就不是一個話多的女生,如今更加沉默,常做著做著作業便獨自發起呆來,程嶼看著心疼,卻不知該如何開解。在他心中,她會變成這樣,都是因為他的疏忽。
想到這些,他就徹底失去了告訴她他其實喜歡她的勇氣。
景夜的十三歲在這樣的沉悶中來臨了。這年六月,院長從市裡回來後興高采烈地宣佈,孤兒院將舉行一次慈善活動,屆時會有很多社會成功人士前來探望捐助。孤兒院不僅可以募集到更多善款,孩子們也會有被領養的機會。
訊息一出,大傢俬底下都十分雀躍。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們被收養的概率也越來越小,這也許會是他們的最後一次機會也說不定。
景夜和眾人不同,對此依然沒表現出太多喜悅。程嶼問她:“難道你沒有想過被收養,過上正常人的生活?”
景夜一愣,繼而莞爾道:“有啊,不過要靠運氣。”
其實她沒有想過,一次也沒有,在她心中,最微小的心願,不過是和身邊這個人一起長大,然後永遠離開這裡,人生一場,長樂未央。只是展戍卻硬生生地闖入了她的青春,讓她不得不去做那漂泊一生的海洋。
景夜還記得展戍出現的那天有一場過雲雨,慈善活動已經開始,程嶼被院長差遣去幫忙準備食物,景夜則坐在房簷下,觀望簷外細密如絲的雨。
“小妹妹,你在看什麼?”這是展戍對景夜說的第一句話。循著聲音望過去,景夜首先看到的便是他掛在脖子處的一塊殘缺的玉。不透明的白,像一滴珍珠色的眼淚,仔細看,才發現那其實是個小小的彌勒佛。
“我在看雨。”景夜揚眉衝他笑。
沒過幾天,院長便收到了展戍拿來的一紙批文,說是要領養院裡那個叫景夜的小姑娘。將那份檔案端詳了三遍後,院長嘆了口氣,看著眼前的景夜:“小夜,其實從法律角度上說,展戍並沒有收養你的資格,不過既然他有心,我也認為以他的條件能帶給你更好的生活環境……現在最重要的是,你願意嗎?”
沒想到景夜卻抿嘴笑了:“謝謝院長,我願意。”
在景夜點頭說願意的那一刻,她沒有看見的是,躲在門外的程嶼,眼中的星芒正一點一點熄滅。
她還是不肯等他長大,等他履行保護她的諾言。他一遍又一遍悲哀地想起,前夜,在滿院流傳著她即將被收養的訊息時,他小心翼翼地向她告白:“景夜,我只說一次,我喜歡你,請你等我一起長大好嗎?”
那是他第一次表白,字字句句斬釘截鐵,可她仰起頭,面向蒼茫天空,眼中是漫天璀璨的星光:“我心似海洋,海洋不會為任何一處停住自己的腳步。”
其時,程嶼不相信她會真的離開自己,仍是不以為意:“我只要你回頭時知道我這座島嶼還在,一直都在。”
然而她到底還是做了漂泊的海洋,而他,將成為永遠等待的孤島。
8
從麥當勞出來,景夜有些疲憊,輕輕敲了敲車窗,開啟車門坐進去。
“接下來去哪裡?”景夜打了個呵欠,淡淡地問道。
展戍的聲音卻很沉靜:“我等一會兒要去見一個人,先送你回酒店。”
“哦?女人?”聽到展戍要見人,景夜饒有興趣地湊到他面前,“不要不好意思啦,也帶給我看看嘛,我好想有個阿姨的!”
景夜嬉皮笑臉,展戍卻沒有繼續玩笑的意思,冷冰冰地應道:“一個已經死掉的人。”
見展戍看上去心情不佳,景夜乖乖噤了聲。良久,她似乎又想起什麼,低聲問道:“以後,會一直待在C城?”
“會。”
窗外不知何時又下起雨來,這惱人的天氣,景夜不禁嘆了口氣。
很快,景夜就回到酒店。
前臺小姐熱情地跟她打招呼。景夜本來是往樓上去的,走了幾步,又像想起什麼似的倒回來:“麻煩你,如果有任何人找我,都記得說我不在。”
交代完後,景夜臉上多出一抹放心的笑意,哼著不成調的小曲,氣定神閒地往樓上走去。
但電話還是在下午時分打了進來,彼時景夜正在電腦前逛著網頁,聽見惱人的鈴聲響起,變得不甚煩悶,抓起來“喂”了兩聲,就聽見前臺小姐帶有歉意的聲音:“不好意思,樓下有一位程嶼先生非要找你,我說你不在,他說知道你在哪間房,如果你不下來,他就上去找你。”
握著聽筒,景夜不禁啞然失笑,果然該來的還是會來。她回頭看了一眼電腦螢幕,滿眼都是“娛樂圈大佬程灝洋意外尋回失蹤十二年獨子”的訊息。
原來她離開孤兒院沒多久,他也離開了那裡。
南山,驟雨初歇,墓地裡顯得格外寂靜。
展戍循著記憶的指引,來來回回尋了很久,才終於找到那一座悽清的墓。
他只來過這裡一次,還是在離開C城時,掙扎了很久,才開車上山的。
這麼多年過去,他還是缺乏勇氣面對她,更何況,她身邊還躺著她的丈夫。那是與他無關的世界,而其實,她的世界或許一開始便與他無關。
展戍點了支菸夾在指間,望著身後的嫋嫋煙雲,有些哽咽:“我回來了,這幾年,你過得好不好?”
迴應他的只有山間輕微的風聲。
“也是,沒有我攪和,你一定過得很好。”
頓了頓,展戍的眼角有微微的濡溼:“她長大了,長得又健康又漂亮,這樣你會不會少恨我一些?”
說罷,他漸漸沉默下來,似乎在等待誰的回答。只是四下依舊一片空寂,除了山間的霧氣,還是山間的霧氣。
展戍從來沒有覺得時光這樣難捱,最終掐滅煙,朝山下的寺廟走去。
而其實,此刻感到難捱的,不僅僅是身在山中的展戍。同一時間,景夜正背抵著房門,任憑程嶼一拳一拳地重重砸在門上,依舊不為所動。
“景夜,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裡面?我來之前就調查好了!”
“你回來了這麼多天,為什麼沒有找我?”
“我說過要你等我長大,你為什麼不肯,那個展戍就這樣好?好到你非要跟他一起離開不可?”
五年過去,長大後的他對她的思念與怨恨沒有減弱半分,回想起她那天視而不見的神態,程嶼不禁咬牙切齒。她到底是怎樣心狠才可以做到無視他眼中的全部希望,如此乾脆地甩手抽離。
思及此,程嶼對著門又是一陣重捶,末了,還狠狠地補上一腳。
程嶼剛收回腿,門“嘎吱”一聲打開了。景夜一手拿著手機,一手扶著門框,對著他笑得甜蜜:“怎麼辦?我剛才一不小心報了警,說外面有個瘋子一直在砸門,我好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