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泥灘下的困獸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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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泥灘下的困獸鬥
第十八章 泥灘下的困獸鬥
我故意把咬緊的牙齒齜得格外誇張,舌頭使勁兒頂堵住上下牙閉合的縫隙,使巴巴屠凶狠的眼神,猶如兩道閃電一般,與我的目光激烈焦灼地對抗,像粘在一起。
見時機成熟,突然,我猛地往後一抽腦袋,“吐!”對準巴巴屠怒睜著的銅鈴大眼噴出了半含在喉嚨裡的泥湯。
這一招“含沙射眼”既出,對方的眼眶裡,登時佈滿了泥沙顆粒。迫於條件反射,他只得急速閉合起來眼睛,如同瞎子一般,暫時失明。
瞅準時機,我後仰的脖頸又繃起一股力道,額頭酷似一把大鐵錘,狠砸巴巴屠的左眼窩。“當,當,當”一連三個重擊,對方的眉弓豁然裂開一條長長的口子,猩紅的鮮血,順著他眼角溜滑,滴滴嗒嗒直往泥水裡墜落。
砸第四下的時候,對方雖然仍迷住眼睛看不到東西,但他已經迅速反應過來。我只覺得兩條臂膀上的肌肉,如同給鐵爪嵌入肉似的疼,巴巴屠沉在泥水下的一條腿,再度悄悄收縮上提。
我本以為,這傢伙又要踹我下巴,便想趁機抱住他踢來的大腿,來一招兒“接腿摔”。
若換在普通的地面上,沒有泥水的阻力,我還可以在抱住對方一條高鞭腿的同時,猛踢他站立著的另一條腿。如果對方硬挺著不倒,那便利用連續的低鞭腿,直到把對手的腳踝活活踢碎。
可是,巴巴屠並未故伎重演,嘩啦一聲泥水揚起,我整個身子,竟中了對方一招後仰式的“兔子蹬鷹”,給硬生生地蹬出水面,掀翻到了半空。我只聽得耳旁呼呼生風,接著“啪”一震,整個後背隨即平直拍進泥水裡。
這一季重摔,幾乎是把我的內臟顛反了個兒,胃液帶著血絲兒直衝嗓子眼兒,令我頓時感到喉嚨裡一股鹹腥味兒。
身子一跌回泥水,在下沉過程中,我便拼命撥動四肢,找回重心快速站立起來。巴巴屠由於是後仰蹬飛得我,他自己也沒入了泥水中。
我倆幾乎同時從泥湯裡站起來,誰都不會給對方拔槍或者拔匕首的機會。此時的巴巴屠,已經用手揉了幾下眼睛,略略恢復了視線。
但他的右眼角,鮮血依舊順著半張臉頰往下傾注。然而,這傢伙絲毫沒有惱怒,他那眯縫的眼神兒裡,仍舊積澱著沉穩和凶狠。
於是,我倆第二次像兩隻跳起到半空對撞的青蛙,雙雙抓死對方胳膊又扭打在了一起。
這一次,身體對抗的強度,似乎比剛才大了一倍。所謂人急三倍力,他畢竟給我砸傷了眼睛,而我也給他重摔了一下,廝殺的火焰,在這條爛泥溝裡再度暴漲。
如果此時懸鴉也在,弄死眼前這個勁敵會容易得多。我只需將他手對手、腳對腳地鎖住。懸鴉過來扎他幾刀,巴巴屠也就一命嗚呼了。
可是,懸鴉既然遲遲不來,就說明他遇到了更麻煩的事情。就算懸鴉追巴巴屠跑過了頭,我也不能再有其它遐想。個人的實力與強大才是根本,我必須完全打消等待援助的念頭兒,全身心地依靠自己,與巴巴屠打個你死我活。
我和敵手弓步站在泥水裡,較著勁兒的四條手臂,已經壓到了兩人腰下。我倆不再像水牛鬥駕一樣,額頭頂著額頭,而是我的右耳朵貼著巴巴屠的右耳朵,彼此歪著腦袋較勁兒。
如果不這樣做,或者哪一方力量稍遜,耳朵或脖子會給對方一口撕咬掉一大塊兒肉下來。這一點毫不誇張。
所以,我要拼命蹩住對方的頭,不給他張嘴咬到我的機會,而巴巴屠也是這樣想的。
像我們這種大級別的傭兵和獵頭者,如果戴上拳套,去擂臺上與優秀的拳手打比賽,多半不會獲勝。因為比賽規則有許多限制。例如,肘擊不得分,不可戳對方的眼珠子,更不能攻擊對手的下體等等。
可是,若到了荒郊野地,遭遇生死惡鬥,那些拳手便遜色許多,鐵血士兵的致命擒拿招數,會殘忍地把拳手的骨頭脫臼。
在這片孤寂雜亂的泥林,我和巴巴屠心裡都清楚,彼此只有殺死和被殺死兩種結果,這裡唯一的法則就是:“弱肉強食”。而我和巴巴屠的打鬥,正是這四個字的血淋淋的寫照。所以,一切攻擊全部有效。
扭打最終使我倆體力不支、重心不穩,最後,兩人抱團兒栽倒進了泥湯裡。我忽然感到,這場廝殺進入了一個黑暗無邊的世界,聽不到一切,也看不到一切,這裡就是地獄,看誰踩著對方的屍骨爬上去。
黑暗窒息中,我的耳朵眼兒,不斷咕嚕嚕冒泡兒,泥湯直灌進來,宛如無數蟲子在往耳膜處聚集。
我和巴巴屠,依舊死死抓住彼此,將對方狠命地往軟泥底下摁,意圖把對方憋死。並且,當我倆一栽進泥水下面,我倆幾乎同時鬆開了右手,轉而去掐對方的咽喉,把對手存在口腔和胸腔裡的氧氣擠掉。
在這種酷似掉進醬油缸一般的黑暗中,憑藉泥水底下的波動,我彷彿察覺到巴巴屠在向後蜷縮他的兩條小腿。
這傢伙屁股後面,一定藏有利器,想必是要利用腳後跟兒去夾匕首,將鋒利的刀尖兒蹬進我小腹。
想到這裡,我後脊樑倒抽一股寒氣,立刻用自己的右大腿,駢到巴巴屠身後,勾纏住他的動作。同時,我的左腿也插入他的身下,兩隻腳背成碰撞式掛鉤,牢牢鎖夾住這個巨力驚人的傢伙。
因為,我若僅用一條腿去阻止他,自己的下身很容易受到對方的膝擊。泥水下的力量抗衡,最消耗體內的氧分子。足足兩分鐘過去了,任憑我倆肺活量再大,誰都再也憋持不住,各自鬆開了對方,紛紛掙扎著往上竄。
無獨有偶,我倆誰都不心存善意,即便在這個肺部快要像氣球爆炸一樣難受的瞬間,雙雙還不忘蜷縮起身體,卯足最後一口氣力,踹向對方的胸口。
如果踹到對方,既藉助了對方的力量,使自己快速上升,又能延緩對方透氣的時間。
兩人憋到這個節骨眼兒上,哪怕提前爭取到半秒鐘的時間吸入氧氣,都足以成為生死的伏筆。
我們兩個人,紛紛蹬中了對方的胸口,扭打在一起的兩具肉身,猶如升到指定高度的衛星,忽地解體分成兩半兒,朝各自的後方摔去。
一躍出泥水,我和巴巴屠都暫停了攻擊,貪婪地大口呼吸著。巴巴屠沾滿黃泥的臉頰上,眼圈烏黑,鼻腔已經出血。
看到了他,我也抹了一下自己痠疼鑽腦的鼻子,手上同樣是黏糊糊的血跡。看來,我倆都讓泥湯給嗆到了。
巴巴屠的眉弓,還在滴滴嗒嗒地滲血,而我齊腰高的泥水面上,竟然泛起點點猩紅的漣漪,憑藉著痛楚,我低頭一看自己的胸口,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出水時,被巴巴屠的硬底兒皮靴踹到了那條十公分的刀口,整條傷痕的尾部,又額外裂出一道三公分的不規則口子。
巴巴屠已經吸足了氧氣,見我低頭猶豫的瞬間,他突然做了一個閃動。我知道他又要撲來,便咬牙迎擊上去。
當我倆第三次像兩隻跳起在半空對撞的青蛙一樣,欲要擒住對方扭打時,巴巴屠居然做出的是假動作。他看似要撲我而來,可剛發力到一半,突然做出轉身逃跑的姿勢。
事已至此,都已廝打到這步田地,我哪裡肯放過他,身體便依舊義無反顧地躍起,準備重拳捶他後腦勺。
瞬間之際,已將身體背對向我的巴巴屠,突然向後一躍,以腰為軸,右手直直掄出一拳。
我這才明白,他原來不是逃跑,而是引誘我撲追上去,趁機給我來一招“回首流星錘”。我深知這一拳的威力,輕則把人擊暈,喪失繼續格鬥的能力;重則把人下巴和頭骨震碎,活活打死。
要知道,我和巴巴屠這種殺手,一記重拳的破壞力,至少在五百公斤以上。而腿踢、膝擊、肘擊的破壞力更大,這也是為什麼搏擊比拳擊更容易打殘疾運動員的原因。
騰在半空即將落到巴巴屠身後的我,本該急忙立起右臂,收縮護住自己頭部。可是,我卻並沒有那麼做,而是將摺疊收攏的臂肘平著橫掃,向外**,以肘擊格擋。
只聽得“咔嚓”一聲,接著便是響徹泥林的嚎叫,“啊!啊……”。巴巴屠中了我的“黑暗防禦”,他掄過來的直臂,外側肘關節正好頂在我向右橫攻的肘擊上,任他肌肉再發達,韌帶再堅韌,骨頭也承受不住這般。
所謂“黑暗防禦”,如同用木棒擊打鐵柱,力氣用得越大,鐵柱對木棒的折斷破壞也就越強。
正是如此,巴巴屠的攻擊力,被我利用“關節技”累加到了對他自己的攻擊上,並以硬碰軟地反作用回去。
看著巴巴屠的一條手臂,反關節彎成了九十度角,折斷處霎時浮腫充水,即便隔著厚厚的衣袖,那突然鼓脹而起的一圈,猶如測血壓時突然打滿了氣體,還是看得格外明顯。
機會就在眼前,雙腳落穩的我,對準巴巴屠後背就是一個猛推,使他吧唧一腳趴倒在泥水裡。
我再度躍起,雙腿夾騎在他後腰上,反手擒拿過他另一隻好手,便按住了他的後脖頸子,發了狠勁兒往淤泥底下按。
這傢伙嚎叫著的嘴巴,咕嚕一嗆水,便再也聽不清楚。我只覺得他胸腔內發出嗚嗚哼哼的掙扎痛苦之聲。
我依舊咬緊了牙關,足足按他在泥水下憋了六分鐘,見他哆嗦抽搐的四肢逐漸僵硬,這才手腳一軟鬆開了敵人。
隨即,我拔出軍靴裡的另一隻匕首,揪住巴巴屠的頭髮,將他腦袋從泥水下提出來,對準其咽喉,“噌”,抹了一刀。
我胸口的割傷還在溢血,就急忙爬出水溝,懸鴉當初贈送我的那隻綠色帆布小包,還丟在十幾米遠的矮樹下。
拿出裡面的藥品,我快速揭開胸口衣襟,沾滿泥水的兩塊兒凸鼓蒼蠻的胸大肌,展現在我眼皮子底下。我用毛巾擦乾周圍的泥水和汙血,左胸肌下樞,一道泛著薄薄白膏的皮脂,透出紅色肌肉的刀口,十分醒目。
我從包裡拿出一摞紗布,塞進嘴巴咬住,再用食指和拇指輕輕扒開有些外翻的傷口,便用裝有碘酊的小瓶子沖洗。
這一瞬間,真是鑽心的巨疼,嘴裡的紗布被牙齒研磨的吱吱響。清理完畢之後,我在刀口上撒了一把止血消炎粉,又在傷口附近的肌肉處注射了一支破傷風針劑。然後,開啟一個煙盒大小的鋁製盒兒,用鑷子夾住泡在酒精裡的彎鉤,給自己縫合傷口。
最後,我用紗布蓋處傷口,再用膠帶粘牢,這才感覺整個人虛脫得要命,骨頭似乎散了架。
從矮樹下躺了十來分鐘,還是不見懸鴉的蹤影,我心中不免擔憂,難道他陷入泥潭了?還是被巴巴屠在前面幹掉了?
太陽有些偏西了,刺眼的光芒收斂了許多,整片泥林又恢復了平靜。稍稍歇緩了一會兒,我收拾好挎包和武器,便將趴浮在泥水溝邊上的巴巴屠的屍體,扯著衣領拽上了溼草地,往泥林北面拖去。
對手屍體上的鮮血,在地表滑出一道粗長的紅色痕跡,從廝殺的水溝邊一直延伸至此。身後有些水草的葉子,還粘掛著血珠兒在搖晃。
找到一窪清水處,我將漸漸發硬的巴巴屠屍體掀翻進水中清洗,並開始扒他身上的衣物,逐件兒投到岸上來。
當我洗掉巴巴屠臉上的泥巴,這才看清楚他的臉,原以為這傢伙的面頰給大火燒過,所以才疙疙瘩瘩,坑坑窪窪。
可是現在,當我用手去觸控他的臉頰才知道,這傢伙面板很平滑,先前看到的,其實是他臉上的紋身。
我仔細端倪了半天,終於看清晰這些圖。巴巴屠的整張面孔上,佈滿了“蛹”的圖騰,而且數量極多,有如顯微鏡下密密麻麻的扎著堆兒的細菌。
再看他粗壯的脖頸周圍,確是繁密的蠶繭圖案,我頓時覺得蹊蹺,忙用匕首割開他的裹住上身的迷彩秋衣,只見他背部紋著許多蝴蝶。
再往一看,頓時令我驚呆了,原來,這幅紋身圖騰給我看反了。在巴巴屠的後背中央,紋有一堆木柴篝火,火焰上懸著一口水缸。無數只蝴蝶,正從水缸上面繚繞的蒸汽中翩翩起飛,紛紛聚攏到背闊肌的位置,再往上便是蠶繭,到了面孔上,便形成密密麻麻的蛹。
這種詭異的圖騰,對人視覺上的刺激使我胃裡翻滾,不由想吐出幾股酸水。由於我打鬥時丟了一把手槍和一隻匕首,便將巴巴屠的匕首和手槍放進了自己的挎包,算作一種補給。
這具屍體的鮮血,很快將這片小水窪染紅浸透。眼瞅著天色快要進入黃昏,我將巴巴屠的衣服給他穿回去,最後將他整個兒踩進了沙泥,算是簡略的安葬。
“砰,砰,砰。”河對岸的山谷,傳來悠遠飄忽的槍響,聽那沉悶鏗鏘的爆破聲,便知是狙擊步槍的獵殺之吼。從每次射擊的間隔推斷,像三人在惡鬥。我立刻明白,遲遲未在泥林出現的懸鴉,竟然跑去了山谷,去擊殺突然出現的命中水了。
我渾身打了一個寒戰,懸鴉若要往山谷方向去,必須得從我趴伏的區域經過,可是我,竟然絲毫沒有察覺到他。
隨著聯手殺人的次數增多,且遭遇的敵手盡是實力驚人之流,懸鴉鮮為人知的技能和戰術,也隨之展露。或許,他也看到了試圖潛游在泥水溝裡遁逃的巴巴屠。
可他為何放棄了此次任務的目標,轉而去殺命中水,這一險招兒走的尤為怪異。難道懸鴉冥冥中預料到什麼,此時出現的命中水對我們而言,難道比巴巴屠更具危險性。又或者,出現在山谷頂部第二個幽靈射手不是命中水。
“砰,砰,砰。”山谷那邊,不斷飄來沉悶的槍聲,趁著高處沒有狙殺者,我將從巴巴屠口袋兒翻出的一些東西,尚未沒來得及細看,便塞進帆布挎包。接著,我開始往泥林外面跑,回到河岸的樹林,找回自己的揹包,潛伏進濃密的植物叢,然後往藏小皮筏的地方跑。
根據槍聲的來源判斷,他們三個人,應該在山谷半腰的位置廝殺。我必須得抓住這個空擋,安全渡到對岸,才能保證自己在乘筏渡到河心時,不被高處的命中水一槍打中腦袋。
小皮筏一靠上岸,我立刻拖起揹包,往小皮卡的方向跑,行李暫時不敢往肩膀上背了,生怕向後拉的重力扯開蓋住藥棉的刀口。以我現在的體力和狀態,已經無法參與到射殺命中水的行列。
剛才同巴巴屠的一場惡鬥,不僅消耗了我大量體力,最重要的是,我的左胸受了割傷。雖然劃得不深,鮮紅的肌肉也未有中毒的跡象,但整個人的移動速度,已比正常狀態下慢了半拍。
若對付一些普通的傭兵或獵頭者,倒也勉強硬撐著一打。可與命中水去交手,那就太過冒險,如果讓他察覺到三個人當中我受了傷,那傢伙定會不遺餘力地傾向於殺我。
跑到被樹枝草葉掩蓋的小皮卡處,我見四下無人,此時又到了黃昏,光線開始幽暗,便急速鑽到小皮卡的底盤下面,抱著步槍躺下來,一邊休息一邊等懸鴉他們回來。
看著天色,我心裡不免著急,杜莫這傢伙應該從海魔號上返回布阿萊公寓了,他若發現我突然不見了,定會急得腦門兒撞南牆,認為我丟下所有的麻煩獨自跑了。
山谷四周最終暗了下來,北方的夜空,不知何時亮出幾顆星星。此時,我的傷口疼得很厲害,為了促使傷口儘快癒合,且不出現什麼感染惡化之類的差錯,我至少需要完全的休養十天半月。
然而,直到子夜時分,仍舊不見懸鴉有回來的跡象。並且,三個廝殺者的槍聲也消失很久。我心裡不免焦急,難道他們邊追邊打跑得太遠,一時半刻趕不回不來了,還是遇到什麼不測,被命中水乾掉了。
想到此處,我猛然覺悟,急忙從小皮卡底下穿出來,將揹包掄上汽車後兜,三五兩下掀開遮蓋汽車的樹枝,駕起小卡車便朝山下衝去。
小皮卡的四個軲轆,在石子遍佈的谷腳小路上劇烈顛簸。我使勁把住方向盤,將油門踩到極限,沿著彎曲傾斜的山道急速狂奔。
如果懸鴉和撼天奴不幸遇難,那麼命中水該回來獵殺我了。所以,一味等待懸鴉不是辦法,我得火速趕回布阿萊的公寓。
其實,我的心一直懸在嗓子眼兒,期盼杜莫回到公寓的同時,也擔心著另一種可能。傑森約迪那老傢伙極端狡詐,若杜莫一時說漏了嘴,只怕回到公寓一開燈,桌子上赫然擺著杜莫血淋淋的腦袋。
如果杜莫沒有被傑森約迪識破,那麼伊涼能否被平安救回,我又該想個什麼方法,再把伊涼安全地運作出這場危險環環相扣的迷局。
我一個人孤零零地開著小卡車,在寂靜的山道上顛簸,心中那份沉重的牽掛,令我說不盡的悲傷與苦楚。
皎潔的圓月,自顧揮發著無邊的銀灰,它那陰晴圓缺的輪迴,哪裡嘗得透人間的悲歡離合。蘆雅也不知怎麼樣了,渡輪是否已把她安全送到了模里西斯。
漸漸地,小皮卡竄出了山谷,開始在起伏的石子草地上跳躍,燈火通明的阿布萊城,已經在地平線的盡頭閃耀,彷彿在向我招手,告訴我趕緊回來。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突然,一股莫名的悲傷與無助翻湧上心頭,兩行熱淚嘩地揮灑在方向盤上。
可我又哪裡知道,當我趕回布阿萊公寓,聽到那一番話語之後,憋在喉嚨裡的那口鹹腥之血,頓時噴吐而出,整個人徹底垮了。
白色小皮卡載著負傷的我,已經跑出了碎石草地,開始順著坡面往公寓的後山腳下衝。先前備戰的幾個大包裹,還在卡車後兜裡嘰裡咣噹地顛響。
等到了山腳下,我駕駛小皮卡緩緩繞了一圈,由於胸口的刀傷疼得厲害,而我一時半會兒又找不到山洞,最後只得將車停在一個窪坑裡面,再砍了一些樹枝掩蓋起車身。
車上的行李包很多。此時,我一個人無法將它們一次性拖上山頂,藏在公寓樓後面的山腰上。所以,我只撿了一些要緊物品,斜挎在身上,便抱著狙擊步槍往山頭跑。
浩渺的月亮,像個掛在山頂的黃色大氣球,仰望看去,似乎還有些擺動。我心裡清楚,這是因為我負傷失血的原因,加之心中羈絆過重,視線才有了恍惚的感覺。
我暗暗告誡自己,千萬別暈倒在山腰上,以免那些海盜誤以為我八成是逃跑了,刺激得他們撕票。
爬到山頂的另一側,公寓樓的後窗正透出微黃的燈光,屋子裡面確實有人回來了。望著那一抹柔和的光線,我多麼希望,伊涼此時就坐在裡面等我。
除了必須的武器,其它多餘裝備,全被我壓在了公寓後牆的石頭下,等過個兩三天,我的身體稍稍好些,我再趁著夜色下來取。
我咬牙忍住胸口的疼,攀著樓壁悄悄往公寓屋頂爬,貓著腰輕腳靠近窗戶時,又是先蹲下身子,仔細聽了一會兒屋內的動靜。室內很安靜,聽不到任何嘈雜。
我把雙腳掛住屋簷,兩手把住視窗,慢慢將身體翻下,腳尖兒輕聲落在了地板上。我沒有挪動腳步,又仔細聽了一會兒動靜,才側頭往其它房間窺望。
天花板上,那一盞幽暗的小燈,將衛生間照得格外朦朧。透過浴室的雕花玻璃,蓮蓬噴頭正唰唰響著,瀰漫的白色水煙,凝結在玻璃背面,變成無數水柱不斷下滑。
一具撩人的妖嬈曲線,隱約彰顯出了輪廓,細長的玉臂,儼然是一副少女沐浴時正在盥洗長髮的優雅輪廓。
看到此刻,我渾身血液上湧,心頭的一切沉重糾結,如冰山瞬間擊碎一般。“伊涼,一定是她,杜莫這傢伙把人帶回來了。”
想到此處,我再也按捺不住,邁開大步跨了過去,猛地推開了衛生間的木門,想在伊涼發出一聲尖叫之際,將她緊緊擁在懷裡。
然而,浴室內並未發出尖叫,只見一股滾燙的水柱,朝我的臉頰潑來。還沒等我看清楚,一隻**的女人腳掌,將我硬生生蹬在了牆壁上。我的喉結被杵得異常疼痛,如同受絞刑的人給懸在了半空。
與對方力道砰觸的一瞬間,我不僅心中暗驚,也已經察覺出對方。以對方這種快如電閃的攻勢,不僅不會是伊涼,而且是個上乘的殺手。
迫於對方迅猛的爆發力,我急忙用雙手扼住這個女人的腳踝,並使盡全力扼制住對方腳力的蹬輾,以保護自己的喉結不被擠斷。這個女人的小腿,握在我手掌中的感覺,宛如鋼鐵一樣堅硬。
當我再欲掙扎,試圖用手拔掉她蹬在我脖頸上的腳,卻猛然感覺腹下一涼,被一把冰冷鋒銳的刀尖兒頂住了,那滋味兒猶如針尖已經扎進肉裡。
迫於腹下的利刃,我佈滿血絲的眼球,幾乎要從眼眶擠掉出來。待到繚繞的水汽被撲打的氣流衝開,我才模糊看到這個女人的臉。
這個女人,略有一百七十公分,周身泛著古銅色的黝黑面板,一看便知來自亞熱帶,面板常年暴露在陽光的照射下。
透過依稀的水汽,可以進一步看到她清秀的五官,那張淡淡金黃色的鵝蛋臉上,眯縫著一雙飽含冷漠與哀傷的鳳眼,微微上揚的嘴角,始終掛著一抹鬼魅般的陰笑。
我心中暗驚,這不像她的真實面孔,分明是一張薄薄的銅黃色臉譜,猶如女人美容時塗滿在臉上的海藻泥。
浴室外面的樓梯上,傳來蹬蹬疾跑的腳步聲,杜莫上身光著膀子,只穿一件無袖的迷彩色馬甲,如一隻提起前肢立跑的大海龜般,縮著脖子衝進了浴室。
“女英雄……女菩薩……刀下留情啊!他是自己人,您任務的搭檔啊!這,這這……,誤會啊,誤會!”
開著木門的浴室,繚繞水汽漸漸稀薄,這個讓杜莫唯唯諾諾、驚恐萬狀的女人,慢慢抽回了她蹬在我脖子上的腳,但挾持在我小腹上的鋒利匕首,卻遲遲未動。
此時,我才完全看清楚這張女人臉,她的兩隻眼角,彷彿掛著哀傷的淚珠串兒,從鬢角一直延伸至飽滿挺拔的**周圍。
我心下駭然,殺死巴巴屠之後,我已經目睹了一副神祕詭異的人皮圖騰,而眼前這個女人,面孔和赤條的上身,竟然也紋有一副圖騰。
順著她眼角蜿蜒下來的並非淚珠圖案,而是兩股細長的牽牛花藤蔓,上面生著幾朵小喇叭狀的花,每一朵彷彿因缺乏水分正欲枯萎凋零,喇叭花中間並非花蕊,而是冒尖兒鑽出的海螺。延伸到她脖頸處的牽牛花蔓,宛如披肩長髮般散落,從她的前胸後背一直鋪展下去。
還沒待我再仔細多看幾眼,這個女人鼻腔發出一絲冷哼,終於收回了抵在我腹部的利刃,也瞬時拽過一條毛巾,快速遮起自己的面孔和前胸,卻不是去遮掩她作為女人的羞私之處。
我這才明白,眼前這個女人,很可能就是出身緬甸的凋魂門螺。剛才的一聲冷哼,猶如冰窟洞眼吹出的涼氣,直叫人頭尖兒打了個寒戰。
杜莫見凋魂門螺收起了殺意,忙拉著我走出浴室,又畢恭畢敬地給這個女人關上木門,以便讓她繼續沐浴。
我期盼的伊涼,並沒有來到公寓,杜莫見我一身疲憊,且臉色蠟黃難堪,知道我肯定受了傷,忙架起我一隻胳膊,扶我到了隔屋臥室。
我胸口的刀傷,本就疼得厲害,再經歷了這一番欣喜與驚嚇的大起大落的刺激,而且脖子又吃了凋魂門螺重重一腳,整個人頓時虛弱得像個水煮玉米。
我凝望著杜莫,等他說話,等他解釋伊涼為何沒能帶來。他見我虛弱得厲害,黑亮的額頭也已滋滿汗珠。
“追,追馬先生,您先彆著急上火,先讓我給您拿些醫藥,重新護理一下傷口。其它事,慢慢向您道來。
知道此時一味的焦急也沒用,我木然咬著後槽牙,垂了一下眼皮,代替下巴表示默許。
浴室那個女人,剛才抵在我腹部的匕首很奇特,那並非傳統的軍用匕首,而是類似可藏於竹管兒內的刀具。其刀身寬不足兩釐米,卻出奇的獠長鋒利,上面的韌齒,呈現螺紋狀,看上去,那種兵器更像一根鑽頭。
杜莫慌慌張張地拿來了藥匣,翻出碘酊、消炎粉以及紗布。他用鑷子夾住藥棉,為我重新清理傷口縫合處滲出的血漬,仔細封包之後,並給我注射了預防感染的針劑。
我安靜地躺在軟**,兩眼呆呆注視著昏黃的吊燈,心裡說不出的失望與惆悵。“追馬先生,您這是跟誰打架去了,衣服破爛成這副模樣。唉!我給您拿一件新的換上,質量絕對好過您身上現在這件。”
杜莫說完,正欲轉身離開,臥室內的光線忽然晃動了一下,那個沐浴完畢的凋魂門螺,輕如鬼魅一般站在了門口。
“你坐車回海魔號的當夜,便有人潛伏進公寓,我追出去打了一天一夜,發現自己中了陷阱,才死裡逃生跑回來。”
雖然極度虛弱與疲勞,但我還是向杜莫解釋,以便使凋魂門螺聽到,打消她對我的疑慮。
杜莫見那個女人一言不發地站在了門口,忙起身賠笑著說:“女英雄,您一路舟車勞頓,想必也乏得很,不如早些去休息。噢!對了,您還需要吃點什麼,我下樓給您拿來。”
面對杜莫的一番怯意與好意,凋魂門螺什麼也沒說,只是轉而離開了,回到了她選用的那間臥室。
杜莫匆匆忙忙跑下樓去,拿來一套嶄新的迷彩套裝。“追馬先生,我們也是剛到公寓,這趟回海魔號,可是滿載而歸。傑森約迪從來沒這麼慷慨過,吃、穿、用的東西,允許我在貨倉儘管拿,直到小皮卡裝不下為止。其實,其實吧,我也是知道,這都是沾了那個女人的光,才能享受到這種待遇……”
杜莫自顧說了半天,見我始終面色冰冷,沒有任何反映,他說著說著,也就覺得沒趣,聲音小到不再說什麼。
現在的傑森約迪,應該相信蘆雅已經不在人世,而此時的我,更是悲痛萬分。他沒肯讓伊涼和我見面,便多送來豐厚的物質,作為對我的變相的安撫。當然,那老傢伙也是在討凋魂門螺的歡心。
躺了一個小時,我頭腦略略清醒,杜莫並未離開,他一直在我身旁陪護著。我本想問他關於向海魔號要人的事兒,可轉念兒一想,這間屋子在我回來之後,尚未進行過檢查,是否藏了監聽儀器還不清楚。所以,我便忍住不問了。
“杜莫,你見到伊涼她們了?那些女人過得可好?”正在耷拉著肥腦袋打盹的杜莫,聽到我忽然開口說話,忙哆嗦了一下,讓自己警靈起來。
“見了,見了,伊涼很好。嗯,吃得白白胖胖,在船上生活得也很自由。沒風沒浪的日子,天天可以到甲板上散步透氣。蘆雅去世的事兒,也沒敢讓她知道,免得傷心難過。”
聽到這裡,我稍稍安慰,便又問了一些杜莫回到海魔號上的事兒,希望能聽出點端倪,我也好利用臥床休養的時間,好好思考一些對策。
“唉呀!這趟回去,可真是賺大了。您瞧我這件迷彩馬甲,正宗的美國貨,usa。”杜莫說著,竟然還歪起脖子,拽出衣領後面的標識給我看。
我皺了皺眉頭,杜莫告訴我,前些日子海魔號打劫了一艘出口服裝的貨輪,到底搶了些什麼好東西,他也不知道。所以,臨來時,他順手從倉庫抱了幾包做工講究的軍用服裝。
“最近吧,海魔號上劫持行動少了,船上那群小子閒得難受,便撒下大網可勁兒打漁。您是沒瞧見,捕撈上來的那些魚蝦哦,嘖嘖,甭提多肥壯了,鮑魚有乒乓球拍兒這麼大。”
杜莫說得饒有興致,並向我比劃鮑魚的體積。我細細聽著,根據這些捕撈上來的物種,推斷海魔號距離沿岸的位置。
“你們什麼時候回來的?”我又問了杜莫一句。“咱們前後腳兒,小卡車剛開進院子,我就讓那個女人先上來洗個澡,輕鬆一下。我自己呢,便去將那些解除安裝在院子裡的東西搬進來。這不,剛扛著一麻袋大螃蟹走上二樓,就聽見三樓有動靜,知道多半是您和那個女人動上手了。”
聽到這裡,我才放了心,難怪自己從窗戶爬進來時,凋魂門螺一點也沒能察覺,想來她知道我也住在這間公寓。
“噢,對了,您瞧我這腦袋。”杜莫一邊懊悔地拍著腦門兒,一邊起身往屋子外面跑。“怎麼?”我急忙問到。
“我給你拿好吃的,您一定餓了。”話音未落,杜莫人已跑了出去,隨即傳來噔噔的樓梯響。
沒過一會兒,杜莫拎著大包小袋,笑嘻嘻地朝我走來。“您瞧,這螃蟹,還有這龍蝦,一隻賽過一隻肥大,這要是來個油悶或清蒸,嘖嘖。還有這……”
“好了,我傷成這樣吃不得海鮮。”我打斷了越說越興奮的杜莫,他這才恍然大悟,一臉歉意地憨笑。“那您喝點啤酒嗎?我從船上搬來了四五箱。”
我搖了搖頭,覺得外屋已經沒有凋魂門螺的動靜了,便壓低了聲音問杜莫。“這個女人是誰?你們怎麼一起來了?”雖然我知道這個女人是誰,也知道她此次趕來公寓的目的,但我還是問了問杜莫,讓他說一些細節,也好自己心裡有譜。
笑嘻嘻的杜莫也突然警覺起來,朝門外望了望,忙湊到我耳根處小聲說到。“我被傑森約迪訓話的時候,見大廳裡還有兩個極為古怪的人,其中一個就是和我一起來的這個女人,另外一個嘛……”
杜莫頓了頓,又朝屋外望了望,才繼續說到。“另外一個是個男人,但我以前從未見過他倆。船上那些平日裡自命不凡、神氣十足的海盜,見了這兩個古怪來客,雖不能說跟耗子遇上貓似的,但也個兒個兒慎言慎行。只有傑森約迪,像招呼老朋友一樣,同他倆一如常態地講話。”
我心下不免一驚,戀囚童和巴巴屠已經斃命,目前來看,海魔號僱傭的名將殺手,應該只剩下凋魂門螺一人才對。而從杜莫趕回船上的時間推算,那會兒的巴巴屠,應該已經出發離開了海魔號。
“杜莫,上船的就那兩個人嗎?你沒發現別的什麼?”我本想問杜莫,關於那個古怪男人的相貌,但又不能顯得過於緊張和迫切,以免刺激得杜莫有想法。
畢竟,人的本性是趨利避害,都有自保意識。這個黑亮的科多獸,一直都不例外。所以,我得儘量維護他始終傾向於我的心態,不讓他覺察到我的緊張和焦慮。
“別的什麼……”杜莫半張著大嘴巴,愣愣思索了一會兒,恍然說到。“船上還摳出一個奸細,傑森約迪把他交給了那個臉上畫有牢籠的白人,拖到甲板下審訊了一晚上。我的上帝啊!那受審奸細夜裡哀嚎的慘叫,我躺在艙室睡覺都能聽到,簡直令人渾身的骨頭髮麻。”
從杜莫嘴裡蹦出“臉上畫牢籠”這幾個字,我心臟險些竄出喉嚨。海魔號摳出來的奸細,應該是海盜真王安置在船上的心腹,所以巴巴屠的行動路線才遭到洩密,致使命中水第一時間趕來截殺。
這也是為什麼,當初傑森約迪不把整個計劃告訴我和杜莫,而是每進入一個階段,便由訊息傳承者送來指示。
那個被活捉的奸細,如果知道的很少,任那“臉上畫籠”的傢伙使出鮮為人知的恐怖手段逼問,也不會有多大收穫。若這個奸細知道著重要資訊,一旦被烤打折磨審出來,海盜真王可就慘大了。
“什麼臉上畫牢籠,你以為這些傢伙是馬戲團的小丑,塗成怪誕模樣逗人開心?那多半是紋在胸背上的圖騰,延伸到了面孔上,剛才在浴室裡的一幕,你不是也看到了!”
我刻意話說一半,誘引杜莫的思考,使他自己主動吐露出心裡的想法。
“嗯,對,是紋身。說來也奇怪,海魔號上的那些傢伙,也有不少紋身,形如鳥獸鬼仙之類。但大都紋在了胳膊、大腿上,圖騰紋到臉上可真一個沒有。”
杜莫說話間,已用匕首撬開一隻螃蟹,兩個指頭摳蟹黃吃。我此時的大腦,宛如高速旋轉的齒輪,忽然繃斷了鏈條失控,晃盪出一片混沌。
“海魔號裡就有一個傢伙,善於在人皮上紋繪圖案,其餘海盜誰要想紋身,只要給他一筆工費就成。當初,我剛分到錢那會兒,也想著在胸口或後背紋一個圖案來著。可一想那幫孫子缺德帶冒煙兒,萬一趁我不注意,紋畫個烏龜王八之類,再不濟塗個**上去,那我以後打劫也不用帶槍了,見到哪個乘客反抗,只要一脫膀子,顯擺顯擺紋身,對方估計也就笑暈過去了。”
杜莫一邊貪婪地嚼著蟹肉,一邊嘴裡嘟囔著他那些破事兒。我讓自己大腦空白了一會兒,但始終猜不透,杜莫在海魔號上見到的另一個古怪傢伙會是誰。
“追馬先生,您還別不信,那幫孫子在我上船之前,就幹過這種事兒,他們答應給一個剛上船的小海盜紋虎鯨圖案,卻使壞紋成了一隻公**鴨圖,別提多噁心人,一船人都圍觀著笑。並且,即使被捉弄惡搞了一頓,支付的紋身費也不退還。那種圖案吧,雖然可以做磨皮手術去掉,可還得遭皮肉罪,再說了,又得花錢。”
見這個黑亮的科多獸說了半天,他原本也繃緊的心絃兒有些釋懷,我不失時機地問:“杜莫,你描繪一下,那個臉上畫牢籠的人長什麼樣兒,都有哪些特徵。”
杜莫像被嘴裡的蟹肉噎了一口,怔了好一會兒才開口。當我聽完杜莫的描述,再用牙齒咬疼了一下嘴脣,確定不是在夢境之中,一種不安和恐懼忽地湧上心頭。我腦海中,不經意間翻起了記憶片段,當初在馬達加斯加的礁石海岸上,追殺戀囚童的一些情景。
那個面板油膩白皙的光頭,穿著一條酒店睡褲,光腳跑在無人街道的雨夜中,他整張後背上面,赫然一張恐怖詭異的紋身圖案,一直延伸到他頸後。
而杜莫對我所描述那張奇特面相,竟然和我見過的戀囚童一模一樣。可是,那個夜晚,戀囚童確實死在了礁石岸邊,先是手骨和腳骨被我的狙擊步槍打碎,之後再被懸鴉丟擲的兩顆手雷炸成焦糊。
忽然之間,我開始懷疑,如果此刻聽到得不是謊話,那麼此刻坐在眼前的杜莫,真像被找我尋仇來的猛鬼附了身,對我下毒手之前,先說些讓人不寒而慄的話。
“戀囚童沒死?戀囚童此時怎麼會活生生地站在海魔號上?”我心中驚慌錯亂的同時,卻忽然想到了一點。那晚死在礁石上的戀囚童,臉上很白淨,背上的圖騰也未延伸到他面部。
“難道懸鴉看走眼兒了,把戀囚童的副手當成了真身,又或者,傑森約迪從索馬利亞水兵那兒臨時租借過來一名悍將殺手。”推敲到此處,我心中卻又否定了這種猜測,懸鴉不會犯這種錯誤,這個可是致命的錯誤。即便傑森約迪識破了我的計策,要挾杜莫將功贖罪,迫使他反過來向我傳達亂碼資訊,那杜莫也不會是說這些鬼話。
我現在的身體很弱,再想下去,腦漿都要疼得頂翻頭蓋骨了。
事已至此,在見到懸鴉之前,我也只能先將已在獵殺名單上勾去的戀囚童重新提升回來,再次納入暗殺目標。
“叮鈴,呱啦……”正和杜莫交談著,臥室外面忽然傳來一陣窸窣。杜莫急速拽出手槍,卻見一個身型體段勻稱健美的女人,周身嚴裝瘦裹,拎一把類似鐵圈的東西往窗口出走去。
原來,凋魂門螺並未回臥室睡覺,她已經換了行裝,正打算去做些什麼,兩根類似竹棍兒的東西,成x型別在凋魂門螺的後腰上。
我深知,那看似竹杆的東西只要把住頂端一抽,一把鋒利且細長的螺紋尖刀便脫鞘而出。剛才在浴室,正是那樣的一把利器,生冷地頂在了我的腹部。
屋內的光線,總感覺比平日裡弱,或許是我失血過多的原因,此刻視線透過門口望去,有些看不太清那個女人。
凋魂門螺並未向我和杜莫瞅來一眼,她將上衣衫帽往頭頂一罩,並在額頭扯了一下,整張面孔便給遮蓋起來,只露一雙透著哀傷的眼睛,散發著森森殺氣。
公寓外面是無盡的黑夜,天上的星星一閃一閃。凋魂門螺蹲在了視窗上,朝外面望了一會兒,確定沒有異常之後,兩手一抓窗框上端的橫樑,雙腳唰地一縮,斜直向外蹬去。眨眼之間,她那扒在橫樑上的兩隻手,也隨即鬆開,整個人消失在了視窗。
“她,她她,這……,這就跳下去了,咱們這可是三樓啊,外面黑漆漆的,地上到處是雜亂的大石頭,腳脖子還不得戳折嘍。”
杜莫看得全身一抖,抹著額頭的汗珠兒,結結巴巴地驚詫。“沒有,她上樓頂了。”我冷冷地說。“上樓頂!飛上去的?”杜莫更為驚訝,似乎無法相信。
“自己想。”說完,我慢慢閉合了眼睛,準備讓自己睡去,以便割開的傷口處,細胞快速生長癒合。
幸好我回來的早,若再晚上二十分鐘,黑燈瞎火地往公寓樓頂爬,指不定被什麼危險的東西傷到,甚至致命。
凋魂門螺拿著那些怪異的鐵圈,大半夜上到樓頂,絕不是去豎立警告牌,告誡不該來的人請勿爬樓,否則後果自負。
那個視窗,與樓頂的結構和距離,我很是清楚。杜莫誤以為那個女人大半夜跳樓了,其實她是利用腹部繞扛的動作,雙腳直挺上升,倒勾住了屋簷,再鬆開雙手,像鐘擺似的搖晃兩下,待積蓄飽滿了慣性,突然釋放爆發力,扭腰斜起,單手扒住屋簷,嗖地竄上了樓頂。
這種飛簷走壁的技能,對於常人來講,難度極大,而凋魂門螺,僅僅需要三秒,便輕鬆完成。可見,這個女人的腰腹力量,以及軀體的柔韌性,已經到了極高的境界。
不難想象,若給凋魂門螺的手腳戴上爪鉤,任那些被鎖定為獵物的特殊人物睡在遠離地氣兒的高樓大廈,等這個女人半夜爬上去,再從上面爬下來的時候,腰上一定掛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
杜莫額頭冒著大汗,聽我說那個女人不是跳樓,而是翻上了屋頂,好奇心十足的他,恨不能撲到視窗,仰著脖子探頭去看個究竟。可是,他又不敢,他很懼怕那個陰森森的女人。
沒過一會兒,杜莫和我正昏昏欲睡的時候,那個只露著一雙哀傷眼睛的女人,忽然出現在了臥室門口。
“兩個男人,夜裡不要坐到樓頂去喝酒聊天,我在上面放了東西,萬一吃掉你們的腿,勿怪我言之不預也。”她那哀婉的語氣,直慎得人後脊樑嗖嗖起涼風。
“哦!知道了。”睡在我身旁地板上的杜莫,急忙迷迷瞪瞪坐起身,傻乎乎地張嘴應允。我依舊躺在軟**,不發出一絲迴應。
凋魂門螺環視了一眼我們的臥室,見杜莫吃了一桌子螃蟹殼兒,秀眉不由得微微一皺,像怕髒亂似的,閃身走開了。
我在公寓三樓的軟**,足足躺了三天,杜莫一直悉心照顧我,沒有跑去遊玩。當然,他陪護我的同時,嘴巴卻沒閒著,每天都會吃出一大堆蝦皮和螃蟹殼,堆積在我的床頭櫃上。
看杜莫那副貪嘴的德性,就彷彿在擔心別哪天突然發生點什麼事兒,我們不得不及時離開公寓,而帶來的這幾麻袋海鮮和幾箱啤酒,還沒能吃完,卻又帶不走。
第四天下午,我靜靜坐在臥室的椅子上,享受窗外投進的陽光,觀賞著古樸的布阿萊城池。
凋魂門螺這幾天一直神出鬼沒,不知在做著什麼。杜莫自然不敢過問這個女人的事兒,而我也只能老老實實的坐著,等待肉身上的傷口復原。
“杜莫,這幾天辛苦你照顧了。”我回過頭,對坐在身後正抱著一隻大螃蟹啃得滿嘴流油的杜莫說。杜莫忙抹了一把嘴角上的口水,有點難為情地憨笑。
“追馬先生,瞧您說哪兒去了,比起您多次救杜莫的性命,這點照顧算得了什麼。而且,您還給我那麼多……”說到這裡,杜莫抬手,做了一個拇指和食指不斷摩擦的手勢。
我無耐地搖頭微笑,心中暗想,對於這個黑亮的科多獸,給他一些錢,確實比什麼都湊效。如果我和凋魂門螺同時受了傷,他註定只能照顧其中一個人的話,那他一定會照顧我,至少從主觀上,他傾向於我。
杜莫也不是糊塗傻蛋,自然是誰給自己的實惠多,他就多偏護誰。“你去問問那個女人,她這幾天都忙了些什麼?咱們下一步做何打算。”
見杜莫被誇得暈暈呼呼,我不失火候地對他說了一句。得意洋洋的杜莫,聽到讓他去找凋魂門螺問事兒,他那張口欲咬螃蟹鉗子的大嘴,霎時怔住不動了,彷彿喉嚨裡面卡了魚刺。
“追,追馬先生,您可別嚇唬我,那女人陰森森的,從和她一起坐車來的路上,我連噓寒問暖、討好諂媚的話都不敢多說一句。您這會兒要我去主動找她說話,我這條兩條腿都哆嗦站不穩。”
“呵呵。”我輕輕一笑,無奈搖頭的同時,不免深深嘆了一口氣。“瞧你這點出息,還夢想做海盜王呢!越是這種絕對危險恐怖的人,越不會輕易出手傷人。她若是不想殺你,就算你指著她大罵一通,她也未必瞥你一眼。如若不然,哪怕你叫她親媽,腦袋也會給人家毫不猶豫地割下去拿走。”
杜莫擦了擦油亮的腦門兒,翻著眼珠兒想了想,突然驚愕道:“罵她”?此時的杜莫,黑臉蛋兒都變紅了。
“這種瘟神似的女人,躲還來不及呢,還罵她呢!您真以為我傻啊,這不明擺著找死嘛……”杜莫嘟嘟囔囔,聲音越說越小。
“哈哈……”我讓杜莫給逗笑了,自從回到公寓,我天天都在想著伊涼和蘆雅,隨著傷勢的好轉,積壓在心頭的苦楚,已經消散了許多。
我讓杜莫去隔壁屋子轉了一圈,發現凋魂門螺一早就出了門,現在還沒回來。凋魂門螺的到來,肯定是想與我合力獵殺海盜真王,可見她這幾天的動向,又彷彿還有別的事兒需要執行。
我讓杜莫留在屋子裡,自己則從視窗爬上樓頂,看看那個女人到底在上面放了什麼東西,可以吃掉活人的腿。
當我小心翼翼站在了樓頂,上面只有黑漆漆的瀝青,被焦陽烤得散發著油蠟味兒,看不到任何類似陷阱的設定。
想來,這女人只在天黑後才把不為人知的險惡機關鋪擺下來,等到天空微亮之前,她再爬上樓頂提前收走。
“追馬先生,上面有什麼?是個嘛玩意兒啊?”杜莫在下面的視窗處,伸長著脖子,一個勁兒地追問,想知道那會吃掉人腿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什麼也沒有,那女人嚇唬你呢。”我對下面猴急的杜莫喊了一句,話音未落,就覺得身後颳起一股涼風。
猛然回頭一看,一個露著兩隻哀傷眼神兒的女人,直直站在了樓頂的另一端,漠然地向我望著。
兩根兒詭異的竹竿兒,依舊成x型別在她後腰,她周身的衣物依舊裝裹出女人的曲線,而她的小臂和小腿肚子上,纏綁的繃帶酷似木乃伊。
這會兒陽光很明亮,我趁機多打量了凋魂門螺幾眼,發覺她的衣裝極為古怪。她衣服外面垂搭的一層碎布片,宛如鯉魚的鱗甲,每一塊兒布片,兩面各是不同的花紋和顏色,布片頂端有一個銅色按扣。
我頓時明白,這是一種“變色龍之裝”,身在綠林綠草之中時,將每一塊兒布片翻撩上扣,整個身體便呈現出叢林綠。如果身在荒漠,便將布片寧轉反扣,又會呈現出另一種保護色。
令我更為奇怪的是,這女人戴著露指手套,每個**的指頭上,居然也纏上了純綠色繃帶。我想,那絕不是普通的布料。
“山頭盡是茂盛草木,大白天跑上來,不怕受到冷槍獵殺。你死了,會影響計劃,我不高興。”
樓頂上焦陽似火,儘管烤得人總想添嘴脣,但這女人哀婉輕柔的聲調,直聽得人汗毛孔不住收縮。
趴在下面視窗處墊著腳尖兒亂叫的杜莫,忽然聽到屋頂傳來女人聲,早已嚇得不再吭氣,不知縮到哪裡去了。
“呵呵,上來透透風,看看秀麗的山峰,也好心身愉悅,利於養傷。”我彎起嘴角兒,衝這個女人善意笑著,可她依舊直挺在原地,漠然看著我,不再說話。
我明白這個女人剛才說話裡的含義,她想讓我早點養好傷,到時能活蹦亂跳地和她一起行動。
不過,看現在的樣子,她並非是在等我休養調整,而是她自己還在暗中做著另一件事情。她還沒有行動出發的打算,於是,對我養傷佔用的時間,也就不做在乎。
這次獵殺海盜真王,凋魂門螺是願意和我一起的。因為,兩個人並肩奔進中,一旦遭遇埋伏在暗處的冷槍,她被射擊的概率,僅是二分之一。如果沒有我,那她就是一分之一,百分之百。
這個女人的臉上,似乎永遠不會有常人的嬉笑怒罵,永遠沒有變幻豐富的表情。
同這個說話不帶一絲語氣的女人交談,簡直就像對著一具生硬的屍體。當然,這些都不會影響她想出手殺死誰。
“呵呵,謝謝你的關心,那山頭雖然樹茂草長,但潛伏冷槍的可能性還不會太大。”
我見凋魂門螺遲遲沒有說話,擔心這傢伙會突然出手修理人,忙笑呵呵地解釋,讓她不必多慮。
“你若再大白天站到這裡,那山頭射碎你腦袋的冷槍,將會是我武器。”凋魂門螺的這句話,說得依舊哀怨溫婉,可我的心卻咯噔一沉。
陷入這種環境中,像我們這樣的人,無論用什麼手段,出於什麼原因,誰殺死了誰,都會往石坑裡一踢,絲毫不受社會約束的追究。所以,我深知,這個女人絲毫不是在開玩笑,她說到做到。
見我嚇得有些呆傻,她又柔聲說了一句:“看來你恢復的不錯,到屋裡來,我有話說。”
沒等我張嘴應允,只見凋魂門螺踩在屋簷邊緣的雙腳,向後一抽,整個身子嗖地直墜下去。這個驚心動魄的動作,彷彿女人墜崖輕生的一幕。但是,凋魂門螺的雙手,啪地一聲響,勾掛在了樓頂的水泥沿兒上,眨眼之間,兩排翠綠的小指頭也滑了下去。
望著凋魂門螺消失後的身影,我微微上揚的嘴角放下,收斂起偽裝的表情,泛出一絲陰冷的沉默。心想:“哼,你也就嚇唬得了杜莫。等我再低調地熬過幾天,爭取到足夠的時間,使體能恢復飽滿,那時你若威脅到我的利益,宰你的人就是我。”
雖然這麼想著,但我心裡清楚,躋身八大傳奇的獵頭殺手中,這個女人和懸鴉一樣,屬於敏捷型殺手。凋魂門螺雖為女人,但在浴室與她接觸時,我已經可以大致預測,她一拳的破壞力,會在兩百公斤以上;而一腳的破壞力,也不低於四百公斤。
對於像我和巴巴屠這種力量型殺手,她的爆發力產生的動能,確實相對低弱了一些。既便如此,可要是給這種力度擊中下頜、頭骨或肝臟部位,一樣會雙眼發黑,栽倒在地上昏迷十幾秒。可想而知,單憑這十幾秒的時間,足夠對方拔出利刃割斷一百次咽喉了。
我之所以爬上樓,也是希望懸鴉能活著回來,讓他及早清楚地知道,現在這個公寓裡面,已經多了一名悍將殺手,他不可再像上次那樣,三更半夜翻窗進來。
回到三樓室內,我坐在了木桌旁。杜莫已經從二樓跑上來,拿著一瓶甜酒和兩隻杯子,像怕受到凋魂門螺責罰似的,趕緊著給那個女人倒了一杯,畢恭畢敬地端了過去。
“啪”,凋魂門螺把一隻捲成柱狀的白紙卷丟在了我面前的木桌上。我知道她的意思,隨即開啟來看,只見紙上用鉛筆畫著一個人的素描象。
畫卷上的這個人,用紗巾蒙著臉,只露一雙犀利的眼睛。我忽然有種似曾相視的感覺,再定睛細瞧,心臟便失控地砰砰直跳。
“認識這個人嗎?”凋魂門螺輕輕問了一句,我心下大驚,托住畫紙的手,下意識地想往小腿上摸,可不免又是一驚。此時養傷的我,各種利器沒有縛在身上。
凋魂門螺這麼問,很像知道了我和懸鴉勾結的祕密。然而,也幸好匕首沒帶在身上,我才沒在剛才的一瞬間躍起,去擊殺凋魂門螺。
後背毛髮幾乎豎起的同時,我大腦隨即閃念。我告訴自己先冷靜,如果傑森約迪已知道了我懸鴉勾結的真相,而讓這個女人來做掉我,我想凋魂門螺不會用這麼笨劣的手段,像給犯人行刑那樣,先讓其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誤,再將其斬首斃命。
她如果要殺我,只需冷不丁下手便是,不會弄這番愚蠢的囉嗦。
“認識。他叫九命懸鴉。”我聲音壓得很低,眼角餘光時刻注意著凋魂門螺的雙手。“你活夠了嗎?再跟我貧嘴,我保證任務完結之後殺你。”凋魂門螺似乎有點不耐煩,她聲音哀婉地說到。
“你別誤會,我在東南亞做傭兵時,確實也看到一張類似的畫像。他們告訴我,這個人就是位居獵頭市場八大排名的九命懸鴉。所以……”
凋魂門螺輕輕搖了搖頭,她彷彿要泛起一絲輕蔑的嘲笑。“你們這些傭兵,還是隻停留在用手殺人的低等階段。如果我去東南亞,獵走你親人的頭顱,然後再留下誤導的線索,把你引向另一個不相干,卻又極度危險的殺手去尋仇,那我會是何等輕鬆。無論你倆最終誰生誰死,對我而言,都是剷除一個威脅隱患。”
杜莫張著大嘴巴,傻傻站在一旁聽著。凋魂門螺朝他望了一眼,又轉過臉來對我輕輕說道:“這個人,是八大獵頭者中最具神祕和智謀的浮嬰-命中水。”
“命中水”這三個字,一震盪在我的耳膜上,一股猶如給儈子手掄起鐵錘砸中後腦的感覺,嚯地遍及到了全身。我只覺雙目發黑,胃液不斷湧竄到喉嚨,腥鹹的滋味兒越聚越濃,最後終於承受不住這種車裂一般的難受,噗地一口鮮血,噴在了素描畫卷上,整個人隨即從木桌上栽倒下來,感覺自己正往另一個世界走去。
“追馬先生,追馬先生,您這是怎麼了,醒醒,醒醒啊……”杜莫的聲音,不斷變得渺茫,悠遠。
“呵呵,呵呵呵,我等你來接我,你一定要來接我。”蘆雅清脆的笑聲,縈繞在我大腦。我不斷往沒有底端的黑暗中墜落,墜落……,完全不省人事。
我不知道昏睡了多久,才從臥室柔軟的木**醒來。杜莫告訴我,布阿萊城已經下了兩天兩夜的暴雨。
公寓後山上的積水,宛如條條衝下石坡去哄搶人肉吃的水龍,此刻再從窗戶望去,只見一座城池靜靜沐浴在雨中,街上再無行人。
站在一扇窗前,我久久注目著遠方,透過無邊無盡的雨簾,我向海魔號的方向望,向模里西斯的方向望,而伊涼和蘆鴉的身影,卻只能從我腦海中出現。
現在回想起來,已冷卻的心緒又不免此起彼伏。那日在泥林追殺巴巴屠,我還一直擔心迷藏在南面山谷上的命中水。那時的我,哪裡會曾想到,真正的神祕殺手命中水,竟然就奔跑在我身邊,就是與我一起截殺巴巴屠的“九命懸鴉”。
我在東南亞的傭兵生涯,雖已頗不平凡,但自從看了那張鉛筆素描畫像,才深深領略,自己在錯誤估量對手的前提下,墜入了一個更為迷藏的心機世界。我不過是剛開始接觸海魔號和八大傳奇殺手,便被人家輕鬆擺了一道。
在模里西斯的閻羅工廠,鐵面魔人是為了“九命懸鴉”,也就是真正的命中水,才心甘情願地慘死在我的手上,以此讓命中水一步步地將我納入他運作的計劃軌跡。
直到此刻,我尚能安全的站在公寓內,胸膛起伏著呼吸,沒有被命中水宰殺,我也明白了其中層層疊疊乃至陰毒的原因。
從命中水與我第一次交手,他便演繹一場高深的“幻術”,使我誤把他當成九命懸鴉,抱以與他一起聯手斬殺他人的願望。
而這個被稱謂最具神祕和智慧的命中水,他若想殺人,根本不需要我的協助。他之所以每次合作帶上我,是想以我為“觸角”,不斷獲得海魔號上活動的跡象。
命中水肯讓我活到現在,無外乎兩個原因:第一,他知道了我的來歷和難處,我並非那種為了金錢,蒙受海魔號僱傭才去刺殺海盜真王;而是處於被脅迫,為了解救自己的女人。
救人這一點,對命中水而言,是次要的。關鍵是,我主觀上痛恨傑森約迪,骨子裡沒有了那種一味服從別人的“執著”,我已經變得叛逆,尤其對傑森約迪而言。
第二,我極可能是命中水備用的第二隻“眼球”。巴巴屠行動計劃洩露,安插在海魔號上的“眼球”,已經被摳挖出來,給臉上畫牢籠的傢伙弄死了。
蘆雅本該脫離了這場廝殺的蛛絲束縛,可我卻天真地套用計謀,讓她一個小丫頭,脫了狼口卻又進入虎口。或許,這也在命中水的預料之中。所以,若想保住蘆雅的性命,我不得不冒著高度危險,向命中水出賣海魔號上任何的行動訊息,無奈地充當插在海魔號上的第二個“眼球”。
我現在才明白,這些獵頭一族,為何看不起傭兵,從一開始,我就給他們拈在兩個指頭上當棋子擺佈。可想而知,凋魂門螺先前那句:“你們這些傭兵,還是隻停留在用手殺人的低等階段。”蘊含著多少意味,武力、智力、諸多差距,等等、等等。
也正是知曉了與自己合作許久的“九命懸鴉”便是命中水,我又不得不重新審視傑森約迪這個老傢伙,讚歎此人的城府。此次奔赴非洲之行,當我拖著肥壯的杜莫,在索馬利亞荒野奔跑“熬鷹”時,自己卻早已被傑森約迪“熬”上了。
海魔號之所以沒把我和杜莫海直接送入索馬利亞附近,其真實本意,是讓我和杜莫去“趟雷”,從留尼汪一直趟進索馬利亞。而那顆隱藏的“炸雷”,正是冒充九命懸鴉而迷惑了我的命中水。
現在想來,傑森約迪並非沒有伯樂之眼,看不出杜莫是個不可多得的殺手苗子。那老傢伙之所以沒有重視杜莫,花費人力財力將其打造成一流殺手,是因為他意識到這樣做價效比不高。
傑森約迪若遇到棘手難題,需要刺殺某個人物時,他儘管花錢僱傭八大傳奇殺手即可,而且也大大提高了任務成功的概率。如若自己耗費心力,打造這種不尋常的殺手,最後也未必培養成功。
即使僱傭殺手名將需要支付大筆財富,但擁有著眾多像杜莫這種海盜強兵的傑森約迪,讓手下再去打劫就是,財富空虧很快便能補充上。
海魔號排擠杜莫的真正原因,是要將杜莫限制在一個既不太弱、又不太強的狀態。一來防止養虎為患,咬了自己;二來可以一直把杜莫當搶錢工具利用。
杜莫想做海盜王的那點小心思,怕是早給傑森約迪摸透,所以,杜莫只要在海魔號上待著,一輩子都別想有出頭之日。
我現在唯一擔心的是,該如何面對這個終於揭開“神祕紗巾”的命中水!我倆是敵是友!因為傑森約迪並未恩澤於我,我也不欠他什麼。所以,我必須冷靜,沒必要非得為了傑森約迪那些事兒,去和命中水樹敵。
至於困在索馬利亞的海盜真王,與我並無仇怨過節,我更沒必要非得去殺了他。可是,從被俘到現在,仔細想來的話,我現在非但沒能在陷阱泥沼中拔出一隻腳,反而陷得更深了。自己要解救的女人,已經被兩個海盜統領納為了人質。
杜莫確實可憐,他一直難過自己的乾媽卡蒙婭的死,那個受到無辜牽連,給人挖瞎雙眼後,丟進鬣狗籠活活咬死的女人。
一想到這些,我不由得感到恐慌,那個善良順受的女人,更可能是被人逼供,為榨取海魔號上的情報而慘遭的毒手。
傑森約迪之前的謹慎小心,還被我和杜莫嗤之以鼻,現在想想,那個卡蒙婭實在死得太冤枉。傳承任務都是每到一個站地才有機會接到一個傳達,嚴刑逼供又能從這個無辜女人身上問出什麼呢!
一想到卡蒙雅遭受歹毒對待的那副慘象,我不由得心尖兒抽搐滲血,心繫蘆雅之情,也空前提升到了另一個高度。
回想蘆雅剛來公寓時,那副可愛面容,真如她此刻還坐在屋外那張木桌上,搖動著璀璨炫目的鑽石手鍊,和杜莫繪聲繪色地說笑。
此刻,站在公寓三樓的視窗處,望著布阿萊城淅淅瀝瀝的降雨,一股從沒有過的失落和無助,陡然雋永上心頭。傑森約迪和海盜真王,都可以擁有那麼多幫手,都可以僱傭高階殺手。而我,卻一個人,孤零零地漂泊在異國他鄉。或許,只有生活在無名小鎮那五年,才是我漂泊人生的短暫歇息。
在荒島逃難時,我剛被傑森約迪逮上海盜船那會兒,還堅定的以為,用十二顆鴿子蛋大的鑽石,多半會打動傑森約迪,因為那畢竟不是一筆小數目的財富了。
現在想來,當時的自己不免有些好笑,難怪傑森約迪聽到我說的幾顆鑽石之後,表現的充耳不聞。
若用十二顆鑽石的價值去僱傭八大傳奇之列的殺手,怕是連人家一根寒毛都僱傭不到。我的財富價值觀,在這些傢伙眼中,真如一個十足的鄉巴佬。
我不得不驚歎,到底會是怎樣的一筆財富佣金,才會讓這八個極富傳奇色彩的獵頭者不顧性命地去相互廝殺搏命;才會讓海魔號上的傑森約迪,與困在索馬利亞的海盜真王爭得魚死網破,不共戴天。
世界的龐大與豐富多姿,完全不是一個長期蟄伏在東南亞那一小片區域的我所能瞭解到的。現在,我才懂得,凋魂門螺為何離開緬甸,走進高度凶險的國際性獵頭市場。
我也深刻意識到,被自己私吞藏埋在山澗巖壁上那九個寶箱,對我而言已經意味著什麼。那些財富,已遠不是可以用來改善食物和衣著質量那般簡單。
若能完全支配這批寶藏,那我追馬將不再一個人孤軍奮戰,將不用再在強大的凶險和困難面前感到失落與無助。我得想法弄到肯為自己賣命的人,想法買叛這種實力超強的獵頭殺手。
然而,此時此刻的我,就如那個海盜真王一樣,也身陷索馬利亞,抽不開身體去運作那筆財富,將之轉化為現實的巨手。
人性,這種東西想來複雜卻又簡單。說它複雜,是因為它製造出無數紛繁複雜的迷藏戰局;說它簡單,是因為只要拔出鋒利的尖刀,對其脖子一抹,一切便又安靜下來。
我懊恨,自己為何會陷入這種險惡的迷藏廝殺之中,懊恨自己像衣服丟盡洗衣桶般,被身不由己地扯進了海盜爭奪的漩渦。
可是,我又不能不對此言以感謝,若沒有這些紛繁複雜勾結與對抗,只怕我和那些女人也就沒了價值所在,早給傑森約迪割斷了咽喉,踢下海盜船去喂鯊魚。
這是人生規律?還是上天造人之後賦予的生命代價?我已經無法分清。但我必須清楚一點,只要我還活著,就該去摳出一絲希望,完成自己善良的意志。
“追馬先生,知道您養傷不能吃海鮮,我特意去城裡買了一些豬肉。哎呀,在這裡啊,當地人不吃豬肉,也很難買到豬肉。我見東面的公寓樓內有位闊太太,整天抱著一隻寵物豬,便去敲開她家的門,把牙一咬、心一橫,愣是掏錢給她買過來了。”
突然進來的杜莫,歡天喜地的叫嚷著,把我紛亂的思緒像中彈玻璃似的打碎。
“哼,你怎麼瞧見那位貴婦抱有寵物豬的?是用狙擊鏡偷窺人家了吧?”
杜莫聽完我的嘲諷,忙抬起一隻粗胳膊,摸著後腦嘿嘿發笑,倒還知道些難為情。
“嘿嘿,陪護您養傷的同時,我不也得觀察觀察四周的敵情嘛!萬一給人進來,打擾了您的療養,那可不得了。”
杜莫狡辯地說完,從身手舉出一串臘腸。“您瞧,您瞧這油晃晃的臘腸,多像美人塗了胭脂的櫻桃小嘴兒。追馬先生,您可要多吃一點,我大廚師杜莫灌得臘腸,那可絕非一般,保證您吃了還想吃,做夢都流口水。
我無奈地搖頭苦笑,心想:“杜莫啊,杜莫,你又哪裡知道,我現在心頭積壓的是何等的沉重,若單是給你知道了朵骨瓦已經落到海盜真王的手裡,只怕你會立刻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接過杜莫的臘腸,試探著嚐了一口,或許幾天未進食的原因,胃裡空空如也,味蕾被臘腸的鹹肉一刺激,立刻興奮起來,飢餓感隨之翻湧難耐。
“嘿嘿,怎麼樣?追馬先生,我這回沒吹牛吧!這種灌製臘腸的方法,可是杜莫精心實驗出來的。您還記得嗎?咱們入住貝魯酒店時,我從那個走廊服務生的手裡借過一本菜譜。臨走前,我見她似乎忘了找我要,便給稀裡糊塗的帶來了。您瞧,這不派上大用場了。”
我用力咀嚼著臘腸,只感覺越吃越餓,提在手上的這一串兒食物,似乎比吃前變細變小了。
“聽你那意思,你當時順走了人家女孩一本菜譜,我還得誇獎你一頓了?”杜莫弓背哈腰,半張著嘴巴,看我吃得饕餮,他也不由的抬手,抹了抹淌溼的嘴角,嘶哈一聲說。
“您先吃著,我得給那個女人做飯去了,若讓她見到,我特意給您做了豬肉臘腸,卻沒有她的份兒,那可大事不妙嘍。”
杜莫轉身出了屋子,我揭開自己胸口的衣服,見傷勢癒合的很良好,心下不由得寬慰,暗暗祈禱說:“趕緊好了吧,這會兒可不是虛弱的時候,否則非得在這場弱肉強食的規則中給別人撕開吃掉。”
杜莫做好了晚餐,給隔壁屋子的凋魂門螺送去,又低三下四地寒暄了幾句,才擦著腦門兒上的汗珠子,跑回我的臥室。
“追馬先生,外面的雨已經下了幾天,這會兒還稀里嘩啦地落,既然沒什麼事兒,我陪您好好聊聊天,給你解解悶兒。”
杜莫這傢伙,明明是自己想找人閒聊,卻一副煞有介事關心我的樣子。我是清楚的,杜莫每次向我說事兒的時候,幾乎很少直來直去,他總要說到情緒高漲、煽情動人之處,才帶出他要轉達的真實想法。
我也不戳破他,反正現在也不能去做點什麼,儘管聽他囉嗦便是。
“唉呀!”這個黑胖的傢伙,先嘆了一口大氣,彷彿剛才給凋魂門螺做飯費了好大心思,累著自己了。
“您是不知道,您昏迷這幾天,杜莫哪都不去,一直陪著。直到昨天,那個陰森森的女人,還拿著一把古怪的稻草,點著了圍著您轉,那場面就跟勘驗一具裸屍似的,嚇得我一身冷汗,連忙勸阻道:‘女英雄,女菩薩,人還喘氣呢,燒不得啊!’結果呢,她根本就不搭理我,視我為空氣。”
聽杜莫說到這些,我心下不免一驚,這個來自緬甸的殺手,難道還迷信巫術。
杜莫停頓了一下,又謹慎地朝屋外望了一眼,接著說道:“可一想是對我有恩的追馬先生您,再危險我也不能袖手旁觀,所以,我始終不肯退縮,大聲催阻說,不用薰了,不用薰了,我天天在這守著,若有什麼蒼蠅、蚊蟲之類的騷擾,早給我活活地拍死了。可是,直到她薰完走了之後,還是一句話不說。”
杜莫這麼一說,立刻引起我的警覺,我忙拉起自己的衣服,湊到鼻尖兒前嗅了嗅,又扒開衣襟,聞了聞自己的面板。
杜莫的命沒白救,給他的歐元也沒白花,杜莫這個傢伙的睿智,在海盜強兵之中的確少見。他雖然想不通凋魂門螺要對我做什麼,但他心裡清楚,這事兒很是蹊蹺,必須得等我醒來後提醒我一聲,或許我自己能想得通。
杜莫不再說話,容我凝眉沉思了片刻,這傢伙又接著說:“追馬先生,您的傷勢也療養得差不多,之前有句話,一直沒敢說,怕說了讓您焦心,加重了傷勢。所以,這會兒該對您講了。”
“你說。”我淡淡地迴應了杜莫。“傑森約迪說了,蘆雅的去世,他深感遺憾,勸您不要意志消沉,若實在熬不住,不如親自回海魔號,看望一下伊涼。他還說,雖然您的任務一直沒什麼大的進展,倒也有一番苦勞。鼓勵你不用心生愧疚,儘管回一趟船上就是,傑森約迪也挺掛念您,想盛宴慰勞一下您。”
杜莫越說聲音越小,他彷彿知道,傑森約迪這趟召我回去,怕是凶多吉少。聽到這裡,我使勁兒咬了咬後槽牙,怒不可遏地暗罵:“哼,陰毒的老傢伙,我和杜莫兩個人,可是提著腦袋把“雷”給你趟出來了,居然還假惺惺地說我的任務沒什麼進展。”
我心裡非常清楚,結合眼前的情況,傑森約迪那老鬼,八成是給我擺了一桌鴻門宴。如今幾大高手已經齊集,該是他卸磨殺驢的時候了。
杜莫轉述的話語間,明顯已經暗含了意思,我若是不回船上,不肯去看望伊涼,那些海盜可是要對這些女人下狠手了。
我思索的大腦中,不斷回想起自己曾被懸吊在屠宰盆上的一幕;還有當初命中水揭開紗巾時,給我看他那張割去整張嘴巴的骷髏臉。
沉重呼吸了一口,我忽然抬起臉,面色平靜而釋然地說:“好,你安排一輛小卡車,雨一停我便跟他們走。”
杜莫見我如此爽快,短短几分鐘便做出答應,驚得他兩個眼珠兒差點沒滾落到地板上。可是,杜莫也清楚,為了伊涼,我無論如何都要回一趟海魔號。
“到外屋來,我有話說。”沒等我和杜莫看清門口,突然身影閃現,那個陰森森的女人已經轉身走開了,只留下一句哀傷溫婉的話音,像搪瓷碗扣摔到了地上,在我和杜莫的耳朵眼兒裡打轉轉。
“你不用一見到我就笑眯眯,你心裡怎麼想,我也清楚個**分。”我和杜莫剛坐到木桌旁,凋魂門螺便給我來一句。可她,似乎從來沒正眼瞧過杜莫。
這個古怪危險的女人,從來不多說半句廢話,可謂惜字如金。而且,她的每一句話,都像她那天在浴室內抽出的鋒利匕首一樣,直戳進人的心窩子。
杜莫感到很無辜,不由得扭過臉來,朝我看了一眼。他那黑亮的腦門兒上,此刻又滋滿了汗珠兒。凋魂門螺那雙哀傷的鳳眼,彷彿能撕開人臉上的偽裝表情,洞悉別人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