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大鬧妓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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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大鬧妓院
秋傲霜抬手望荷香一指,道:“這位姑娘可作個見證,秋某可沒有胡說亂語,在金陵城中,秋某曾和閻君濤有過數面之緣。”
荷香默然點一點頭。
童天道:“聽說閻宮主天賦奇佳,通曉百家武功,為武林一大奇才。”
秋傲霜冷笑道:“雕蟲小技,跳樑小醜,那裡成得了氣候。”
胡道霍然起立,沉聲道:“秋副宮主,你既知胡某與閻君濤有八拜總角之交,當著胡某人之面,說話就得留點餘地。”
秋傲霜道:“秋某說話一向不留餘地,只是投有抓著你娘偷漢子的把柄,不然,秋某也照樣當眾掀出來,讓武林中人去傳揚。”
這話雖嫌下流,粗俗,用來對付千面鬼胡道這種人,可真是對症下藥。
胡道的涵養功夫消失了,兩道倒垂眉排成了一條線,冷聲道:“借用你的一句話,嘴強不如刀劍強,話硬不如底子硬!”
秋傲霜淡淡一笑,道:“莫非尊駕要和秋某人較量一番麼?”
千面鬼胡道狠狠地將頭一點,道:“不錯。”
秋傲霜緩緩站起,冷聲道:“長幼有序,尊駕請先劃道。”
胡道捲起袖管,擺出了莊稼人的把式,狠狠地道:“胡某先要和你比酒。”
秋傲霜大大一愣,道:“比酒!”
千面鬼胡道神氣活現地道:“古之英雄莫不善飲,會喝酒的才算男人,豪飲者才是漢子,胡某先飲十斤……”
乾巴巴的手臂一揮,叱喝道:“抬酒來!”
喝聲方落,兩隻五斤裝的酒罈業已抬上來席面。
千面鬼胡道抱起酒罈,咕嘟咕嘟連口大喝,五斤燒刀子業已下了肚。
秋傲霜不禁暗皺眉頭,他雖善飲,卻沒有一口氣連喝十斤的量。
沈七郎和洪秀更是駭然張目,他們顯然在為秋傲霜耽心。
“天山二煞”及“五色彩蝶”卻在暗暗竊笑,談起酒量,千面鬼胡道可算天下第一,秋傲霜這頭一關就一定闖不過去。
秋傲霜在暗暗發怔,卻聽那江秋露的聲音在耳邊說道:“秋傲霜,你到底安的什麼心眼?”
秋傲霜微微垂下了頭,以傳音術說道:“我要逼出閻君濤。”
江秋露道:“那閻君濤是何許人物,他若存心龜縮不出,你即使罵他的祖宗萬代,他也不會露臉,我看你還是別費勁吧!”
秋傲霜道:“依你之見呢?”
江秋露道:“我們得儘快查出閻君濤今晚佈下這一詭局的目的何在。”
秋傲霜道:“如何去查?”
江秋露道:“那李三進進出出好像是個穿針引線的人物。”
秋傲霜道:“他此刻已去了燕子樓頭……”
江秋露介面道:“聽他胡扯!我一直和鳳吟輪流盯著他,根本就沒有出過大門一步。”
秋傲霜道:“那李三現在何處?”
江秋露道:“去了後進。”
秋傲霜道:“可能是去會閻君濤了。”
江秋露道:“事情就這麼辦,我去設法逼問李三,你在那邊穩住情勢。”
秋傲霜道:“情勢對我不利,千面鬼胡道正要和我比酒量。”
江秋露道:“喝呀!”
秋傲霜道:“可不是一杯兩杯,他要我一口氣喝下十斤哩!”
江秋露冷笑道:“秋傲霜,你真是一時糊塗,‘旋風劍法’中那一招‘漫天花雨’你難道全都忘了麼?”
秋傲霜突有所悟……
這時,只聽那千面鬼胡道朗笑道:“好酒!好酒!秋副宮主,輪到你啦!”
秋傲霜道:“真是好酒麼?”
童天插口道:“貨真價實的保定燒刀子,錯不了。”
秋傲霜道:“好!來兩壇原裝未啟泥封的。”
千面鬼胡道揚臂一揮,道:“抬酒來,要兩壇原裝未啟泥封的。”
兩壇酒抬來,秋傲霜緩緩拔出四絕劍,一時滿室生輝,在座之人,連那千面鬼胡道在內,面上都不由自主地呈現了一絲驚色。
秋傲霜小心翼翼地用劍尖撬開壇口泥封,將短劍插入壇中,一道酒泉立刻順著劍身而出,秋傲霜張口接飲,這一分功力使得千面鬼胡道錯諤失色。
其實,秋傲霜在江秋露的提醒之後,已暗動花招,酒汁已多半被劍身的顫動變成細珠半空飛出,實際飲入他口中的還不到二斤。
只因為千面鬼胡道有些驚愕,以致未被他看出破綻,席間的天山二煞及五色彩蝶自然更是眼拙難窺堂奧了。
待秋傲霜飲畢壇中之酒,收妥四絕劍,那千面鬼胡道才回過神來,道:“好酒量!好功力!你我平分秋色,該較量第二回合了。”
秋傲霜淡然問道:“如何較量?”
千面鬼胡道詭譎地一笑,道:“人生在世,離不開酒色財氣,酒字較量過,現在胡某要和秋副宮主較量那個‘色’字。”
秋傲霜不禁大大一楞。
千面鬼胡道嘿嘿笑道:“秋副宮主一表人才,在這方面必然有獨到的功夫。”
滿座侑酒之人一個個以羅帕掩脣,吃吃嬌笑。
秋傲霜神色絲毫未變,語氣淡然道:“若是在這一方面較量,眼前這一場花酒就得散了。”
千面鬼胡道邪聲邪氣地笑道:“你我可以在較量之後再重整杯盤。”
秋傲霜道:“尊駕出道早,江湖歷練多,與人劃過的道子想必也不少,像這種相互較量的陣仗更是見過不勝列舉,今晚卻忽略了一個規矩。”
千面鬼胡道目光一閃,道:“什麼規矩?”
秋傲霜道:“第一個回合尊駕劃出道子,這第二個回合可就該秋某出題了。”
洪秀喝了秋傲霜作東的花酒,後來聽人稱他“秋副宮主”,又見他露了一手酒汁自噴的內功,早存巴結之心。
此刻趁機說道:“那有接連著由尊駕劃道出題的道理。”
秋傲霜轉首向童氏兄弟問道:“二位以為如何?”
二人齊聲道:“理該秋副宮主出題。”
千面鬼胡道嘿嘿笑道:“好!好!就由你出題吧!只要不要鬧意氣、拚死活的較量方法,胡某都願接受。你劃道吧!”
秋傲霜早已成竹在胸,因而淡淡一笑道:“你我相互提出一個問題,答不出者為負。”
千面鬼胡道用力一點頭,道:“好,就這麼辦。”
一頓,大聲道:“讓你先問。”
秋傲霜道:“本來該秋某先問。”
千面鬼胡道大聲叫道:“問來,問來!”
秋傲霜一字字鏘鏘有力地問道:“閻君濤現在何處?”
真所謂一語驚四座,除了那些渾渾噩噩,不知今日何世的粉頭,以及沈七郎和洪秀之外,莫不神色為之一變,一齊望著千面鬼胡道,看他如何回答。
千面鬼胡道面上出現的驚色一閃而逝,語氣平和地答道:“胡某不知。”
這倒有些使秋傲霜出乎意料之外,當即面色一沉,道:“那麼,你認輸了?”
千面鬼胡道點點頭,道:“胡某認輸……”
語氣一頓,接道:“但並不見得你已贏了這一回合,因為胡某人還不曾發問,如你也回答不出,這一句就算拉平。”
秋傲霜道:“問來。”
千面鬼胡道語氣緩慢地問道:“聞聽人說,令尊秋日長,實際上就是‘飛抓怪客’的化身,不知此說確否?”
秋傲霜到此涵養功夫已完全消失,而且他打算以言語激動閻君濤出面的計劃也已失敗,因而不言不語,卻緩緩地抽出了四絕劍。
千面鬼胡道目光一凜,駭然道:“秋副宮主,答不出來也不要緊,何苦遽而動劍?”
秋傲霜揚劍一指,在燈光下晃出萬朵劍花,炫眼奪目,沉叱道:“胡道!你已觸犯秋某的大忌。”
那千面鬼胡道竟然不曾慌亂,連連搖手道:“慢來!慢來!胡某人觸犯了什麼忌諱,尚請明示。”
秋傲霜道:“你不該提起先父諱號,更不該與那‘飛抓怪客’相提並論。”
千面鬼胡道嘿嘿笑道:“胡某認錯,罰酒三杯,向令尊以示敬意。”
相傳狐狸是最為狡猾的動物,這胡道倒學會了為“狐”之“道”,見風使舵,觀雲扯帆,知機識退,不攫秋傲霜“四絕劍”的鋒銳。
秋傲霜並不就此放過他,胡道才要端起灑盞,明晃晃的短劍已伸了過去,硬將酒盞壓住了,胡道似乎明知內力不敵,忙不迭地縮回了手。
秋傲霜冷冷道:“罰酒不行。”
胡道嘿嘿笑道:“那該如何?”
秋傲霜道:“接我三劍。”
話聲一落,短劍不成招式地一挑。
千面鬼胡道一閃離座,身法快得出奇。
口中連連說道:“秋副宮主且慢動劍,胡某對劍法一竅不通,別說三劍,就是一劍,胡某人也接不下來。”
秋傲霜冷笑道:“你也別客氣,第一劍你已躲過去了。”
胡道涎臉笑道:“秋副宮主!若不是你虛幌一招,胡某人早已躺下了!”
秋傲霜離座而起,向千面鬼胡道逼進,冷冷道:“胡道!你也是一個在江湖上有名氣的人物,何必如此令人洩氣,接劍!”
胡道打躬作揖地說道:“秋副宮主,別鬧著玩,你那把劍寒光閃閃,必定鋒利異常,碰上了就是一條血口,你快些收起來吧!”
秋傲霜道:“要我收劍可以,你得跪下給我叩三個響頭。”
武林中人,寧願輸命不輸名,要他叩三個響頭,殺了他也絕不肯幹。
殊不知千面鬼胡道竟然噗通一聲跪下了。
咚!咚!咚!一連三個響頭,絲毫不肯馬虎。
秋傲霜真不知道該如何應付這種耍賴的人物,只得回劍入鞘。
千面鬼胡道仍然匐伏在地上,道:“秋副宮主,胡某人可以起來了麼?”
秋傲霜一擺手,道:“請起吧!”
千面鬼胡道抬身而起,突地寒光閃閃,在他的袖筒之內竟然同時射出了好幾十支袖箭,手法快,羽箭的速度也快,一片寒光頓時籠罩了秋傲霜的全身。
秋傲霜絕料不到有這一招,聞聲電旋身形,雙臂齊飛,羽箭皆被掃落地面。但是,他的左臂卻免不掉中了兩支羽箭,腥紅的羽毛露在月藍大衫的外面,格外地鮮明耀眼。
洪秀一個箭步躍過去,疾呼道:“秋公子!你左臂中箭了。”
秋傲霜立如淵停嶽峙,一絲也沒有動,緩緩地拔出左臂上的二支袖箭,放在眼前察看。
袖箭連羽在內,不足二寸,細如銀針,不足以取人性命,毫無疑問,袖箭上淬有劇毒。
秋傲霜目注胡道,冷笑道:“好手法!”
此刻的千面鬼胡道已是另一番神態,狂傲地笑道:“大丈夫能屈能伸,要剛柔並用,因此胡某人行道江湖以來,無往不利。”
秋傲霜道:“箭鏃之上想必淬有劇毒。”
胡道嘿嘿笑道:“不錯……”
語氣一頓,接道:“不過,胡某人卻無意傷害秋副宮主,只要你答應陪胡某人吃酒談笑一直到天明方散,胡某立即奉上解藥。”
秋傲霜聰呀絕頂之人,聞言心中不禁一動,將荷香和李三的言語細想一遍,再相互印證,他已發現端倪,閻君濤設局的目的顯然是想阻止他今晚和宋先生的燕子樓頭之約。
想到此處,心頭不免一驚。
低頭作沉思狀,其實他在以傳音術暗中喚道:“江姑娘……”
江秋露搶著答道:“那李三被我弄死了,也沒有問出一句話。”
秋傲霜道:“不用查了,我已破了閻君濤的詭局。”
江秋露道:“是怎麼回事?”
秋傲霜道:“無暇細說,你與鳳吟把守出入通道,我就要離去……”
然後抬起頭來,向沈七郎和洪秀二人揚聲道:“二位不妨先走一步。”
沈七郎早已看出秋傲霜是個武林人物,情知此處不可久留,連忙拉住洪秀往外走。
天山二煞橫身攔阻,齊聲道:“二位!酒席未散就走,未免太令人掃興了。”
那五色彩蝶也起身作留客狀,其實是封住了“牡丹廳”的大門。
秋傲霜道:“童家兄弟!你我俱是站在客位,犯不著為閻君濤而相互頂撞。”
童天抱拳一拱,道:“秋副宮主說那裡話,天下無不散的筵席,這頓花酒是遲早要散的,何必要這二位朋友先走一步?”
秋傲霜冷笑道:“想不到天山二煞也會看走眼,這二位並非秋某的扈從,更不是武林中人,留他們在此又有何用?”
童天不禁愣住了。
沈七郎道:“小人是販賣綢緞的客商,在旅店中和秋公子相遇,結伴而來,這一輩子也沒動過刀劍,請讓我們走吧!”
洪秀雖會幾手拳腳,自以為是練武之人,但是當他見到眼前這幾個人物之後,再也不敢顯威逞能,噤若寒蟬,一句話也不敢說。
千面鬼胡道嘿嘿笑道:“秋副宮主,你是不是答應陪胡某人飲酒到天明,可得快一些回答,再遲下去,你那隻左臂可得廢了。”
秋傲霜道:“胡道!你的花招很巧,袖箭的功夫也不錯,卻料不到白白地給我磕了三個響頭。秋某人百毒不侵,這點小玩意兒傷不了我。”
千面鬼胡道神情一愣,猛地踢起了右腳。
噓噓連聲,鞋尖上竟然一連串射出了十幾把寒光閃閃的飛刀。
秋傲霜為了要證實他的確有百毒不侵的能耐,身形電旋,左手探出,接下了那十幾柄飛刀。復又脫手而出,那十幾把飛刀在千面鬼胡道的腳前排成一條直線,刀身入石盈寸。
千面鬼胡道面色大變,一連退了好幾步。
那天山二煞和五色彩蝶也不約而同地為之一變。
秋傲霜道:“二煞兄弟還要留客麼?”
天山二煞面面相覷,一時默然。
這一場花酒差一點吃掉了腦袋,聽說可以開溜,沈七郎和洪秀的四條腿拔得快如飛,一溜煙似的出了“牡丹廳”。外面想必不會有人阻道,縱有人攔阻,也有那江秋露和鳳吟挺身呵護。
秋傲霜冷笑道:“胡道!你那三個響頭磕得一點也不冤,秋某人饒你三次不死,這是一次,還有兩次,準你記賬……”
轉頭向天山二煞拱拱手,道:“二位!秋某失陪了,你我後會有期。”轉身向外走去。
那五色彩蝶正在猶豫是否該挺身相阻之際,廳外忽然走進四個紅衣女子,正是“百花宮”中的紅衣護法。
秋傲霜冷冷道:“有勞四位轉告閻宮主,秋某叨擾佳餚美酒,改日面謝。”
其中一個紅衣女子盈盈一福,道:“奴家謝紅英,正要代表閻宮主敬酒三巡,請秋副宮主務必賞光留步。”
秋傲霜道:“留客要有分寸,秋某無意戀棧秦樓楚館,何必苦留,閃開。”
手中短劍一撩,使得對方四人左右一分,乘虛踏隙,向外走去。
突聽千面鬼胡道大喝一聲慢走!待秋傲霜轉身回頭,頓見眼前紅光一片。
短劍揮動,幻起一片晶光,紅光頓渺。
千面鬼胡道發出了一種古怪的暗器,如飛輪,如刺蝟,遍體血紅,能在空中盤旋飛舞,此刻卻已穿在秋傲霜那把四絕劍上。
秋傲霜沉聲道:“胡道!你的暗器不少!”
胡道嘿嘿笑道:“在秋副宮主面前可算不了什麼,只是一些雕蟲小技罷了。”
秋傲霜道:“再饒你不死,你只剩下了一次活命機會。”
抖手一丟,分明是要將短劍上的如飛輪,如刺蝟的怪東西掉脫,殊不知那怪東西轉了幾圈,仍然牢牢地掛在短劍之上。
千面鬼胡道哈哈大笑道:“秋副宮主,那是萬年冰谷磁鐵打造,弄不掉的,從此你那把名聞武林的四絕劍又多了一個附件,豈不是更妙麼……”
語氣一沉,接道:“二煞!五蝶!四護法!還不快快為閻宮主留客!”
一語方出,二男九女立刻亮出了兵器,將秋傲霜團團圍住,不相干的一些粉頭都縮到內廳的一角,只有荷香仍端坐席前,既未參戰,也未退縮。
二煞亮出的是似劍非劍,似鉤非鉤的怪兵器,秋傲霜是識貨的行家,知道那是一種名為“玉鉤斜”的外門兵器。
五蝶則是各執兩把寒光閃閃的匕首,秋傲霜一瞥之下,就知鋒利異常。
四個紅衣護法則各執一條紅繩,繩頭有鐵環套鉤,那是困人的邪門兵器。
秋傲霜憑仗一身過人內力,及犀利劍法,雖屬圍困之中,倒不至於心生膽怯。由於短劍之上套著一個怪東西,必然不能揮灑自如,心中不免暗暗叫苦。
紅衣護法之首謝紅英道:“秋副宮主,回到席前再喝幾杯也無傷大雅,又何苦彼此兵刃相見,到後來弄得皮破血流?”
由她的話中,秋傲霜更加確信自己的判斷不錯,閻君濤如此大費周章地阻礙他和宋先生的約會,此外必然有重大隱情。
宋先生所訂下的燕子樓頭之約,雖未言明時辰,對方最多也只能等到子正,聽外面長街之上響起的梆鼓之聲,分明已是子初,已不能在此拖延了。
一念及此,秋傲霜心頭不禁暗急,沉聲道:“謝姑娘!你以為憑仗人多勢眾就可能留下秋某人麼?”
謝紅英笑道:“請秋副宮主賞臉。”
秋傲霜道:“秋某人偏偏不賞……”
話聲未落,短劍已出。
由於那個怪東西附在劍上,秋傲霜也就不再講究招式,只是將內力聚集七分在劍身之上,誰要被劍碰上,非死即傷。
彩蝶之一揮動匕首來格,只聽嘭地一響,那女子竟然倒翻飛出,仆地不起。
秋傲霜大吼道:“擋我者死!”
手中短劍舞動得呼呼生風,朝廳外闖去紅衣四護法揮動紅繩,只聽嘩啦之聲,四個連環套鉤竟然一齊套上了秋傲霜的短劍。
正因為劍身上粘附在那個磁鐵所打造的暗器,這四個連環套鉤才能套牢。
只聽謝紅英叫道:“二煞請讓,五蝶退開。”
二煞,五蝶紛紛閃讓,紅衣四護法也散開各據一方,猛力扯住紅繩,秋傲霜除非捨得丟齊四絕劍,否則,他萬難脫身。
站在一旁觀戰的千面鬼胡道哈哈笑道:“秋副宮主,閻宮主盛情難卻,還是留下吧!”
秋傲霜閉目不語,其實他暗中以傳音術喚道:“江姑娘!你在何處?”
江秋露回道:“我在‘牡丹廳’與‘金蘭廳’之間的花廊上。”
秋傲霜道:“外面情況如何?”
江秋露道:“大門已閉,樓頭簷角也埋伏了弓箭手,我等想闖出去還得要費點心機。”
秋傲霜道:“我這邊也遭遇了困難。”
江秋露道:“我早說過了,要破閻君濤的詭局,得費些心機,逞武無濟於事。”
秋傲霜道:“待我告訴你,閻君濤的用意在阻撓我與宋先生的燕子樓之約。”
江秋露道:“拿準了麼?”
秋傲霜道:“絕不會錯,你目下身份尚未暴露,設法溜出‘百花樓’,前往燕子樓會見宋先生,將此地情況告訴他,他在燕子樓稍等,或是前來此處,由他定奪。我務必要和他一見。”
江秋露道:“鳳吟呢?”
秋傲霜道:“暫留此處。”
江秋露道:“今晚此地的能人高手不少,花蔭間處處有埋伏,你小心一點。”
秋傲霜道:“休說廢話,快去吧!”
千面鬼胡道見秋傲霜久久閉目不語,乃揚聲道:“秋副宮主,想仔細了麼?”
秋傲霜道:“胡道!別以為這點雕蟲小技真的能夠困住秋某人。
只是閻宮主與秋某人是敵是友,目前猶未分明,使秋某有所顧忌而已。”
千面鬼胡道嘿嘿笑道:“敵耶?友耶?全憑秋副宮主取決。”
秋傲霜道:“何不請閻君濤出面一見。”
荷香突然應音道:“待奴家去請。”
謝紅英怒斥道:“荷香……”
荷香毫無懼色地道:“鼓不敲不響,話不說不明,讓閻宮主和秋副宮主當面一談,豈不大佳。”
秋傲霜道:“荷香姑娘說得不錯,當面一談乃是最佳上策,秋某人明知閻宮主現在此間,躲也躲不了。”
忽聽廳外有人說道:“荷香止步,四護法撤手,胡道也請收回傢伙。”
那人似有無邊權力,話聲一落,紅衣四護法紛紛撤回連環套鉤,呼地一響,那個以磁鐵打造,如機輪,如刺蝟的怪東西也回到了千面鬼胡道的手中。
那人緩步進了大廳,紫膛臉,懸膽鼻,約莫四旬開外,身沉步穩,向秋傲霜抱拳一拱,道,“在下黃金嶽,‘百花宮’副宮主,這裡告罪。”
秋傲霜冷冷道:“何罪之有?”
黃金嶽道:“百花宮的門人留客之道有失禮數,請秋副宮主見宥是幸。”
秋傲霜倒不急於離去了,一來,江秋露業已前往燕子樓;二來,從黃金嶽出面的跡象可以看出,那宋先生必然不耐久等,已離開燕子樓了。
他緩緩收劍入鞘,冷笑道:“今晚的花樣真是層出不窮,不知還有什麼翻新花樣麼?”
黃金嶽陪笑道:“秋副宮主言重了,如願意留下再飲幾杯,在下願意親自把盞,如無意留下,在下親自恭送,改日再請。”
秋傲霜道:“閻宮主何以慳緣一面?”
黃金嶽道:“既然秋副宮主已確知敝宮宮主在此,在下已不便再予隱瞞,無奈敝宮宮主自金陵歸來後,身體一直不適,故而未能迎駕。在下倒可以代表閻宮主向尊駕致敬三杯。”
秋傲霜笑道:“如果閻宮主真是染病在身,在下倒該先去問候一番,而且……”
語氣一沉,接道:“在下還有要事,必須向閻宮主當面請教。”
黃金嶽面上並未呈現難色,笑了一笑,道:“既然秋副宮主一定要見閻宮主一面,在下立刻吩咐人去看看,若是宮主未睡,諒必不致於慳緣一面……”
轉頭向荷香一揮手,道:“荷香去一趟,若是宮主未睡,就說秋副宮主請見,看看宮主如何吩咐。”
荷香正待出門,忽見一個青衣大漢走了進來。
那大漢附在黃金嶽的耳根上低語幾句,黃金嶽的臉色倏然一變,先揮手示意荷香暫停出門,然後冷聲向秋傲霜問道:“秋副宮主今夜帶來僕從幾人?”
秋傲霜情知一定是李三的屍體被發現了,而他面上的神情卻絲毫未變,搖搖頭道:“未帶扈從,兩個在客棧中新認識的朋友已先走了一步。黃副宮主何有此問?”
黃金嶽道:“一直侍候秋副宮主的李三被人殺害,莫非這‘百花樓’中還另有圖謀不軌之人麼?”
謝紅英驚道:“李三被殺了麼?”
黃金嶽道:“紅衣四護法聽令。”
謝紅英必恭必敬地應道:“屬下在。”
黃金嶽道:“清查各廳狎客,若有行跡可疑者,押來見我,若逞武不馴,格殺勿論。”
謝紅英應了一聲是,揮揮手,四人聯袂而出。
黃金嶽又道:“五彩蝶聽令。”
那五個綵衣女人齊聲應道:“屬下在。”
黃金嶽道:“命你五人加緊巡守,若遇行跡可疑之人,喝令止步接受檢查,倘若違令,格殺勿論。”
五人如彩雲般翩翩而出。
黃金嶽目注秋傲霜,緩緩趨前,冷聲道:“在殺人元凶未獲,真象未明之前,尚請秋副宮主在此稍待。”
秋傲霜道:“尊駕的意思是說,即使在下想走也不能走了?”
黃金嶽道:“李三被殺,在‘百花樓’中之人都有嫌疑……”
秋傲霜介面道:“尊駕不是衙門捕快,李三也不是安份良民,人在武林中,不幸被殺,那是學藝不精,技不如人,死了活該,秋某本想留下見見閻君濤,如此一來,倒想走了,別過。”
拱一拱手,揚長走出了“牡丹廳”。
黃金嶽並未攔阻,只是在鼻孔裡發出一聲冷哼。
千面鬼胡道忽然揚聲叫道:“秋副宮主慢走一步。”
秋傲霜旋轉身子,冷聲道:“尊駕還有什麼話說?”
千面鬼胡道走前幾步,嘿嘿笑道:“常言道得好,相罵無好口,相鬥無好手,胡某方才以袖箭傷了秋副宮主,乃是萬不得已之事。
現在胡某就奉上解藥,請立即吞下,以免毒性蔓延全身。”
秋傲霜一揮手,道:“用不著獻殷勤,秋某人百毒不侵,你那種下五門所用的淬毒暗器,還傷不了秋某人。”
千面鬼胡道向黃金嶽及天山二煞拱拱手道:“三位作個見證,如果秋副宮主毒發身死,那可與我千面鬼沒有干係……”
轉身又向秋傲霜拱拱手,道:“尊駕請吧!”
秋傲霜真是又好氣,又好笑,也懶得去理會他,轉身就走,但是,他的去路卻被一個老者擋住了。
那老者約莫六旬年紀,黃鬚黃髮,面色紅潤,目中透射出冷冷的稜芒,顯然是一個內力精湛的高手。
秋傲霜心頭不禁暗凜,這老者是何時來到身後的都不自覺,他冷靜地微側身子,發覺黃金嶽和千面鬼胡道以及天山二煞等人也都是面現狐疑之色。這可要秋傲霜去下判斷了。
然而,這卻是難以判斷的,因此,秋傲霜側過身子,擺出一個讓路的姿態,他採取的作法是——以靜制動,以逸代勞。
那老者目光在秋傲霜面上一轉,沉聲問道:“俠士姓秋。”
聲音雖然沉重,卻不像盛怒的口吻,那老者似乎生就瞭如此一副嗓子,不會用那柔和的聲音說話。
秋傲霜微微一愣,心平氣和地答道:“在下秋傲霜……”
那老者若非耳朵有些背,就一定是為人作事過分仔細,又問迫:“是春秋之秋麼?”
秋傲霜點點頭,道:“不錯,請教。”
問到自己的姓氏,必有緣故,因此秋傲霜不再閃避,索性趁機反問對方,這是先聲奪人,不甘示弱的作法。
那老者卻沒有回答他,目光向站得最近的黃金嶽一瞥,揚聲問道:“聽說這兒死了人?”
黃金嶽也不知這老者是何來路,見問連忙答道:“一個夥計不明不白地遭人殺害了。”
老者緩緩頷首道:“是去報官了麼?”
黃金嶽道:“在下不想驚動官府。”
老者兩道稀疏的眉毛倏地一挑,怪聲怪語地問道:“這可怪了!關門閉戶,外不得進,內不得出,原以為是等待衙門捕快前來搜查……”
黃金嶽接道:“在下方才就已說過,此事不想驚動官府,在下自信能夠找出殺人凶手。”
老者拈鬚自得地說道:“那可不幹老朽的事,老朽只想問問,在殺人凶手未獲之前,來此吃花酒的客人都不得離開麼?”
黃金嶽似乎有些難以作答,一時楞住。
千面鬼胡道連忙上前插口道:“老先生!多喝幾杯又何妨?常言道得好,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人生得樂且樂啊!”
這話分明暗示那老者年紀一大把,已將入土,正好趁機大樂一節,又何必急急欲離去。
年老者最怕別人說他老,就像醜婦怕人說她醜一樣。當年那諸葛孔明就深深瞭解這心理,故意說黃忠老而激起他的雄心,才能在定軍山一戰成功。
千面鬼胡道也許讀過這段在歷史上有名的故事,也還讀過幾句詩,但是此刻他卻賣弄得有些不太妙,看那老者掀眉挑脣,八成要弄巧反拙了。
那老者目中冷芒如利刃般在千面鬼胡道面上一掃,沉聲道:“你是何人?”
胡道很恭敬地打了一個躬,嘿嘿笑道:“在下姓胡名道,人稱千面鬼。”
老者冷笑道:“原來是個有名號的人物,可惜只是臭名。”
胡道面色絲毫未變,仍是一味乾笑道:“嘿嘿!人若不能流芳百世,也不妨遺臭萬年。只要有名,又何必管他香臭。”
老者面色一沉,道:“胡道!你過來讓老夫給你看看相。”
胡道又朝前走了兩步,低聲笑道:“想不到老先生還會看相,若是看準了,胡某人立刻擺酒請客。”
老者一字字如敲金擊玉般說道:“我看你眼前有血光之災。”
千面鬼胡道神色不禁一楞,連忙雙手連搖,道:“不準!不準!
胡某一生中寬厚待人……”
他的話才說到一半,突見血光一閃。
千面鬼胡道發聲慘呼,身形疾退。
退得雖快,卻不是全身而退,他的一隻右臂齊肩斷裂,落在地上,乾枯的五指猶在抽搐不已。
黃金嶽大駭!
天山二煞大駭!
秋傲霜也是大駭!
那老者身形彷彿未動,而千面鬼胡道的一隻手臂卻忽然斷了。
不知他用的是什麼兵器?
更不知他用的是什麼手法?
只有秋傲霜看清楚了,因為他一直在留意這個突然出現的老人。
那老人是用一把短劍砍下了千面鬼胡道一隻右臂的,那把短劍是藏在袖子中的,劍身似乎長滿了鏽跡,所以才沒有映出寒光,因此也未引起黃金嶽等人的注意。
那把短劍長不足尺,比最長的匕首還要短,但是秋傲霜看得很清楚,那的確是一把劍,柄,護鉤,雙刃,都具備了劍的形式。
秋傲霜發覺這老人是非常可怕的,事前,他絲毫沒有顯露出要動劍殺人的跡象,事後,面上仍是那種淡然的神色,彷彿他方才只是砍下了一根樹枝。
千面鬼胡道左臂倏揚,顯然想發出暗器,黃金嶽卻一閃身攔阻了他,一面以眼色示意天山二煞為胡道療傷,一面向老者拱一拱手,道:“請問老先生因何出手傷人?”
老者雙眉一挑,道:“你想知道?”
黃金嶽道:“在下是主,這位是客,老先生也是客,賓客之間引起紛爭也是常有的事,不過,作主人的卻要明白原委。”
老者道:“老朽前半月在保定府殺了一個黑道高手,他在臨死時表示尚有一樁心願未了,死也不會瞑目,老朽答應代他了掉那樁心願……”
黃金嶽插口答道:“莫非與胡道有關?”
老者點點頭,道:“不錯!胡道嗜色如命!竟然姦殺了那傢伙的妻子,我問他要如何報仇?他說,削去胡道一臂讓他受活罪,老朽與胡道無怨無仇,只是代人雪恥復仇而已。”
千面鬼胡道奮力叫道:“你胡說,那傢伙叫什麼名字?”
老者道:“人已死了,老夫可不願再提他的名字,是否有這回事,你自己心中有數。”
黃金嶽道:“那麼,老先生高姓大名?”
老者道:“老朽的姓名不大好聽,不問也罷。”
黃金嶽冷笑道:“樹的影兒人的名,所謂人過留名,雁過留聲,老先生方才這一手又絕,又狠,總得讓在下知道是那一條道上的高手啊!”
老者道:“老朽姓宋。”
這個宋字一出口,在場之人莫不一驚。
秋傲霜更是目露精芒,瞅著那老者不放,心頭暗道:“莫非就是和自己有約的宋先生麼?”
細看又不像,面貌不對,身裁不符,聲音不像,那對眼神更是迥然不同。
黃金嶽愣了一愣,又問道:“大名如何稱謂?”
老者道:“賤名一招,外號人稱黑心腸,連起來唸,可有點令人彆扭,黑心腸送一招,只送一招,多一招也不送。”
黃金嶽翻著眼皮,似乎在思索這個古怪的名字,但是他腦海中一絲印象也沒有。
秋傲霜也在搜尋枯腸,但他也同樣地沒有聽說過這號人物。
黃金嶽冷冷道:“這一招真夠狠的!事先連招呼都沒有一聲。”
自稱名叫宋一招的老者沉聲道:“少說廢話!你可是‘百花樓’的二掌櫃?”
黃金嶽道:“可以那麼說。”
宋一招道:“下令開門,讓那些不想在這兒流連的客人回家。
李三是老朽殺的,為啥?只因為看他不順眼,要算賬找老朽,不幹別人的事。”
黃金嶽楞住了。
秋傲霜更是大怔,李三明明是江秋露弄死的,這老傢伙何必硬往自己身上攬,這不是存心仗藝欺人,找“百花宮”的碴兒麼?
黃金嶽無論如何也忍不下這口氣,當即怒目眉豎,沉聲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想一走了之,可沒有那樣便宜。”
宋一招冷笑道:“大限未到,何必找死……”
轉身向秋傲霜一揮手,道:“走!咱們找個清淨的地方,再喝三杯。”
他的語氣,就彷彿在和一個老朋友說話。
秋傲霜正不知該如何應付,那黃金嶽突然發一聲怒吼,揚掌崦上,全力拍向宋一招的命門。
宋一招隨手一揮,黃金嶽竟然登登登一連退了三步,口中噴出一道血箭,顯然受傷不輕。
宋一招冷笑道:“老朽方才就已說過,大限未到,何必找死,你竟然自討苦吃。二掌櫃!老朽送你這一招,該是最輕的了。”
此刻,外面突然有人拉開了喉嚨喊道:“各位客官!奉大掌櫃交代,今晚小號出了岔子,掃了各位客官的雅興,酒錢一概不收,停屍在堂,不便久留貴客,明晚請早,得罪!得罪!”
宋一招嘿嘿笑道:“這大掌櫃倒是混過幾天世面,懂得見風轉舵……”
回身向秋傲霜一揮手道:“走!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找地方喝幾杯去。”
秋傲霜一皺眉尖,道:“太晚了吧!”
宋一招道:“大丈夫要乾脆利落,別娘娘腔,走!”
一把搭上秋傲霜的手腕,向外走去。
秋傲霜只覺得手腕加上了一道鐵箍,休想掙脫,心頭大驚,腳下卻不由自主地跟著宋一招向外走去。
來到花廊,正好鳳吟迎面而來。
秋傲霜低聲道:“在門前等著江姑娘,她來時和她一齊先回旅店,我移時就回。”
鳳吟雖然透射狐疑的目光,卻未多問,那宋一招也未多問,只是在秋傲霜和鳳吟說話之時,腳步停了一停。
二人出了“百花樓”,宋一招這才鬆開了手腕,道:“老朽並無意逞武壓人,只是怕你在那兒多說廢話,露出了破綻。”
秋傲霜道:“在下有一事不解,那李三分明是在下的友人弄死的,老先生何必將殺人之罪攬到自己身上?”
宋一招道:“老朽身負血債何止千條,加上李三那條命也算不了什麼。”
話說到此,正好遇上一間賣夜食的酒館,宋一招擺頭示意,二人就走了進去。
來到樓上一副雅座,店小二跟過來侍候,宋一招摸出一塊碎銀子往桌上一放,道:“小二!咱們只是借地方說話,不要什麼酒萊吃喝,來一壺好茶就行,這塊碎銀賞你打酒喝。”
那店小二連聲稱謝,並很快地送上一壺香氣襲人的熱茶。
宋一招端起熱茶來喝了一口,低聲道:“秋傲霜,老朽找你找得好苦!”
秋傲霜心頭暗怔,面上笑道:“老先生要找在下作甚?”
宋一招道:“江秋露要造就你成為武林奇才,可說用心良苦,可惜她走了邪路,縱有所成,也不足大用,因此老朽想收你作為入室弟子。”
秋傲霜道:“老先生美意在下心領,古人云:一生無二師……”
宋一招接道:“秋傲霜,別拿古人的話來壓我,你當年投師的情況我十分了解,只不過是寄名弟子,並未行過入室之禮。”
秋傲霜心中難免暗暗稱奇了,怔了一怔,方道:“老先生方才在‘百花樓’所報的姓名只怕是假的吧?”
宋一招道:“秋傲霜,休說閒話!老朽循世已久,此次復出,專為你而來,切莫教老朽空跑一趟。”
秋傲霜道:“此事來得太突然,教在下一時難以作答。”
宋一招道:“憑老朽偌大年紀,能為你師麼?”
秋傲霜道:“足足有餘。”
宋一招道:“憑老朽方才對付千面鬼胡道那一招,能為你師麼?”
秋傲霜道:“只怕在下高攀。”
宋一招道:“既然如此,還有何顧忌?”
秋傲霜道:“在下自與江秋露有過合體緣之後,每逢滿月之夜……”
宋一招道:“那是小事,老朽可借深厚內力為你解除氣血不合的難題。”
秋傲霜是絕不肯輕信的,萬一對方心懷叵測,使自已和江秋露離開,到時氣血崩散,豈不是全功盡齊?想了一想,道:“老先生要在下立刻作答麼?”
宋一招道:“不錯。”
秋傲霜道:“按情理言,在下總得和江秋露商榷一番,此身功力,最少有一半原是屬於她的,在下何敢獨斷行事。”
宋一招道:“倘若她不肯呢?”
秋傲霜道:“江秋露當初捨身為在下傾注內力之際,必已有了犧牲的決心,在下一旦有了深修的機會,她絕對不會阻止的。”
宋一招面色一沉,道:“秋傲霜,這分明是你的託辭。”
秋傲霜笑道:“多少武林中人,欲求名師高人而不得,在下良機當前,應該喜不自勝,豈有託辭推拒之理?”
宋一招冷冷道:“秋傲霜,你分明是不信任老朽,莫以為老朽不知。”
秋傲霜道:“老先生誤會了。”
宋一招道:“不管你怎麼說,此事已成定局,不容你推託,明日午正,老朽在南門等候,一同往修練之處,扛秋露和鳳吟二人該如何打發,你尚有足夠的時間,老朽先走一步。”
說罷,起身欲去。
登登登?樓板響動,上來了一個人。
秋傲霜不知是該喜,還是該驚,上樓來的人竟是和他約在燕子樓頭見面,而又不曾見到的宋先生。
這兩個姓宋的面面相覷,目不稍瞬,他們之中,也許有一個姓氏是假的,說不定他們二人都不姓宋。
但他們卻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二人的臉色都非常凝重,目中稜芒逼注對方,如臨大敵一般。
宋先生又向前走了幾步,隔著一副座頭停了下來。
登登登!樓板又傳來了響動,江秋露和鳳吟也相繼跟了上來,她們仍是一身男裝,鳳吟稚氣未脫,神情十分輕鬆,江秋露卻是面色沉重,目光在宋一招和秋傲霜二人的臉上掃來掃去。
店小二在梯口探探腦袋,又縮回去了。
整個二樓只有他們五個人。
但是,誰也沒有說話。
過了許久,秋傲霜終於開口了:“宋先生……”
他剛一開口,宋一招也相繼開口道:“秋傲霜,你在叫誰?”
秋傲霜道:“那位老先生也姓宋。”
宋一招顯然有些意外地楞了一楞,接著又嘿嘿笑道:“尊駕改姓宋,倒是我宋門的光采,不過尊駕得先去拜拜宋家的祖宗。”
那麼!宋先生不姓宋了?
秋傲霜不禁凝注在宋先生面上,看他有何反應。
孰料,宋先生一句話也沒有說。
宋—招又道:“尊駕目露凶光,彷彿是來意不善,與其如此僵持,倒不如痛快了斷,是你送我一招,還是我送你一招?”
那宋先生依然沒有張口說話。
秋傲霜忍不住問道:“老先生不姓宋麼?”
那宋先生這才開口說道:“倘若不是老夫以宋先生之名招搖過市,這位真正的宋先生恐怕還不至於在徐州府露面哩!”
宋一招笑道:“尊駕的花招的確耍得不錯,天下無二宋,就像老夫動手從不發第二招,如今武林中竟有另一個宋先生擺來擺去。
老夫還以為是宋家的後代,想不到竟是你這老匹夫。”
秋傲霜插口問道:“那麼老先生的寶號是……?”
宋先生道:“老朽文公庭。”
文公庭三個字使得秋傲霜聞之一震,原先他還不曾聽說過這個名字,前數日在故居檢點他父親的遺物時,才發現了文公庭與他父親來往的一紮書信,並知文公庭是他父親的唯一好友。
宋一招哈哈笑道:“不錯!江湖上確有文公庭這個人,但是這老傢伙是不是文公庭卻大有疑問,他既能冒充姓宋的,怎知不會冒充姓文的。”
文公庭沉聲道:“宋一招!你明明認得老夫!”
宋一招道:“自然認得你,可是我卻不知你是否真的姓文呀!”
文公庭道:“你休想顛倒是非,混淆視聽。”
宋一招道:“就算你是文公庭吧!是你請我喝酒?還是由我作東奉請三杯。”
文公庭一伸,道:“少說廢話!當年掠去的老夫之物,該還來了。”
宋一招道:“你這話好生教人糊塗,我掠奪你什麼物件?”
文公庭一字字有力地說道:“墨玉劍。”
宋一招緩緩探手入袖,取出了一把短劍,晃了一晃,道:“可是這個?”
秋傲霜轉頭望去,只見那把短劍的鞘套十分講究,像是鮫皮所制,外包金套,顯得富麗堂皇,墨玉劍名稱的由來,想必是因為劍體墨墨無光的緣故。
文公庭目光一亮,沉聲道:“那正是文某之物。”
宋一招道:“有何憑據?如你呼喚一聲,短劍應你,就算屬你所有。”
這分明是強辭奪理之言,秋傲霜暗中已將文公庭和宋一招的人品分出高低了,同時也確信文公庭的身份不假,不過,他並沒有介入二人的紛爭之中,只是靜觀其變。同時也向江秋露和鳳吟二人遞了一個袖手旁觀的眼色。
文公庭的武功,秋傲霜見識過,當時他曾認為,武林之中恐怕再沒有人能勝過他。現在,秋傲霜卻不敢如此想了,宋一招方才在“百花樓”露的那一手也足以驚世駭俗的。何況他又是利器在手,若是這二人一旦動起手來,孰高?孰低?秋傲霜很難以遽作判斷了。
秋傲霜很希望他們惡鬥一番好讓自己增長一番見識,但他也不希望他們動武,因為他唯恐任何一方落敗都會帶來與他有關的惡果。
因此,在這一瞬間,秋傲霜的心情十分矛盾。
在宋一招說出那番強辭奪理的話之後,文公庭久久不發一語。
此刻,才緩緩抬頭,道:“文某早下決心,不想與人交手惡鬥,對尊駕當年的卑鄙、陰惡行為也不想追究,只求追回文某所有之物,奉勸尊駕,最好不要逼使文某違背既定決心。”
宋一招冷笑道:“這話說得好稀罕!你硬說這把墨玉劍是你的,總得有個憑據。怎麼反而說我姓宋的逼迫你違背決心哩!”
文公庭道:“如此說來,這兒就是你我一決死戰之所了?”
宋一招道:“那要看你是否有此勇氣。”
文公庭突然問怒火消失了,心平氣和地說道:“黑心腸宋一招的出手傷人,不容招架,早在二十年前就已蜚聲武林,使武林中黑、白兩道的豪傑莫不望風披靡,的確厲害無比。但是武林中人卻不知道我姓文的在嘉南關千里坪曾接下你一百二十招之多,難道你此刻還希望舊事重演麼?”
宋一招道:“此一時也,彼一時也,二十年前豈可與此刻同日而語。”
文公庭神情一愣,道:“你果真要逼文某動武?”
宋一招嘿嘿笑道:“我從不逼人,是你自己找上門來的。”
文公庭轉頭向秋傲霜道:“老朽是文公庭,賢侄可信得過?”
秋傲霜道:“自然信得過。”
文公庭道:“那麼,老朽有一點事要交代你。和黑心腸宋一招纏鬥,很難預卜勝負,老朽不得不預作安排。”
秋傲霜道:“老先生要交代何事?”
宋一招哈哈笑道:“他要你這娃兒看在令尊份上為他買一口上好棺材,選一處龍脈地……”
文公庭道:“宋一招!拿點名家氣度出來,未動手之前最好少說大話。”
一直未曾開口的江秋露,突然插口說道:“宋一招!我雖然晚生幾年,卻也聽說過你的道行,我不妨先提醒你一下,文老先生已非當年可比,逞強爭勝的結果恐怕要落得殺身殞命。”
宋一招哈哈笑道:“萬人迷!你不妨拭目以待,看看是我姓宋的狠,還是姓文的強。”
在他二人談話之間,文公庭已附耳向秋傲霜喁喁低語,只見秋傲霜在一瞬之間面色數變。
宋一招不知文公庭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面上也不禁浮現了狐疑之色。
待文公庭低語完畢之後,秋傲霜突地向江秋露和鳳吟一揮手,道:“我們走!”
宋一招大吼道:“秋傲霜休要中計,這老頭兒分明在玩弄花招。”
秋傲霜人已走到梯口,揚聲道:“文老先生叮囑的事,關係重大,在下寧可信其有,不能信其無,別了,你我後會有期。”
宋一招大喊道:“娃兒慢走……”
喊聲未落,人已騰空而起。
文公庭也自樓板上躍起丈餘,在半空中攔住宋一招的去勢,只聽砰地一響,二人顯然在半空中已拼了一掌。
站在梯口處的秋傲霜連忙一揮手,疾聲道:“我們快走!”
江秋露道:“宋一招有利劍在手,文老先生可能要吃虧,你我怎能一走了之?”
秋傲霜道:“快走!這是文老先生的叮囑,茲事體大,不可延誤。”
話聲中,人已到了樓下。
江秋露和鳳吟也只得疾步跟了上去。
三人方要出店門,忽聽轟然巨響,原來是樓板崩坍,在灰塵迷朦之中,宋一招一瀉而至,恍如天神下降,五指箕張如鉤,抓向秋傲霜的項間鎖骨,手法之快,連閃避的餘地都沒有。
鏘地一響,秋傲霜在急切中抽出四絕劍,向宋一招抓來的手腕削去。
宋一招冷叱道:“娃兒放肆!”
左手電出,一把搭上了秋傲霜的手腕。
此刻,那文公庭也自樓板的坍塌處一瀉而下,在半空中已連連向宋一招的身後拍出兩掌,一時掌影如山,燈影搖幌,可見其勁頭非凡。
宋一招不敢造次,連忙鬆開秋傲霜,回身迎敵。
文公庭大喊道:“賢侄快走!”
宋一招也大喊道:“娃兒!慢走!否則你會後悔莫及。”
秋傲霜左手拉著鳳吟,右手拉著江秋露,接連幾個提縱,離了那吃食店約莫百步之遙,耳中還聽到文公庭和宋一招的叱喝之聲。
江秋露喘籲不住地說道:“那宋一招武功太過駭人,只怕文老先生不是敵手。”
秋傲霜道:“事到如今,也管不到了。”
江秋露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秋傲霜道:“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大事。”
江秋露道:“難道大得連文老先生的死活都可以不管麼?”
秋傲霜道:“放心!文老先生縱然不敵,也不至於死在宋一招的手裡。”
江秋露道:“你怎能如此肯定?”
秋傲霜道:“是文老先生自己說的,他只是暫時將宋一招纏住,待我們離城之後,他若發現情況對他不利,他會全身以退。”
江秋露道:“聽說宋一招在‘百花樓’一招之間斷了千面鬼胡道一臂。”
秋傲霜道:“嗯!怎麼樣?”
江秋露道:“那千面鬼胡道雖然側身黑道,行跡不夠光明正大,然而武功路數卻異常詭奇,絕難中人暗算,宋一招出手之間斷他一臂,可以想見宋一招是多麼厲害,只怕文老先生難以全身而退。”
鳳吟忽然叫道:“秋公子!我們走錯路了。”
秋傲霜道:“這條路不是直奔南門麼?”
鳳吟道:“不錯,但是我們所投宿的旅店是在北大街上呀!”
秋傲霜道:“為了爭取時間趕路,我們不回旅店中去了。”
江秋露急道:“那怎麼行?我們的衣服、盤費都放在旅店中的呀!”
秋傲霜道:“不要緊!我身上還有一包預備付花酒賬的銀子,一路上夠用了。”
江秋露道:“那麼,我們上那兒去呢?”
秋傲霜道:“江洲。”
※※※※※※
過淮河,走東南,三騎快馬直奔江洲。
不管江秋露和鳳吟如何究問,秋傲霜始終不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要如此急急趕路,她二人雖不悉內情,卻也知道此事必然關係甚大,否則,秋傲霜絕不可能披星戴月,連夜趕路。
這是離開徐州的第二晚——
天空無月,只有幾點疏星,夜色雖黯,卻無礙趕路,江北地帶,少有山陵,一坦平原,視野廣闊。秋傲霜一騎在前,放韁而馳。
約莫是戊初光景,三騎來到了一條岔路。
秋傲霜因不認路,在勒馬停蹄等候押後而行的江秋露趕上來。
江秋露見秋傲霜在勒馬等她,猛一夾馬,來到秋傲霜的身邊,將馬勒住,喘吁吁地問道:“秋傲霜,真打算連夜趕路麼?”
秋傲霜沒去答理她,沉聲問道:“往江洲該走那一條路?”
江秋露道:“東道直奔連雲海港,往江洲略微偏南,該是右手邊這一條。不過,一路下去,再無村店,咱們還是先走東道吧!”
秋傲霜冷冷地瞅了她一眼,道:“怎麼,你累了?”
江秋露道:“人倒沒累,只是馬兒……”
不待她說完,秋傲霜就介面道:“路過有泉水的地方,咱們再下馬歇歇。”
江秋露道:“我這匹馬兒的右前蹄好像失了鐵掌,咱們還是走東道吧!前行十里處有個野村,倒有一家鐵匠鋪,換好了馬掌,咱們仍然可以抄小道回到南路上去,遠不了多少。”
鳳吟也道:“我這匹馬兒也該換掌了,這一口氣奔下了四百里地了啊!”
秋傲霜猶豫了一陣,道:“江姑娘!這附近的地勢你熟麼?”
江秋露道:“放心吧!包你明天一大早趕到江洲就是。”
她說完之後,打馬先行,直奔東道。秋傲霜雖有一百萬個不情願,也只得在後跟上。馬掌失鐵,陷在半路上,情況更壞,果然,前行十里,就聽到了犬吠之聲。
秋傲霜定神望去,看見道旁有三、五十戶人家,卻未見一絲燈光,鄉村野鋪,這般時候,早就熄燈上炕了。江秋露找著了鐵匠鋪,三個人一齊下馬,敲門如擂鼓一般,好半天,才有一個半百老人拿著一盞油燈,打開了門。
那老人驚惶不定地問道:“三位!有何貴幹?”
江秋露笑道:“你沒看見那三匹馬兒嗎?買賣上門啦!快喚小徒弟生旺爐火,給咱們的坐騎換上新的鐵掌,咱們要連夜趕路。”
老人道:“三匹牲口,十二蹄,又得重新開爐,可費事哩!”
秋傲霜道:“少廢話!多給銀子就是。”
老人笑道:“小老兒倒不是想多拿銀子,只怕三位不耐久等。”
秋傲霜道:“要多久時刻?”
老人道:“總得個把時辰。”
秋傲霜一揮手,道:“幹活兒吧!愈快愈好。”
在他倆說話之時,扛秋露已去敲隔壁一間屋子的門。
那茅草屋的簷下挑著一塊布簾和一盞熄火的油紙燈籠,八成是個野店。
老人叫道:“姑娘別敲啦!深更半夜有誰敢開門,待小老兒走後門給你叫一聲吧!”
那老人說完之後,就從鐵匠鋪的後門走了出去。
須臾,野店的門開了,一箇中年婦人,滿面驚惶、直楞楞地望著門外的三位不速之客。
江秋露溫和地說:“大嫂!別吃驚!咱們是過路的,要在隔壁鐵匠鋪裡換馬掌鐵,歇歇就走。”
中年婦人強笑著說道:“姑娘!荒村野店,睡沒好房,吃沒好酒,那裡能接待三位貴客……”
江秋露已一步跨了進去,介面道:“咱們不吃不睡,沏上一壺熱茶就行,茶葉用最好的,茶壺、茶盅洗淨點就行啦!”
那中年婦人連聲應是,將堂屋內一盞五股蕊的油燈點燃,忙著燒火沏茶去了,隔壁鐵匠鋪裡升火拉風箱的聲音清晰地傳了過來。
堂屋內兩張八仙桌,幾條長板凳,設定簡陋已極。多年的油垢、塵埃,使桌、椅都變成了黑色。
秋傲霜坐了下去,不禁微微一皺眉,長板凳冷冷、硬硬,油垢好像還粘衣衫,那中年婦人沏出來的茶要能喝下肚不反胃,那才是怪事。
鐵匠鋪的半百老人在野店門口探了探頭,道:“三位打那兒來的?”
秋傲霜瞟了他一眼,道:“徐州府。”
老人道:“一路馬不停蹄麼?”
鳳吟輕叱道:“老人家!幹活兒去吧!在這兒嚕嗦個什麼勁兒!”
老人陪著笑臉,道:“不是小老兒嚕嗦,三匹牲口十二蹄,倒有九隻蹄掌見了血,雖是畜牲,也得愛惜,三位還是多歇會兒吧!”
江秋露冷笑道:“怎麼著!你在為馬兒打抱不平?”
老人道:“姑娘會錯意啦!馬兒是三位化銀子買的,愛怎麼處置都行,只是見血的蹄掌可難釘得上掌鐵,小老兒即使狠狠心,咬著牙根釘上去,半路上還會掉下來,那就耽誤三位的行程啦!”
秋傲霜道:“那該怎麼辦?”
老人道:“小老兒已吩咐徒弟在熬姜水,將見血的馬蹄泡一泡,再抹上一層上好的香油,掌鐵釘上去就不會掉啦,只是要多耽誤一些時間。”
秋傲霜道:“又得耽誤多久?”
老人道:“這時候約莫戊初,呃……子正光景,三位就可以上路了。”
秋傲霜道:“要等兩個時辰麼?”
老人道:“這是沒有法子的事,小老兒儘量求快就是。”
說罷,不待回話,就走開了。
江秋露道:“這老傢伙心腸挺好,幹活兒也細心,就是嚕嗦了一點。”
鳳吟笑道:“上了年紀的人多半嚕嗦。”
說到這裡,中年婦人已沏好了茶送上來,意外得很,茶壺、茶盅都十分潔淨,托盤是紅漆描金,十分講究。八成是一副上等景德窯的茶具。
茶葉也不壞,香氣撲鼻,這使得秋傲霜煩燥的心情稍微鬆弛了一些。
三個人默默地喝著茶,鳳吟忽然咦了一聲,像是發現了什麼希奇古怪之事。
江秋露忙問道:“怎麼了?”鳳吟沒有回答,卻往桌子角上指了一指。
原來那張八仙桌缺了一角,痕跡很新,像是刀削的。桌面足有三寸來厚,切口不留一根木絲,光坦整齊,不但需要一把好刀,也需要深厚之力,這一刀不是出自常人之手。
江秋露和鳳吟二人怔怔地望著秋傲霜,而他的目光卻在搜尋地面。
地面是泥土的,由於經年累月地踐踏,比石板軟不了多少,秋傲霜終於發現了一個三角凹痕,那一定是桌子角被刀削落地面時撞擊的。
秋傲霜蹲下去,用手指戳戳地面,堅硬如石,他逐漸加力,當內力使到三成時,地面才被他的手指戳得稍稍下凹。
他沉吟了一陣,又抬起頭來察看屋頂,一片茅草,別無所見。
然而他的目光卻一不銷瞬地投注在那一遍茸茸的茅草中。
這可將江秋露和鳳吟二人弄糊塗了。
秋傲霜突地長身而起,探手一抓。
待他重新落座,手掌攤開來時,卻多了一塊三角形的木頭、正是八仙桌上被利刀削去的那一角。
江秋露拿過去和缺口一比,嚴絲更合縫,一點兒空隙也沒有。
秋傲霜悄聲道:“在我們來此之前,曾有高手在這兒停歇過。”
江秋露喃喃道:“怎見得是高手?”
秋傲霜道:“刀削落桌子角,那塊小木頭撞凹了地面,反彈射進屋頂茅草之中,這一點功力可要練上幾年才成。”
江秋踩螓首微點,道:“的確有些火候,那傢伙因何要在這荒村野店耀武揚威?”
秋傲霜冷冷道:“誰知道?”
鳳吟插口道:“何不叫那婦人出來問問。”
江秋露道:“對!待我去套套她的口氣,鳳吟!你也到隔壁鐵匠鋪去瞧瞧。既然有能人高手先我們來此,就得防備點。”
一個走前,一個走後,二人分頭而去。
秋傲霜仍坐在原處,神情鎮定地喝著熱茶,似乎不關心這擋子事。
不多一會兒,江秋露去而復回,滿面孔凝重之色,壓低了聲音說道:“就在一個多時辰以前,有五個大男人在這兒坐了片刻。”
秋傲霜道:“都是什麼模樣?”
江秋露道:“婦人說不上來,只知道帶刀的那個約莫五十多歲。”
秋傲霜道:“婦人可知道那帶刀的因何要出刀削出桌角?”
江秋露道:“婦人說,那帶刀的似乎在向一個瘦瘦的傢伙發脾氣,他們要去江州,瘦子卻帶錯了路,那帶刀的吼著道:‘在這種節骨眼上你還犯錯,再犯錯你的腦袋就和這桌子一樣要分家啦!’然後,他們問明瞭小路,連茶都沒有吃,就走了。”
秋傲霜道:“帶刀的五旬老人怕是‘金刀’杜桐屯……”
江秋露飛快地介面道:“瘦瘦的豈不是‘七星指’蔡錦堂?”
秋傲霜點點頭道:“錯不了!”
江秋露惶然道:“從金陵到江州,可不是走這條路呀!”
秋傲霜道:“也許他們在暗中也到了徐州。”
江秋露道:“現在是從徐州趕到江州去?”
秋傲霜嗯了一聲,道:“看樣子,他們處心積慮地要趕在咱們前頭,四條腿輸給兩條腿,那可不像話。去催催鐵匠鋪的老頭兒,別管馬匹蹄掌是否見血,釘上掌鐵就行,咱們趕一程是一程,到時馬不能走,大不了下馬用腿跑……”他的話沒有說完,江秋露已飛快地走了出去。
她去得快,回來得也快,滿臉訝色地問道:“鳳吟呢?”
秋傲霜道:“不是在鐵匠鋪嗎?”
江秋露連連搖搖頭,道:“沒有啊!”
秋傲霜霍地站了起來,壓低了聲音問道:“那老頭兒在幹啥?”
江秋露道:“你沒有聽見叮叮咚咚響嗎?他在打馬蹄鐵掌,兩個小徒弟在以姜水泡馬蹄。”
秋傲霜驀然想起,從鳳吟出去時,打鐵的聲音就在響,一直也沒有斷過,鳳吟不見,可不能想到那老頭兒身上去。
他沉吟了一陣,才悄聲道:“江姑娘!情況好像不太妙,從此時起,不管發生了什麼情況,你都不能離開我一步,切記!跟我來。”
那老頭兒已脫去了上衣,赤膊在幹活兒,他年紀雖大,身體卻紮實,在揮舞鐵錘之際,臂上的肌肉活像一個兔子要從皮裡跳出來。
門口兩個小徒弟提著熱氣氳氤的水桶在泡馬蹄,兩個小傢伙的年齡都不會超過十五歲,雖是半夜被叫醒,幹活依然有勁。
秋傲霜蹲下去問道:“小兄弟!看見有什麼打從你們面前走過嗎?”
那兩個小徒弟似乎沒有聽清楚,都愣了一愣,沒有答上話來。
打鐵的老頭兒卻開口說道:“客官!別和他們說話,姜水涼了又得熬,子正上不了路,幾位又要責怪小老兒了。”
秋傲霜踱進了鐵匠鋪,冷冷道:“老人家!咱們已經上不了路啦!”
老鐵匠楞了一楞,將手中已然發黑的鐵塊丟進了火爐,抓了抓頭皮,道:“這是怎麼說?”
秋傲霜道:“咱們一位同行的姑娘不見了。”
老鐵匠兩眼瞪得溜搓的看看江秋露又抓抓頭皮,道:“可是那位穿紅的?”
秋傲霜道:“不錯。你老人家見過她嗎?”
老鐵匠連連搖頭,道:“沒有啊!”
秋傲霜道:“我吩咐她過來看你幹活兒,兩下里相隔不到十步,她若到了你的門口,你不會不見,就這麼幾步兒會平空丟了一個大姑娘,那可是怪事。”
老鐵匠放下了鐵錘,搓搓手道:“會不會是那位姑娘躲起來逗你們耍。”
江秋露接道:“連夜趕路已夠累了,誰還有心情捉迷藏玩兒?”
老鐵匠走出鐵匠鋪,衝著他那兩個小徒弟問道:“小子!見到一個穿紅的姑娘嗎?”
兩個小徒弟一齊搖頭,道:“沒有啊!”
秋傲霜搖搖手,道:“老人家別費勁,人已經丟定了。”
老鐵匠嘖嘖有聲地道:“丟了?被鬼抓去了,那姑娘也該發一聲喊呀!”
秋傲霜道:“抓她去的人是比鬼還要厲害的高手。老人家!你見多識廣,在這條道上開鐵匠鋪,也必定伺候過不少名騎良駒,良駒的主人又多半是江湖豪傑,您指點指點吧!”
老鐵匠似乎有些慌亂,很快地又陪著笑臉道:“客官……你太客氣。”
秋傲霜冷聲道:“在下說的是老實話……”
語氣一沉,接道:“請問一聲,你這家鐵匠鋪多半在什麼時候熄爐關店?”
老鐵匠道:“那可難說……”
江秋露搶著道:“就說今晚吧!”
老鐵匠道:“小老兒看天氣陰沉沉的,未必會有連夜趕路的客人,酉時一過,小老兒就吩咐小徒弟熄火封爐,洗個澡,剛上炕,三位就到了。”
秋傲霜道:“那麼,隔壁野店裡來了五位客人,你知道羅?”
老鐵匠道:“有這回事,小老兒在門縫張望了一眼,見那幾個人沒有牲口,就關上了店門,小老兒巴望的是騎馬的客人,或者是掛著牲口的大車。”
秋傲霜道:“他們何時走的,你可知道?”
老鐵匠搖搖頭,道:“小老兒可沒有留意。”
這時,一個小徒弟插口道:“好像沒坐一會就走了,我聽見狗叫。”
另一個小徒弟也跟著說道:“我還聽見隔壁張大媽關門的聲音,不多一會兒,狗叫住了,那知我剛要睡著,狗又叫了起來。”
江秋露附在秋傲霜的耳根上悄聲道:“一定是那夥人去而復回。”
秋傲霜暗暗以拐肘碰了她一下,又向那小徒弟問道:“狗叫了多久?”
那小徒弟道:“叫了很久,東頭也叫,西頭也叫,好像兩頭都來了人。”
老鐵匠道:“小春子!若沒有聽真可別亂說,這位客官問你這些話是有道理的。”
那小徒弟認真地點點頭,道:“徒兒聽真了,我還耽心又要起來幹活來,所以仔細地聽聽是否有馬蹄聲,結果除了狗叫之外,啥也沒有聽到。”
老鐵匠介面道:“狗倒是亂吠了一陣,那時我正在馬廄旁邊洗澡,差不多過了頓飯光景,三位就到了,若在平時,小老兒一聽蹄聲在店門口停住,就會立刻開門,今晚好像有些古怪,所以害得幾位擂門擂了許久。”
秋傲霜道:“有何古怪之處?”
老鐵匠怔了一陣,才回道:“小老兒也說不上來。”
江秋露皺著眉頭,道:“你怎麼盡問這些閒話?是找人?還是顧咱們趕路?你得拿個主意呀!”
秋傲霜道:“找人?談何容易,倒不如讓別人來找咱們……”
語氣一頓,向那老鐵匠接道:“老人家!索興讓這幾匹牲口的蹄傷好生養一養,吩咐小徒弟將馬兒牽到馬廄去,上點好料,咱們天明再走,到時一併付銀子給你,就這麼說了。”
老鐵匠道:“客官!那位走失的姑娘……”
秋傲霜一揮手,接道:“老人家!想必你也看得出來,咱們都是在江湖上混混的人,一定是在這兒遇上了對頭。沒話說,丟了人,活該,不知道隔壁的張大嫂能否整頓出一間像樣的客房來。”
老鐵匠道:“二位若是要在這兒宿下,可得將就點啦!”
秋傲霜也懶得再聽他的,一扯江秋露的衣袖,二人又進入了那家野店。
野店主人張大嫂似已知道發生了什麼不尋常的事,正在門口探頭探腦,一見二人轉回,連忙問道:“聽說走失了一位姑娘?”
秋傲霜笑道:“她們姐妹倆時常鬥氣,走不多遠就會回頭的。
大嫂!給咱們整頓一間較為潔淨的屋子,今晚可走不成啦!”
張大嫂道:“客房倒有,只怕二位嫌髒。”
江秋露揮揮手道:“大嫂去收拾吧!只要過得去就行……”
語氣頓住,待那張太嫂離去後,她才悄聲接道:“秋傲霜,看你穩坐釣魚臺,若無其事的樣子,可將我弄糊塗了。”
秋傲霜放低了聲音道:“咱們現在一步也不能動。”
江秋露道:“你將對手看得那麼厲害?”
秋傲霜道:“敵暗我明,這就不好對付,再說,鳳吟必然是一出門就著了他們的道兒,而我卻一無所覺,對方的身手也不可忽視。”
江秋露道:“想不到你也有畏人之時。”
秋傲霜道:“我怕的是你。”
江秋露挑起了雙眉,道:“這話怎麼說?”
秋傲霜道:“對方能擄走鳳吟,也能擄走你,到時我該如何?咱倆還有十個月的露水姻緣,我可捨不得和你分開哩!”
江秋露道:“那就不管鳳吟的死活了?”
秋傲霜淡然道:“只好不管!”
江秋露道:“多她也嫌累贅,死活倒不干我的事。只是,你突然要在這骯髒的野店宿下,卻令我大惑不解。”
秋傲霜道:“我本來想盡快趕到江州去,可是現在已有人趕在我的前面,而且又有人想算計我,所以我反而不急了。”
江秋露道:“秋傲霜,你突然要趕到江州去,到底是為了什麼?”
秋傲霜道:“想必暗中算計我的人也想知道我到江州去幹什麼,所以他們擄走了鳳吟.其實她什麼也不知道,說不定要冤枉受一頓皮肉之苦。”
江秋露道:“對了!文公庭附耳對你說了幾句話,那大概就是你兼程趕往江州的原因。”
秋傲霜搖搖頭,道:“錯了!文公庭只是告訴我,墨玉劍在宋一招手裡,任何人也不是宋一招的對手,他也最多隻能抵擋盞茶工夫,囑我等趕快離開現場,否則萬難全身而退。”
江秋露道:“說了半天,你還是沒有說出因何要急急趕往江州。”
秋傲霜神色一凜,道:“江姑娘!我若說出其中原因,你必然會大感失意。”
江秋露振聲道:“為什麼呢?”
秋傲霜道:“你可知道,因何一出徐州,我就急急買了三匹健馬?”
江秋露道:“那是怕我和鳳吟趕不上你。”
秋傲霜苦笑著搖搖頭,道:“錯了!若是走路,一定是我趕不上你們。”
江秋露大驚失色地道:“這話怎麼說?”
秋傲霜吁嘆了一聲,緩緩道:“若在往日,發覺鳳吟失蹤,我必然要循跡去追,今晚我卻按兵不動,反而要宿下,這又是為了什麼?”
江秋露疾聲道:“秋傲霜,你快詳出原因吧!真把我急死了。”
秋傲霜又是長長一嘆,道:“那日在叢林之中,誤中子午索魂針,你和鳳吟俱都毒發不省人事,而我雖中兩枚鋼針,卻毫無損傷,原以為我的內力已達百毒不侵之境。殊不知,千面鬼胡道的淬毒袖箭卻傷了我,原先我還不以為意,在和宋一招談話之際才發現經血之內業已中毒。目前我以內力將毒性逼住,所以要急急趕去江州,以期在醫聖朱嘯天那兒求得一味解藥。江姑娘!我若徒步而行,十里之內必定仆地不起,若與人過招,三招之內必敗,你還沒有看出來吧!”
江秋露驚道:“情況如此嚴重麼?”
秋傲霜道:“我怎會對你說假話?若在往日,不管對手如何高強,在劫走鳳吟時我也會聽出響動,方才卻絲毫未覺。”
江秋露道:“毒性如此嚴重,怎可在此停留,我去吩咐老鐵匠……”
秋傲霜一揚手,沉聲道:“坐下!對手劫走鳳吟,並未遠走,以我目前體力絕難脫困,倒不如按兵不動,使對方高深莫測。”
江秋露愣了一愣,道:“那麼,明早呢?”
秋傲霜道:“對手並不知道我身中毒性之事,天明之後,絕不敢在此久留……”
一語未落,屋頂上響起一陣洪亮的笑聲,緊接著,三個大漢出現在門口,虎視耽耽地盯著秋傲霜。
秋傲霜面上略微出現一絲驚惶之色,但他坐在那兒一動也沒有動。江秋露飛快地彈身而起,護住了秋傲霜,目注對方的動靜。
其中一個大漢抱拳一拱,道:“秋副宮主!咱們久違了。”
秋傲霜冷冷道:“恕秋某眼拙,不知朋友……”
那大漢接道:“在下胡如檜,‘金刀’杜爺手下之走卒,秋副宮主斯時正為杜府之上賓,自然不會留意在下這種小人物。”
秋傲霜笑道:“那裡話?胡兄是路過此地?還是專程來此?”
胡如檜冷聲道:“在下可不敢與秋副宮主稱兄道弟,說句實話,在下專程在此恭候大駕。”
秋傲霜道:“有何見教?”
胡如檜道:“秋副宮主在金陵時,曾幾次三番想取杜爺之命,還記得否?”
秋傲霜道:“那只是誤會,有機會秋某還要當面向杜爺請罪。”
胡如檜冷笑道:“能屈能伸,秋副宮主真不虧為大丈夫,只可惜這話說得不是時候……”
嗖地一聲,拔出了腰際的柳葉單刀,接道:“在下要向秋副宮主討回幾許公道。”
江秋露冷叱道:“站住!你如妄動,本姑娘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胡如檜冷笑道:“姑娘一把薄劍,想拚過咱們三把單刀麼?”
聽他的口氣,似乎已偷聽到秋傲霜的話,知他身中毒性,內力渙散,已無應戰之力了。
但是,秋傲霜卻十分鎮定地笑道:“胡兄!秋某……秋某還在,而且秋某身上這柄四絕劍也不好對付,尚請胡兄三思……”
胡如檜道:“正要討教名劍鋒銳……”
話聲中,欺身上步,刀砍江秋露粉頸,同時間,另兩名大漢也拔刀閃進了堂屋,一左一右地向秋傲霜展開了夾擊。
秋傲霜目光中的驚色已很明顯,但他仍然穩坐未動,敢情稍一亂動,就會使毒性流竄全身。
江秋露探出了長劍,論功力雖是大不如前,對敵經驗仍在。以一對三還可以支撐一陣,因為對方只是杜府的護院武師之流。問題是——她要竭盡所能地去保護秋傲霜,這就有點使她手忙腳亂了。
三把單刀進攻得有條不紊,似乎在動手之前已有默契,目的不在江秋露,而在逼秋傲霜還手動招,敢情是不信秋傲霜業已中毒之說,存心要試一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