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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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6 章
定兒在旁邊小心的伺候著,生怕我有個什麼閃失。我笑她的太過緊張,她卻抿著嘴搖頭,更專心的照顧我。
那日,他走下殿收起了我的匕首,眼眸如水,那樣對我說。
這樣威嚴的大殿,那樣曾經深愛我的男子。
其實很早以前,我就在想,我們究竟會變成怎樣,然而卻不想我們終究還要走到這一步。
定兒曾經小聲的問過我:“主子您為什麼不跟不雙走呢?”
我反問她:“那你為什麼還要去找子煌來?”
見她不語,我才道:“定兒,如果那日我跟不雙走了,也不見的會有什麼好結果。我對他的感情只有畏懼,就算他想救我,不過是想將我囚在另一個牢籠罷了。我跟他是同一類的人,固執,又冷淡,在一起除了相互傷害,就不會有別的。”
“那您為何非要如此尋死呢?”
“能由得我不死麼?父王在西北擁兵反叛,無論是朝中也好,宮中也好,多的是想落井下石想至我於死地的人。而且現在這個樣子,我也未必……”下意識的頓住,轉頭拍了拍定兒的肩膀,“你不是幫我燉了補品麼,怎麼這麼久了還沒好?”
她呀了一聲,急急忙忙去了。
我站起身,伸了個懶腰。肚子有些痛,看來被裡面的小傢伙踢了一腳。
“至少你還是活生生的。”輕輕的笑,“娘欠別人的,大概這條命就已足夠,別人欠孃的,最終也會要還。孩子呀,可憐你是生在帝王家,有這樣的命運。”
父王的叛軍,浩浩蕩蕩,攻池掠地眼看著就已經吞併了西北大部分地區。另外董商的軍隊也與父王發生的衝突,最近正在僵持中。外面的一切似乎硝煙瀰漫,與壽德宮的冷清截然相反。
倒上一杯桂花蜜,略微抬頭,就看到**隱隱中的那個身影。
“今天怎麼這麼早就過來了?”
提起壺,又倒了杯,遞給來人:“最近這裡只剩了甜膩的東西,沒什麼好招待的。”
餘若蘭接過輕抿了口,笑道:“加了薄荷與**。”
“你還是那麼厲害。”
她陪我坐下,拿出了個布包,道:“最近冷了,給姐姐做了件夾襖,穿著禦寒。”
我接過開啟來看,是件無袖的襖衫。針腳細密,做得精緻淡雅。我笑道:“有勞妹妹費心了。”
她搖搖頭,又問:“最近孩子怎麼樣?”
“很安靜,沒怎麼折騰我。”
“會不會是個女孩?”
“也許呢。”
“要是女孩肯定像姐姐一般漂亮。”她笑道,“也不知要怎樣傾國傾城。”
我脣角含笑,抬頭看她,她眉眼中也透出了那種對即將誕生的孩子的期待。看來她也是喜歡孩子的。
“若蘭。”
“嗯?”
“……你出宮去吧。”
她立時愣住,抬頭看我。
我道:“以我現在的身份,求別的怕是不能了,但至少應該可以給你一個自由。你與商容間該有個好結果。嫁給他,替他生個孩子,幸福美滿的過完一生,好不好?”
她微微垂下了頭。
我拉著她的手道:“你說女人總逃不開束縛,但指掌間就能得到的幸福,為什麼不試著去爭取。就當是還我一個心願好了。”
她道:“也許我可以出去,但您呢,您莫非真要等到被行刑的那天?”
“若蘭,有時候死,不一定就是結束。也許會是另一個開端。”
“開端?”
“是開端,為了這個孩子。”我輕輕撫著小腹,感受裡面些微的悸動:“謀反是滅門之罪,我雖為皇妃,興許可免一死,但腹中孩子終究還是要背上一個罪人的身份,隨我被放逐荒疆,枉負罵名。我不想變成這個樣子。若蘭你曾說過,我的仇恨過重,其實我現在最當恨的,應該是齊太后,若是沒有她,我大概也走不到今天這步。但恨又有什麼用?我的恨已經被人利用過一次,傷到了我最重要的人,現在再去……我怕是要沒有顏面來面對我即將出生的孩子了。那些罪過用我的死來擔下來,至少能給這個孩子一個身份,能在宮裡理所當然活下去的身份。”
說到這裡,明顯看到她的眼裡有些霧氣彌散了上來,我連轉了話題,道:“說起來下午商容是不是要過來?看你的模樣,也沒好好打扮一下,可惜了這樣花般容顏。”
她才破涕而笑,道:“您又拿若蘭開玩笑了。”
轉身離去,在她那纖細的身影即將消失在花叢中時,我隱約聽到了她幽幽的一嘆。
看來自己是被她憐憫了呢。
仰頭看著一方天下,碧藍的天空絲緞般柔軟,幾朵浮雲流水般抹出絲絲紋路。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今年花勝去年紅,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
※※※※※※※※※※※※※※※※※※※7
十一月。
子時的邦鼓剛剛落下,壽德宮下了冬日裡的第一場雪。
悄然無聲,精靈般冰清玉潔。
在月光下顯得分外寧靜,散出了柔和的光華。
在這樣的雪夜,我的孩子即將誕生。
痛楚比想象中來的要強烈。大概是因為這個孩子九個月裡從來沒給我帶來什麻煩,現在卻是排浪般一發而不可收拾。
咬著牙關,不想呻吟,但一波波巨大的痛楚折磨得不得不發出嘶啞的哀嚎。
穩婆在旁邊碎碎念著,什麼用力,加把勁,快出來了。
那聲音分明就在耳畔,卻感覺比現實更加遙遠。
喘息,虛弱,大汗淋淋。
隱約聽到穩婆對旁邊的宮女小聲道:“快去請皇上跟太后過來,是難產。”然後就聽到雜亂的腳步出去了。
接著聞到了濃烈的血腥氣,身邊的穩婆邊輕按我的肚子,邊道:“娘娘,您已經撐到這個地步了,要再努把力啊!”
我微微睜開了眼,看著屋裡的一片狼藉,沾滿血跡的白布,不斷換出的熱水,匆忙的人影。
是啊,我已經撐到了這個地步,又怎能輕易的放棄。
又一波劇痛傳來,忍不住大喊出聲。
抓著床單,瞪著雙眼看那頭頂的雲羅繡帳,曾幾何時,我也這般看著帳子難以安眠,但那時至少枕邊還有良人相伴。
人有的時候,真的不得不去靠自己。
用力,拼下了最後一分力氣。
生命似乎在體內漸漸的流逝,有什麼東西出來了。
然後就是穩婆驚喜的呼聲:“娘娘,快出來了,快出來了,再努把力。”
我的世界瞬時陷入了一片安靜。像沉悶的雨季忽然響起了一聲驚雷。嬰兒的啼哭聲猛然響徹了一方天地。
我睜開早已朦朧的眼,卻沒有力氣再去扭轉頭顱。
聽著旁邊的穩婆恭喜:“娘娘,是位皇子呢。”
而我的視線卻漸漸被黑暗吞噬。疲憊感洶湧襲上意志,就算怎樣掙扎也擠不出任何讓我看清那個孩子的力氣。
漸漸的昏睡過去。
有到光在心中忽閃而滅。
突然在想:如果我還能再活下去,該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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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琰:
在雪照山莊的日子,木然而綿長。每日不過練劍,出任務,或是殺人。
廷之自從回了永絡,就一直沒有訊息,所以我也不知她現在究竟如何。大概過的不錯吧。畢竟那個男人是那樣愛他。
今日又練劍。因容若在旁邊瞧著,更不敢怠慢,收回了心思全在了劍上。
耍了套九降劍,收勢後才發現莊主嶽新涼也出現在了武場上。他手裡捏了兩封信,交到了容若手上,又跟容若耳語了幾句,然後臉上就是詭異的笑。
這個被江湖中稱為鬼西子的男人,頭腦中總要湧出些莫名其妙的主意,這次看他的神情,也不知要算計誰了。
忽見容若眉頭輕蹙,竟是抬頭看向了我。
心裡猛然打起了鼓,看嶽新涼朝自己招手,那種不安就更加的強烈。
只好硬著頭皮過去,聽嶽新涼戲謔般的一笑,對我道:“這次有個大人物給咱們託下了樁買賣,指明要你去。”
“要我去?”
“就是要你去。”
他從容若手上拿過了那封信,塞到了我的手裡:“你自己看看。”
我展開一看,兩張信紙的質量都是意外的好,再仔細去看內容,不由自主的驚呆。“這是!”舉著信封看向容若,容若似要反對,卻被嶽新涼用手指一掐給攔下了。
“我們雪照山莊的宗旨是顧客至上,既然你被點名了,只好讓你去,反正你每年在莊裡白吃白喝了慣了,動動也好。”
“可是……”我看向容若,容若的臉色極差,嶽新涼卻一臉調笑,將自己擋在我與容若之間,半推半搡道:“還猶豫什麼,要你去你就去,三年五載的回不來,我也不會說什麼。就當少了個混吃喝的人物罷了。”
我心裡不覺湧起了股熱流,站在原地,向嶽新涼深深一揖:“感謝您成全。”
他卻笑:“傻孩子,你以為我真是成全你?我只是覺得這件事情好玩罷了。畢竟能讓永絡國與大容國兩個如此身份的人共同委託救助的女人,誰不好奇想看看究竟是怎樣的人?她上回留在莊裡我都沒能好好招待,這次可不能錯過了。況且,總比看你每日死狗般的模樣要好太多了吧。”
“死狗?”聽著周圍侍女傳來的輕笑,面紅耳赤著想離開,又聽嶽新涼道:“廷之昨天回來了,你把他也帶上!”
上路後才明白,原來那兩封信的其中一封,正是廷之帶回來的。他告訴我,他被張明啟帶回了大容,並關押了起來。直到十天前才釋放。
而原因就是來這裡送信。
低頭看了看那封信,實在是意外那個叫不雙的男人,居然會用如此懇切的語氣來求雪照山莊救走娉蘭。
自己在木澤國與世隔絕了近一年,不知這世上,究竟是發生了怎樣的鉅變。
娉蘭的父親韓王居然會叛亂,但最想不到的是那個男人居然會對娉蘭判下死刑!
隱匿了自己的聲息,藏匿在宮門之外。
各處的叛亂,引得宮中的守衛更嚴。我沒有廷之那樣厲害的輕功,只有在此等候。等待可以悄無聲息進入宮中的機會。
子時時開始下雪。
天氣愈發的冷了起來。也不知為何,自己看著這讓天地茫茫的大雪,竟是有種莫名的悲愴感湧了上來。
正在此時,忽然感到有人聲靠近。急忙收了心神,隱在暗處,盯著來人的方向。
聽腳步聲並不向是侍衛,更不是習武之人,稍稍安了心,卻聽那人忽然小聲問道:“希將軍是在這裡麼?”
一下子警惕起來,安撫住了身旁的廷之,想了想仍然站出了身形。
“你是什麼人。”
那人走到我身前,藉著宮牆上的燈火這才看清:“是商大人?!”實在是意外這個人怎麼會出現在此處。又見他朝我微微一禮,道:“商容在此久候大人多時了。”心中更是訝異,“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裡?”
他笑道:“在下受了王爺之命,特來此處接應大人,好將大人領入宮內。”
“王命?哪家的王命?”
“希大人受了哪家的王命,在下就是受的哪家王命。韓王關心郡主安危,特意命在下在宮中照顧,又差人託了木澤的雪照山莊,希大人難道不是為此來的麼?”
這下明白了,原來自己身前的這人,也不過是韓王的手下。
“你要怎麼帶我進去?”
“那不是難事,現在宮中侍衛首領,與商容關係甚好,大人請放心。”
說完他拿出了兩件侍衛的衣服,給我們換上,道:“請隨商容來。”
看起來這個商容在宮中似乎可以隨意行走,帶著我跟廷之徑直走入了內宮,也沒有任何人攔阻。
就這樣一直走到了一座宮殿後,他才道:“希大人,這前面就是郡主所居的壽德宮了,今晚郡主分娩,已得下一位皇子,周圍侍衛大都被皇上撤下,只等明日行刑,所以大人如果今晚不得手,郡主恐怕就要性命難保了。”
他這樣道,我竟是有一瞬間的失神。被廷之捅了把,才凝下了心神。
將廷之留下接應,自己從矮牆上跳了進去。落地的地方是個花圃,往裡走,就到了後殿。
裡面似乎只點了一盞燈火,昏黃的光芒若隱若現。
這是不是她的寢宮?心裡想著,戳開了窗紙往裡去瞧,只見了屏風與床榻。大概就是了。
繞到前面,並沒有人守候,便推開門,邁步走了進去。
直到了床前,果然看到了她。就那樣不由自主的愣住。
一年沒見,她居然消瘦的那般厲害。長髮凌亂,面色蒼白。不知是受了怎樣的折磨。
輕輕坐在她身邊,看到她眼角未乾的淚水,抬起手,想幫她抹去。
卻聽她輕輕一嘆,無盡的哀傷。
心立時疼的厲害。
將她打橫的抱在了懷裡。低低呢喃,是對自己的誓言:“我帶你走,帶你離開這個鬼地方。”
剛邁出兩步,繞出了屏風,卻忽然看到門口出現的那個男人的身影。
他沒穿龍袍,只一件單衣披風,鬆鬆的披著。
我豎起了防備,可他卻淡然一笑,對我說:“你終歸是來了。”
萬分的意外:“你什麼意思。”
他輕輕搖頭,道:“你帶娉蘭走吧。”
“你肯?”
“我一直都在等你來,將她從這裡帶走。宮廷裡的是非太多,我因為兒時的固執而將她拉下了火坑,是我對不起她,讓我們弄成了這個樣子,我想她在你身邊,會自由自在的多。”
他這樣說著,又從身上拿下了一塊玉佩,遞到我手裡:
“這是宮裡的令牌,你拿了出去,侍衛不敢攔你,另外壽德宮周圍的宮女太監,我都打發走了,只要不讓外人瞧見,就無大礙。而且……”他脣角揚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今日的一切,你對她能瞞就瞞吧,就讓她以為我負了她,免得她為難,畢竟她的父親已經……”
他頓住,然後解下了自己的披風,給娉蘭蓋上,緩緩收起了眉目中那種眷戀。
“你走吧,今生今世,你與她,都不要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