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前夫,過婚不候 暖擎天 丫頭,你怎麼又睡著了呢 荒天帝 清狂傳奇 破城錐 穿越之鳳起江湖 鬼眼陰陽道 拔劍 基因帥
第四章
第60 120章 第四章
一
歐宅裡頭亮著燈,是因為宅院老主人歐德庭此刻還是神采奕奕,不想睡覺。原本他習慣在晚飯後睡一小覺,八點鐘起來看一陣電視,大約十點半再回**睡覺的;早上卻是起得早,五點半鐘起床,打一輪太極拳舒展筋骨,然後自個泡一壺茶喝了,才出門到金龍酒家飲早茶,天天如是,極有規律。
當然也偶有打破常規的時候,即如今晚便是了,以致老婆──街坊鄰里都習慣叫她四嬸,也有更小一輩的叫她四婆──看完省粵劇團來演出的粵劇回到家,發現歐德庭還在院子裡看盆景,不由得奇怪地問:“怎麼還不睡覺,還在這裡幹什麼?”
歐德庭嘿嘿地笑著,擺了擺手說:“你先睡吧。”
四嬸雖比他小七歲,也年過六十了,身體不如丈夫硬朗,而且也是習慣早睡早起的。今晚和妹妹去看粵劇,因為是粵劇名伶紅線女擔綱主演,她倆姐妹自小便喜歡紅線女演的戲,這次來市裡才演一晚,妹妹一個月前就定好了票,這晚兩個老戲迷還特意穿上新衣服,梳洗打扮了一番才興沖沖提前半小時去劇埸。這一晚看得如痴如醉,身心投入,快十年沒看紅線女的戲了,這晚過足了戲癮,頓覺心滿意足。散了場都過十一點半了,聽丈夫一說,睏意和倦意便也湧了上來,於是就回房睡覺。她知道一定是丈夫又得了一盆好盆景,新鮮**,丈夫不瞧個夠是不能安穩睡覺的。
果然是老夫老妻,把對方都揣摸透了,她一點也沒猜錯,歐德庭今晚得了一盆九里香盆景,高興得整晚都笑眯眯的,圍著盆景看來看去,便錯過了宿頭,一點睡意也沒有。
盆景是大兒子海明的朋友送來的,送來的時候說是歐局長買下的,已付了錢,歐德庭便相信了,他甚至沒留意來人的音容笑貌。盆景一抬進小院子,他的眼晴便給吸引住了、離不開了。大兒子在鄉鎮企業局當副局長,知道老父喜愛盒景,有時出差碰上了,也會弄一盆兩盆回來孝敬老父。大兒子自小跟著侍弄盆景,不似那些門外漢,挑選盆景極有眼光的,也捨得花錢。他住公家分的房,樓層不高,雖然有兩個大陽臺,也擺滿了盆景,但太大的不好擺放,所以便常有大盆的上品盆景出現在歐巷老家小院子裡。
歐德庭年近七十,身體雖然清癯,卻冇病冇痛,精神矍爍,腰板挺直,看上去不似古稀之人。他不抽菸不喝酒不打牌不下棋,唯一的嗜好便是玩盆景。小院子和kao巷口那頭小花園都擺上了大大小小、各種各樣的花盆,都種有形態各異的盆栽,加起來恐怕有六、七十盆。他在當地盆景玩家中極有名氣,只是他既不參加盆景協會,也不樂意隨便兜答那個圈中的人,只有幾個老友來了,才得到熱情接待,隨意參觀,商討切磋,自得其樂。
兒子今晚送來的這盆九里香,不同於見慣了的大樹式、雙乾式,而是一較為少見的水影式。歐德庭讓來人幫忙,把院子當中一個鐵架上的一盆水橫枝移走,空出位置,把這盆九里香抬了上去,待來人走了,便認真地觀賞起來。
歐家的這個庭院不算大,大約有三十多平方米,隨意地擺了二十多盆盆景。因為考慮院子圍牆影響光照(南牆後面是小學的教學樓,東牆外面便是水井公用空地和巷尾麥老師家),所有盆景都擺上了鐵架上。鐵架是十釐米園鐵枝焊制的,有各種花式圖案,塗了黑漆,便顯得古樸高雅。內行人看盆景,不光看樹,還要看盆、架,三者配合相得益彰,更顯盆景身價。歐德庭還有很多精緻的檀木、紅木、花梨木架,主要是放室內擺設用,所以外頭的盆景大都不再放置木架,也有怕日晒雨淋的意思。
九里香是嶺南特有樹種,被譽為“樹樁之王”。當年英女王來訪,鄧小平送的一件禮物,便是廣州藝人培植的一盆百年九里香。眼前這盆九里香難得的是樁頭大,足有十五公分,三面懸根lou爪,樹身布滿坑坑窪窪,蒼勁嶙峋。樁頭連樹幹高約二十公分便虯曲向下,斜飄而出,曲節有度,到尾端一個彎節,便又微翹順勢而起;枝託分佈合理,枝繁葉茂,鬱鬱蔥蔥。
歐德庭越看越喜愛,待到生物鐘提醒他上床睡覺,便戀戀不捨的回房上了床。但哪裡睡得著?腦子裡盡是那棵九里香的影象。躺了半個多鐘頭,自己也覺得難受,於是乾脆爬起床,又回到小院子,拉著了照明燈光,又圍著九里香轉起來。
打發了老婆回房睡覺,歐德庭又看了一陣,一個栽培的新方案便在腦子裡完成了。開始他沒考慮把主幹截短,是因為主幹在三分之二的地方直徑還有七、八公分大,也算很難得的;但把它截去,再把整棵樹提根俯栽,便是一棵懸崖式,不但能最充份地展現頭版,待得三、五年尾枝長粗再發新枝,便是一盆不落窠臼、狀如流水行雲、灑拖超俗不同凡響的作品。歐德庭滿意地笑了,這時才感覺到了有些疲憊,伸了伸懶腰,心意滿足地回房睡覺。
這一晚雖然很晚才睡,但歐德庭照樣在老時間時分醒了,照例起了床,照例打了一趟太極和泡了一壺茶,便如往常般出了門。他今天更急著要見幾個老友,好東西是要和好朋友分享的,何況他的腹案還要聽聽老友的意見,集思廣益方可事半功倍。
天才矇矇亮,整個城市還未完全醒來,很多人還躺在暖被窩裡。環衛工人在打掃街道,街上只見著了幾個行色匆匆的人,還有一些去公園、去廣場、去江邊晨運的人。南門大街很寬闊,兩邊都是檔風遮雨的騎樓,歐德庭便照例在騎樓人行道上行走,挺直腰幹,不緊不慢的,但並不東張張西望。歐德庭自小家教很嚴,打懂事起便知曉食不言,寢不語,非禮莫視,非禮莫聽,還有非禮莫行。
歐家祖上殷實,據說當時半條武安街都是他們歐家的;又據說他們現時居住的歐巷,便是那時叫起來的。但後來就敗了下來,先是南門街上的店鋪全敗光了,再後來連內街上的房子也敗完了。不過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俗話講爛船還有三斤釘呢,到歐德庭的爺爺輩,歐家一個翻身,竟又創下一番家業,不但在老商業街下廓街有幾個大店鋪,最大的那家鴉片煙館,背後的東家就是他大伯。他父親在下游城郊江邊處置下數頃地,用作木柴、沙石、煤轉運場,北江河上還擁有一支十多條火輪船組成的運輸船隊,眼見著歐家又興旺發達起來。
歐德庭記得很清楚,新中國成立了,他的少爺生活也就完結了,土改的時候,巷子便不再完全姓歐,政府把一邊巷子的房子沒收,跟著便有方、阮、陳、麥四姓人搬了進來,店鋪和轉運場、船隊也給充公沒收了。那時他的父親已經一病不起,臨死時,乾瘦得象枯枝的一隻手,指著窗外就是咽不下最後那口氣,死的時候,眼睛還是睜得大大的。歐德庭知道,花了父親大半輩子心血的產業眨眼間失去,真應了那句死不瞑目的老話。
四十多年過去了,歐巷還是這個樣子、這個格局、這麼幾戶人家,就連巷子通道中間鋪了兩條麻石板、兩旁是已經發綠的青磚鋪設也沒有改變。他記得很小的時候,他的爺爺摸娑著他的頭,說起了祖上的風光,很感慨地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便不再言語。
那時他還小,待長大成人,爺爺那一聲長長的嘆息便記了起來,那時他的大伯已經是縣商業協會會長,二伯是國民黨縣黨部的大官,出入都有兩個挎匣子槍的保鏢跟著。二十四歲的他風華正茂,雄心勃勃的要創一番事業,要重振歐家聲威。
平地一聲雷,**來了,國民黨跑了,大伯給抓去坐牢死在牢中,二伯給五花大綁押到郊外松崗──就是現在的市人民醫院那地方,當年是偏僻荒涼的亂葬崗──那個荒坡給槍斃了,大伯和二伯的家人早倉忙外逃。勢道如此鉅變,他給嚇怕了,從此夾著尾巴做人。世事變幻,滄海桑田,很多過去了的東西是不能尋覓的,那就讓它們和爺爺的那一聲長長的嘆息一齊埋在記憶裡好了。
金龍酒家已經開門營業。金龍酒家幾年前裝修過,和現在的新酒家茶樓比起來,便顯得老氣橫秋,歐德庭倒覺得它顯得古樸;尤其是大門右邊那條大柱,上面塑了一條盤柱而起張牙舞爪的金龍,更顯它的傳統特色。
這條黃燦燦的金龍在文革中難逃厄運,文革後才重塑,不料遭到很多老顧客怦擊,說塑得不像而且太小,總之看著就覺不順眼。後來聽說連來吃飯的市領導也提出了批評,飲服公司才趕快從佛山請了師傅回來重新制作,顧客們覺得還可以才停止了批評。
說起重塑這條金龍,歐德庭貢獻不少。歐德庭似乎對金龍酒家有一種特殊的感情,所以對金龍的事情便很關心,不時提提批評意見。對文革後重塑的金龍,怦擊最烈。有次飲服公司徐經理過來和他閒聊,歐德庭又說起這條金龍的不是,並且引古據今,說了本城一段民間建築雕塑的典故。
歐德庭說起本城有一朱姓人家,前幾代都從事建築雕塑工藝職業,其父、伯、叔被譽為“朱家塑畫三傑”,手藝高超。1930年縣中山公園需建造一座孫中山塑像,有人舉薦朱家人承擔這一重任。
其時縣長蹇秉淵是貴州人,便說:須知塑造孫總理不是塑造凡人,如無高超技藝,是不易成功的,我看本城人恐難以勝任。朱家人就說,我之工藝,邑人盡知,不必多說,若不成功,願當義務,如能合意,望給予獎勵就是。
這一下不但讓徐經理聽入了迷,連旁邊的茶客也聽得津津有味,都想知道結局如何。歐德庭說,縣誌上記載,一月稍多,工竣,縣長帶人鑑審,一致認為,該像輪廓端莊,比例精當,體態肅穆,雙目傳神,維紗維肖。縣長便發給三百大洋作為獎賞。這事我不是順口開河胡編亂吹,翻翻清源縣誌就可查到的。
大家嘖嘖讚歎。歐德庭又說,陳可珏將軍大家知道吧,本邑人,曾是孫中山先生警衛團上校團長,有名的葉挺還是他的部將呢,陳將軍回鄉見了這塑像,也稱讚“形像十足。”
徐經理便很急切地問,你知道朱家後人在哪裡?歐德庭看了徐經理一眼,說,這就需要你花心機去找了。徐經理後來果然花盡心機打探,還真讓他從佛山找來了朱家後人徒弟,重塑的金龍形神俱備,各方面都算滿意這才罷休。
歐德庭走進大廳,他的幾個老友已經在習慣坐的那一張餐桌開好了茶位。大廳上已經有了五成多的茶客,歐德庭不用看也知道都是些上了年紀的人。這些人早睡早起,幾十年如一日,都到酒家茶樓嘆早茶,而且都養成了習慣,一般去的地方都很固定,除非有新茶樓酒家開張,便去貪新鮮湊湊熱鬧,或是兒孫輩又或親朋老友請,否則一般不作改變,連坐的那張餐檯也不變。
飲食行業稱這些人為茶躉。沒有他們,茶樓便顯得冷清沒人氣,但這些老傢伙們吃得極少,俗稱一盅兩件,消費不高,旨在茶樓吃點早餐,和老友相聚,高談闊論消磨時間,若放任他們卻又不划算,因為他們可以在茶樓聊一個上午也不累。所以很多酒家茶樓都有一條規定,早上七點半前免茶費。能節省那一元、五角也是好的,這些老人便大多在七點半前埋單走人,空出位置給新一輪客人消費。
歐德庭便是金龍酒家最忠實的茶躉。打從解放前一年金龍酒家開業,四十多年間,他一年至少有360天是在金龍嘆早茶,只有偶爾離開本地時例外。從經理到服務員到廚(點心)師,沒有一個不認識他的。他因此也獲得了七點半後也免茶的特殊優惠。
歐德庭剛坐下,老友便急不及待地告訴他中旅餐廳換了經理的訊息,新經理和金龍的經理方清年紀差不多。老友們感嘆說,現在搞承包,老傢伙們都給搞下來了,年青一輩的敢衝敢闖,老傢伙們有想不通的,跑到上級領導那裡吵鬧,聽說中旅餐廳那個老經理吵著吵著就倒下了,原本血壓高的人要節怒,這一激動吵鬧就搞出大問題,聽說現在還躺在醫院沒醒過來。
歐德庭聽了覺得有點震動,但隨即又釋然。國營企業近年不景氣他是熟知的。茶樓酒家是三教九流聚散最多的地方,各種新聞、動態、小道訊息在這裡傳播得最快,各種緋聞逸事飛長流短是不徑而走見慣不怪。
他原是國營酒廠的會計,退休七、八年了,對這幾年的經濟形勢有點看不透,有時也覺得很迷惘。這幾年個體戶越來越多,很多國營企業卻叫苦連天,效益下滑,職工收益減少,眼見得國管企業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金龍酒家終於讓個人承包,他沒想到才二十五、六歲的方清能當上金龍酒家的經理。金龍酒家是市飲服公司最大的酒家茶樓,牌子老,員工多,是全市很有名的老國營企業,他怎麼也不能把這家老企業和一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聯絡起來。現在不但是中旅餐廳,還有不少國企也紛紛轉給私人承包,莫不是意味著國營企業走到了頭?!
歐德庭搖了搖頭,不想再說這個話題,便見縫cha針,說起自己得了一盆怪樁九里香,把老友撩逗得心癢癢的,都說飲完茶就去觀賞觀賞,參詳參詳。
這些老友中有兩個是工廠的退休工,一個是退休中學教師,還有一個是市文化局退休的,都是些盆景愛好者,志趣相同,幾十年交往下來,便成了坦誠相照、無話不談的知心朋友。
待得加了兩趟茶葉的茶壺衝出來的茶也淡了起來的時候,歐德庭便提議埋單走人。雖然都是幾十年交情非淺的老友,但規矩是AA制,各人各埋自己的。
親自負責這幾張臺的仍是已經升任酒家副經理的周麗娟,聽得招喚,便走過來,按老習慣收攏了餐卡和各人的錢,走去收款臺去埋單結賬。她在飲服行業幹了二十多年,和這些老顧客最熟,而且嘴巴甜滑,老傢伙們有時和她開些大膽的玩笑也不惱,照樣笑口常開,招呼周到。
過了一會,周麗娟笑眯眯地拿著錢回來,她記性好,準確無誤地把錢退給各人,說道:“各位阿叔阿伯,你們的單歐醫生代埋了,請把錢收好。”她又笑著對歐德庭說,“歐伯你好福氣,個個仔都有本事,對你又孝順。”
歐德庭聽了,便轉頭張望,果然看見二兒子歐海平坐在kao近收款臺那頭的地方,正和幾個朋友在飲茶,見父親望過來,便舉手示了示意。歐德庭也不理會老友連說“多謝”,經過收款臺時也不理會兒子和他的朋友,目不斜視地逕直走出酒家。
老友們都知道歐德庭對這個兒子的隱痛,這時跟在後面,都醒目地緘口不語。倒是文化局退休幹部仁叔,覺得不打招呼不禮貌,便走過去和歐海平握手致意,又說了些客套話才告辭,走出酒家便快步朝歐巷追了過去。歐德庭玩盆景積數十年之經驗,眼光獨到,極有心得,隱隱然有大家之風。他既說得如此美妙,那盆九里香是一定要看的,如果不看,心裡那得安逸?
二
在旁人眼裡,歐德庭過的是令人欣羨的日子。兒女眾多家境好,而且年近七十身體還硬朗得很,有些知道歐巷歷史的,還猜想歐宅裡頭說不定還有一些祖傳古董之類的寶物,看歐德庭底氣足的模樣,再加上大女婿現在回鄉辦廠還當上市的政協委員,最小的兒子歐海亮現在西裝革履,開一輛黑得發亮的皇冠小轎車跑來跑去,都說歐老太爺命生得好,老來享福。同住歐巷的黃三女便這樣當面奉承過歐德庭。歐德庭只是淡淡一笑,也不怎麼理會。
街坊鄰里都知道,歐家老宅確實很大,歐巷右邊四份之三的地方都是它的。歐宅大門正對著巷口,正面牆便看得出年代久遠,因為院牆上還鋪砌了古式的瓦桶,上面長著雜亂的枯草;大木門是連著趟櫳門那種古舊式的,那趟櫳門的園木每根都有拳頭那麼粗,和厚實的大木門一樣,都由那渾實的黒色顯示出年代的久遠。
進了趟櫳門是一個院子,院子右邊才是歐宅的房舍。這屋的結構佈局卻是奇特,要先走到巷尾進了院門,進了客廳,才回頭沿屋內通道轉入房間、廚房。若是在廚房後的小花園開一個門,抬腳幾步就到了巷口。
歐宅現時當家的歐德庭年輕時沒有留意,到老了,想的事情多了,有一天忽然有了興趣研究這個問題,因為這房子佈局走向實在太異於常人,百思不得其解。待想起爺爺說過歐家祖上曾顯赫一時,才想到南面緊鄰的小學,很可能當年是歐家的庭深大院,現在他居住的,只能是其中一個偏院或廂房。歷史是經常拿人的命運開玩笑的,只是人們不自覺知道罷了,但它卻調皮,偏偏留下蜘絲馬跡,又或是片言隻語,又或是奇觀異象,所以世界上就衍生了歷史和考古這樣的學問和行當。
因為這座宅院在清未民初重建修繕過,那房屋樣式便具備了那年代的風格。雖不及著名的安徽微居那般繁縟,但不失精細素雅。外牆在巷子裡看得很清楚,地腳是長條的麻石,麻石底基高出地面有一市尺高,再用俗稱青磚的磚塊徹上去,年代久運,磚的顏色都變成灰色了。解放前有錢人建房用的磚便是青磚,拿兩塊在手裡一碰,會發出很清脆的金屬般的響聲,一般人家用不起,只好用造價低廉的紅磚。
有錢人家的房屋很講究,不但結構堅固,造工精細,連外牆的磚牆也很講究,全部手工磨平,尺寸精確,磚縫線又細又直,據說是用硯殼灰加石灰、白糖、桐油、黃泥、紙巾、糯米粉等多種原料精製而成。牆根下據說原來還放有信石等毒物,以防白蟻、毒蛇,只是年代久遠,信石都滲進地上找不著了。
歐宅從外面看有三進,三進的屋脊、屋沿都有飛簷。飛簷上想是原來有燒製的瓦飾的,文革中給造反的人從外而打爛,現在是看不到了。每進的屋從屋脊到屋沿的外牆還有一條三十公分寬的長長彩繪泥塑,也是文革中,給掃四舊的人用長竹杆亂捅捅掉捅壞了,加上風雨洗涮,只剩下粘土痕跡,再也看不著當年紅紅綠綠栩栩如生的人物蟲草山水風景圖案。
真正體現不同的是院子第一進的建築。第一進樓下是客廳,客廳走廊前有四根木柱支撐樓上的走廊。那園園的木柱有臉盆粗,是真正的楠木,光是這四條難得的楠木就花了不少白銀。楠木下面是一尺七寸高的下方上園石柱作基石。再往裡走,一字排開上格縷空又鑲了玻璃、下格卻密密實實的門式木板,把客廳和外面走廊、院子隔開,那設計和做工都極精細巧妙,佈滿了凹凸的花紋、雲紋、回紋、連環紋,紋樣上還雕有龍、鳳、魚、獸、花草蟲鳥。那雕工也是極具匠心的,有圓雕、高浮雕、淺浮雕,一塊不大的木板上至少刻了上萬刀。
拉開四扇木雕門,才是寬敞的客廳。客廳向巷口方向有一條走廊,通向樓下的房間、廚房、小花園。上二樓的樓梯就在客廳旁,上了二樓,向大門院子一邊有走廊,走廊前的護欄,卻是用上了仿西洋的瓷飾,和廂房的間隔,仍是如耬下般木雕門窗,中西合壁卻又顯得很別緻,年代久了,雖顯出舊赫衰敗,卻又風情依舊。
歐德庭曾聽阿爺講過,當年歐家建屋,據說鋪客廳地磚的泥水匠一天只能鋪六塊地磚,超過者作馬虎論處,一律停工,而且永不聘用。歐家當年的財力和講究可見一斑。
歐家祖上雖顯赫一時,但滄海桑田,世事無常,歐德庭便不喜歡追憶過去。幾十年風風雨雨走過來,一個文革就令人刻骨銘心,還有什麼看不透的?歐德庭早想開了,命裡有時終須有,命中無時莫強求,自己年紀大了,還是順其自然好。佛家講求一個緣字,其實就是勸喻世人別太執拗。自己子孫滿堂,生活無憂,如老友們所說,隨心所欲就好。
他在金龍酒家說了方清幾句,後來也有點後悔,年青時因家庭出身不好,海外關係複雜,平時都是夾著尾巴做人,恪守萬言萬當,不如一默,今天怎麼倒為一個小小的月餅發點脾氣?
後來歐德庭也醒悟,他心緒不寧,便是為家事操心。最小的兒子歐海亮在銀行幹得好好的,偏要打爛鐵飯碗辭職,但這一次是牽扯到香港的大女婿,他不好cha嘴,正因為心裡一百個反對偏偏說不出口,心情便煩躁。
說起來歐海亮惹得老太爺不高興不是第一次,上一次便為開音響店的事,惹老太爺這一次發了脾氣。
“我不是老檬懂(老糊塗)!”歐德庭對著小兒子歐海亮,惱火地說,“開什麼音響店?簡直莫名其妙,不知所云。”
歐海亮甚似乃父,身材高挑欣長,今年二十四歲,生得斯文清秀,性格卻活潑好動。他高中畢業後進入建設銀行工作,但業餘愛好,則首推音響。自小便喜歡自行拼裝無線電收音機,及至成年,更玩得入了迷,房中堆滿了有關音響的書藉雜誌。他曾有自行設計拼裝的一套音響,給人花了三千多元買去,雖然成本只花了幾百塊錢,讓他狠賺了一筆,但那套音響,功放和喇叭匹配得極好,音質清晰,立體效果強烈,發燒友們都說極有水準。如今重新設定的這一套,功放是伍佰(牌子)的,喇叭是山水的,調頻是先鋒的,花了他好幾個月才湊成,自言一萬塊錢也不賣。
歐海亮玩上了癮,有發燒友欲開一間專營店,極力掇弄他合夥,他早有此志向,也是一拍即合,便想辭去公職,全心全意去搗弄音響器材。但他也想到父親必定反對,只好和老友講清楚,讓老友籌備開張,他傾盡自己積蓄三萬多元交給老友,算是一點股本。原想等老友搞好檔口,生米做成熟飯,再和老爺子攤牌。有一晚想趁老爺子心情極好鑽個空子,不想才說了開頭,歐德庭大為光火,臉色便變得難看得很。
歐德庭不明白現時後生,腦子裡盡是一些不切合實際的想頭。即如巷口方家那個大女方華,坐辦公室坐得好好的,按現在時尚說法是白領麗人,卻偏偏跑去拋頭lou面的當什麼歌星,舊社會有個“娼優”的提法,說的就是唱戲的等同娼妓,連下九流也不入的,方家也不制止,真是糊塗之至。兒子歐海亮原在銀行供職,也算擠進上等人行列,自小聰慧,假以時日,混上一官半職也不是難事,有些業餘愛好也是說不得的,即如自己愛好盆景,只是精伸有寄託罷了,哪能以愛好作職業?況且這音響,有多少人會玩、有多少人買得起?後生仔就是衝動,也不想想下半世,難道賣音響會給你賣出一個跨國公司?
“我給你講清楚,你若要開什麼音響店,除非等我死了。”歐德庭氣哼哼地說,“我也老了,人生七十古來稀,大概也沒幾年的命。你就等多兩年,等我兩腿一伸,那時你要玩什麼也沒人管你了。”
四嬸在旁,也忍不住責備歐海亮:“你不要激(氣)死老豆搵山拜,在銀行做得好好的,為什麼要辭了?你平時怎麼玩,我們也不管,怎麼鬼迷心竅,還要開店搞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不準去!”
歐海亮原準備給父親好好解說,這音響器材是個新興行業,隨著社會進步,整體生活水平提高,年輕一代越來越有文化和素質,對生活的要求會越來越高,對休閒和享受也會越來越注重,這個新興行業就越存在很大的發展空間,正因為是新的領域,所以搶先進入就會搶佔了先機。
但父母都言辭嚴厲,容不得他發表半點異見,更不容許他辭去公職,想想父母也老了,思想守舊,為兒女耽憂也是情理之中,總不成為這事把父母氣出病來,把哥哥姐姐都驚動了,以後就難在家中立足。歐海亮想到這裡,只好默默地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母親,無言地走回自己的房間去。
歐德庭卻仍在生氣。樹大有枯枝,族大有乞兒(乞丐)。八個子女,總有不成材不成器的,總教當父母的有操不完的心。二子海平已經搬了出去,這還罷了,如今家裡還有兩個,頭髮白了還要為他們擔心。還有一個就是霞女了,霞女在家玩了兩年,當初都安排好去交委上班的,聽說給安排去北江大橋收費站,這個嬌生慣養的女兒就打了退堂鼓。況且她有一個怪病,每月例假來時,會疼得死去活來一般,躺在**披頭散髮的,看著就令人心痛。後來從老伴口中得知,女兒這個例假疼痛,是因為子宮後傾,沒有什麼辦法的,只能吃些藥止止疼,大約等結了婚生了小孩,疼痛症狀會減輕。女兒大約也因為這見不得人的“病”,不願到單位上班。誰知稍一縱容,女兒就成了養尊處優的小姐,四體不勤,五穀不分,也不知道以後的日子她怎麼想。
歐德庭還坐在客廳中生悶氣,見四嬸離開客廳,走入院子,想發問她要到哪裡去,繼而一想她必是去找滿記老婆,原想出聲不讓她去,但又嘆了一口氣,不管她了。
四嬸果然是去找陳姨。拉開趟櫳門三兩步就到了陳滿家門口。叫了一聲陳姨,便聽得屋內滿記應了一聲,跟著便開了門,見是四嬸,忙笑著往屋裡讓:“是四嬸呵,屋裡坐。”陳姨也迎了上來,笑著和四嬸打招呼,又拉過一把矮竹椅子讓四嬸坐。
陳滿的家算得上清貧,平房瓦頂,也是一間火筒屋,不過和歐宅南北縱深相反,陳滿家是東西長、南北窄。進門是一個七、八平方的小客廳,小客廳一人多高的木板後面,是滿記夫妻的住房,住房kao北貼牆這頭還搭了一個小閣樓,上面堆了一些木箱紙箱之類雜物;睡房後面是一個小天井、小廚房,然後是月媚狹小的住房。
陳滿家的客廳沒有什麼擺設,只有一臺17英吋的老式小彩電,有一臺很舊的蝴蝶牌衣車(腳踏縫紉機),客廳的幾張矮椅子都是竹的,還有一張舊得掉了漆的小園木桌,大約是吃飯用的。
四嬸在歐巷裡和陳姨最說得來,交往近卅年,陳滿家雖窮,卻從未開口求過四嬸或其他人,四嬸家清出來的廢舊物料叫陳滿收了,陳滿也一樣照算好錢給回四嬸,四嬸若是不要,陳滿便放在她家不由四嬸不收。倒是四嬸吃了陳滿不少北江河鮮,有一次還拿了一隻北江水魚,清敦了吃很是滋補,歐德庭便說那晚睡得香甜。不過陳滿從未特意送魚上門,都是碰巧遇著了,陳滿總是很誠摯的讓四嬸挑一些回去吃,你不拿他還不高興。
陳姨雖有殘疾,但對人不卑不亢,見四嬸沒有岐視她,也和四嬸多說話,二十多年了,和四嬸竟變得很親近,四嬸有什麼心事也願對陳姨訴說。今天她滿腹心事,又來找陳姨說說,並且也有事要求陳姨幫忙。
原來當地人迷信,碰上什麼不如意事,有些婦人便去找神婆問米。後生一輩不懂這些,上了年紀的卻總有辦法找到神婆問米,解決疑難,消災祛病。十餘年前四嬸家出了一件尷尬事,便是由陳姨帶著,去附城鄉下找了一次神婆。尷尬事的主角便是四嬸的二兒子歐海平。
歐海平自小聰明伶俐,讀書成績好,當了幾年知識,恢愎高考第一年便考上武漢醫科大學,畢業後如願分配回家鄉,在市中醫院擔任牙科醫生,跟著結婚生子,明眼人都說他事業有成,家庭幸福。不料有一天卻給抓到了派出所,弄得滿城沸沸揚揚,歐德庭夫婦早出晚歸,羞於見人。
皆因那時很多人家中都沒有衛生間,如要大便,就要上公共廁所。七十年代未公共廁所還是老式的,男女如廁要上二樓,樓板是木板拼搭而成,地下便是堆積糞便,方便農民定期進城挑運回鄉下作肥料。那天有婦女如廁,剛拖了褲子蹲下,偶然發現下面糞堆旁有一雙男人腿腳,知是下面有壞人偷窺,這婦女卻有主見,拉上褲子飛奔下樓先鎖上木門,然後大聲呼叫。
這一下自然驚動街坊,頓時圍了一群人,群情洶湧,待居委會的幹部來了,開啟門甕中捉鱉,把在黑洞洞的地下屎庫無路可逃的人生擒活捉,千夫所指中扭送到派出所。
想那廁所二樓有四米多高,在地上往上望,能望出什麼了?但偏就有人不怕屎尿臭,不怕腳沾上屎尿汙槽邋遢,就是要偷窺婦人大小便,這回抓著了送到派出所時,鞋子、褲腿還沾著屎尿,但看那人,衣著整潔,斯斯文文,白襯衣上還cha著一技鋼筆,一看就像個國家幹部。
圍觀群眾和派出所的人覺得奇怪,一審問,這人並非神經錯亂的傻佬(瘋子),言語清晰,交代清楚,原來是市中醫院的醫生,姓歐名海平。再審問,交代已在三、四個公廁做過十次八次這樣的事,問他為何做這樣的事,他倒是滿臉羞愧,低首無言。
為這事歐海平受了單位嚴厲處分,老婆也差點和他離婚。歐德庭更是愁腸百結,臉目無光,覺得此事把歐家的顏臉丟盡了。四嬸便懷疑有鬼蠱作祟,不然好好一個人,知書識禮的,怎會跑到如此不堪的地方去?而且又是學醫的,又是有了老婆的,有什麼沒見過?!
四嬸煩悶之際,忍不住和陳姨訴說了滿腔冤屈。陳姨亦不相信待人彬彬有禮的歐海平會做出這不可理喻的舉動,便說,莫不是歐海平撞了什麼邪,又或是家裡老屋有什麼不妥?這時海平一家三口,仍是跟父母住在一起,陳姨直言不諱,四嬸原就信神信鬼,這時更慌張起來。
陳姨又說,四嬸別慌,如你願意,我可帶你去附城那地方找神婆問米,那神婆很靈的,四面八鄉都有很多人找她。四嬸點點頭,說辛苦你了。
第二天天未亮,陳姨和四嬸就結伴出門,走了一個多鐘頭到了附城,在鄉下農村屋裡找著了神婆。神婆作了法,便告訴四嬸,有鹹溼鬼上了歐海平的身。四嬸又求神婆作法驅邪消災,封了一封20元的利是,拿了兩包香爐灰回來,逼著海平沖水服了,方才放心。
歐海平在單位抬不起頭,乾脆辭了職,在外頭辦起個體診所,後來又幹脆全家都搬了出去。大約是神婆作法靈驗吧,歐海平後來神智正常,再沒出過什麼岔子,診所生意也過得去,後來買下房子住上新屋,第二胎超生添了一個兒子,有兒有女生活穩定,四嬸這才完全放下心來。
四嬸這次來找陳姨,是因為歐海亮原本好端端的,這次突然提出辭去銀行公職,要開什麼音響店,自己要打爛人人羨慕的鐵飯碗,四嬸便懷疑歐海亮又中了什麼邪,便想約陳姨去找神婆問米。一來有伴,二來鄉下那地方她實在記不起,沒有陳姨帶路她也找不著。
陳姨聽了,安慰了四嬸幾句,一口答應了。四嬸和陳姨又說了一會話,想起足有一年沒見過月媚,就問月媚不是回家過年嗎,怎麼不見她?陳姨說月媚出去找舊同學聊天。又說了一會閒話,四嬸才告辭回家。
第二天中午,四嬸一頭大汗回到家,見霞女已做好了飯,歐海亮也在家,便拿出兩包香爐灰,要歐海亮馬上衝水服一包,晚上臨睡前再衝服一包。誰知歐海亮不肯沖服,四嬸把香爐灰衝好端著拿到歐海亮面前,歐海亮仍是堅持不喝,還責備老母封建迷信,這麼不衛生的東西吃進肚子,肚疼生病明天上不了班怎麼辦?我才不願意過了年第一天上班就請病假呢!
四嬸生氣了,連聲呸呸呸,嫌歐海亮講得不吉利,對神明不敬,要歐海亮吐口水講過。歐海亮也不理,裝了飯大口吃,吃完飯也不肯服那包神奇香爐灰,走回樓上房間拿了點東西就出門去音響店。只氣得四嬸喘大氣,飯也吃不下,霞女問了一句,惹得她把火撒到霞女身上,罵了幾句,霞女碗也不洗了,也哭著跑回樓上房間。
歐德庭心裡不高興,原想開口說老伴幾句,見老伴臉色不好,便把話都咽回肚子裡去,嘆了一口氣,回到客廳自己泡茶喝。
三
歐海亮雖然沒去成音響店,但後來還是辭了職,不在銀行幹了,歐德庭便是為這事憂心忡忡生悶氣。
原來,歐海亮的姐夫李景熙經過大半年籌劃,得到市政府批准,與有關部門簽了協議,終於確定在海外工業園創辦遠景紙箱廠。
李景熙夫婦在年初八回來探親,聽四嬸提起歐海亮不聽話,當大姐的當時也沒在意,後來當閒話說給丈夫聽,李景熙卻留了心。李景熙有一個信條,做什麼事也好,要麼不做,一做就要做好。歐海亮在銀行工作過,熟悉財務,對工業運作也大體瞭解,這是很有利的條件;而且歐海亮人也機敏聰靈,提頭醒尾,帶他一段時間,必能入行,有當姐夫的搖控指揮和支援,相信歐海亮一定勝任這新的工作。
他和歐海亮傾談了幾次,就下了決心,讓歐海亮參與紙箱廠籌建,然後參與經營管理。他不能經常留在這裡,按慣例應該派一名親屬、親信在這裡監管──幾千萬投資可不是鬧著玩的,歐海亮是最適當人選。
歐海亮聽姐夫一番動員,心裡早一百個願意。在銀行當個小職員,什麼時候才能熬出頭?銀行也搞改革,人人都有吸儲任務,完不成的話扣獎金不說,連工資也要扣的。信貸這項工作也不好做,一不小心貸出的款項收不回,還要追究個人責任──有些貸款專案自己不放心,上司卻指令辦理,出了問題自己還是首當其衝要負責任。銀行再不是旱澇保收的鐵飯碗單位了。有這樣的機會不抓住,那才是真正的傻子。
姐夫出頭和父母親一說,竟是一路綠燈。待和單位辦好辭職移交,姐夫交給歐海亮的第一個任務,卻是要他考汽車駕駛執照。
兩個月後,歐海亮駕著輛半新不舊的皇冠2.8出現在工業園。
這幾個月中,歐海亮一直默默的注視著工業園內原來叫老虎崗的地方,那就是姐夫的遠景紙品包裝工業有限公司的所在地了。那裡早已把山崗推平,搞好了“三通一平”,工程隊正興建廠房,到海亮得到姐夫正式通知,在工業園現身的時候,一座佔地一千多平方、五層高的辦公大樓已經巍然屹立,大廠區的圍牆已經建好,兩座龐大的生產車間也快完成建築任務了。
在嶄新的辦公樓裡的董事長辦公室,姐夫把有關人員介紹給海亮認識。歐海亮的職務是公司副總經理,姐夫早就在和海亮私底下交談時,明確提出香港派來的總經理在歐海亮到職兩年內返港,那時歐海亮就要挑起重擔。海亮早就把有關建廠的資料鑽研過了,姐夫這個廠第一期生產能力為瓦楞紙箱、紙板8000噸,和政府推介的一個國營公司合營,投資總額為三千萬人民幣,合營雙方出資額為二千五百萬作為公司註冊資本,姐夫的香港公司出資1875萬元,佔註冊資本75,絕對控股。
歐海亮到新華書店買了一些有關紙箱生產的書,流覽了一遍就放下了。他把重點放在研究立項可行性報告、合資經營合同、有限公司章程。如此規模的紙箱生產填補了市的一個空白,而工廠的遠景規劃更令人感受到姐夫鴻圖大志,從規劃圖則、徵地規模來看,第二期、第二期工程完成後,工廠將成為粵北乃至全廣東數一數二的紙箱生產龍頭大戶。
歐海亮很快就理解姐夫不搞獨資而要實行合資經營。合資方有市政府支援的背景,而辦理為合營公司申請批准、登記註冊、領取營業執照、向土地主管部門申辦土地使用權手續、組織廠房和其他工程裝置的設計施工、用電用水等等很多扯皮的事,合資方全力以赴,一路綠燈,事情進展就順利得多了。
合資方派來的副總經理老羅,原來是國土資源局的一個老科長,資格老,面子大,他一個電話,就可以找到主管副市長彙報工作,很多拖沓的扯皮事很快得到解決。而且這位羅副總經理並不是一個呆板僵硬的人,工作有條理,平時則笑臉迎人,甚為親善。飲宴場合,則可逢場作戲,該叫小姐的時候就叫,該唱歌的時候就卡拉OK一番,該跳舞時,也會摟著小姐嬉皮笑臉,有他在場氣氛生動活躍,笑聲不斷。港方人員對他印象很好,歐海亮雖然比他年少了一半,和他倒是意氣相投,因工作關係,和他更是頻頻接觸,常在一起,自覺老羅處事老練園滑。歐海亮生性謹慎,半點也不敢擺皇親國戚的架子,小心翼翼地在新崗位探索摸路。
有一晚公司在金龍請客,請的貴賓就是市經協辦主任林可奕。羅副總經理知道林主任是金龍酒家經理的外父,安排了在金龍宴請,歐海亮自是沒有意見。就是那晚他對劉豔紅有了一個最好的印象,心底裡竟烙上了深深的印記。
歐海亮曾多次到金龍飲茶吃飯,那時他對年輕的服務員沒多大留意。這晚公司要了最好的雅房,劉豔紅親自帶領接待,聽了方清介紹,歐海亮才知道,這個看上去纖巧好看的年青姑娘竟是酒家副經理。
劉豔紅這晚表現得很得體,熱情大方又沉穩細緻,歐海亮不覺怦然心動。他原本不相信世間有一見鍾情的事,但他對劉豔紅竟是一見傾心,覺得劉豔紅面目靈秀,那翥水般的雙瞳清澈可人,言笑晏晏中另有一股優雅氣質,想多看了她幾眼,想像林主任、老羅般和她說話逗笑,卻又不敢造次,低下了頭,心卻劇跳起來。
第二天仍有宴請,歐海亮首先提議安排到金龍,港方總經理和老羅自然沒有異議。歐海亮自己心虛,說了一句那裡的紙包雞、紙包骨很不錯作掩飾。待連續幾次都安排在金龍用餐,老羅最先察覺了海亮的意圖,他也不點破,到了金龍就指定找劉豔紅接待。
這樣的企業對酒家來說,自然是大客戶,劉豔紅放出手段,很快就和老羅熟絡了,對歐海亮這個年輕的副老總,自然也不敢掉以輕心,熱情有加,舉止大方得體。
歐海亮覺得和劉豔紅熟悉以後,她身上有一股吸引力,使他年青的心不由自主地,被吸附到了這個常常帶著淡淡微笑的姑娘身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覺得他真的愛上劉豔紅了,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無不扯牽著他的視線,牽動著他的心,雖不致失魂落魄,也真是到了魂牽夢縈的地步。
劉豔紅是個**的人,她也看出了這個年紀輕輕的副老總心思。不經意間,她很快就從方清口中得知了她所需知道的一切。許是已經有太多的人對她的靚豔表達了太多的讚賞和傾慕,儘管她對歐海亮也有很不錯的印象,但她心如止水,只是默默地做好她的本職工作。
客人是不能夠得罪的,如果她的靚豔也是一種武噐,那就讓它恰如其分地發揮它的作用好了,能夠吸引更多的客人,本身就說明了它的價值。況且歐海亮在和她捻熟後,並沒有說出令她臉紅的說話,沒有做出令她心跳的舉動──對此她早有應對之策,既不讓自己吃虧也不會讓客人為之尷尬──相反的,他仍是那樣文質彬彬,那樣含蓄有禮,那就算他單相思、暗戀她好了,他為此而常來光顧,她從心底來說也是極之歡迎的。這樣的客人以往也遇見不少,那感情到頭來都是無疾而終的,自己若認真起來,到頭來受到傷害的恐怕就是自己。
方清開始看到的,卻是羅副總經理被劉豔紅迷住了。他從外父口中早了解了歐海亮那家企業,對歐海亮和羅副總經理──那個香港來的老總倒不常lou面──常來金龍,他自然是求之不得。他知道劉豔紅是個聰明透頂也心高氣傲的人,羅副總經理這樣的老傢伙,頂多是拉拉手拍拍肩,嘴皮上討點便宜,不會有什麼實質的好處。
歐海亮自始成了金龍酒家的常客。他自問不是口呆木納的人,劉豔紅更是八面玲瓏善解人意,但兩人就是淺談輒止,怎麼也未能深交下去,歐海亮便覺得很苦惱。
“初戀都是苦澀的。”有一天歐海亮隨手翻了一下一本舊雜誌,看到了這一句話,大有知遇之心,忍不住仔細地看起來。這些時尚雜誌歐海亮原來並不愛看,也沒有時間看,但偏偏一句話就差點改變了他的觀念。專程到書攤買了一堆流行雜誌回來,看了一個晚上並沒有什麼收穫,歐海亮一生氣便把這堆垃圾扔進垃圾桶去。
歐海亮想,我是一見鍾情,我用一個“誠”字,總不信不觸動、不感動劉豔紅,她是個鍾靈毓秀的人啊,就算她有了男朋友,我也要發起衝鋒的。
不過決心歸決心,見了劉豔紅,歐海亮仍是臉皮薄,仍是做他的謙謙君子。離開後歐海亮便後悔,後悔該說的沒有說,該做的沒有做。不過歐海亮識得自我調節,他便是下了決心,只要劉豔紅一天未結婚,他就要堅定不移地追逐下去,那怕是一場愛情長跑也要贏得美人歸。
待有一天到金龍用餐,不見笑逐顏開的劉豔紅,隨口問了問,方知劉豔紅辭了職,歐海亮大吃一驚,那一晚便味同嚼蠟,一點胃口也沒有。勉強陪客人用膳罷,他推還有應酬,照例由羅副總經理陪客人去桑拿按摩,他還在金龍滯留了一會。
從方清和服務員那裡問不出端倪,亦不知劉豔紅跑到哪裡去了,也不好開口詢問劉豔紅家的電話號碼,歐海亮悵然若失,苦悶了很長一段時間,竟是視金龍為畏途,再也不願踏進金龍半步。
這時大姐夫的紙箱廠已經順利投產,而總經理也奉調回港,歐海亮肩負重任便集中精力抓好企業的經營管理。只是劉豔紅的靚倩影已深深埋進腦子裡,想起錯失了機會,便自怨自艾。有時在歐巷碰著了方清,很想向方清打探劉豔紅的情況,話到嘴邊還是忍住了。一切姻緣皆天定,若是和她有緣,紅娘自會安排他和她重逢,若是無緣,也只好仰天長嘆了。
這一天,歐海亮接待了市政府組織的幹部參觀考察團,領隊的是主管工交的副市長,歐海亮自是隆重接待,全程陪同。
開座談會的時候,副市長和組織部於副部長在發言中,都肯定了遠景紙業有限公司驕人的成績和先進的管理,於副部長更是不泛稱頌之詞。臨別時,於副部長還特意和歐海亮談了幾句,勉勵歐海亮腳踏實地,努力進取,力爭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歐海亮自是誠恐誠徨,表示決不辜負領導和市委市政府對遠景及他本人的期望。於副部長又笑著說,我看你們歐巷風水不錯,盡出人才啊!陳昊天把一間死火廠搞活了,他今年產值預計突破億元。歐總,好好幹,市委市政府還要出臺一些政策,要加大扶持民營企業的力度,加大招商引資的力度。英雄造時勢,時勢也造英雄,要好好抓住機遇大展一番拳腳。
歐海亮很感動也感到意外,連主管**幹部的組織部長對民營企業情況都這麼熟悉,這就是一個強烈的資訊,表明了市委市政府大力發展經濟建設的決心。不過於副部長的話也使他想到,隔壁鄰居收買佬陳滿的兒子陳昊天,自外地回來搞電纜廠後自己還沒有和他接觸過,更沒有好好交談過,看不出這陳昊天倒是個人物,竟能使瀕臨執笠的電纜廠鹹魚翻生,連於副部長都稱讚他,倒是要和他交流交流。自己還年輕,更要和社會上的人特別是搞實業的人多打交道,孔聖人都說三人行必有我師嘛。
四
歐德庭有一天聽說,一個姓謝的潮汕藉玩家租了公園一角,開闢了一個盆景園,起名就叫榕園。顧名思義,那裡的榕樹盆景很有水平。歐德庭對此人早有耳聞,現在既然公開設園,當然也歡迎大家前去參觀選購了,歐德庭便約上幾個老友一齊到中山公園走一走。
歐德庭的老友知道歐德庭也種有好幾盆榕樹,幾十年培育下來,隨便搬一盆去參展,拿金獎可能不一定拿得到,但肯定可以獲獎,但他們都不知道,歐德庭其實有榕樹情結。家裡自小給歐德庭拜了一個“契媽”(乾媽),這個契媽就是舊縣府前的那棵大榕樹。
原來當地風俗,和汕頭、福建那地方有點相似,都把古老大榕樹供為神樹。有疑難病症,到神樹下燒香叩拜許願;小孩子體弱多病的,怕孩子難養,就拜一棵神樹為契媽,讓神樹保佑孩子。若嬰孩夜夜啼哭,也用一張紅紙,寫上“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個夜啼郎,過往神仙都庇祐,一夜睡到大天光”貼到神樹上,便能治好小孩的夜啼症。
歐德庭自小體弱多病,前頭三個哥哥都沒有養大,家裡聽人指點,挑個好日子,抱著歐德庭前去縣府前的那棵百年古榕,備下雞公酒肉,正式焚香叩拜,讓歐德庭認神樹作契媽,果然歐德庭少病少痛,在家人的企盼中健康長大。六十幾年過去,知道這件事的人已經寥寥無幾。
有些玩盆景的半桶水不種榕樹,據說是容(榕)樹不容人,種榕樹對家人不好,歐德庭對此說法嗤之以鼻,不過他從不和人爭長論短,只是更有心機地培育榕樹盆景,看見好的榕樹樁,也捨得花錢買下,對看上他家榕樹盆景的人,他都很大方地連盆贈送。現在家裡剩下的這幾盆,最少也有三十年以上樹齡,朋友們都知道它們是歐德庭的心頭肉,寶貝得很,當然不敢輕易開口討要。
遠遠看見公園裡那棵大榕樹了,那就是歐德庭的契媽──五年前先鋒路拓寬,區政府花了十五萬元,把這棵釘了牌子編了號碼保護的古樹挪到中山公園來。歐德庭得到訊息,又是無奈又是焦急,因為老話講“樹挪死,人挪活”,何況是百年老樹?待見它在中山公園重新發芽抽枝,他才放下心來。
這段時間逢初一十五,歐德庭都獨自到“契媽”那裡走一走,在心裡默默祈禱,祈求神樹契媽保佑老伴消災祛病,因為最近一段時間,四嬸說話做事經常丟三落四,魂不守舍,讓人擔心得很。
待走到榕樹下,歐德庭卻沒有停留。他不願意讓人知道他心底的祕密,儘管都是幾十年的老友,他還是恪守一些老傳統,家醜不可外揚──即使不是家醜,有些事,還是少給別人知曉為好。
歐德庭走進榕園的時候,正碰上鄭叔匆匆從榕園走出來。歐德庭並不認識鄭叔,但鄭叔卻認出了歐燦輝的這個四叔公。那是鄭叔有一次在歐燦輝家閒坐時,偶然看見從門外經過的歐德庭,那年紀、那風度、那飽經風霜的氣質,正符合歐燦輝對四叔公的描述,一問歐燦輝,果然正是。雖然是匆匆一瞥,但鄭叔記性好,還是把歐德庭記住了。
不過鄭叔這時並沒有打算和歐德庭打招呼,一是素未打過交道,不好冒昧唐突,二是他心中有事,所以也就沒利用這個機會趁機和歐德庭接近。
鄭叔習慣早睡早起,習慣在清晨一個人在城裡到處遛達,沒有固定的路線,沒有固定的目的地,這裡走走,那裡轉轉,有時碰上熟人、朋友,也隨意跟著到處看一看,不過他還是喜歡獨來獨往多一點,或許是年輕時孤獨慣了,他也習慣獨行,方便走動和思索。
這天獨自參觀榕園,引起了他很大的感觸。這個榕園不大,大約就三畝地的面積吧,但裡頭兩百多盆盆栽,確是精品迭出,千姿百態,渾似天成,爭媚鬥妍,顯出主人匠心獨具,巧手天工。鄭叔沒有碰見榕園的主人,他便隨意流覽,看著看著,忽然觸動心事,變得有點焦灼起來,顧不上慢慢欣賞,腳步從緩變快,匆匆看了一遍,便匆匆出了園子,走出公園,順著先鋒路走到西湖路,回到了燦記。
歐燦輝這時在廚房正炆著鵝毑煲,見鄭叔早上這個時候到燦記,覺得有點意外。他沒急著問鄭叔,只是叫林伯頂上看火候掌勺,他從收款臺裡拿出一罐好茶葉,就在收款臺上泡茶和鄭叔說話。
歐燦輝一邊沖茶,一邊問鄭叔,今早到什麼地方飲茶?
鄭叔笑著說,今早到中山公園的園中園飲茶,然後就到榕園去看盆景。
歐燦輝就笑著問,有沒有看上眼的?有看上眼的就搬幾盆回家去,我去埋單,當是我孝敬你老人家的。
鄭叔又笑了,說,你以為便宜呀?那裡的盆景都是精品,隨便一盆就要一萬、幾千,最貴的那一盆榕樹你猜要多少錢?價格標出來,十五萬!
看歐燦輝果真嚇了一跳,鄭叔就說,我聽說,榕園的主人玩了幾十年盆景,今日算是功成名就,把他的大半生成果展示給人看,也算是對自己有一個交代。輝仔,你可以想像到,他是一盆一盆的培育出來,從少到多,從粗到精,付了多少“學費”,付出多少艱苦,從默默無聞到名聲在外。我就想到,人走到社會,就是要一步一個腳印的走出來,心裡要有目標,要有大志。中國有句古話,叫做有志者事竟成。
歐燦輝默然。他不懂盆景,但鄭叔說的道理他聽得明白,所以他對那個素昧謀面的榕園主人也充滿了敬意。待鄭叔一本正經地問,輝仔,你有沒有什麼雄心大計?
歐燦輝搖了搖頭。能從困境中走出來,能夠經營這個大排檔經營出這樣的局面,他已經感到莫大的滿足。
難道一世就守著這個大排檔,一世就是鵝毑煲?!鄭叔的臉色變得有點嚴厲起來,你有沒有想過,大排檔終究是大排檔,難道你真的目光這麼短淺,沒有給自己設計一個人生目標?
歐燦輝心裡恍如鎚擊,鄭叔這一番話直是醍醐灌頂!他真的沒有認真想過以後的事,也沒有給自己設計過一個什麼努力目標。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除了下午和晚上回歐巷家裡休息睡覺,他已經習慣以大排檔為家,已經習慣了沒有娛樂、沒有和朋友正常交往——除了他們來大排檔用餐時相聚把酒言歡──的生活,每天默默地在大排檔工作,大排檔的生意就是他的一切。現在鄭叔提醒了他,大排檔不應該是他的全部,大排檔不應該是他的終生目標──而且也不可能終生這樣經營下去。
歐燦輝滿懷感激地給鄭叔添上一杯熱茶。他有點茫然,此刻他就像在大海航行,原來隨波逐流,現在好像在前面出現了一盞指路明燈,但那燈似在波濤中一閃而過,他沉思著,探索著,那燈卻似乎迷失了,於是更努力地尋覓著、思索著,但還是覺得很茫然,於是他把渴求的目光投向他敬重的鄭叔。
鄭叔就笑了。響鼓不用重鎚,輝仔一點就透,領悟力強,這就令人釋懷,不枉自己對他的一片苦心。他有滋有味地喝了一口熱茶,說,有沒有想過承包金龍、甚至承包迎賓館這樣檔次的酒樓餐館?
歐燦輝心裡一動,自從劉豔紅拒絕到他的大排檔,朦朦朧朧的就開始思考這個問題,不過沒有像鄭叔說的那樣,明確確立一個具體目標。鄭叔卻不談下去了,站起來笑著說,沒有想過?那就現在開始好好想一想。我告訴你,有一次我的兒子和我爭拗,說我老朦懂(老糊塗),哼,我真的老檬懂了麼?!
歐燦輝看鄭叔要走,好多說話意猶未盡,忙挽留說,鄭叔,不要走嘛,我有好多說話呢。
鄭叔卻擺擺手說,你想通想透了再說──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啊。說完,他就施施然走了。
那天歐燦輝呆呆的一個人想了很多很多。
第二天,歐燦輝就聽到了一個訊息,說劉豔紅已經從金龍辭了職。歐燦輝又驚又喜,也沒問出劉豔紅辭職緣由,只是急忙去找劉豔紅卻找不著,劉豔紅和朋友結伴到九寨溝旅遊去了。
過了半個月,歐燦輝再去找,才知道劉豔紅給南園酒店聘去當樓面部長。歐燦輝悵然若失,想起她不願當燦記“經理”的話,歐燦輝心裡也著急起來,是該加快腳步,籌劃籌劃下一步了。鄭叔和劉豔紅都得說得對,大排檔只是大排檔,燕雀之志矣,想要出人頭地,就當學學鴻鵠,放開手腳大幹一場。
自從那一晚金龍酒家的劉豔紅來過大排檔,練翠珍也有了心事。劉豔紅是個靚女,但大排檔來的靚女還少了?有些和輝哥還很熟的,也沒見過輝哥見了她們如同見到劉豔紅般特別開心。她從杏群處很容易就打探到劉豔紅的情況,心想怪不得,劉豔紅原來已經當上金龍酒家的(副)經理。劉豔紅原來是服務員出身,這一點讓練翠珍很受鼓舞,原來當服務員也不是沒有前途的,讀書的時候老師說過七十二行,行行出狀元,那時只當書本讀,現在明白了,狀元就是尖子,就是有出息,劉豔紅就是一個楷模。
練翠珍沒有和劉豔紅真正交談過,但練翠珍為她的氣質所折服,暗暗把她當作自己的偶像。做一行愛一行鑽一行,這個道理也是讀書的時候老師教過的,練翠珍知道,是付諸實踐的時候了,要像劉豔紅般有出息,就要從打好基本功做起。
練翠珍從練翠蓮處要來了好幾本小冊子,開始留心學習鑽研起來。這些技術業務小冊子,都是市飲服公司翻印或編制的,國營企業對飲食服務各工種、各種達標達級都有很明確也很嚴格的規定和要求。幸好練翠蓮是在金龍打工,不然練翠珍也不知道有這些東西,而且練翠英、練翠蓮都在金龍接受過系統的專業訓練,練翠珍虛心好學,練翠英姐妹也很樂意傳輸教導她。
都是一個山村出來的姐妹,不管誰將來有出息,姐妹們都會為她高興。練翠英想,算起來這幾年樟坑村出來十多個姐妹到城裡打工,大多是在飲食行業當服務員,這樣主動學習技術業務的,除了練翠珍好像沒有第二個。練翠英見親妹妹翠蓮在練翠珍的帶動下,也開始關心學習鑽研技術業務,心裡更是高興,便常常給予指點教導。
練翠英後來想到,山裡人要想真正融入城市,學習文化、鑽研技術業務,才是真正的最有效的途徑。練翠珍這個人會動腦子,樟坑村將來最有出息的,一定就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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