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第1章 第一至三節

第1章 第一至三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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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至三節

第一章第一至三節

公元一九九三年春未夏初。

這一天,正是廣東省清源市老城區歐巷裡的方家娶媳婦的良辰吉日。

天剛發亮,歐巷裡就熱鬧起來了。先是方家的親朋好友來了,在家裡忙了一陣,因廚房太窄小,幾個來幫忙的婦女,便把雞、鵝、鴨、青菜都拿到巷尾的水井旁,就在那裡劏雞劏鵝,摘菜洗菜。接著是新郎哥方清的一班老友兼死黨來了,足有二十多人,屋裡呆不下,有些便走出屋子,見巷子太窄人來人往的,把只容兩人並肩行走的巷子擠得連走動都有點困難,便乾脆走出巷子來到內街,聚在一起抽菸說話,有和歐燦輝熟的就到對門歐燦輝的家裡坐。人們臉上都盪漾著歡快的笑容,到處是歡聲笑語。

新郎哥方清早早就起了床,自覺神采奕奕,按阿嫲(祖母)的教導,先是恭恭敬敬的給祖宗神位上了香,然後接待來幫忙和祝賀的親朋。待吉時一到,便急不可待地叫上做伴郎的歐燦輝和陪隨的朋友們出門,走到街口,上了花車,浩浩蕩蕩地前往女家迎娶新人。

方清和他的朋友一走,屋子裡頓時寬鬆起來。方清的阿嫲一邊招呼從鄉下趕來的親戚,一邊吩咐兒子方樹開:“怕是水燒開了,把所有水壺(熱水瓶)都上滿。”

阿嫲六十六歲了,眼不花耳不聾,走路一陣風,身體好得很呢。人逢喜事精神爽,老人家正為孫子的婚事開心得不得了,託毛主席共產黨的福,明年大概可以有重孫子抱了,四世同堂那裡很榮耀的事,這喜事樂得她整天笑得見牙不見眼。

方樹開從不用幹這些家頭細務,見母親高興,這會只顧著樂哈哈的和親戚說話,也就起身拿水壺進廚房。

廚房裡也有幾個婦女在幫忙,見方樹開走進來,有人忙接過水壺,笑著說:“這些粗重活交給我們得了,新老爺還是到外頭招呼著好。”

“辛苦你們了。”方樹開笑著給大家道辛苦,便走回客廳。方樹開今年四十九歲,是市糖廠的工會主席,是個腦子活絡的人,能說會道,對人嘴巴很甜滑。今天是兒子娶老婆的大日子,當了新老爺,他心裡是喜滋滋的,臉上也是樂哈哈的。對鄉下親戚的祝賀,他也一疊聲的說多謝,和親戚們極親熱地拉家常。說到高興處,便發出很爽朗的笑聲。

見兒媳婦盧少容從外頭回來,阿嫲又趕忙著問:“舅父來了沒有?”

她問的是方清的兩個舅父,也就是盧少容的兄弟。盧少容早習慣了家婆的思維方式和說話方式,一邊把買回來的東西放下,一邊笑著回答:“都說好了的,飲完茶就過來。”

阿嫲還是有點不放心,嘴裡嘟噥著:“飲少一天都唔得(不行)?今日阿清辦喜事嘛。”盧少容卻知道兄弟的脾氣,幾十年早上一盅兩件慣了,天大的事也是嘆完了茶再說。

本地風俗,誰家有婚嫁喜事,若是在外頭酒樓擺酒設宴,家裡還是要設太平席,要奉舅舅們坐上席,吃過了太平席,新人才能去酒樓招呼親朋好友。太平席上舅舅們都升了一輩,叫舅公老爺。舅公老爺不入席,這太平席和酒樓喜宴都不敢叫開宴。細心推究起來,竟是尊祟母親孃家人的意思。這風俗不知傳了多少年代,於是約定俗成,誰也不敢違背。不過話又說回來,若是沒有舅舅的,又或是舅舅實在來不了或故意不來的,喜宴還是照樣開,不然難道不辦喜事了不成。

方清的兩個舅父早說好了,到茶樓飲完茶就過來。倒是兩個舅母一大早就過來方家幫忙。今天雖然是星期天,但兩個舅母都是商業部門的,大舅母已辦了退休,二舅母是醫藥公司的售貨員,沒有固定的休息日,是提前調好班安排這一天輪休。盧少容的幾個妹妹也是一大早就過來了,忙裡忙外,倒是幫輕了盧少容不少。

盧少容原來是市飲服公司的旅店服務員,因為身體不好,前兩年提前辦了病退,馬上要當家婆了,雖然平時身體多病贏弱,這時忙忙碌碌,倒是精神爽利,臉上沒有一絲病容。

牆上的掛鐘剛敲了十一響,方清的小妹妹方小蘭蹦蹦跳跳地從街口跑回,嘴裡高興地嚷著:“來了,來了!六輛花車,好看得很吶!”

阿嫲高興得一下站起來,卻腿發軟,只好又順勢坐回椅子上,吩咐兒子、兒媳:“快,快拿炮仗(鞭炮)出去接新人。”

正說著,幾個年青人已經衝了進來,氣呼呼的拿起放在門邊的一袋炮仗,一邊急急向外走,一邊說:“哼,這班死妹仔,這回有得你們受了。”“是啊,接了那麼多次新人,就數這一次給她們玩得利害。”“要不是她們玩得太過份,新人早接回來了……”

方小蘭今年十六歲,眼看著讀完初中,正是最貪新鮮愛熱鬧的年紀,原來想跟著去接新人,卻給家姐方華趕了回來,要她在家待著。剛才她就跑到南門大街上等候,打頭的花車從先鋒路一轉進南門大銜,她便最先瞧見了。打頭的花車是一輛進口小轎車,流錢型的車身黑得發亮,後面是幾輛不同的小轎車,最後兩輛是麵包車。所有車子都請花店做了花車裝飾,都掛上了五彩繽紛的閃光彩條、花球。領頭的那輛花車,在車頭銘牌的地方還裝了一對小巧的洋娃娃,男娃娃西裝洋服,女娃娃金髮飄飄,一身雪白的婚紗長裙,特別引人矚目,讓人一看就知道是迎親車隊。

不用說,一對新人肯定就坐在這輛花車裡。方小蘭心想,大佬(哥哥)真有本事,找來這麼多靚車作花車,又威風又好看又有面子,圍觀的人都在指指點點羨慕不已。

她想跟哥哥的這些朋友出去看新人入屋,卻又怕炮仗。門口早掛起了一掛長長的三萬頭的炮仗,還準備了整整一大塑膠袋子的小封炮仗呢,怕是有上百封,好不嚇人。她卻想到了一個主意,回身就往三樓跑。

三樓朝向巷尾那頭是哥哥的新房,臨街那頭是爸媽的睡房。方小蘭跑進爸媽的房間,推開臨街的木窗,探頭出去一看,心裡先樂開了,在這裡既看得清楚,又可避免炮仗燃放的禍害。聽著身後有動靜,轉頭一看,是舅母家的兩個小表妹也跟著上來瞧熱鬧,便往一邊移了移,佔據了最好的位置往下看。

因為內街進不了汽車,所以接新人的花車便停在南門大街上。方小蘭探頭看時,一對新人已經在街口下了花車,正往歐巷走來。因為有陪伴新人的大衿嫂打著大紅雨傘遮擋,小蘭只看見新娘穿著繡花紅褲,和一雙紅豔豔的小皮鞋。陪著大佬去接新人的家姐方華,笑哈哈的就跟在新娘的旁邊,臉上滿是喜慶的笑容。

國人都愛瞧熱鬧。六輛披紅掛綵的花車在南門大街一停,便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行人紛紛駐足觀望,內街兩邊店鋪門口跟著便擠滿了瞧熱鬧的人群,對著新人和頗有聲勢的送親隊伍指指點點,臉上也滿是喜慶的神情。方小蘭也被眼前的景象撩撥得有點興奮起來,她臉上泛著紅光,出神地瞪著那緩緩朝前移動的紅傘。

一串炮仗在大紅雨傘上空炸開,那響亮的爆炸聲把方小蘭嚇了一跳,她本能地用雙手把耳朵捂住,接著響起的炮仗聲變得低沉了,她於是又探出腦袋往下看。一封封的炮仗在內街地上、在新人和伴送的隊伍上頭炸開,那是站在巷口和內街這頭的男青年——大佬的朋友們正頻密操作的傑作。炮仗早撕開了封口,拉出了引線,很方便男青年們快捷地用香菸點燃往新人面前扔。

當地風俗,炮仗越響、滿地紅紙屑越多,辦喜事人家就越喜慶,也越有面子。因為有大襟嫂撐傘遮擋,扔往上空的炮仗炸不到新郎新娘的頭上臉上,而扔在一對新人面前的炮仗都很有分寸地拉開距離,不過總有隨意亂竄的炮仗會炸到新郎新娘的身上、腿上,那震耳欲聾的炮仗聲更叫人心驚肉跳。

送親的隊伍早已潰不成軍。剛下花車的時候,這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青姑娘們,還成隊形地緊跟在一對新人的後頭,足足有二十多人,很有聲勢。她們臉上都掛著燦爛的笑容,和新娘含蓄的笑容相比,她們笑得更開心、更放肆,彷彿她們比新娘更幸福。炮仗在大紅雨傘前面響起,她們捂上雙耳,腳步便慢了下來,待得離歐巷越近,而炮仗越來越頻密地在她們頭上、腳上炸開的時候,她們在一聲聲驚叫中終於明白,是接親的那夥男青年在報復她們。

女仔人家感到很害怕的一樣東西便是炮仗,先是有膽小的逃離隊伍,跟著看熱鬧的群眾向後撤離,待惡作劇的男青年們專往她們隊伍扔炮仗,她們便像打散了的潰兵逃命般拼命跑,跑到安全地帶才驚魂初定地站下觀望。有個姑娘把鞋也跑掉了,可她只顧著往後跑,那敢在如戰場般煙屑瀰漫的地方停留?

“真可惡!呢班衰仔(這班壞小子)不守規矩。”“哎呀,我的新褲子也給燒壞了。”“我的媽吔,可把我嚇壞了……”姑娘們忿忿不平地發議論,對這夥男青年恨得牙癢癢的。

她們都忘了是她們先惡作劇,忘了剛剛在新娘家,任憑接親的男青年們好話說了一籮又一籮,利是(紅包)接一次又一次,就是刁難著不開門,不讓新郎進屋把新娘接走。她們嘻嘻哈哈的鬧得好不開心、好不得意。對著這群既陌生卻又低聲下氣的男青年們,對著一身光鮮的靚仔新郎,也就是這樣的時刻,姑娘們一改平時低眉頜首的模樣,變得高高在上,趾高氣揚。如果不是新娘怕弄過了火讓新郎心焦,怕誤了吉日良辰,示意她們開門,她們還會肆無忌憚地玩下去。她們並不是貪圖多要開門利是,而是這民俗讓她們沾了光,終於可以在男人們面前盡情威風了一把。

這時新人已經走到巷口,在大衿嫂的示意下停下來。方清的細佬(弟弟)方堅讓站在巷口的人散開,自己跑回巷子裡去,一點著了門口那掛三萬頭的炮仗,便像貓般地躥回屋子裡去。那炮仗於是急風暴雨般燃放鳴響起來。

大炮仗一響,方小蘭見男青年們便停止了燃放小炮仗。他們就站在她的眼皮底下,這時她認出了一個熟悉的個頭,那就是斜對門的歐燦輝。

歐燦輝比方小蘭大三歲,對人很有禮貌,和大佬又是好朋友,方小蘭對他很有好感,見了面常打招呼,不像碰見隔壁的牛精洪,碰見了也趕快低頭加快腳步。

牛精洪是和她家僅一牆之隔的鄰居,聽說他家和方家有過節,方小蘭便自覺疏遠阮家的人。不過這牛精洪卻和歐燦輝是老友兼死黨,兩人經常同出同入,形影不離,這使方小蘭猜估不透,也很不以為然,不過這些事她也沒怎麼往心裡裝。

彷彿頭上長了眼睛,歐燦輝抬起頭往上張望,和方小蘭四目觸碰,便咧嘴一笑,露出了整齊潔白的牙齒。方小蘭也一笑,卻見歐燦輝拿出一封炮仗向她示了示意,便拿香菸點燃,跟著一揚手便向視窗扔上來。

方小蘭嚇得怪叫一聲,猛的縮回身子,抱頭捂耳躲在窗下,心裡還卟卟的亂跳。兩個小表妹也醒悟過來,趕忙跟著縮身抱頭捂耳朵。

只聽“卟”的一聲,那封炮仗就落在房間中央樓板上,幾個女孩子的心都快跳到喉嚨上了,把臉轉向木板壁,抱著頭下意識地咬緊牙關。等了好一會,那炮仗始終沒有響起來,方小蘭鬆了一口氣,扭頭看了看,確認炮仗真的不會炸響了,才站起來走過去,撿起一看,這炮仗連封口也沒拆,完完整整的,顯然是歐燦輝和她開玩笑。

方小蘭惱火地走回視窗向下張望,見歐燦輝抬起頭,朝她咧嘴一笑,又做了個調皮的鬼臉。方小蘭心一動,舉起了的手便停了下來,她沒把炮仗扔向歐燦輝,卻把它拿在手裡把玩。

這時聽得驚天動地的一聲巨響,那掛三萬頭的大炮仗燃放完了,又見大紅傘向巷子移動,方小蘭便叫上兩個小表妹,急忙跑下樓去客廳瞧熱鬧。新人入屋,要斟茶拜高堂、拜至親長輩、拜舅公老爺,很有熱鬧可瞧呢!

方清舉辦新婚大禮,歐燦輝自然鞍前馬後的為好朋友幫忙出力。因為晚上新婚喜宴就設在金龍酒家,他特意換上了一件算是最好的的白襯衣,佩戴著伴郎紅綢襟花,和幾個同樣佩戴紅綢襟花的伴郎、伴娘跟著新老爺新奶奶方樹開夫婦、新郎新娘站在酒家門口迎候賓客。

歐燦輝父母帶著兒子燦耀、燦榮來到金龍酒家,方樹開夫婦見歐家老少來了,喜氣洋洋的忙迎上打招呼。

歐燦輝父親叫歐國能,是市傢俱廠的油漆工,母親歐嬸是家庭婦女,這個家就靠歐國能幾十塊錢的工資維持,家裡的困窘可想而知,三年前大兒子歐燦輝出來參加了工作,家裡才算鬆動了一點,不過從歐家老小的衣著,還是一眼就看出這家人是低收入人家。只是雖然家窮,燦輝父母和兩個弟弟的衣服還是很整潔的。

見方樹開夫婦、還有新郎新娘和伴郎、伴娘都站在門口迎候來賓,方樹開又熱情地遠遠就伸出了手,歐國能忙趕上前去熱烈地和方樹開握手,嘴上連聲說恭喜恭喜。他掏出一個紅紙包著的利是交到方樹開手上,又連聲說,一點小意思,實在不成敬意。確實,一想到紅紙裡包的是二十塊錢,歐國能便感到臉上發燙。二十塊錢的賀禮是寒磣了點,但它已經是歐國能月工資的三份之一,全家人半個月的伙食費呀!

二十六歲的新郎方清還是那套畢挺的西裝,因為比新娘高了半個頭,更顯得氣宇軒昂,春風滿面。嬌小的新娘林珊珊卻換了一襲潔白的婚紗,頭上梳理的是新娘晚妝,更顯得楚楚動人,都笑著和歐家老少打招呼。方家的老二方華早站了出來,笑著叫了聲歐叔、歐嬸,做了個“請”的手勢,便先一步作引領。

進了金龍酒家,見大廳上已經坐了七、八成賓客,安排歐家老少找著位子坐下了,方華才轉身走回去,正巧歐燦輝也引領完幾個賓客往外走,方華便和歐燦輝並排走,邊走邊笑著對歐燦輝說:“都說女大十八變,我看男大也十八變,燦輝,你是越大越靚仔。”

歐燦輝靦腆的笑了笑,不禁多看了方華幾眼。方華比他大幾歲,原來在石油公司坐辦公室,因為喜歡唱歌,一年前和父母大吵一場,不管不顧的辭去公職,跟著男朋友參加一個歌舞“團”,到處去演出,一年當中極少回家。因為跑的地方多了,方華衣著打扮有點另類,身上有點“洋氣”,連說話都帶穗音(標準的廣州話)。

方家幾兄妹都的長得不錯,這天方華長髮披肩,穿了一套墨綠色的西裝裙,胸前還別了一枚銀白色的蝴蝶別針,更顯得漂亮又灑脫。歐燦輝便說,華姐,什麼時候飲你的喜酒?

方華嫣然一笑,說,我爸媽都不急,皇帝不急太監急什麼?

歐燦輝撓撓頭笑了笑,因為和方家幾兄妹都極熟,平日都是沒有什麼拘束的,這時便調皮地想鬥鬥嘴皮,因見方小蘭引領著歐巷巷尾的麥老師夫婦走過來,便改變了主意,熱情地轉身引帶兩位老人,讓方小蘭跟著家姐回到門口迎賓。他知道安排了自己一家和麥老師夫婦、還有阮桂洪一家共一桌。因阮桂洪一家還未到,便坐下來跟著父親和麥老師夫婦很親切地交談起來。

麥老師、朱老師夫婦都是前年退休的小學教師,文質彬彬,對人熱情有禮,很得街坊鄰里的敬重。麥老師的兒子麥巨洲在市文化局工作,寫詩很有名,已經搬出歐巷在文化局宿舍住。文化人大概都有點怪癖,這麥巨洲不大常回歐巷探望父母,只是在逢年過節才和妻女回歐巷來,見了人神情也怪怪的,昂首挺胸,不喜歡和人打招呼說話。麥巨洲原來還有個哥哥,讀完大學到大西北搞勘探,不幸遭遇事故,至今連屍骸也未尋到,巷裡的人都很同情麥老師夫婦。

麥老師正和歐國能說起沙坊那個地方傳統的浴佛風俗,倒是勾起燦輝對山區老家的記憶。老家那個地方有一個別的地方也難一見的古老風俗,就是每年農曆六月初六,村裡要把祠堂裡的佛像抬到村邊的小河裡,把蒙在佛像表面的灰塵洗個乾淨,叫做浴佛。參加浴佛的,必須是未成年的男孩女孩。歐國能雖然生在縣城,但對山區老家有一種難忘難捨的情結,四年前老家那條村子恢復了浴佛的古老傳統聚會活動,第二年歐國能接到鄉親的通知,特意請了一天假,把三個兒子都帶回老家參加這項在*中被迫停止了的鄉村盛會。

麥老師國字口臉,雖年過六旬,頭上不見一絲白髮,性格開朗,平日見他都是精神抖擻的,退休後不甘寂寞,和一些志同道合的老同志參加了市關心青少年工作委員會(簡稱關工委),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對山區貧困和教育的落後奔走呼號,熱心得很。去年參加關工委組織的下鄉訪貧活動剛巧去了歐國能老家沙坊村,這時便和歐國能興致勃勃地說起沙坊村一年一度的浴佛和搶雞活動盛況。

麥老師最感興趣的是沙坊村浴佛的起源,正津津有味地和歐國能探究議論,說今年還要去沙坊村參加浴佛盛會。歐燦輝卻是坐不住的,笑著和麥老師夫婦閒聊了幾句,便起身離開座位,一邊和熟人笑呵呵地打招呼,一邊穿過喧譁熙攘的大廳,走進廚房部。

一股熱浪迎面撲來,大廚房的氣溫比大廳高得多了。雖然開了多部電風扇、排氣扇,四個炒菜鍋都在熱氣騰騰地炒著菜,大鐵鍋那邊也爐火熊熊,七八個大蒸籠摞得老高,正在蒸燉著什麼,加上人氣,廚房便真的是熱火朝天了。廚房裡人人都忙得手腳不停,一如過去見慣了的緊張和繁忙。歐燦輝見瘦得像條竹杆的阿球,正和幾個工人在熟食針板(案板)上剁雞,便走過去和阿球打招呼。

歐燦輝見工作臺上,已經整整齊齊擺放著三十多碟剁好的白切雞,知道是方家酒席用的,走過去遞給阿球一支菸,笑著說:“今晚又飲得杯落了吧?”

阿球便笑了,側著頭讓歐燦輝給他把煙點上。廚房裡有一條不成文的陋規,剁雞的時候,操刀師傅總會巧妙地從偷下兩塊雞腿肉。酒家一天起碼宰上十來卄只雞,生意旺的時候更不止二、三十隻,很容易便湊夠一碟,收藏起來,收工的時候再拿出來,就在廚房裡再炒上一碟青菜,喝上兩杯,吃得嘴角流油的,才拍拍肚子脫下工作服下班回家。也有客人吃剩的雞、肉、菜,有些還剩很多,有人便挑了些好的拿回家去,俗稱打包,不過這樣做的大都是餐廳服務員和廚房雜工。

廚房的師傅們是從不屑打包的,一是怕給人誤會偷拿廚房的東西回家,二是他們高興了就拿公家的材料弄一兩個菜,反正損耗最後都計算到食客頭上,經理頭頭們都是老飲食出身,明明知道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歐燦輝沒少吃這些雞腿肉。他為人謙遜口乖,酒家裡上上下下都說得來,有時也從點心部大雪櫃(冷凍櫃)裡拿一些點心過來,讓廚房裡的人把它弄熟了一塊吃。歐燦輝酒量好,能說會道,對人也大方,所以大廚們對他也不另眼相看。

站在二鍋位置的是三級廚師李鳳嫻,這時她正炒好了一個菜,一邊拿著炒鍋倒菜上碟,一邊問歐燦輝:“方清找了個什麼人家的女兒,今晚好大陣仗啊!”

歐燦輝正想答話,頭針師傅駱鏡釗卻搶先接上話:“是不是見人家今晚洞房,你想老公啦?你今晚睡不著提早告知我一聲,嘿嘿,我包保你滿意……”(注:頭針:廚房裡分工專責案板刀工的大師傅。粵人稱廚房案板為針板。大型酒家另有資歷稍次的作二針、三針。)

李鳳嫻臉一紅,把鍋一放就跑過來要打駱鏡釗:“你個死鹹蟲,抵(活該)你一世搵唔到老婆……”她手裡還拿著鐵鍋鏟,駱鏡釗怕她真的給他來一傢伙,忙扔了菜刀往另一頭跑。

李鳳嫻三十來歲,嫁了個老公是香港人,夫妻離多聚少。駱鏡釗是飲服公司老職工,快五十歲的人了,原先是有老婆的,十年前因病去世,駱鏡釗也想再討一個,只是沒碰上合適的,也就拖下來了。飲服行業的人最無禁忌,什麼粗丕頑劣的玩笑都敢開,駱鏡釗平日最喜歡往女人堆裡湊,喜歡說些鹹鹹溼溼的話佔些小便宜,所以大家都公開叫他老鹹蟲他也不惱,照樣我行我素。

平日開玩笑慣了,現在見李鳳嫻像是真的惱了,駱鏡釗邊躲邊回頭開口討繞:“算我嘴臭,李師傅,你可別來真的。……真的打破了頭,破了相,我可真的搵(找)唔到老婆了。”

李鳳嫻卟哧一笑,便停了腳步。平時大家都習慣呼名道姓,駱鏡釗這時又叫師傅又喊救命,她算出了一口氣。飲服行業的人開這樣的玩笑也是家常便飯,原不值生這麼大的氣,只是剛剛接到老公從香港打來的電話,說好回來的又變了卦,一口惡氣便趁機往駱鏡釗身上發。

今日站頭鍋的是廚房部部長李夥生,他雖然身材矮小,其貌不揚,在清源市卻大有名氣。他是清源市僅有的三個特級廚師之一,資格老,威望高,今晚因有重要客人用餐,他便親自動手操勺。見李鳳嫻跑去追打駱鏡釗,便罵道:“你們鬧什麼鬧,今天公司頭頭全來了,都給我認真幹活……”

正罵著,餐廳服務員劉豔紅從門口走進來,對李夥生說:“李師傅,大廳叫開席了。”

這時,酒家大門口吊掛著的那掛三萬頭的大炮仗已經響了起來。隔得遠了,炮仗燃放的響聲在這裡聽得很沉悶。這是當地婚禮的例規,也是婚宴開始的訊號。大夥一聽,也不用李夥生再發話,便都各就各位,集中精神各自忙開了。

歐燦輝見開席了自然要回大廳去,經過劉豔紅身邊,便說:“阿紅,下了班我請你去宵夜,好不好?”

“好啊!”劉豔紅人如其名,生得嬌俏,性格卻又爽朗,她爽快地答應著,又上下打量歐燦輝,笑眯眯地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說,有什麼壞想頭?”

“哈哈,你可冤枉我了。”歐燦輝一臉的無辜,“你是我們金龍的頭號靚女,我對你生好愛慕,便似粵劇裡邊唱的,情深似海啊。”他邊往外走邊唱上了粵曲,“知你愛我心堅,我不怕言明一呀遍……”

方清紅光滿臉,帶著新娘跟在父母后面,穿稜在大廳三十多個酒席之間,逐席向出席婚宴的親朋戚友敬酒敬茶。他身旁是熟知婚禮例規的大襟嫂──大襟嫂這角色往往由男家很親近的女眷擔任──指點一對新人認識、稱呼親戚長輩。後邊是分別捧著酒瓶、茶壺的兩個妹妹,還有幾個酒量極佳的老友跟在後頭作“保鏢”(當地俗稱這些人叫定珠石)。自然,跟得最貼近的還是機靈醒目、口齒伶俐的歐燦輝。這晚若不是有歐燦輝幾個定珠石保駕,軟硬兼施的對付要玩新郎新娘的賓客,相信還沒敬好幾桌,方清早給人灌倒了。

方清覺得敬酒敬茶這個例規真好,不但逐個向親友長輩表達了謝意,而且他們飲完新人茶後,按老規矩要給新人利是,三百多來客起碼能收到五、六百封(小孩是不用回贈利是的)。雖然大多是封一元兩元的利是,但至親的親戚起碼要封十塊錢。最大方的是外(嶽)父的朋友,和大家一樣象徵性地喝了新人茶,有幾個沒有封利是包的,卻是直接就把銀紙(鈔票)放在茶杯遞回來,他看得很清楚,都是最大的票子(50元)。這樣算來這些利是錢恐怕會有七、八百,說不定會上千元,方清心裡更覺高興。

敬完酒回到龍鳳台上的主席上坐下來,他又舉杯向外父、外母敬酒。外母是市人民醫院的護長,最近已辦了退休。而外父林可奕原來是市區的區長,現在是市經濟協作辦公室主任。聽說潮汕女人一般都不外嫁,都要找回潮汕人,外母原本也不同意這頭婚事,只是在這裡土生土長的女兒鐵了心非方清不嫁。方清長得一表人才,在國營商業公司當個政工員,心思靈動,看上去也恭謙乖巧,丈夫也對方清有好感,只好點了頭讓女兒出嫁。她原本想讓海外的親戚幫忙把女兒嫁出去,但女兒鬼迷心竅,不嫁有錢人偏挑了個窮鬼。唉,女大女世界,女兒鐵了心,也只好屈從了女兒。

外母喝的是飲料,見方清把酒一口乾了,便關切地說:“喝少一些酒,莫要喝醉了。”外父外母都是潮汕人,來這裡工作生活已經有三十多年,本地話已經說得和本地人差不多,不過留心聽總能聽出與眾不同,一聽便知不是本地人。

方清恭謙地點點頭。他對這個外母很是敬畏,生怕做錯、說錯了什麼讓外母不高興。他往臺下看了看,除了設在龍鳳台上的兩席都吃得溫文爾雅,父親正興高采烈地和親家老爺說話,大餐廳裡三十多席都吃得熱熱鬧鬧,喝酒的更是喝得興高采烈,吆喝聲、吵鬧聲此起彼伏,眾多服務員穿梭忙碌,大廳裡喧譁嘈雜,很有氣氛。

方清吃了幾口菜,對父親和外父說,他想再到公司領導和外父親友處敬敬酒。父親說,應該的,應該的。外父卻示意說,他們來了。

方清轉頭一看,見公司徐經理帶著幾個副手,手裡拿著小酒杯走上龍鳳台。他知道頭頭們是衝外父的面子上來敬外父的酒,忙示意妻子一同站起來,嘴裡就受寵若驚地說:“哎呀,正想去給領導敬酒,這怎麼好意思驚動大駕?……”

婚禮都是極其熱鬧的,粵人雖比不上北方人的豪飲,但遇上這樣的喜慶場合,都免不了酣酒助興。一些親戚平日少走動,亦藉此機會碰頭聚會,少不得喝幾杯籠絡感情。更有方清那些年青朋友狐朋狗黨,平日走在一起都要喝個盡興,方清的好日子那裡肯放過新郎哥?於是恭賀喜慶好話連篇,敬酒勸酒花樣百出,或呼朋引友,或遙相呼應,或逞能鬥嘴,或賣弄本事,弄得整個婚宴熱鬧不堪,**疊起……

新老爺方樹開喝醉了。兒子攀上這門親,親家原來是區長,等於過去的縣長縣太爺,這是很令他有面子的事。他很用心地巴結親家,但親家夫婦面子上和他很客氣,坐在一起卻沒有什麼話好說,客客氣氣的。這天晚上倒是親家那頭的親戚朋友對他還熱情。方樹開夫婦陪著親家夫婦坐在龍鳳台主席上,雖然還有兩個“舅公老爺”作陪,比起下面那些鬧哄哄的場面,他們這一桌就顯得沉穩得有點壓抑。

好不容易等筳席散去,送走了親家和一眾客人,方樹開便急不及待地回到大廳,那裡還有幾桌的客人還沒有走,正喝得吼叫連聲,欲罷不能。其中一桌,正是他的糖廠工友同事,見方樹開喜氣洋洋的走過來,頓時有幾人過來把他拉扯到桌邊坐下,指著桌上一溜排開的小酒杯,說,新老爺,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你帶頭。

這一桌上,有糖廠的一正三副四個廠長,黨委正副書記,還有幾個是厂部的幹部和車間主任,都是方樹開多年的同事、好朋友,平日都習慣了一塊吃喝的,這時大都有了酒意,勁頭正足,終於等到方樹開有暇坐下來,如何肯放過他?

方樹開卻指著剛才說話的人說,你講錯話,罰!

那人不服,笑著反問,哈,我講錯了話?沒有!你快帶頭喝……

還說沒錯?方樹開穩穩地坐下來,說,今天是我個仔大喜的日子──

方樹開是“酒精(久經)考驗”的人,知道他當主角自然是眾人的目標,但今晚確是值得高興的日子,留下來的都是平日說得來合得來的好朋友,不用說還有自己的上司,不盡興喝是不行的;但剛才陪親戚朋友已喝了不少,這時候不耍點手段,幾個回合就要給灌倒了也就沒多大意思。抓到了別人說話的把柄自然不會放過,只有把水攪渾了才好混過去。看對方還要強詞奪理,他更得理不饒人,還“發動群眾”,先灌了對方三杯,才帶頭拿起小酒杯一乾而盡。

這一邊方樹開開懷暢飲,另一邊還有兩桌是方清的老友兼死黨,那些年輕人更是放浪不羈,把兩張餐桌拉攏靠在一起,二十多人擠擁坐著,鬧得熱火朝天,聲震屋角。方清已經喝得連頸脖也紅了,新娘子林珊珊為避眾人灌酒,早給方華小蘭姐妹送回歐巷。

盧少容走過去,原想阻止方清再喝下去,不料這班後生連她也不放過,硬是迫她也要喝幾杯。她身體不好,二十年沒沾過一滴酒,這個場合也不好掃大家的興,幸得歐燦輝出頭幫忙打園場。她拿起飲料杯子和大家碰了碰杯,然後叮囑方清幾句,明知方清這時欲罷不能,擺出長輩的架子囑咐大家適而可止,又特地叮歐燦輝要照看方清,不要把當新郎的灌醉了,才走開去。

她原想過去勸丈夫節制一點,不要喝醉了,但想了想還是沒有走過去。丈夫和他的酒肉朋友坐在一起,不喝得盡興是不會罷休的。年輕時丈夫還聽一點勸,自從當上廠工會主席,變得人前要面子,脾氣也大了。這時候過去勸他少喝一點,他發起脾氣倒會弄得大家都沒意思。再說今晚她也有心事,丈夫要喝就管不了那麼多了。這時方華又回到金龍,她便交帶方華到收款臺結帳。待結好帳,便和方華靜悄悄的走出金龍,一道走回歐巷去。

方華是昨天趕回家的,一回家,便悄悄的交給盧少容1000塊錢。因為家裡實在太忙,盧少容也沒顧得和方華多說幾句話,如今趁著有空,便問女兒,你現在還跟歌舞團在外頭跑?

當初女兒自己打爛鐵飯碗,執意要辭公職到外面闖世界,不啻在家裡放了一個炸彈,全家像炸開了鍋都跳了起來,異口同聲反對方華的輕率之舉。當父親的暴跳如雷,差點就動手打了女兒,盧少容又勸又罵,眼淚也差點流出來了,到後來氣得心口疼,只好回樓上房間躺著傷心流淚。

那天晚上阿嫲的也發了脾氣罵孫女,誰知方華鐵了心,第二天等父母兄弟上了班,妹妹去了上學,才帶著簡單的行李冷清孤單地離開歐巷。倒是阿嫲早在客廳等著,見方華提著行李走下樓,知道方華一意孤行,勸也沒用的了,便掏出用手巾仔(手帕)包著的五十塊零碎錢,默默的交到方華手裡。

方華面對家人責罵毫不動容,這時見年邁的阿嫲拿錢給她,心裡一熱,一下子眼圈便紅了,說了聲“阿嫲你多保重”,推開阿嫲的手噙著熱淚快步走出家門。這一去就是一年多,過年也沒回家過年,只是給母親寄來500元,給大佬方清寫了一封信,簡單的說了一下自己的情況。幸好她給方清留了一個聯絡地址,方清提前一個月給她寫了信,她才沒誤回來參加大佬的婚禮。

見母親問起,方華便說,跑外地倒是少了,現在主要留在廣州,一個晚上要趕三個場;因為有了點名氣,唱歌收入還可以。

盧少容聽了,默默的走著,過了一會,又問,他呢?

盧少容問的是方華的男朋友。當初愛唱歌跳舞的方華執意要走這條路,就是她的男朋友鼓動教唆的。家裡原本不知道這個人,直到現在連面也沒見過一次,當初家裡極力反對,對這個神龍不見首尾的男人極為反感、極不放心便是主要原因之一。

這次方清的婚禮,盧少容也示意方清叫方華帶他一同回來,因為盧少容後來瞭解到,那個青年男子是市化肥廠的一個青工,他的父親也同在一個廠,對兒子迷上音樂離家出走也是惱怒不已,其實這青年在廠裡表現也是好的,不是一個胡作非為的人,只是有點好高驁遠,心裡已是原諒他了,默認了這個準女婿。不料方華是孤身一個回來,盧少容到底關心女兒,便忍不住問起。

早分手了。方華說,她不想再說這個話題,就說,大佬眼光不錯,我看這個新大嫂溫和柔順,相信是個孝順公婆的人。

盧少容點點頭。這時她們已轉入內街,快到歐巷了,便不再說話。走入歐巷,還沒走到家門口,聽得巷尾傳來一陣陣悽婉的二胡聲,因為隔得遠了,那聲音忽高忽低,傳入耳中的,卻極是悽戚婉轉。方華頓時沉下臉來,因為她聽出這曲子叫《江河水》,明知方家娶新人極喜慶的,誰這麼黑心,偏在這個時候拉出這樣傷心敗興的曲子?

到家門口了,她聽出是隔了阮家的收買佬陳滿家傳出的二胡聲,於是想起了以前也聽過陳滿拉二胡的,不過那時聽的多是粵曲小調,這時她心裡惱火,也不進家門,便直朝巷尾走去,卻給盧少容拉住了。

方華見家裡客廳的燈光照耀中母親臉色蒼白,拖著自己的手卻很用力,又朝自己搖搖頭,知道柔弱怕事的母親不願惹起事端,這時她擔心母親身體不適,便轉回身,扶著母親進家門。

阿嫲早就睡下了,方小蘭和幾個女眷還在客廳看電視。盧少容和女眷們打了聲招呼,又對方華交帶了幾句,才走上三樓,在新房門口隔著門問了一聲,新媳婦林珊珊也睡下了,笑著叮囑了兩句,便回到對面自己的睡房。

娶媳婦是大事,忙了一整天,還有很多雜七雜八的事要忙,但盧少容這時鬆了一口氣,頓時覺得腰痠骨痛都湧了出來,也懶得再理家務事,和衣就上chuang躺著,眼睛卻是睜得大大的在想心事。

起屋(建房子)、結婚、生兒育女是人生三件大事,城鄉風俗,都要遍請親戚好友,連街坊鄰里都要請的。這次長子結婚,方樹開的主意,還請了老縣長羅佑才。老縣長離休後在佛山女兒處長住沒有回來,囑託了城區政府行政科的老孫代他送來一份賀禮。老縣長年過七十,不回來赴宴原在意料之中,剛才在宴席上仔細看過了,請的客人中,還有阮世誠一家沒有來。盧少容知道阮家的黃三女不妥方家,原想趁此機會兩家修好,不料黃三女竟做得如此決絕,連這樣的面子和機會也不給,盧少容也懶得再想這件事,一門心思卻是放在巷尾的陳滿身上。

方家金龍設喜宴,陳姨倒是帶著女兒陳月媚來了。方樹開笑著問陳姨,滿記呢?聽陳姨回答說滿記胃疼不舒服,盧少容便知道,陳滿不是胃疼不舒服,是心裡不舒服。

歐巷裡大約只有自己和丈夫、還有陳滿三個人還記得,自己原是陳滿的戀人!是方樹開橫刀奪愛,硬是拆散了一對苦命鴛鴦。

這是一個歐巷裡只有極少數人知道的祕密,埋藏在她和陳滿心底之間的祕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