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第四十二章 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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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第四十二章 雨夜
在這樣冷的下著雨的晚上
在這樣暗的長街的轉角
總有人迎面撐著一把
黑色的舊傘/匆匆走過
雨水把他的背影洗得泛白
恍如歲月/斜織成
一頁又一頁灰濛的詩句
總覺得你還在什麼地方靜靜等待著我
在每一條泥濘長街的轉角
我不得不逐漸放慢了腳步
回顧/向雨絲的深處——
席慕容
下班之後，葉山梓離開那家診所，開始慢慢地朝自己租住的公寓走去。這是十一月下旬的一天傍晚，天灰濛濛的，顯得既陰且冷。
到了這時，她來札幌已經有一個多月了。九月底那個時候，離開了名古屋之後，她先是到了青森，不過，只在那兒呆了半個多月，就決定來札幌。因為已經有了身孕，因此，她也沒想去那些大的醫院找工作，後來，機緣巧合，就進了離自己租住的公寓不遠的這傢俬人診所裡打工。
這個時候，她肚子裡的孩子已經有五個多月大了，雖然因為冬天穿得臃腫的關係，旁人還很難看出來，不過，她自己卻已經深切體會到了因身體日甚一日的加重而帶來的行動不便……然而，在這個時候，她還不能停止工作，畢竟，雖然那時賣了祖屋的錢和之前工作積攢起來的薪水還有一些，但之後的一段時間，想必要用很多的錢，因此，她必須咬著牙繼續工作，真到實在無法堅持為止。
與京都或名古屋相比，有“北國之都”美譽的札幌的冬天可以說是來得特別得早。這個時候，已是冰天雪地。望著遠處白茫茫的雪山，葉山梓驀地又記起了九月回東京那個時候，有末清明曾說到的冬天來北海道旅行的事……她這時不由想，她之所以會決定來札幌，會不會是因為這個原因呢？
或許吧……
她當然也知道，她的突然離開，會令在意她的那些人無法接受，尤其是有末清明……不過，她既然已經做出了決定，也只能付諸行動，此外，別無選擇，再者，她是真的相信，時間久了，有末清明就會在時光裡忘卻因她的不辭而別所帶來的苦痛。至於他會不會因此而恨她，她已經不在意了，只要他過得好就好……
至於她自己，雖然她很清楚，在此之後，她已經不可能會像愛有末清明一樣愛另外一個男人了，但話說回來，至少，現在的她，心是自由的，而且很安寧，再者，愛情畢竟不是生活的全部，因此，生活未必不可以繼續，也未必就不會有新的收穫，甚至是幸福，更何況，她還有一個孩子……
她想，等明年春天孩子生下來時，她應該就不會覺得孤單了——
週六上午，葉山梓照常去附近的一家醫院檢查身體。她進了那家醫院的大門，走在林蔭道上時，突然覺得有些不舒服，於是停在了路邊。雖然已經懷孕五個多月了，不知為什麼，她有時還是反應得很厲害。
也是要到這個時候，對於牧野惠子一直以來為何能夠容忍她的無禮和任性，她才有了全新的認識……畢竟，一個女人，經受了如此多的辛苦，才生下了自己的孩子，又怎麼可能會不愛呢？哪怕在這種非理性的愛裡，蘊藏著極其可觀的毒性。
就在這時，剛好有個人從後面走了過來，看到她，猶豫了片刻之後，在她身邊停了下來：“請問，您有什麼……要我幫忙的嗎？”
聽到聲音，葉山梓側過頭去，只見對方是個比她大著一兩歲的年輕男人，身材修長，樣貌英俊，此刻，他溫和的雙眸中流露出的那一抹關切之色，令她心中當即覺得一陣溫暖……不過，她還是微笑著搖了搖頭：“我沒事。――多謝了。”
那個青年微微一笑：“沒事就好。――那麼，我先走了。”他說著轉身走開了。
例行身體檢查結束之後，葉山梓離開了門診室，乘電梯下到了一樓。在門診大樓寬敞的一樓大廳裡，在人群中，她無意中又看到了那個青年。這個時候，他已經換上了一身醫生服，正和幾個年輕的護士在說著什麼。――葉山梓這才知道，他和自己一樣，也是個醫生。
那個青年這時也看到了她，而且，看來也還認得她。他有禮貌地朝她微微點了點頭。葉山梓當即也回了個禮，以示謝意——
每天，我們都會和許多陌生人相遇，在和他們中的某些人擦肩而過時，也可能會擦出一點零星的火花，然後，就此各自投入茫茫人海，再也不見……
不過，葉山梓沒想到的是，幾天之後，在她打工的那傢俬人診所裡，她居然又遇到了那個青年。
因為初到異鄉，又身懷有孕，因此，葉山梓在診所裡只是做著類似於助手的工作。當那個長身玉立的青年走進來時，或許是因為他那雙溫和的眼睛，葉山梓望著他，雖然印象已經很模糊了，卻又總覺得對方有些親切。那個青年走到她面前，微笑著問：“請問，上井在嗎？”
上井就是這家診所的老闆，他今年剛滿三十歲，畢業於札幌醫科大學的研究生院，因為家境不錯，就自己開了一家診所。
“上井先生他在裡面。”葉山梓朝辦公室的方向指了指。
“小姐，你是剛來的吧？一個月前，你好像不在這裡……”那個青年微微一笑，“我叫清川源，是上井的大學同學。”
“是的，我來這兒不久……”葉山梓朝他微微鞠了個躬，“我叫葉山梓，清川先生，請多關照。”
“也請多關照。”清川源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然後轉身往裡走，“葉山小姐，我先進去了。”
“好的。”——
那天傍晚下班後，葉山梓走在回公寓的路上時，突然有一輛車從後面開過來，停在了她身邊。很快，車門開了，露出了清川源英俊的臉。說實話，清川源和有末清明長得並不像，不過，不知為什麼，一看到沉默地注視著自己的清川源，葉山梓當即不可避免地有些恍惚起來。
“葉山小姐，你要去哪裡？――我送你吧。”清川源微笑著說。
“回家。清川先生，謝謝你……”葉山梓頓了一下，“不過，不用了，我住的地方離這裡很近。”
“沒關係的。――反正我也不趕時間。”清川源說。
因為對方是自己老闆的好友，又是個對自己相當親切的本地人，葉山梓一時也不好強硬拒絕，當下於是輕輕點了點頭：“好吧。”
葉山梓上了車之後，清川源邊開車邊問：“葉山小姐，聽你的口音，似乎是關東甚至是東京人……我應該沒猜錯吧？”
“嗯，我的確是東京人，不過，高中畢業之後，就很少呆在東京了。”葉山梓說。
“我剛才聽上井說，你是京都大學研究生院畢業的，之前，在名古屋的一家大醫院裡工作……”清川源有些疑惑地望著她，“一個名牌大學的畢業生，怎麼會突然跑到札幌的一家名不見經傳的私人診所裡打工呢？”
“那是因為……”葉山梓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因為她覺得自己實在是沒有必要和一個陌生人說自己的私事，於是就沉默了。
“恕我直言，你好像至少有四五個月的身孕了……我是個婦產科醫生。”清川源遲疑了一下，“那天，怎麼沒看到你先生陪你一起去醫院檢查呢？”
“我沒有先生……”葉山梓心念一動，她突然想到該怎麼解釋自己的過去了，當下，她低聲繼續說，“因為想和過去的戀人分手，所以，才離開名古屋來到這裡……總之，我想忘掉過去，重新開始人生。”
清川源有些遲疑地說：“可孩子……”
葉山梓當即打斷了他：“那是我的，和對方已經沒有關係了。”
清川源望著她，似乎想說些什麼，不過，最終還是什麼也沒有說。他把葉山梓送到了她租住的公寓附近，看著她下車後，突然說：“葉山小姐，以後，到醫院檢查時，就去找我吧。”他說著遞了一張名片給她。
葉山梓接過，鄭重地朝他鞠了個躬：“清川先生，謝謝你。”
清川源微笑著說：“不用謝。――那我走了。”
“嗯，走好。”
目送著清川源的車開走時，葉山梓雖然覺得心裡有些異樣，不過，她也只是僅僅以為自己無意中認識了一個好心人而已……在那個時候，她沒可能會想得到，這個叫清川源的男人，後來會成為她的丈夫——
那個週六上午她去醫院裡做身體檢查時，徑直去找了清川源。從一個護士那裡，她瞭解到，清川源雖然年輕，卻是這家醫院裡最好的婦產科醫生之一。雖然說，女人一般都會抗拒男性的婦產科醫生，不過，也是醫生的葉山梓倒沒有這種想法。
再者，她也看得出來，在專業水準方面，畢業於札幌醫科大學研究生院的清川源也的確是無可挑剔……她想，明年春天，她的孩子應該就可以透過這個性格溫和的年輕男人之手平安地降臨到這個世上了——
十二月中旬的一個週六上午，葉山梓照舊去醫院做身體檢查。這個時候，她已經懷孕六個多月了，雖然因為冬天穿著大衣的緣故，旁人不太看得出來，但比之剛到札幌那時，她的腹部已日漸隆起，行動自然也越來越不方便了。
檢查完畢，清川源微笑著說：“胎兒很正常，沒什麼問題。――葉山小姐，可以了。”
“清川君，謝謝你。”葉山梓低聲說。
“這是我的職責，沒什麼好謝的……”清川源看著她，“胎兒能健康成長，主要還是該歸功於你的體質。葉山小姐，你的身體這麼好，以前在學校時是運動員嗎？”
“不是……”葉山梓搖了搖頭。她頓了一下，“不過，我從小就喜歡長跑，一直堅持到了懷孕之前。”
“這樣啊，怪不得……”清川源恍然地說。
“清川君，那麼，我走了。”葉山梓說。
“好的……”清川源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葉山小姐……”
“清川君，什麼事？”葉山梓回過身站定，有些疑惑地看著他。
“今天晚上……”清川源遲疑了一下，“我想請你吃飯，可不可以？”
葉山梓當即怔了一下：“這……”
“不行嗎？”清川源頗為失望地問。
葉山梓看著眼前這個斯文英俊的男人，雖然說，在感情方面，她一向比較遲鈍，但不知為什麼，她突然明白在前方等著她的是什麼了。畢竟，她現在已經二十八歲了，不是十八歲，因此，很清楚，一個年輕的異性不可能會沒有來由地對自己好……
可令她疑惑的是，以清川源的條件，他為什麼會喜歡上她這樣一個來歷不明且有了身孕、也不算太年輕的異鄉女人呢？畢竟，她比誰都明白，自己的確是沒什麼值得對方窺視的。但如果說清川源對她沒有好感，又很難解釋認識以來他為什麼會對她這麼的關照和體貼……當下，她輕輕地點了點頭：“好的。”
清川源英俊的臉上當即露出了燦爛的笑容，自認識他以來，葉山梓似乎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喜動顏色，就好像她做了什麼特別令他高興的事一般：“那麼，傍晚我去接你。”
“清川君，不用了……”葉山梓忙說，“到時，我可以自己乘計程車的。”
“還是我去接你吧，你現在身體不太方便。”
“那好吧。我走了。――清川君，到時見。”葉山梓只好說。
“到時見……”清川源微笑著點了點頭。他頓了一下，“小心一點。”
離開門診室，乘電梯下了樓，沿著寬敞的一樓大廳朝大門方向走去時，葉山梓開始有些後悔了，心想，她為什麼要這麼草率地接受一個異性的邀請呢？難道說，才剛從有末清明的世界裡走出來，她就迫不及待地想投身於另一個男人的懷抱了？還是說，她潛意識裡，覺得累了，對自己一個人養活肚子裡那個即將出世的孩子沒有了信心？
可是，和她無親無故、萍水相逢的清川源，憑什麼要幫她背上和過去有關的沉重包袱呢？莫非，她心下里對清川源也是有好感的？
或許是吧，誰知道呢……老實說，就連她本人，對於自己到底是怎麼想的，這時也有些糊塗了。
走到大門外，當札幌冬日午間的陽光帶著難得的暖意撲面而來時，她不由有些釋然地想，或許，就只是一頓晚餐而已，根本沒有必要想得太多……況且，她既然已經答應了清川源，也就沒有了反悔或拒絕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