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第一百一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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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第一百一十四章
（一百一十四）
千葉離開地鐵站，穿過淺草寺前那條熱鬧的仲見世街，來到寺東北的淺草神社。這座神社素來以造型典雅、雕刻優美聞名，今天因為是元旦，遊人也特別多。她在擁擠的人群中好不容易買到了祈願板，在上面寫下了自己的願望後，小心翼翼地把它掛在已經掛滿了祈願板的長廊牆上。
掛好之後，她覺得像是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忍不住微笑著呼了口氣。突然，從她身後伸出了一隻手，當著她的面突兀地翻轉了她的祈願板，並且大聲讀出了她寫在上面的願望：“祝淺野老師及師母安好……”
千葉頓時吃了一驚，她臉色不愉地轉過身去看對方是誰。不過，在此之前，她已經覺察到對方的聲音對她而言顯得異常熟悉。果然，她一轉身，就遇上了一雙充滿笑意的目光。
“多田俊？！”千葉吃驚地看著他。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站在她身後的，的確是多田俊。這個天才少年居然也會在新年的第一天來神社裡祈福，真是出乎她的意料。她本以為，如他這樣的受著上天寵愛的人，大概只會相信他自己而已。
“千葉，新年好。”多田俊笑看著她，“你別用這種像是要把我吃了似的眼神盯著我。就是被我看了，也沒什麼大不了，我又不會告訴別人……我只是好奇你會許什麼願，會不會是希望今年找到一個男朋友什麼的。”
“拜託，我沒那麼無聊，也不可能成天只想著這種事情……倒是你，你這個天才怎麼會來神社的？難道說，你也會有需要老天爺成全的願望？”
“當然不是，我是陪我媽來的。她剛才遇到了熟人，聊得起勁，就把我給忘了。而我，在百無聊賴之中，恰好就看到了你……你這個願望，好像不是為你自己許的……淺野老師，是何方神聖？”
千葉和他一起離開人群，走到遊人比較少的地方：“他是個日裔美國人，現在是東大的客座教授，也是我的一個老師。”
“是大叔，還是大爺？”多田俊笑看著她問。
“既不是大叔，也不是大爺。他很年輕的，只比我大七歲，也是個天才，而且……很英俊。”千葉煞有介事地說。
多田俊笑了：“是嗎？這麼說，他是你現階段的奮鬥目標了？”
“才不是呢。你剛才明明看了我的祈願板，上面寫著淺野老師及師母……也就是說，他已經有妻子了。”
“有妻子也可以把他搶過來……關鍵是你到底喜不喜歡他，願不願意為他冒身敗名裂的險。”多田俊不以為然地說。
“他和他妻子十八年前就認識了。他們簡直是我在這個世上看到的唯一的一個愛情神話……我怎麼可能會做那種事。再說了，我也沒覺得自己能及得上他現在的妻子。”
多田俊沉默了片刻，盯著她：“你有時真是一點自信心都沒有……不過，千葉樹，聽你說話的口氣，你也不是對他一點想法都沒有。你會下意識地拿自己和他妻子比，就證明你至少在某個時刻，也曾有過取代他妻子的野心。”
“你別胡說了。你還小，不懂得女人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就是喜歡把自己和其他的女人放在一起做比較，哪怕對方是戴安娜王妃……啊，天不早了，我也該回家了。多田俊，再見吧。”千葉轉身走開，剛走出幾步，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又轉過身站定，笑著補上了一句，“對了，剛才忘記和你說新年好了。”
多田俊看著她，欲言又止：“千葉……”
“什麼？你不是向來一有話就說嗎？今天怎麼吞吞吐吐的？”千葉問。
多田俊最終只是笑了笑：“沒什麼。再見了。”
“再見。”千葉笑著轉身走開。雖然她覺得多田俊剛才的神情顯得有些異樣，不過，她也沒太放在心上，畢竟，處在他那個年齡的人，在她看來多少都會有點古怪。再說了，他若是不打算開口，她也不可能強迫他說出來。哪怕，顯而易見，必定是和她有關的事。
她快步穿過人群，走出不遠時，不由回頭又看了多田俊一眼。多田俊也依然沒走開，仍舊站在原地望著她。他的目光令千葉覺得有些不自在，因為在他的眼裡，彷彿有種類似於憐惜的神情。而在新年的第一天，從別人那裡接收到這樣的資訊，總令千葉無形中產生了一種很不好的感覺。
多田俊目送著千葉漸漸消失在了自己的視線裡。
他沒想到今天能遇到她，所以，也就免不了有點猝不及防。他看得出來，**的千葉已經從他的眼神裡覺察到了一點什麼。
但如果……她知道自己其實是想告訴她，他的哥哥多田信現在就在東京……她會有怎樣的表情呢？他很想知道，又有點怕看到，所以，他還是什麼也沒說——
短暫的冬假結束後，第三個學期開始了。一天下午，秋山素子在琴房裡找到了竹田修，劈頭就問他：“竹田，你是不是不想參加今年的伯明翰皇家音樂學院的交流生選拔面試？”
“我的確是不想參加。”竹田修乾脆地說。
“為什麼？今年難得有鋼琴系的交流生名額，而且，如果做了交流生的話，會有全額的獎學金，很合算的。再說了，伯明翰皇家音樂學院是歐洲最出色的音樂學院之一，到那裡深造，就像是抵達了古典音樂的聖地，會有許多在這裡想都不敢想的機會，不知有多少亞洲音樂人夢寐求之……如果你不盡力爭取，寶貴的名額就會被某個比你差很多的人得去。到了將來，功成名就的，可能就是他，而不是堪稱頂級音樂天才的你……你也不介意嗎？反正，我是一定要爭取的。本來，去年我就想去了，可惜去年沒有絃樂系的交流生名額。不過，竹田，說實話，我真的很希望我們能一起去歐洲留學……那樣，我們說不定也可以在歐洲繼續上演盛中國和瀨田裕子那樣的亞洲音樂傳奇。”
“學長，我真的從沒想過要離開東京去歐洲留學。”
“從沒想過？你竟然從沒想過？這是關乎前途的大事。到歐洲最有名的音樂學府去深造，身臨其境感受古典音樂的無窮魅力，從而擴充套件藝術眼界，獲得更大的成名資本，將來回國也會大受歡迎……這些，你都從沒想過？”秋山素子有些詫異地問。
“這我也知道。不過……就算有全額的獎學金，在那裡的生活開支想必也會很大。學長你也知道，我家的家境並不算太好……”
“這不是問題。我父親說了，他可以無條件資助你在英國留學期間的所有生活費用……當然，也不是真的完全沒有條件。他希望，將來等你功成名就的時候，能偶爾賞臉到他名下的大劇院的音樂演奏廳演出一兩場，為他掙點人氣，也撐點門面。這不算是很苛刻的要求吧？”
“非常感謝秋山先生的好意，我真的不想……”
秋山素子打斷了他：“我父親真的很看好你，況且，我們家的大劇院在東京也是非常有名的。這樣的機會，你為什麼要白白錯過？竹田，人如果不懂得捉住機會，再有才華也是浪費……莫非，你是不想離開你的家人？我想，你的家人要是知道你有機會成為伯明翰皇家音樂學院的交流生，一定也會為你感到驕傲的。”
“謝謝學長的好意……不過，我真的還要考慮一下。”
秋山素子看得出來，他對這件事的確並不熱心，而諸多的藉口，其實歸結到底，不過是為了一個目的：留在他喜歡的人身邊。
他竟然對這樣的機會都不動心……她想不通，那個千葉樹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吸引力，可以令竹田修這個學音樂的人覺得，連去歐洲藝術中心深造這樣的機會都可以安心錯過。
離開琴房後，秋山素子徑直來到了東大。她很快便在法學部的綜合教學樓的一間階梯教室裡找到了正在等上課的千葉。
千葉頗為疑惑地走到教室外面。秋山素子會突然來找她，她的確是有些始料未及。近一年來，她們根本就沒什麼交往，只是偶爾因為竹田修的緣故，會見到對方。所以，千葉一時怎麼也猜不出她今天來找自己的原由。
“千葉，我想，你應該不會希望，竹田這一生，也和他父親一樣鬱郁不得志吧？”秋山素子開門見山地問。
“當然不。――秋山，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千葉莫明其妙地問。
“現在有一個對竹田來說很好的機會……伯明翰皇家音樂學院每年都會從我們學校挑選二至五名優等生做為交流生，直接進入他們學校學習。我當然一定會去爭取屬於我的那個名額。至於竹田，如果他能好好把握這個機會，去英國留學，將來的前途就指日可待了。千葉，你應該不會希望他一生就只做個落泊的鋼琴教師，或者一個不起眼的伴奏者吧？我想，他母親一定也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兒子重蹈他父親當年的覆轍，對不對？”
千葉記得，去年五月底的一天晚上，洋子曾對她說，希望老天爺能對竹田修好一點，別讓他重蹈父親的覆轍……那個時候，洋子還懇切地希望她將來可以幫竹田修。當時，她的確是很爽快地答應了洋子。然而說實話，她其實一直都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畢竟，她也只不過是個仍在讀二年級的大學生而已。
“這當然是件好事。――但秋山，修自己是怎麼想的呢？”
“他好像不太感興趣。他說，他不想離開東京……他居然對這樣的機會漫不經心，我的確是有點吃驚，當然，也很為他感到惋惜。”
“我父親是個工薪階層，收入並不高……我想，修可能是考慮到了將來留學的開支，怕加重我父親的負擔，所以才……”
“如果做了交流生，可以得到全額的獎學金，再者，我父親也說，他可以資助竹田讀完大學。”
“秋山，恕我冒昧……你為什麼對修的事這麼熱心？”千葉終於忍不住問了這個問題。
“如果不去考慮出身，竹田實在是個很有才華的男生……我自己從小看多了從事藝術的人，不過，像他這麼有天賦的卻少之又少，所以，我不希望他被貧困、愚昧的家庭拖垮了，將來成為一個可悲的普通人……甚至於連普通人都不如。”話雖這麼說，秋山素子心裡當然也很清楚，她其實還有一個並不冠冕堂皇的私人理由：她希望她和竹田修將來能成為如盛中國和瀨田裕子那樣的一對音樂家伉儷，從此揚名國際音樂界。
千葉覺得她說得有點過分了：“其實，我們一家人都很重視修的前途。秋山，你這麼說未免……”
“可是，你們能給他創造機會嗎？他現在缺少的就是機會。如果他能去英國留學，在那裡，就會有更多的機會向他招手，甚至可以透過各類國際音樂的賽場閃閃發光地走向國際舞臺……千葉，你有成就事業的野心，而竹田是個男生，他更應該要有這樣的野心才對……你說呢？”
“如果真是這麼好的機會，我們一家人當然會盡全力支援他去爭取。――但……也要尊重修自己的想法才行。”
“我想他肯定也是想去的，只不過……千葉，他好像很尊重你的看法，你不妨耐心勸勸他，他一定會改變心意的。――為了他的前途，你也該做點事了，對不對？”
千葉“嗯”了一聲：“好的。我試試看。”
當晚，在飯桌上，千葉看著一如往常的竹田修：“修，我聽說，你們學校的學生，每年都會有被選拔為交流生到英國伯明翰皇家音樂學院留學的機會……你這麼優秀，為什麼不考慮一下？是很難得的機會吧？”
“這件事……你怎麼會知道的？”竹田修抬起頭來，凝視著她問。
“這……你就別管了。”
“是不是秋山學長告訴你的？”竹田修繼續問。
“總之是非常難得的機會。”千葉顧左右而言他。她希望千葉友尋和洋子能在第一時間便成為自己最可靠的盟友，從而加大火力，更有效地說服竹田修及時捉住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阿樹，是真的嗎？”洋子忙問。
千葉鬆了口氣，心下暗想，自己的戰術果然奏效了。她點了點頭：“是啊。聽說每年只有二到五個名額，要最優秀的學生才能被選上……如果修能到歐洲留學，將來回國後，肯定就不一樣了。畢竟，也是耀眼奪目的海龜派中的一員了。”
“小修，去試試吧。留學費用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叔叔會搞定的。”千葉友尋笑著說。
竹田修神情不悅地看著千葉：“拜託……你什麼都不知道，就不要在那裡加油添醋，誤導別人了。那又不是我想去就能去的……我聽一些學長說，每年為了那幾個留學名額，學校裡都會有許多人爭得頭破血流。再者，學校裡本來就有很多比我更有背景的學生。”
“可是機會難得……小修，趁著年輕捉住機會是最重要的。”洋子說。
竹田修當然清楚母親之所以會這麼迫切的原因，也知道眼前這三個人都是為了他好。可是，他也真的不想給這個家庭造成更大的經濟負擔，更不想和秋山家有什麼特別的瓜葛，尤其不想在這個時候離開東京，離開千葉……
他不相信，自己將來能否出人頭地，就只繫於留學一途；不過，他完全相信，等他再次回到東京時，他和千葉的人生可能已經滄海桑田……他不想冒這樣的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