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夜嬰 第六章:雕欄玉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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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夜嬰 第六章:雕欄玉砌
林紅嫁到城裡,從此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有一天護士長到特護病房裡去了兩趟,每趟進來後摸摸這裡擦擦那裡窮磨蹭,還很關心地問林紅家裡的情況。林紅覺得護士長那天的神情特別假,故意做出的關切背後帶著些敵意。
那時林紅剛到這家醫院兩個多月,她跟隨周邊縣城幾個小醫院一幫年輕醫生護士一塊兒來到海城第一人民醫院,林紅被分配到內科住院區。剛來三天,藉故往內科病區跑的醫生一下子多了起來。那都一幫未婚小青年,奔內科病區是假,看林紅是真。護士長那會兒臉拉得跟抹布似的,一擰準能擰出水來。好在林紅懂得自律,不管眼前有什麼人晃悠,她照舊冷著一張漂亮的臉,不會不搭理誰,也不跟誰稍露半點顏色。
那些起初往內科病區跑的小夥子們,後來總算明白過來了,心思撲在林紅身上,那純粹瞎耽誤工夫,甭管你使多大勁,都沒辦法拉近一點和林紅之間的距離。冷臉美人不是一盆花,她是一道風景,有山有水怡人的風景,看著賞心悅目,但你想把這風景揣兜裡帶回家,那是做夢。
現在的人都現實,那些小夥子們後來漸漸都把目光轉移到了另一些可帶回家的盆景上,內科病區這邊才恢復了安靜。林紅依舊每天冷著臉,打扮得衣衫鮮亮來上班,跟同事接觸不慍不火,不管落在身上的眼球有多少,總是很適度地保持著一個美人矜持的驕傲。
護士長從林紅一來眼睛裡就落了根釘子,工作中挑不出她的刺來,那釘子就在眼裡生了根。那次,病區住進來一位癱瘓的老幹部,護士長便安排林紅做了特護。特護工作是最讓小護士們頭疼的事,特護病人身上都有大毛病,要麼患了絕症要麼生活不能自理。這樣的人腦袋裡的毛病跟身上的毛病成正比,總覺得天底下最不幸的人就他自己,絕望的同時潛意識裡還有種毀滅什麼的衝動。你就天天替他端屎把尿,把他伺候得跟兒子似的,在他眼裡還落不下好來。這次住進來這位老幹部,渾身都是慢性病,這些病擱別人身上挺挺就過去了,可他實在太老了,這次住進來沒有人指望他還能再出去。
林紅特護得挺辛苦,她和縣裡來的另一個小護士輪值,白天黑夜都得有人伺候在老幹部邊上。老幹部現在已經靠輸液維持生命了,每天清醒的時間不會超過五六個小時。讓人頭疼的是這老幹部患有嚴重的肺結核,躺那兒動不動就劇烈地咳嗽,一咳嗽就身子亂動,好幾次把手背上輸液針頭都給晃掉了。這也不算大事,針頭掉了就再扎他一針,但這老幹部還大小便失禁,雖說不吃不喝失禁的內容不是太多,可一天失禁個三回五回也夠這些小護士受的了,而且還是未婚小護士。幫個老頭換尿布也沒什麼不好意思的。可讓林紅覺得難堪的是來探視老幹部的人挺多,老幹部跟人說著話的時候下面就開始悄悄失禁了。
當著那麼多人面幹活,林紅有點受不了,特別是有人為了監督她的工作,還湊邊上來比劃哪兒哪兒再擦一把。每到這時林紅很鎮定,活兒也做得挺仔細,只是活兒完了端著盆出去她總要在衛生間裡呆好長時間。
來探望老幹部的人中,有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大熱的天白襯衫的袖口還扣得嚴嚴實實的,頭上頂著跟咱主席一樣梳得板順的大背頭,一看就知道是個有派頭的人。林紅知道他也是個幹部,而且官肯定還不小,每次只要他在,其它探病的人常常會丟下**的老幹部圍著他轉。這老頭從不跟林紅擺譜兒,也不像其它人一樣指使林紅幹活,只是老幹部一失禁,他就要帶頭站在林紅後面,而且還站第一排。林紅特別膩煩他。
每次這小老頭來,護士長大多陪在邊上,這時她就會像一隻做運動減肥的胖鴨子,小胖腿顛過來顛過去,反反覆覆猛誇自己護理老幹部如何盡心和猛拍小老頭的馬屁。
以前小老頭不來的時候,護士長堅決不進特護病房,但那天破天荒地一天來了兩趟。第一趟是中午吃飯的時候,林紅去食堂打了飯回特護病房,護士長端著倆飯盆潛進來,跟林紅並肩坐著,那飯盆菜盆兒就擱在了一塊兒。護士長菜盆裡有肉丸子,還有蝦,她的筷子卻往林紅的菜盆裡挾青菜。
護士長說:"小林呵,來這麼長時間了,咱們醫院裡惦記你的小夥可不少,你就沒看上眼的?是不是條件太高了。"林紅挾著青菜說:"那是你們城裡人拿我們鄉下人逗樂呢。"護士長說:"小林你這話就不對了,瞧瞧你的模樣比城裡人還漂亮還洋氣,誰敢把你當鄉下人。"林紅勉強露個笑臉,低頭吃飯不說話。
護士長接著說:"你是不是考慮一下,在城裡找個人嫁了,那可就百分之百成城裡人了。"話說到這兒林紅就全明白了護士長的心思,她心裡暗笑,身上便放鬆下來。這時她還沒有把事情跟那大背頭老頭聯絡起來。
到了傍晚臨下班的時候,林紅辦完交接班,在更衣室裡換完衣服,回特護病房拿東西,護士長再次踱了進來,後頭拿胳膊捅捅她,低聲說:"小林呵,我中午跟你說的事你考慮考慮吧。"林紅回頭看看護士長圓嘟嘟的臉上露出的期待,淡然一笑:"說不用考慮了,男婚女嫁挺正常的事,我也挺想找個城裡人嫁,可是我沒福氣,我已經有男朋友了。"護士長因為期待而緊繃著的面孔一下子松馳下來,那瞬間還吁了口氣,讓林紅感覺她懸著的心終於落到了實處。護士長臉上隨即再現出的失望便有了些掩飾的成份。
"小林你真就不再好好想想了?"護士長最後說這句話時腰板已經挺直了,話裡有了官腔。
林紅遲疑了一下,護士長不待她回答,已經徑自晃著膀子出去了,那步子居然邁得很輕鬆。
離開醫院林紅想想護士長的表現有點不對頭,她話裡頭是受人之託想替林紅找個婆家,可心裡頭卻不想把這事給辦成了。林紅拒絕,對了她的胃口,也去了她一塊心病。林紅是個聰明人,很快就想到了問題的關鍵。她心裡動了一下,就走了神,路過家邊那條巷子時忘了拐進去。
石西這時剛巧騎著車從後頭過來,隔多遠就叫林紅的名字。林紅恍恍惚惚轉過身,看著石西,忽然覺得面前這個男人挺不真實。石西推車跟林紅一塊兒往小巷裡面去,石西一條胳膊還搭在了林紅的肩上。
回到家裡,石西主動到廚房裡忙活晚飯,林紅沒事,就躺在**想事情,石西偶爾進來拿東西,她便閉上眼假裝睡著了。石西是個體貼人的男人,過來輕手輕腳地給林紅小肚子蓋上薄毯子,把電風扇調到最低檔。門關上,林紅眼裡就溼溼的。這麼長時間,她還要忍不住為石西一些細微的關心感動,她感動時,真想這樣跟這個男人過一輩子。可是如果真這樣了,林林怎麼辦,他還在等著她去接她,給她幸福的生活。想到這,護士長今天跟她說的事兒又跳出來,林紅腦子裡把醫院裡有印象的男人過一遍,暗暗猜測護士長要給她介紹的人是誰。
吃完飯,石西陪林紅看了會兒電視,林紅要洗澡,他便到外面去燒了水,把洗澡用的大木盆搬到裡屋去。水開了,石西在澡盆裡兌了冷水,水溫調到適中,便讓林紅進去,自己要到工作間去幹活。林紅拉住他不讓他走,石西立刻便侷促起來,腦袋左搖右晃目光不敢跟林紅接觸。他這兒扭捏的工夫,林紅已經脫光了衣服背朝著他坐到了澡盆子裡。嘩嘩的水聲響起來,石西眼睛定了神樣盯著面前泛著光澤的身體,下意識地就蹲到了盆邊,拿手輕輕撫摸林紅光潔的背。林紅感覺到他的手有些微顫,便回過頭來說你到外面把搓巾拿來替我搓搓背吧。
石西答應一聲卻不動彈,眼裡落滿了水氣,霧朦朦的很不真切。林紅輕輕嘆息一聲,轉過身來,將水淋淋的身子都塞到了石西的眼睛裡。石西咽口水的聲音很大,目不轉睛盯著林紅胸前的時候,不知覺中腦門上堆起三道摺子,嘴巴還微微有點撅。每當石西露出這種委屈的表情時,林紅心裡便會生出無限柔情來,這天也不例外。她主動抱住了石西,把他的頭埋在自己的胸膛上,而石西飢餓的吮吸,也讓她的身體變得慵懶了。
後來石西的勁大了點,弄疼了她,在痛感襲來時她立刻警覺起來,那慵懶的身體便感覺到了水的微涼。她輕拍石西的後脊,低聲說:"你還是去忙你的事吧。"石西立刻停止了動作,嘴巴還沒離開就忙不迭地點頭。林紅再拍拍他的後背,他雖然不捨,但還是毅然鬆開林紅,站起來羞怯地笑,卻笑得僵硬。然後,他甚至不敢看林紅,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樣頭也不回地跑了。
林紅在澡盆裡坐到水變得冰涼,她在想自己這樣對石西是不是太殘酷了些。可是,這麼長時間,像習慣石西在她身邊為她做一切事一樣,她習慣了這樣**石西,然後在他孩童樣的無奈裡,心裡便會生出種惡意的快感。水已經變得冰涼了,林紅儘量把身子盡數沉到水裡。她知道石西這時肯定已經忘記了剛才的無奈,他會很快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中,並且整個晚上都不會來打攪她。那是個極其聰明的男人,雖然有時候林紅會覺得他懵懂如嬰兒,但是,她想,石西是能洞穿她一切心思的,他不揭穿,只因為他愛林紅,林紅對他的寬容,將會是他這一生最大的幸福。
一個星期後,大小便失禁的老幹部去世了,林紅的特護工作便算到此結束。屍體沒送太平間,直接讓火葬場的車接走了。那天大背頭老頭也來了,大夥兒全聽他的,他指揮起來有條不紊,充份顯示了一個領導的良好素質。在病人家屬愴天動地的悲號聲裡,他滿臉悲痛,跟一個花白了頭髮的老太太數度握手,代表黨和政府向她致以最關切的慰問。
亂嘈嘈的一個上午過去了,內科病區又恢復了平靜。醫院本來就是連線陰陽兩界的通道,醫生護士對於死亡早已司空見慣,大家很快就把老幹部的事拋在了一邊。護士長這天有點沮喪,一整天都陰沉著一張臉,大夥兒遠遠看見她便藉故躲開,只有林紅不躲,中午在食堂吃飯的時候,她甚至還坐在了護士長隔壁的座位上。
可自從那天之後,護士長就當林紅隱了形,閉口不提那天的事。她不提,林紅當然更不好問,所以,林紅心裡隱隱有些失望。晚上回到家,照例吃完飯後要看會兒電視,本市新聞裡,林紅見到了那老幹部去世的訃告,還有大背頭老頭慰問家屬的鏡頭。林紅這時才知道大背頭老頭原來是市委書記,他剛參加革命的時候是那去世的老幹部手下的警衛員。林紅有點吃驚,以前雖然猜到這老頭是個大官,卻沒想到會是市裡一把手,這時再想想探病的人圍著他轉和護士長猛拍他馬屁,就覺得在情理之中了。這事兒過去就過去了,林紅也沒多想。一個普通老百姓一輩子接觸到市長書記的機會沒多少,林紅也壓根沒指望自己一個鄉下來的小護士會和這些當官的扯上什麼關係。
第二天到醫院裡,護士長堆著一張胖嘟嘟的笑臉在等她,她立刻就想到那件事情還沒有結束。雖然這些天她一直都想弄明白護士長到底要把誰介紹給她,但事情真的發生了,她心裡還是隱隱生出些恐懼來。護士長抽空把她叫到了一間空病房裡,小心翼翼地把門關上。林紅心裡愈發緊張了,但面上依然是冷臉兒,一副不悲不亢,不驚不喜的模樣。
護士長說:"小林呵,上次的情況怪我沒跟你說清楚,領導批評過我了。"林紅裝糊塗:"護士長你說的什麼事呵。"護士長說:"上次我跟你說在城裡找個人嫁的事唄,其實,我是受人之託,人家指名道姓就相中你了。"護士長說話這麼坦率,林紅一下子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但她還必須把自己給端著,雖然她很想知道相中她的人是誰。林紅說:"我有男朋友了。"護士長說:"你先別把話說死,男朋友不是丈夫,沒結婚就還是自由人。"林紅低頭不說話了,還適時地在臉上露出些羞澀來。
護士長看了很滿意,以為自己三言兩語就打動了林紅。她接著說:"不是我跟你賣這個關子,如果你嫁進這戶人家,那下半輩子可就算掉進蜜糖罐罐裡了,你鄉下的家人也跟著享福。"林紅證實了自己最初的猜測,心兒就懸到嗓子眼了,話音裡便露出了些急切的語氣。林紅說:"護士長你還是明說吧,那是戶什麼人家。"護士長呵呵一笑,胖腦門兒湊過來,附在林紅的耳邊,說:"是咱們羅書記。"林紅恍惚了一下,問:"哪個羅書記?"護士長酸溜溜地白她一眼:"咱們市裡還有幾個羅書記。"林紅腦子裡立刻現出一個大背頭老頭的形象來,她脫口而出:"是個老頭?"護士長憋一下沒憋住,笑得眼兒眉兒都擠到了一塊兒。她說:"小林呵瞧你都想到哪去了,那可不是一般的老頭,他是咱們的羅書記。而且,羅書記相中你不假,可他相的是兒媳婦,人家老伴還活得好好的呢。"林紅籲口氣,腦門上已經沁出了層汗。接著,她的心就開始撲通撲通亂跳,一股控制不住的力量在她身體裡左衝右突。她走到窗戶邊,假裝看外面的風景,可眼裡卻白茫茫一片,哪還裝得下別的東西。
護士長跟過來,喋喋不休一直說個不停,林紅這時已經聽不見別的了,腦袋暈乎乎的,跟剛被天上掉下來的金元寶砸中一樣。後來護士長看她的表情知道她離答應已經不遠了,就又掏出一張照片遞到林紅手中。林紅懵懵懂懂接過來,看照片上一個高高大大挺帥氣的小夥兒。到底是大戶人家的公子,隨便擺個姿勢就氣勢十足。林紅盯著照片看,眼裡就落上了些疑問,最初的一些激動也漸漸平息下來。
林紅把照片還給護士長,說:"你還是把照片還給羅書記吧,謝謝他的好意,可他們家門坎兒高,我一個鄉下人實在高攀不起。"護士長的臉唰地繃緊了,她再開口時話裡便有了些威脅的味道:"小林同志,你可得想好了,這種好事兒不是天天有,過了這村可沒這店了。這是院領導交給我的任務,我完不成沒關係,院領導在羅書記面前交不了差才是大事。"林紅忽然莫名地煩躁起來,大聲說:"嫁不嫁人是我的事,誰也別想逼我。"護士長哼哼冷笑兩聲,晃著腦袋說:"行,小林你這話說的有骨氣,我就照你原話背給羅書記聽了,你可別後悔。"護士長轉身往門邊去,高跟鞋踩著鼓點兒,林紅又聽出了輕鬆的味道,心裡便有些猶豫了。護士長說:"現在不知多少小姑娘頭削得跟針尖似地想往大戶人家嫁,好事兒落你頭上,這不知是你幾輩子修來的,你還這裡端著,真當自己是仙女了"林紅這會兒不理會護士長話裡的譏誚,她飛快地轉動念頭,知道這一刻其實自己正面臨一生中最大的選擇。護士長已經拉開了門,林紅終於脫口而出:"等等"17中午,林紅沒有在食堂吃飯,十一點剛過就換了衣服回家。護士長跟在後頭千叮嚀萬囑咐,讓她下午千萬別遲到了。林紅走到家門口的小巷邊上,又臨時改了主意,她不知道這會兒見到石西該跟他說什麼。林紅一個人去一家洋快餐店裡吃了午餐,剩下的時間就在街上四處轉悠。
這座城市這兩年發展迅速,滿街的高樓跟發豆芽似的,眼一眯的工夫就豎起來了。林紅以前來過好多次,大多是走馬觀花,這次在城裡已經呆了將近五個月,但平時也就在醫院與石西家兩點徘徊,這城市給她的陌生感仍然常常讓她覺得無所適從。
走在街道上的林紅穿著藍底黃碎花的吊帶裙,露在外面的肌膚玉一樣晶瀅雪白,再加上她漂亮的臉蛋和凸凹有致的身材,到哪兒身上都落滿眼球。大家誰都不會把這麼一個漂亮新潮的女子跟印象裡的鄉下人聯絡起來,但是林紅自己卻知道,無論她的模樣打扮得再光鮮照人,但是,她與真正的城市人之間仍然橫亙著一條看不見的鴻溝。後來林紅停在了城市最大的一座購物中心門前的廣場上,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裡,忽然落了淚。她想到她可以輕鬆跨越那道鴻溝了,甚至,這一步她可以跨得很遠,把大多數人都拋在身後。這時候,林紅就知道自己很難拒絕這樣一個**了。
廣場上還有很多孩子,他們牽著媽媽的手,或者獨自歡快地跑動。看著他們,林紅臉上的表情舒展開來,她想到林林從此就可以過上幸福生活了,一張熟悉且模糊的孩子臉便在腦中清晰起來。她的手撫在自己的小腹上,似乎感覺到了另一個生命輕微且迫且的顫動。林紅不再猶豫,她到路邊招手攔下了一輛計程車,回醫院。
羅書記的家並不像林紅想象中那麼金碧輝煌,但房間卻大且空曠,空氣裡飄蕩著尋常人家沒有的威嚴氣息。小保姆把護士長與林紅讓到客廳裡,接待她們的是羅書記的老伴,護士長便跟著小保姆一塊兒叫她金阿姨。金阿姨五十多歲的年紀,但保養得很好,身子微微有些發福,卻不變形,典型的官太太型象,又不像一般官太太那麼世俗與冷傲。金阿姨對護士長與林紅很熱情,並且在一些簡單的寒喧中不斷偷偷打量林紅。護士長這會兒嗲得厲害,只半邊屁股落在沙發上,一說話聲音就發顫,一副恨不得趴下來舔人腳趾頭的奴才相。而林紅卻很鎮定,仍然冷著臉兒,目光隨意落在房間的角落。金阿姨不主動跟她說話,她便抿著嘴脣保持著端坐的姿勢,很好地將羞澀與寵辱不驚表露在女主人的眼睛裡。
大約半小時之後,羅書記趕回來了,他擺擺手,阻住護士長熱情得過火的問候。市委書記就是與眾不同,在處理家庭事物上也表現出了一個大人物的果斷與堅決。他端詳了此刻目光停留在自己腳尖上的林紅,微一沉吟,便直奔主題。
羅書記衝著護士長說:"你是不是把情況都跟小林說了?"護士長那半邊屁股都離開了沙發,站起來曲著腿一迭聲說我都說了都說了。羅書記目光變得柔軟起來,邊上的金阿姨這時也垂下了頭,露出傷心的表情。羅書記對著林紅說:"既然護士長已經把情況跟你說了,那我也在這裡表個態。這件事情你一定得出於自願,我們不會難為你,我會給你時間讓你考慮清楚。"林紅還沒說話,護士長又搶著說:"我們小林既然來了就是已經想清楚了,羅書記從今天起就把小林當自家人吧。"羅書記不理她,卻把質詢的目光投到林紅身上。林紅猶豫了一下,面上雖然還是不動聲色,但其實剛才一進這家門,她心裡就已經是翻江倒海般起伏不定了。羅書記說:"小林你也說句話,否則我們心裡不踏實。這件事,說起來真是難為了你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同志了,可是,我請你理解我們做父母的心情。"林紅望望護士長,覺出了羅書記話裡有話。護士長目光侷促起來,不敢與林紅的對視,林紅便知道她一定隱瞞了自己什麼。羅書記是老薑了,目光多犀利,一眼就看出了林紅心裡的疑惑。他再看護士長時眼裡便多了幾分嚴厲。他說:"護士長你沒把咱們家羅成的情況跟小林說嗎?"護士長脹紅了臉,低頭說:"我給小林看了羅成的照片。"羅書記厲聲說:"還有呢?"護士長這回連大氣都不敢喘了:"其它的事情都是小事,我想反正小林答應了,那些事就留著以後慢慢跟她說也不遲。"羅書記一拍桌子,臉上已有了怒意,他大聲道:"胡鬧,真是胡鬧!"羅書記說:"小林同志,這件事情你還不瞭解情況,我們老倆口不想騙你,我們有責任把事情跟你說清楚"事情其實是這樣的。羅書記的獨子羅成,三年前在一家夜總會里跟人結了怨,還讓人打了。他咽不下這口氣,便找了幾個公安局的哥們,連續幾天守在夜總會里,總算把仇家給等來了。能跟市委書記的公子結仇的人當然也不是尋常角色,兩邊人拉拉扯扯後來就動了手。羅公子情急之下,加上之前又喝了不少酒,一時衝動從一個哥們的胳肢窩裡掏出一把槍來,連續扣動板機,不僅打死了仇家,還打殘了兩個無辜的群眾。這事情在市裡鬧得沸沸揚揚的,後來還驚動了省公安廳。最後羅書記大義滅親,親自送子去自首,這才把民心給平撫下來。半年後,羅成一審叛處死刑緩期執行,上訴後維持原判。羅書記在這件事一開始就擺明了姿態,後來雖然心痛,但也不好插手過問。唯一的兒子給判了死緩,這事擱在誰身上都是致命的打擊。那段日子羅書記與老伴怎麼熬過來的沒有人知道,但老倆口相繼大病一場卻是有目共睹的。現在事情已經過去三年多了,傷口似乎已經癒合了許多,羅書記常安慰老伴說:"只要兒子還活著,便還有希望。死緩一般死不了人,表現好一點就無期,過個十年八載的再活動活動,人就能出來。"老伴還是想不開,老說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能等得了十年八年,"再說,現在你還是這市裡的一把手都救不了兒子,十年八年之後退休了,那會兒更沒法子了。"羅書記知道女人心氣兒窄,所以也不跟老伴爭辯,何況老伴說的也並非全無道理。後來有一天,老伴上街買菜經過一家幼兒園,痴痴呆呆在門口呆了一個多小時,回來後便長吁短嘆說兒子如果在家這會兒也差不多能給我們生個孫子了。這個念頭一生出來便再也趕不走了,老太太沒事就在羅書記耳邊嘮叨,羅書記開始還勸慰老伴,到後來聽得多了,連他自己都沉迷到對孫子的渴望中了。最後,老伴說:"兒子如果這輩子出不來,我們就斷子絕孫了。我們前輩子到底做了什麼孽,要讓我們遭這種報應呢。"羅書記聽這話後脊發涼,便知道已經不能再等了。
這天,羅書記說:"我們給兒子找媳婦,其實主要是為了想抱孫子。羅成哪天出來我們現在也說不清楚,所以,我們也不要求兒媳婦能等到羅成出來。孩子生下來後,如果兒媳婦要離婚,我們不會反對。"最後,他又補充一句,"我們這樣做當然有點太自私了些,但是,我們會做出補償的,無論誰做了我們的兒媳婦,我們都會盡我們所能,滿足她一切的願望。"話說完,羅書記與老伴殷切地盯著林紅,目光裡甚至還露出了些乞求的味道。林紅這時候看他們,就覺得他們一點也不像當官的和官太太了,他們和普通的老人沒什麼區別,甚至,他們比普通的老人還要可憐。知道護士長有事瞞著自己,初時林紅只當那羅公子是個殘廢或者生了什麼重病,知道原委後她心裡徹底平靜下來,覺得自己和羅書記老倆口已經站在了一個平等的位置上。這樣,林紅就消去了所有的顧慮,她沒有讓羅書記失望,雖然說話時還是冷著臉兒,但那話裡的溫暖卻已經暖到了對面兩個老人的心窩窩裡。
林紅說:"我願意做你們的兒媳婦,我也沒有什麼心願要你們完成,而且,我向你們保證,我也不會和你們的兒子離婚。"對面的老頭老太這時激動得有些不知所措了,金阿姨還哭出了聲,撲過來抱住林紅,抽泣個不停。事情圓滿到這個程度是羅書記想不到的,他心裡當然也有過疑惑,但後來很輕易便打消了僅有的顧慮。林紅是個鄉下女孩,這輩子她能嫁給市委書記的公子也算是她的福氣了。所以,他絕沒有想到,林紅在滿足他們的同時,其實他們也滿足了林紅對於婚姻最美好的想象。
晚上,林紅翻來覆去睡不著,便披了衣服到西屋石西的工作室去。石西晚上見到林紅總有些慌張,他僵硬地笑笑,說時間不早了,勸林紅回去休息。林紅在這瞬間腦子裡突然轉過一個念頭,便想到該如何解決自己和石西之間的事了。
林紅說:"石西這倆天你有空嗎,我要回家一趟。"石西說:"你知道我哪天都有空的。"林紅說:"那你準備一下,我們可能要在鄉下多呆兩天。"石西笑了:"我一年裡倒有一半時間在鄉下,你還怕我不適應嗎。"林紅看石西笑得單純,心裡酸酸的,有些柔情生上來,眼前就蒙上了層霧氣。林紅怕石西看出來,拍拍他的腦門,取了那個花蛇玩具,說聲晚安便回屋去了。
當林紅再次帶著石西爬上鳳凰山的南坡時,石西心裡已經隱隱有了些不安,但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這次林紅是要真正離開他了。從城裡出來後,坐在車上的林紅心裡便沉得像揣了兩塊石頭,她不能跟石西提起她即將成為市委書記兒媳婦的事兒,但離開石西,這對於她已經是一件迫在眉睫的事了。她不是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做,而是心裡那份濃重的歉疚,讓她依偎在石西身邊時,真實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卑劣。
黃昏的鳳凰山上沒有了烈日的烘烤,那些清爽的風兒帶著些綠色的氣息四處飄蕩。倆人在山道上行走俱都無言,林紅冷著臉兒,走得很慢,彷彿前面是一個她極不願去的所在。石西被她這一刻的冷漠感染,那些不安便時不時地跳出來,讓他心裡空落落的有了些慌亂。
林紅在行走中,隨手採下路邊的一些野花野草,石西陪著她折了些低垂的柳枝,林紅便用這些柳枝野花編了個小小的花環。手上有些事做可以略微打破無言的尷尬,所以石西在林紅開始編花環時,更賣力地上躥下跳去尋一些顏色鮮豔的野花,林紅偷看他的背影,已不知在心裡發出多少聲幽幽的嘆息。
南坡的松林已在眼前,林紅一溜小跑向前跑去,石西為討林紅歡心,還停在一處野花叢中採集紫色的蝴蝶花。蝴蝶花有兩片對襯的心形花瓣,看起來真的酷似蝴蝶兩片美麗的翅膀。
石西採完了蝴蝶花剛直起腰來,便聽到松林深處傳來林紅撕心裂肺般的一聲尖叫。石西大驚,撒腿往松林裡跑,很快就看到了林紅蹲在前方空地上的背影。石西奔過去,看到林紅前面那小小的墳盈已經支離破碎了。那小小的隆起的土包,此刻像被五馬分屍般已經四分五裂,如果不是事先知道這裡有個土包,一眼望去根本不會想到這裡會是一座小小的墳盈。
林紅蹲那兒捂著臉嗚嗚地哭,石西想安慰她又不知說什麼好,只能也蹲下來抱住林紅,不斷地拿手去抹她臉上的淚。
林紅哭了一會兒平靜下來,抓住石西的手捂到自己的小腹上。隔著薄薄的連衣裙,溫軟的膚質讓石西脹紅了臉,並且在瞬間有了些久違的衝動。林紅說:"你聽到了嗎,林林在叫我了。"當晚,在鳳凰鎮衛生院的宿舍裡,林紅像個真正的**樣騎在石西的身上,石西用枕頭埋住自己的腦袋一任林紅動作。黃昏時在鳳凰山上生出的那微許的衝動,這時早已煙消雲散了,石西在稍微努力之後便徹底放棄了自己。而今夜的林紅,似乎變了個人似的,再沒有了以前的寬容和矜持,她不斷地折磨著石西,用盡了石西所能想到最**蕩的辦法。
最後林紅一無所獲地從石西身上起來時,大力掀開遮住石西腦袋的枕頭,看到石西已是淚流滿面了。林紅無視石西這一刻的哭泣,她用種石西聽起來非常漠生的語氣一字一頓地道:"你是個沒用的男人,你只會哭!"那一刻,石西后脊發涼,心上有種失去的痛。那一夜,林紅奪門而出,不知道去了哪裡。石西在鳳凰鎮上找了一夜,去遍了他能想到的所有地方,最後在土地廟的圍牆外面找到了蹲在黑暗裡的林紅。土地廟的夜晚仍然散發出不食人間煙火的煙香,風從不遠處的曠野裡掠過來,黑暗裡的林紅一動不動,有些像在塵世中游蕩的鬼魅。
婚禮因為缺少新郎所以並不鋪張,只來了四桌客人,但那四桌客人卻無不是在這城市可以呼風喚雨的角色。婚禮過後的第二天,羅書記與金老太便帶著林紅驅車前往常州某監獄,監獄長與羅書記已是老熟人了,這次羅書記又邀得當地市委一個副書記與民事局局長同行,所以事情進行得很順利。監獄長表示,服刑人員雖然失去了自由,但是他們並沒有失去一個公民基本的權利,對於這種服刑人員服刑期間的婚姻,他們不僅全力支援,而且還要在監獄總局辦的《大牆之聲》報紙上好好宣傳一下。
因為有民事局局長同行,手續辦理得很順利。在修飾一新的接見室裡,林紅第一次見到已成為她丈夫的羅成。羅成除了瘦了些和頭髮剪成寸頭外,幾乎和照片上沒有什麼區別,精神也挺好。在管教幹部面前,他顯得很溫順,坐那兒腰板挺直了雙手平放在腿上,軟軟的目光落在林紅身上,似乎並沒有太多的喜悅。那目光在林紅眼裡還有些懶洋洋的,好象對這個妻子連探尋一下的興趣都沒有,林紅便在那瞬間也恢復了自己的冷臉兒。
羅書記晚上陪監獄長吃了一頓飯第二天便回去了,林紅則留下來陪伴羅成。監獄給了羅成三天的婚假,婚假期間他可以與林紅在監獄餐廳享受親情會餐與在親情公寓內享受親情之夜。
單獨跟羅成在一塊兒,林紅心裡並沒有不安,她知道自己的義務,現在她只在擔心夜晚開始後將會發生的事。
在進入監獄的時候林紅曾碰到過一隊穿著囚衣準備外出幹活的犯人,他們不顧管教的約束竟相發出一片唏噓聲,他們的目光有形一般在林紅身上摸來摸去,林紅背對著他們依然可以感覺到那種野獸般的力量。
晚上,林紅和羅成在親情餐廳內吃飯,羅成埋頭理也不理林紅吃個不停,林紅從頭到尾連筷子都沒動一下。這餐廳裡的廚師與服務員都是犯人,他們隔著不算太遠的距離對著他倆指指點點,不時發出暖味的嘻嘻哈哈聲,管教幹部很大聲地斥責他們,面上卻也露出不當回事的笑容。這監獄的空氣裡到處飄蕩著一種巨大的力量,它們四處逡巡尋找著任何一個可以突破的縫隙,便要直插進來。林紅如坐鍼氈,看著對面埋頭吃個不停的羅成,盤旋在這監獄內的力量便都凝聚到了他一個人的身上。林紅對夜晚充滿恐懼。
親情公寓的一個單間成了林紅與羅成的洞房,林紅垂首坐在鋪著麻將席的**,不時抬頭看一眼坐在邊上的羅成。她表面上看似平靜,其實心內已是非常恐慌了。羅成這會兒不住地抽菸,甚至連看都不看一眼身邊的新娘。林紅試圖與羅成說些什麼,幾次張嘴又都把話嚥了回去。
煙霧中的羅成狠狠地將手中的菸屁股再猛吸幾口,隨手彈出老遠,然後霍然起身,撲向林紅。林紅一聲尖叫剛撥出一半,嘴巴便已被堵上。她試圖掙扎,強壯的羅成整個身子都已經壓到了她的身上。
當痛感襲來時,林紅感覺到一些粘綢的血液在身體內緩緩流淌,無數扭曲變形的器官在她眼前飄蕩。她聽到白露充滿絕望地在她耳邊呼叫:"無恥的男人,萬惡的男人"眼淚滲出來了,不知因為疼痛還是因為痛恨,林紅身子篩糠樣瑟瑟抖個不停。而她身上的羅成,卻像是一堵牆,每一次都重重地壓將下來,似要把她完全輾碎。
後來林紅睜著眼睛看到林林站在陽光明媚的松林裡衝她招手,林林的一張臉在陽光下泛著動人的光彩,眉眼五官便也都隱藏到了那層光暈的後面。林紅漸漸平靜下來,她把每一次的痛都想象成是林林向她走來的腳步,那些痛便淡了許多,到後來,她甚至盼望林林的腳步能邁得大些大些再大些。
林紅就這樣走進了她的婚姻生活。
婚後的林紅回過幾次龍鬚鄉,她堅決不接鄉下的父母弟弟到城裡來,卻為他們在村裡建造了第一幢兩層小樓,村人們四處傳說林紅嫁到城裡過上了幸福生活。安排好家人,林紅最初有過一段時間的迷惘,她不知道婚姻生活對於她,除了每月一次去監獄與羅成同房外還有什麼意義。
在監獄裡,她試圖與羅成交流,婚姻終究是婚姻,無論它在質上有什麼不同,終究將要伴隨著她的一生。而羅成從林紅身上下來似乎便失去了所有的興趣,他對林紅的不屑表現得那麼直接強烈。
羅成說:"別跟我說話耽誤時間,你得明白你是幹嘛來了。"林紅說:"我們是夫妻了,夫妻之間就不能說些話了嗎?"羅成低低罵了句什麼,說:"別跟我來這套花活兒,我們家老爺子給了你多少錢?"林紅不說話了,臉兒冷到了極致。羅成還不罷休,繼續說:"知道你從鄉下來的,在城裡混不容易。老爺子從哪兒把你找來的,賓館、舞廳還是小旅館"林紅沒等他說完一巴掌就扇他臉上去,狠狠罵一句:"去你媽的!"那是林紅第一次罵髒話,她只覺得面前的男人簡直跟畜牲沒什麼兩樣。那一次的結果是羅成山樣的身子又重重地壓下來,林紅掙扎了一會兒,便像一截木頭樣任羅成動作了。
這些事林紅當然不能跟羅書記與金老太講,但她是個心思縝密的女子,她不得不在很多空閒的時候盤算自己的將來。與羅成的婚姻既然只是一種物的交換,她已經交出了自己,那麼,她必然要得到自己的物才算公平。她並不懷疑在將來的某一天,羅成會走出監獄,但那時,他們之間唯一的聯絡紐帶都將不復存在,那時,她還能把握些什麼呢?
後來再去監獄發生的事,更讓她堅定了自己的念頭。在親情公寓內,林紅只是羅成發洩的物件,她需要在腦子裡一遍遍想著林林對她的召喚才能忍受羅成粗魯的動作。
那一晚,她又看見林林在落滿陽光的松林裡向她招手,她恍惚了一下,林林便不見了,她目光四處逡巡一番後,看到窗簾露出了一條縫,縫後面直射進來許多讓她窘迫不安的力量。等她看清窗簾後居然會是無數雙眼睛時,她驀然驚叫一聲,大力推開身上的羅成,用毯子蓋住了身子。
羅成回頭看看窗簾,不在意地笑笑,上前一把扯下林紅身上的毯子,並且抓住林紅強迫她面向窗簾。羅成說:"那都是我哥們兒,他們在這裡沒少照顧我。他們好久沒看到女人了,不要說女人,母豬他們都沒看過。"林紅拼命掙扎,像個悍婦樣又抓又咬,不知在羅成身上留下了多少牙印與傷痕,但那次,羅成仍然面帶微笑地向窗簾外展示著林紅的身體,直到外面響起管教的一聲喝斥。
下次再到監獄來,林紅跟管教反映了在親情公寓幹活的犯人偷看的事,管教幹部保證以後不會再發生這種事。親情公寓的窗簾果然自那以後嚴嚴實實的不再有一點縫隙,但羅成又來新花樣了,每次林紅走時他都要留下林紅的內衣。林紅要面子,不想臨走時吵吵鬧鬧驚動管教,所以每次來都要在包裡再準備一身內衣。林紅想到自己的內衣被許多雙手傳遞的過程,立刻便會有了想嘔吐的慾望。
就這樣一年多過去了,林紅仍然每個月按時到監獄去,但她和羅成之間的關係卻發生了根本性的逆轉。記不清是哪一次了,關上房門的羅成迫不及待撲向林紅,卻被林紅一聲大喝止住。
羅成有些疑惑自己怎麼會聽了林紅的話,他想狠狠地把面前的小女人掀翻在地,然後像以前一樣狠狠地折磨她,可這一回,站在他身前的林紅身上居然多了種讓他不敢冒昧衝動的力量。後來他當然知道這些力量源自何處,他打心底對這些力量不屑一顧,可是,面對林紅,他終於再也不能像以往那般飛揚跋扈了。
這時的林紅已經習慣穿些質地爽滑剪裁得體的套裝,她的頭髮剪短了些披在腦後,原來冰冷的臉上這會兒也帶上了些習慣性的微笑。林紅隨隨便便往那兒一站,你根本感覺不到這個小女人除了漂亮跟別的女人有什麼不同,但當你想侵犯她或者想要仔細些探尋她,她的微笑便會在瞬間生出種懾人的威嚴來。羅成這輩子見過的大人物多了,但偏偏只有林紅此刻不經意的威嚴讓他膽怯。
羅成感覺到了羞辱,自己怎麼會對這個鄉下來的女人膽怯呢?他不允許這樣的情況發生,所以,他目光不看林紅,喉嚨裡低低咒罵了一句什麼,再次向前撲了過去。兩聲清脆的"噼啪"過後,羅成捂著臉頰有些懵了,而他面前的小女人,仍然保持著那種不經意的微笑。林紅這時甚至懶得跟他多說一句話,她只在拉開房門的時候很有禮貌地回首衝他說了聲"再見"。
又過了一個月,林紅再來的時候,羅成已經變得非常有禮貌,看起來開始像一個大戶人家的公子了。林紅很滿意羅成的改變,當然,她更滿意自己的改變。這時候的林紅很忙,她現在在海城一家集團公司掛職,還有那麼多的社會活動需要她應酬,每月抽出三天的時間來陪羅成就顯得有些吃力。但林紅再忙都不會誤了日期,這是她和羅書記早就約好的,她是個言而有信的人。
許多年前羅成剛進監獄那會兒,身上公子哥的毛病還不少。為這些毛病,他沒少遭罪。洗了倆月廁所,幫一個黑道小混混捏了半年多腳丫子,他便變得非常乖巧了。後來有一次犯渾,因為家裡才送進來的東西一夜間被偷個精光,他嘰嘰歪歪那兒嘴裡不乾不淨的。當時沒人搭理他,到了這天半夜,他睡得正迷糊,嘴裡被塞進幾雙臭襪子,他想往外扯,腦袋上就遭了重重一擊。後來號友們讓他在蹲坑上蹲了一夜,並不限制他的手腳,他也不敢再扯嘴裡的襪子。第二天早上他刷牙工夫長了又遭管教一罵,心裡那個苦呵。
就是那次之後,羅成徹頭徹尾把自己平民化了,跟誰說話都和顏悅色,家裡再送來東西,不待別人動手,自己先給大家散出去。大家後來知道了他是個有來頭的人,而且出手寬綽,每個月家裡送進來的東西簡直比一個號房的人加起來還要多。大家都想得他的好處,便不再找他麻煩,偶爾碰上他跟別的犯人有什麼衝突,號友也能幫幫他。日子這樣過下去雖然枯躁單調了些,但總算平平安安沒出什麼事,可自從家裡給他找了林紅做媳婦,他身上公子哥的毛病又像冰山樣漂著飄著就浮出一角來。
那一角的毛病其實也是同倉的犯人給逼出來的,羅成在不知覺中就上了套。每次羅成親情之夜回來,當晚一定要被大家纏著非常詳盡地講述親情之夜的所有內容。監獄裡的生活多無聊呵,能聽到這樣的段子大家比要過年還興奮。
羅成開始半推半就,後來講了兩次,自己也找到了快感,便在講述裡極盡所能發揮一番,說得每個人心裡癢得要命。大家後來對段子不過癮了,羅成為了賣弄,主動提出來拿些林紅的內衣來給大家解解饞。
那段時間,林紅的內衣成了跟羅成同倉的犯人意**的物件,一套內衣拿進來沒兩天便被整得斑斑點點汙穢不堪。羅成就那會兒開始翹尾巴了,晚上下了工,沒人搭理他他還要主動拽著別人講親情之夜的事兒。
嚴格上說他對林紅的描述還是挺客觀的,漂亮的女人漂亮的身子,可這些話在號友的耳朵裡就有了刻意賣弄的味道。大夥兒心裡酸酸的同時,就開始拿眼角的餘光瞥他,他卻恍然不覺。後來他在林紅那兒沒了底氣,回來為了掩蓋自己的無能,說故事說得更賣力了,一唱三嘆越講越有章法。但**一共那點兒事,你就讓單田芳袁闊成來講,又能講出什麼新意來。大家便有些膩味他了,但耳朵擱那兒不用閒著也是閒著,便任由他表演。
羅成漸漸感覺到大家對他的親情之夜不感興趣了,但到這會兒他已經控制不住自己,不講心裡就難受,不講連覺都睡不踏實。他開始在講述中加進更多的演義成份,以期再次喚起號友們的熱情。那天晚上他正講得熱情高脹,一個號友不輕不重地陰了他一句:"就你那根玩意兒能翻出這些新花樣來嗎?"一般情況下羅成碰上這種事最多自我解嘲地笑笑就過去了,但鬼使神差,那天他想跟號友幽默一下,他說:"花樣是在實際操練中練出來的,要擱那兒閒置幾年,甭說花樣,不發黴就已經是好事了。"這屋裡幾個人,除了他誰都閒置好些年了,他這樣說,其實已經傷了一屋子人的心。之後的兩天裡,平安無事,只是大家都有意無意躲著羅成。
兩天之後的深夜,這個中隊好多犯人都被一聲慘嗥驚醒,接下來還有些嘶啞的叫聲像是被什麼掩住。大家誰都沒在意,知道肯定是哪個倉房的兄弟又在收拾人了。值班的管教聽到聲音不能不管,他們趕到六號倉,透過門上的小窗,看到一屋人圍著在地上打滾慘叫的羅成,還有一個犯人正用枕頭壓住他的腦袋,不讓他叫出聲來。
羅成後來讓人捎信回家,說以後別再讓林紅來了,來了也是白搭——
他已經是個廢人了。他硬生生讓同倉的犯人給打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