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第十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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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第十章

對於隱居生活來說,這是一個多麼美妙的開頭呀!整整四個星期,疾病纏身,輾轉反側,受盡了煎熬!啊,那一陣陣凜冽的寒風,那寒冷的天氣,那無法通行的道路,那些姍姍來遲、不緊不慢的鄉間大夫!唉,四周能見著的人寥寥無幾,還有,最糟糕的,對我來講也是非常可怕的是,坎納斯大夫已經明確表示,不到春天,我甭想邁出大門!

希斯克利夫剛剛大駕光臨來看過我。大約七天以前,他還差人給我送來了一對松雞——這是這個季節最後一批松**。這個流氓!我害這場病,他是不能不負一定責任的;我真想當著他的面,把這一點跟他說明白了。但是,哎喲!這個大慈大悲的人來訪時,在我床前坐了長達一小時,不是盡說什麼藥片啊、藥水啊、藥膏啊、水蛭啊之類的事情,而跟我聊了別的話題,我怎麼能夠傷他的感情呢?這一小時就這麼輕輕鬆鬆地過去了。

我的身體還很虛弱,不能看書,但我覺得,好像我可以欣賞某種有趣的事情。那為什麼不把丁恩太太叫到樓上來,讓她把故事講完呢?我還記得她講的主要情節。是的,我記得故事中的主人公離家出走,三年杳無音信;女主人公呢,已經出嫁。我這就搖鈴;丁恩太太看到我又能開開心心地聊天,準會高興的。

丁恩太太聽到鈴聲上樓來了。

“離吃藥時間還差二十分鐘呢,先生。”她說道。

“別提,別提什麼吃藥不吃藥啦!”我回答說,“我想要——”

“大夫說,你得停服藥粉了。”

“我是真心實意的!請你別打斷我的話。過來,坐在這兒。別去碰那些裝滿苦藥的小瓶子。把毛線活兒從衣兜裡拿出來——這就好了——現在,請你繼續講希斯克利夫的故事,從你上次打住的地方一直講到現在。他是不是在歐洲大陸受完教育,回來時成了一個紳士呢?或者是,在大學裡一直半工半讀來著?或者是,逃到美洲,在那裡榨取當地老百姓的血汗而贏得了聲望?或者是,乾脆在英格蘭公路上攔路搶劫而成了暴發戶?”

“這些事兒,他可能都幹過點兒,洛克烏德先生;可我不能斷定,他究竟幹了些什麼。過去我說過,我不知道他是怎麼發了財的。他以前愚昧無知,精神頹廢,後來又怎麼振作起來擺脫困境的,我也不清楚。要是您同意,要是您覺得能讓您開心,而不讓您感到討厭的話,我就按照我自個兒的方式,把故事接著往下講。今天早上,您覺著好點兒了嗎?”

“好多了。”

“那可是好訊息。”

我跟著凱瑟琳小姐一起到了畫眉田莊。當然,我感到很失望,但是使我高興的是,小姐的行為舉止大有改進,這是我以前連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她喜歡林頓先生,似乎喜歡得有點兒過頭了;她甚至對林頓先生的妹妹也親熱得要命。當然,林頓兄妹也處處想讓凱瑟琳過得舒服。這不是荊棘向忍冬低頭,而是忍冬纏繞著荊棘。這裡不存在什麼互相遷就;這裡只有一個人站得筆直,而其他人全都聽命於她。既然沒有碰到任何人的反對,也沒有碰到任何人的冷漠,那誰還會鬧情緒、發脾氣呢?

以我的觀察,埃德加先生從心底裡害怕凱瑟琳生氣。在凱瑟琳的面前,他儘量不把這種害怕的心情流露出來。可是,有時凱瑟琳給僕人們下命令的時候,態度很專橫,當埃德加先生聽到我頂撞了他夫人,當他看到別的僕人臉色陰沉下來的時候,他就皺起了眉頭,顯出憂慮的樣子,而他從來也沒有為了自個兒的事情這麼犯愁。有好多次,他十分嚴厲地說,我的嘴太厲害,太沒有規矩;他還鄭重其事地說,看到他夫人煩惱,他心裡就難受,這比他自個兒捱了刀戳還要痛。為了不讓心地善良的東家傷心,我開始學著剋制自己。

在半年的時間裡,火藥就像沙子一樣躺在一邊,不構成任何威脅,因為沒有火靠近,它就爆炸不起來。在這段時間裡,凱瑟琳時不時陷入沉思,心情悲傷;每當這種時刻,她丈夫對她深表同情,為了對凱瑟琳表示尊重,他也一聲不吭。他認為凱瑟琳之所以會這樣,那是由於她害過一場危險的病,體質發生了變化;因為以前她從來沒有感到心情壓抑的時候。當陽光重新出現,他就報以發自內心的陽光,對它表示歡迎。我相信,我可以斷定,在那段時間裡,他們確實沉浸在深沉的、與日俱增的幸福之中。

但是,幸福終止了。那不就是,從長遠來看,我們畢竟總要為自己著想嘛;溫和豁達的人也是自私的,只是和專橫跋扈的人相比,公允一些罷了。當情況發生了變化,相處的雙方都覺得,自己的利益在對方的心目中並不是主要考慮的問題,那幸福就此終止了。

九月,一個令人愉快的夜晚,我挎著一籃沉甸甸的、剛摘下的蘋果,從花園往回走。天色已晚,月亮在庭院高牆的上空向下俯瞰,在宅子無數的角落下面投下了大小不等的陰影。我把籃子擱在廚房門外的臺階上,停下來歇一會兒。我抬頭望著月亮,吸幾口柔和甜美的空氣。這時,我聽到背後有一個聲音說:“納莉,是你嗎?”

那聲音低沉,帶著外地的口音,但是,叫我名字時那種發音聽起來好耳熟啊。我害怕地轉過身去,想看看究竟是誰在說話,因為廚房的門全關著,方才我並沒有看見有人向臺階這邊走過來。

門廊裡有什麼東西在走動;待它向我靠攏,啊,我認出來了,那是一個個子高大的男人,身穿黑衣服,黑臉、黑頭髮。他靠在牆邊,手指抬著門閂,好像想自個兒把門開啟。

“這又能是誰呢?”我心裡想,“是歐肖先生嗎?哦,不可能!這可不像他的聲音。”

“我在這兒已經等了有一小時啦,”那個男人接著說,而我呢,還在睜大著眼睛瞅,“整整一小時裡,四周的一切就像死一樣的寂靜。我不敢進屋。你不認得我了嗎?瞧,我可不是陌生人呀!”

一縷月光照到這個人的臉上,只見他臉色蠟黃,半個臉部覆蓋著黑鬍子,兩條眉毛耷拉著,兩隻眼睛陷得很深,很是特別。我一下記起這雙眼睛來了。

“什麼!”我大聲地嚷了起來,不敢肯定是不是應該把他當做人來看待,我驚訝地舉起了雙手,“什麼!你回來了?真的是你嗎?是嗎?”

“是我啊,希斯克利夫。”他一邊回答,一邊把目光從我這邊轉向窗戶,那一扇扇窗戶折射出一道道閃爍的月光,卻不見屋裡的燭光。

“他們在家嗎?她在哪兒?納莉,你不高興?你不用那麼驚慌。她在這兒嗎?說話呀!我要跟她說句話——跟你的女主人說句話。去跟她說,吉莫頓來了一個人,想見她。”

“知道你回來,她會怎麼樣呢?”我叫了起來,“她將怎麼辦呢?我都感到吃驚,我都發蒙了——她知道了準會發狂的!你就是希斯克利夫?但是變啦!不,真是沒法理解。你是不是當過兵來著?”

“快去給我傳話,”他很不耐煩地打斷了我,“你不去傳話,我就等於待在地獄裡!”

希斯克利夫把門閂拉開,我走進了屋子,可是,當走到林頓先生和夫人待著的客廳門口時,我怎麼也挪不開步子往前走了。最後,我決定找一個藉口,問他們是不是要點蠟燭,這才把客廳的門開啟。

林頓夫婦正一起坐在窗前,格子窗敞開著。從窗戶向外望去,除了花園裡的樹木以及林苑裡鬱鬱蔥蔥的青翠景色以外,還可以看到吉莫頓山谷以及快要纏繞到山頂的一長條白霧(你可能早已注意到了,一走過教堂,就有從沼澤地裡流過來的水在那兒和順著峽谷蜿蜒流淌的小溪匯合)。呼嘯山莊就坐落在這一片銀白色的霧氣上。可是,從這兒看不到我們那座老宅子,因為它在山谷的那一頭。

客廳、客廳裡的人以及他們所凝視的景色都顯得格外的寧靜。我畏縮不前,很不情願執行希斯克利夫交給我的差使;實際上,在問過林頓夫婦要不要點蠟燭以後,我只字沒提希斯克利夫讓我傳的話,就打算離開客廳。這時,我意識到自己太傻,於是又強迫自己往回走,低聲地說:

“吉莫頓來了個人,想見你,夫人。”

“他有什麼事?”林頓夫人問道。

“我沒問他。”我回答說。

“噢,拉上窗簾,納莉,”她說,“把茶端來。我馬上就來。”

凱瑟琳離開了客廳。埃德加先生漫不經心地詢問來客是誰。

“那是個夫人沒有料到的客人,”我回答說,“那是希斯克利夫——你還記得他吧,先生——他過去一直住在歐肖先生家。”

“什麼,是那個吉卜賽小子——是那個種地的小子?”他大聲地叫了起來,“你剛才為什麼不跟凱瑟琳這麼說呢?”

“噓,你可不能這麼叫他,東家,”我說,“凱瑟琳聽到了,要傷心死啦。希斯克利夫離開家跑了之後,她的心都快碎了。我想,希斯克利夫回來,對她來說,真是一件大喜事啊。”

林頓先生走到客廳另一頭的一扇窗戶跟前,望下去就可以看到院子裡頭。他打開了窗戶,探出身去。我想,凱瑟琳和希斯克利夫準在窗戶底下,因為林頓先生見到了,馬上嚷道:“別站在那兒,親愛的!是貴客的話,把他帶到屋裡來。”

沒多久,我聽到門閂的響聲,凱瑟琳飛也似的跑上了樓,上氣不接下氣,興奮癲狂地連那份高興勁兒都表現不出來了。真是的,從她臉上的那副神情來看,你還以為有什麼大禍臨頭了呢。

“哦,埃德加,埃德加!”凱瑟琳喘著氣,伸開胳膊摟著丈夫的脖子,“哦,埃德加,親愛的!希斯克利夫回來啦——他回來啦!”她使勁地摟住埃德加,把他摟得快透不過氣來了。

“得,得,”她丈夫生氣地大聲叫道,“可別為了那個把我給勒死!我從來沒有想到,他是這麼一個了不起的寶貝。大可不必這麼瘋瘋癲癲的!”

“我知道,你以前不喜歡他,”她回答說,那股高興勁兒稍稍往下壓了一點,“可是,為了我的緣故,你們現在一定得做朋友不可。我這就讓他上來,行嗎?”

“到這兒來?”他說,“到客廳來?”

“那還上哪兒?”她問道。

林頓先生臉上顯出很惱火的樣子,他提出,去廚房對希斯克利夫來說更合適些。

林頓夫人臉上帶著一種滑稽可笑的表情瞅著丈夫——對他的百般挑剔,感到又是生氣,又是好笑。

“不,”隔了一會兒,她又說,“我可不能坐在廚房裡。艾倫,在這兒擺上兩張桌子:一張給你東家和伊莎貝拉坐,他們出身高貴;另一張給希斯克利夫和我坐,我們出身低下。這讓你滿意了吧,親愛的?或者,我得在另外一個什麼地方生上火吧?如果這樣行的話,就吩咐吧。我可要下樓去了,別讓客人跑了。我怕這樁事情太叫人高興而不是真的啦!”

要不是埃德加一把抓住,凱瑟琳又要衝到樓下去了。

“你叫他上來,”埃德加先生對我說,“還有,凱瑟琳,你可以儘管高興,但別做什麼荒唐的事兒!整個宅子沒有必要眼看著你把一個逃亡的僕人當做兄弟來歡迎!”

我走下樓去,看見希斯克利夫站在門廊下面等著,顯然,他是在等待被邀請進屋。他一句話也沒多說,緊跟著我,我帶著他走到東家和夫人的跟前,他們倆臉色緋紅,一眼就可以看出,方才他們倆激烈地爭論過。可是,夫人在她的朋友出現在客廳門口的時候,臉上泛起的紅暈顯出了另外一種感情。她一下子蹦到他的前面,抓住希斯克利夫的兩隻手,拉著他走到林頓跟前;然後,她又抓住了林頓的手,不管林頓怎麼不願意,硬是把它們塞到了希斯克利夫的手裡。

這時,爐火和燭光把希斯克利夫照得一清二楚,我比原先更加吃驚地看到,希斯克利夫完全變樣了。他已經長成一個男子漢啦,高高的個頭,身材勻稱,體格健壯;我那東家在他身邊站著,就顯得太瘦弱,太像個青少年了。希斯克利夫站立時,全身筆直,這使人想到他曾經當過兵。他臉部的表情和長相都比林頓先生老成得多,看上去很有點兒聰明才智,找不著以前那種出身卑微的痕跡。不過,在他那兩條橫臥著的眉毛以及充滿著黑色火焰的眼睛裡,還潛伏著一股野性,一股開化了一半、尚剩下一半,一股已經被抑制住的野性。他的舉止甚至非常端莊,沒有一點粗野的地方,但是太嚴峻了,未免缺乏雅興。

東家跟我同樣感到吃驚,或許比我更感到吃驚。有一會兒工夫,他站在那兒,不知怎麼跟那個他管他叫“種地的小子”說話。希斯克利夫放開東家瘦小的手,站在那兒冷冷地瞅著他,等他先開口說話。

“坐下吧,先生,”東家終於開了口,“林頓夫人十分念舊,她要我熱情地招待你。當然咯,只要她高興,不管什麼事,我都是樂意做的。”

“我也是,”希斯克利夫回答說,“尤其是在我也能參加的時候。我很願意在這兒待上一兩個小時。”

希斯克利夫在凱瑟琳對面的位子上坐下,凱瑟琳一個勁

兒地盯著他瞧,唯恐一把目光挪開,他就會不見了似的。希斯克利夫卻不大抬起眼睛看凱瑟琳,他只是偶然很快地瞥上凱瑟琳一眼。但這已足夠啦,他每瞥凱瑟琳一眼,就從她那目光裡感受到一種毫不掩飾的喜悅;他每瞥凱瑟琳一眼,信心比以前更足,這種感情上的變化,在他眼神中完全反映了出來。他們倆完全沉浸在歡樂之中,無拘無束,一點也沒有感到什麼不自在。

埃德加先生的心情則完全不同,他又氣又惱,臉色蒼白。當他的夫人站起來,走過地毯,又一次抓住希斯克利夫的雙手,放聲大笑,笑得忘乎所以的時候,他的惱怒達到了頂點,簡直無以復加。

“明天,我會以為這是一場夢呢!”凱瑟琳大聲嚷道,“我不會相信我又一次見到你,摸到你了,跟你說話。可是,狠心的希斯克利夫!你根本不配受到這樣的歡迎。一走就是三年,從來也不言語一聲,從來也不想我!”

“總比你想我想得多一點吧,”希斯克利夫低聲說道,“不久以前,我才聽說你已經結婚了。凱茜,剛剛在樓下院子裡等著的時候,我想好了一個計劃——只要瞥一眼你的臉,你驚訝的表情,也許會裝出很高興的樣子——然後就去跟亨德萊算賬;然後自己對自己實行處決,避開法律對我的制裁。你的歡迎已經把這些想法從我的頭腦裡趕了出去;可你得注意,下一回別以另外一副面孔來歡迎我哦!不,你是不會再把我攆走的。你以前確實為我難過來著,對嗎?嗯,那也不是無緣無故的。自從我最後一次聽到你的聲音以後,我經歷了一番痛苦的生活,始終在搏鬥;你一定得原諒我,因為我只是為了你才進行搏鬥的!”

“凱瑟琳,除非我們準備喝冷茶,不然的話,請走到桌子這邊來。”林頓插嘴說,極力想保持平常說話的聲調以及適度的禮貌,“再說,不管希斯克利夫先生今天晚上住在哪兒,他總得趕一段遠路吧。還有,我早就渴啦。”

凱瑟琳坐在茶壺前的位子上,伊莎貝拉聽見鈴聲後也走進了客廳,我幫他們把椅子擺好後就離開了。這一次用茶點前後花了不到十分鐘的工夫。凱瑟琳的茶杯裡沒有倒過茶:她什麼也吃不下,什麼也喝不下。埃德加的茶往茶碟裡灑了點兒,其實他一口也咽不下去。那天晚上,客人在他們家只待了一小時,離開的時候,我問他是不是去吉莫頓。

“不,我這就去呼嘯山莊,”他回答說,“今天早晨,我拜訪歐肖先生的時候,他請我上他那兒去。”

歐肖先生竟然請他!他竟然拜訪了歐肖先生!他走了以後,我苦苦地來回琢磨他說的話。希斯克利夫是不是變得有點兒像偽君子了?他喬裝打扮後回到鄉下,是不是要來搗鬼?我左思右想:心裡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覺得他要是沒回來反倒好一些。

大約在半夜,我才睡完一覺就被林頓夫人弄醒了,原來她沒出聲溜進了我的房間,坐在我床邊的椅子上,揪著我的頭髮,把我弄醒了。

“我怎麼也睡不著,艾倫,”她說道,像是在表示道歉似的,“在我感到幸福的時候,需要有個活人跟我做伴!埃德加分明是在生悶氣,因為我為一件他不感興趣的事情高興。他死也不肯開口,除非說幾句賭氣的傻話;他說我殘酷,他說我自私,在他那麼不舒服、那麼困的時候,還淨想跟他說話。他這個人啊,心裡有那麼一點點不高興就裝病!我誇了希斯克利夫幾句,他不知是頭痛呢還是吃醋,竟然哭了起來,所以,我就起床離開了他。”

“你在他面前誇希斯克利夫有什麼用?”我問道,“還是孩子的時候,他們互相之間就很反感。希斯克利夫要是聽你誇埃德加,他同樣也會深惡痛絕的,人之常情嘛。再也別在林頓先生面前提到希斯克利夫了,除非你非要讓他們兩個公開吵一架不可。”

“那不就表現出很大的弱點嗎?”她接過話茬說,“我就不好嫉妒。伊莎貝拉有一頭光亮的黃頭髮,面板雪白,舉止優雅,全家人都喜歡她,我從來也沒有覺得受不了。甚至是你,納莉,有時候我跟伊莎貝拉拌上幾句嘴,你也馬上向著她,而我呢,像個傻母親似的,跟著向她讓步:直叫她心肝寶貝呀,給她戴高帽子呀,把她哄得乖乖的。看見我們倆這麼親熱,她哥高興,我也高興。他們兄妹兩個十分相像,都是被寵壞了的孩子,以為這個世界全都是為了讓他們生存而創造出來的。雖然我總是順著他們,但是,我想好好地懲罰他們一下,同樣可以改掉他們的壞習慣。”

“你弄錯了吧,林頓夫人,”我說道,“是他們兄妹倆一直在順著你噢——不然的話,我知道,這個家可有的折騰咯。當然啦,只要他們對你百依百順,滿足你的一切要求,他們偶爾使使性子,你是會容忍遷就的。不過,最後,你們可能會在某一件對於雙方來講都是至關重要的事情上爭執不下,到那個時候,被你稱為軟弱的那些人會跟你一樣頑固倔犟的。”

“到那個時候,我們會拼命地鬥,是嗎,納莉?”她一邊哈哈大笑,一邊回答說,“不會的,告訴你吧,林頓愛我,對此我有充分的信心。我相信,就是我殺了他,他也不會想到報復的。”

我勸凱瑟琳說,林頓對她既然愛得如此之深,她就應該更加尊重他。

“我是格外尊重他的,”她回答說,“但是,他沒有必要為一點點小事傷心得嗚嗚地哭呀,這可太孩子氣啦!我說過,現在的希斯克利夫值得受到每一個人的尊重,就為了這個,林頓哭得跟什麼似的,其實,他才不該這樣哪。作為這裡的紳士,第一個做希斯克利夫的朋友才光榮呢,他應該為我說這些話感到高興才對。他應該習慣跟希斯克利夫相處,他也不妨喜歡他。希斯克利夫完全有理由跟林頓作對,單憑這一點,我敢說,希斯克利夫的表現簡直是棒極啦!”

“他到呼嘯山莊去,對這個你有什麼想法?”我問道,“顯然,他在各個方面都變了樣啦:變成一個像模像樣的基督徒了,向他周圍所有的敵人都伸出了右手,表示友好!”

“他跟我解釋過為什麼到呼嘯山莊去,”凱瑟琳回答說,“不過,我也跟你一樣感到納悶。他說,他以為你還在山莊,他到那裡去是為了從你那兒打聽我的情況。亨德萊碰巧走出來,約瑟夫向他稟報了這件事。亨德萊盤問希斯克利夫這些年來一直在幹什麼,又是怎麼生活的,最後讓他進屋了。

“這時,屋裡有幾個人正坐著打牌,希斯克利夫坐下跟他們一起打。我哥輸了,欠了希斯克利夫一些錢,當他發現希斯克利夫隨身帶著好多錢,便請他晚上再去山莊,希斯克利夫一口答應了。

“亨德萊這個人也太大意了,交朋友也不慎重地挑選挑選;他也不動動腦筋想一想,對過去受過自己傷害的人是有理由留點兒心眼的。可是,希斯克利夫一再說,他之所以跟糟踐過自己的人重新建立聯絡,主要的理由是,他希望能夠住在一個離畫眉田莊不遠,徒步便可以走到的地方。而且,他對我們曾經一起居住過的宅子還懷著眷戀的感情。他同樣希望我有更多的機會到山莊去跟他見面,倘若他待在吉莫頓,機會就少多了。他表示,只要允許他在山莊住下,他可以支付一大筆租金。毫無疑問,我那哥哥就是貪財,有這樣的條件,他還不立馬接受?他老是這麼貪得無厭。雖然他用一隻手抓來的錢,又用另一隻手揮霍得一乾二淨。”

“這真是年輕人的好住處呀!”我說道,“難道你不害怕將來會出事嗎,林頓夫人?”

“對於我的朋友,我毫不擔心,”凱瑟琳回答說,“他的頭腦堅強,不會有任何危險。我倒有點兒為亨德萊犯愁。但是,在精神方面,他不至於比現在壞吧;至於是不是會受到人身損害,那我是會對他進行保護的。今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已經使我跟上帝還有人類重新和好啦!我曾經憤怒地反抗過上帝。哦,我曾經經受過多大多大的痛苦和不幸啊,納莉!如果那個人知道這些年來我遭了多大的罪,他應該感到害臊,因為眼看我將擺脫痛苦,他卻莫名其妙地發起火來。過去,為了他好,我獨自一個人忍受著煎熬。如果我經常向他絮叨我心頭的煩悶,他興許早就會跟我一樣,恨不得馬上減輕我的痛苦吧。不過,這一切全都過去了,對他的愚蠢,我並不想報復;從今以後,什麼事情我都可以忍受!即便世界上最卑賤的人打了我一記耳光,我不僅會轉過臉去,讓他打我另一邊耳光,而且,我還會請他原諒,因為是我惹他生了氣才幹出這種事情。我這就可以證明,我這就去跟埃德加講和。晚安!我是一個天使啦!”

凱瑟琳自鳴得意、信心十足地離開了我;第二天早晨,一眼可以看出她已經成功地實現了自己的決心:林頓先生不僅不再那麼氣鼓鼓的了(雖然跟凱瑟琳那股充滿活力、喜氣洋洋的勁頭相比,他的心情依然顯得很壓抑),而且,凱瑟琳下午要帶伊莎貝拉上呼嘯山莊去,他也不敢說個“不”字。為了報答埃德加,凱瑟琳對他真是要多親熱就有多親熱,要多甜蜜就有多甜蜜。接連好多天,整個宅子就像天堂一般,東家也好,僕人也好,全都沐浴在那無窮無盡的陽光裡頭。

希斯克利夫——往後,我該稱他為希斯克利夫先生啦——起初的態度很謹慎,不輕易走訪畫眉田莊:他似乎一直在掂量,田莊的主人對他這位不速之客到底會容忍到一個什麼樣的地步。凱瑟琳呢,也認為在接待希斯克利夫的時候,那份高興的勁兒不宜過分地流露出來;希斯克利夫就這樣逐漸地確立了受到接待的權利。

希斯克利夫從小就沉默寡言是出了名的;如今,這種性格沒有多少改變,這就使得他能夠抑制得住任何突如其來的感情,讓它不致迸發出來。東家的心情原先煩躁不安,現在暫且平靜了下來;可是,隨著情況的發展,有一個時期,他的煩躁不安又轉到另一個方面去了。

埃德加·林頓又添上新的煩惱,這一次的根子卻出在伊莎貝拉身上。

他萬萬沒有料到會遭到這等的不幸:伊莎貝拉竟然對他們家勉強接納的客人產生了不可抗拒的愛慕。這時,十八妙齡的伊莎貝拉小姐已經出落得十分標緻。雖然她才智敏捷,感情強烈,但是言談舉止孩子氣十足,一旦給惹惱了,發起脾氣來還挺厲害。她哥哥一向愛她,對她體貼入微;當他發現妹妹異想天開,竟會看中希斯克利夫,真是嚇壞了。且不說跟一個沒名沒姓的人攀親有多丟份兒,也不提如果他自己身後沒有男繼承人,他的財產就有可能落到這樣一個人的手裡,埃德加對希斯克利夫的秉性瞭解得很透徹:他知道,希斯克利夫的外表雖然已經改變,但他內心的想法不會改變,也沒有改變。一想到伊莎貝拉今後要受這個人的支配,他就不由得產生一種不祥的預感。如果他知道伊莎貝拉鍾情於希斯克利夫完全是一相情願,對方對她那份戀情卻毫不動心,那他更是要嚇得縮成一團啦;因為他一發現伊莎貝拉迷上了希斯克利夫,就想當然地認為這是希斯克利夫有意勾引的結果。

我們全都注意到了,有時候,林頓小姐不知為了什麼心情煩躁,神情憂鬱,動不動就發脾氣;她還沒完沒了地嘲笑凱瑟琳,不管凱瑟琳問她什麼,她回答的時候態度總是很粗魯,全然不顧嫂子的忍耐程度。我們啊,總是在一定程度上原諒她,說她身體不好:因為我們確實眼看著她一天天地消瘦,一天天地憔悴下去。

有一天,伊莎貝拉變得特別任性,不肯吃早飯。她一會兒抱怨僕人不照她的吩咐辦事;一會兒抱怨嫂子怠慢她,不把她放在眼裡;一會兒抱怨埃德加根本不把她放在心上;一會兒說我們把大門敞開,讓她感冒啦;一會兒又說我們故意把客廳的火滅了,讓她感到心煩……怨這怨那,提出足足有一百多條指控。林頓夫人毫不客氣地說,伊莎貝拉應該上床睡覺去,並狠狠地說了她一通,嚇唬她說要請大夫來。一提到坎納斯大夫,伊莎貝拉馬上就大聲叫了起來,說她身體很好,只是凱瑟琳對她太厲害了,她才感到不快活。

“你怎麼能說我厲害呢,你這個淘氣的寶貝兒?”女主人大聲嚷道,對伊莎貝拉毫無道理的指責感到十分吃驚,“你肯定瘋啦。你說,我什麼時候對你厲害來著?”

“昨天,”伊莎貝拉抽泣著說,“還有現在!”

“昨天!”她嫂子說,“在什麼場合下?”

“就在荒原散步的那會兒。你差我愛上哪兒去就上哪兒去,而你自個兒呢,卻陪著希斯克利夫先生在那兒逍遙自在地逛遊。”

“你說我厲害指的是這個呀?”凱瑟琳哈哈大笑地說,“這也不能說明,我嫌棄你,不讓你跟我們做伴呀。你和我們在一起也好,不和我們在一起也好,我們都不在乎。我只是想,你聽希斯克利夫說話未必會感興趣罷了。”

“哦,不,”小姐哭著說,“你就巴不得把我支開,因為你知道我喜歡待在那兒!”

“她是不是瘋啦?”林頓夫人求助於我,向我發問,“我這就逐字逐句地把我們之間的談話重複一遍,伊莎貝拉。你儘可以指出我們談話裡有什麼可以使你感興趣的。”

“對你們的談話,我才不在乎

呢,”伊莎貝拉回答說,“我想跟——”

“嗯?”凱瑟琳看出伊莎貝拉在猶豫,沒有把話說完。

“想跟他在一起唄,我不願意老給支走!”伊莎貝拉激動了起來,繼續往下說,“你呀,就是一隻牛槽裡的狗,凱茜,除了自個兒以外,就不想讓任何人得到愛!”

“你這個蠻不講理的小猴子!”林頓夫人吃驚得大叫了起來,“可我怎麼也不相信你會有這種愚蠢的想法。你根本不可能得到希斯克利夫的愛慕,你根本不能把他看做會討你喜歡的人!但願我誤解了你說的話,是不,伊莎貝拉?”

“沒有,你沒有誤解,”那個神魂顛倒的姑娘說,“我愛希斯克利夫,勝過你愛埃德加。要是你讓他愛我的話,他是會愛我的!”

“就是讓我得到整個王國,我也不想變得像你這個樣子!”凱瑟琳加強了語氣宣佈說。看起來,她是在真心實意地說自己的看法,“納莉,幫我讓她明白過來,她瘋啦。對她說,希斯克利夫是什麼樣的一個人。他還是一個沒有開化、十分粗俗、沒有教養的人,就如一片佈滿著荊豆屬植物和暗色岩石的荒原。要是讓我把你的心交給他,我還不如馬上把那隻小金絲雀在冬天放到花園去呢!你對他的性格、他的一切毫不瞭解,孩子,所以才會這樣想入非非。請不要以為他外表看起來十分嚴峻,內心卻蘊藏著深沉的愛和慈悲心。他可不是一塊未經研磨的金剛鑽,他也不是一個像擁有珍珠的牡蠣那樣的鄉巴佬——他是一個凶狠的,像狼一樣無情的人。我從來不跟他說:‘放過這個或那個仇敵吧,因為傷害他們太殘酷、太不大度啦。’我只是對他說:‘放開他們吧,因為我不想看到他們受到委屈。’如果他覺得你討厭,對他是個累贅,伊莎貝拉,他就會把你當做麻雀蛋一樣給碾碎了。我知道,他不可能愛上一個林頓家的人,但是,他完全可以做到跟你的錢財結婚,跟你有希望繼承的一大筆遺產結婚。他已經變得越來越貪得無厭,這種惡毒的習性動不動就發作。這就是我給希斯克利夫畫的像,而且,他是我的朋友——正因為這個,假如他真想把你弄到手,興許我什麼也不應該對你說,就讓你掉到他早已設好的圈套裡去。”

林頓小姐怒氣衝衝地看著嫂子。

“可恥!可恥!”她憤怒地重複說,“你比二十個冤家對頭加在一起還要壞,你這個惡毒的朋友!”

“噢!這麼說,你不相信我咯?”凱瑟琳說,“你以為我是出於壞心眼,出於自私才對你說這番話的,是不是?”

“我肯定,你就是,”伊莎貝拉回嘴說,“我一想到你就全身發抖!”

“好哇!”對方大聲嚷道,“如果你是這種態度的話,那你就親自去試試吧。我已經做到仁至義盡啦,既然你這麼蠻不講理,不管我說什麼也是白搭。”

“她只顧自己,我可要遭罪啦!”伊莎貝拉在林頓夫人離開房間的時候,抽泣著說,“一切,一切都在跟我作對;她摧毀了我唯一的安慰。她說的全是假話,是不是呀?希斯克利夫先生不是惡魔:他有一個高尚的靈魂、一個真誠的靈魂,要不,他怎麼還會記得凱瑟琳呢?”

“把他從你的腦子裡趕出去吧,小姐,”我說,“他是一隻不祥的鳥兒,跟你不般配。林頓夫人的話是說得重了,可我不能說她哪兒說得不對。她比我,比其他任何人都熟悉希斯克利夫的心思;她絕對不會把他說得比他本人壞。誠實的人是不會隱瞞自己幹過的事情的。他過去是怎麼生活來著?又是怎麼發達的?他為什麼要待在呼嘯山莊,待在他深惡痛絕的人的宅子裡頭?他們說,自從希斯克利夫先生來到山莊以後,歐肖先生的情況變得越來越糟糕啦。他們兩個人老是待在一起,整宿整宿地熬夜,亨德萊為了向希斯克利夫借錢,把地都抵押給他了。他成天玩呀、喝酒呀,就在一個星期以前,我聽說——這是約瑟夫對我說的,我在吉莫頓碰到了他——

“‘納莉,’他說道,‘俺們那個老宅差點兒得請驗屍官上門啦。那兩個當中的一個險些把手指給砍掉咯,那會兒他伸手去拉住另一個,那個正把自個兒當做小牛犢似的,用刀子往下扎。那是東家唄,你知道吧,真夠得上受最高審判啦。可他才不怕什麼法官哪,他不怕保羅,不怕彼得,不怕約翰,不怕馬太,不管哪個,都不怕!他就喜歡厚著臉皮衝著他們笑!“‘還有,你那個棒小子希斯克利夫,你得留神啊,這個人真叫少見!哪怕魔鬼當真在開玩笑,他也會像衝著隨便哪一個人似的,咧開嘴哈哈大笑。他上回來難道啥也沒說,在俺們這塊兒他過得有多滋潤?日子就這麼打發來著——太陽落了山才起床;擲骰子,喝白蘭地,關上百葉窗,點上蠟燭,一直折騰到隔天晌午;然後,那個傻瓜才走回自個兒的臥室,大聲地叫嚷,滿嘴的髒話,體面人聽了都害臊,直把手指往耳朵裡頭塞。

“‘那個惡棍怎麼著,嘿,他卻數著錢,大吃一通,睡足了覺,跑到鄰居家跟別人的婆娘海闊天空地侃。當然啦,他會告訴凱瑟琳夫人,她老子大把大把的錢是咋落到他腰包裡去的,他又是咋跑在頭裡,開啟一個一個關卡,讓她老子的公子越走越遠來著。’

“聽我說,林頓小姐,約瑟夫是一個老渾蛋,但他從來不說瞎話;如果他講到希斯克利夫的種種行為是真的話,你是絕對不會想要這樣一個丈夫的,是不是呀?”

“你跟其他人都串通一氣了,艾倫!”她回答說,“我不要聽你對希斯克利夫的惡意中傷。你為什麼非得那樣狠毒,非得讓我相信這個世界上沒有幸福呢!”

如果任憑伊莎貝拉獨自處理這個問題的話,她是不是會拋開這種胡思亂想,還是把這種想法永遠埋在心裡呢,我可說不準。可她沒有時間再考慮咯。第二天,鄰鎮有個審判會,東家必須出席,希斯克利夫一知道東家外出就來登門拜訪,比往常來得早得多。

這個時候,凱瑟琳和伊莎貝拉都坐在書房裡,她們倆就像冤家對頭一樣,可誰也不說什麼。伊莎貝拉小姐為自己近來不夠小心謹慎,在一時衝動下洩露了內心的祕密,而感到驚恐不安;凱瑟琳呢,這一回經過一番深思熟慮,確實是生小姑子的氣了。假如她要再嘲笑伊莎貝拉冒失無禮的話,那得讓她明白,這可不是什麼好笑的事情。

凱瑟琳看到希斯克利夫打窗前走過的時候,確實咧著嘴笑了。這時,我正在打掃爐子,注意到她脣邊掠過一絲不懷好意的微笑。伊莎貝拉不知正在埋頭看書呢,還是一心想著自個兒的事,坐在那兒紋絲不動。房門開啟的時候,她真想逃走,但已經太晚啦;如果能做到的話,她真會一走了之。

“進來,來得正是時候!”女主人歡天喜地地大聲嚷嚷,順手把一把椅子拉到爐火跟前,“這兒,有兩個人特別需要有第三個人來融化她們之間的冰塊哩:你恰好就是我們倆都看中了的。希斯克利夫,我真感到驕傲,我終於看到有一個人比我還更加狂熱地愛你。我希望你感到高興。不對,這可不是納莉,別往她那兒瞧!那是我那可憐的小姑子。她一想到你那體態和精神的美,心都要碎啦!你完全可以當埃德加的妹夫!別忙,別忙,伊莎貝拉,你可不能逃走啊。”女主人一邊繼續說,一邊假裝鬧著玩似的抓住了那個早已怒氣十足地站起來,這會兒驚慌失措的小姑子。

“剛剛我們倆為了你像兩隻貓似的爭吵不休,希斯克利夫,在信誓旦旦地表達愛慕和忠誠方面,我真是甘拜下風。我還被告知,只要我懂得規矩,靠邊站,我的情敵——她自命為我的情敵——就會一箭射中你的靈魂,使你從此傾心於她,而把我的形象永遠地拋置腦後!”

“凱瑟琳!”伊莎貝拉嚷道,這時她想起了要保持自己的尊嚴,不屑從凱瑟琳的手中硬是掙扎出來,“別說假話,別對我造謠中傷,即使是開玩笑也別這麼幹,我對你就感激不盡啦!希斯克利夫先生,請行個好,叫你這位朋友放開我。她忘了我跟你根本不是什麼知心朋友;對她來說挺有趣的事情,對我來說可真是難以名狀的痛苦。”

可那位客人什麼也不說,只顧著在椅子上坐下,至於伊莎貝拉對他懷有多深的感情,他似乎一絲一毫也不放在心上。既然如此,伊莎貝拉只得轉過頭來,低聲地懇求折磨她的人把她放開。

“絕對不行!”林頓夫人大聲嚷著回答說,“我可不願意再被人叫做牛槽裡的狗啦。你這就給我待著!希斯克利夫,我給你稟報了喜訊,你為什麼不表示滿意啊?伊莎貝拉發誓說,埃德加對我的愛跟她對你的愛比起來,真是算不上什麼。我敢肯定,她確實說過這番話來著。她是不是說過呀,艾倫?打前天散步回來之後,她又是傷心,又是氣惱,既不吃也不喝,說什麼那天散步的時候,我嫌棄她了,把她支開,不讓她跟你在一起。”

“我想,你對她的看法不對吧,”希斯克利夫說著,把椅子轉了過來面對著她們,“不管怎樣,眼下她就不願意跟我在一起!”

希斯克利夫使勁地盯著正在被議論的物件,這就像人們盯著一種既稀奇古怪又叫人厭惡的動物,比如印度的蜈蚣什麼的,儘管它叫人厭惡,但是人們出於好奇心,免不了還要來回地多瞅它幾眼。

可憐的伊莎貝拉可受不了啦:她的臉紅一陣白一陣,睫毛上掛滿了淚珠。她那纖細的手指拼命想掰開凱瑟琳緊緊抓住她胳膊的手;可是,她剛把凱瑟琳的一根手指掰開,另一根手指又扣了下來。眼看怎麼也不可能把她五根手指一起掰開,伊莎貝拉便動用起指甲來了;那些鋒利的指甲立馬在那死抓住她的人手上留下了好幾個鮮紅的月牙印子。

“好一隻母老虎!”林頓夫人痛得直揮手,大聲嚷著把伊莎貝拉放開了,“看在上帝的分兒上,滾開,把你那潑婦的臉兒掩藏起來吧!在他面前露出你那些爪子,有多愚蠢!難道你就不想想他會就此得出什麼結論來嗎?瞧,希斯克利夫!這就是她執行任務的工具——你得小心你的眼睛了。”

“假如對我構成威脅的話,我會把那些指甲從她手指上一個個拔掉,”希斯克利夫殘暴地回答道,這時,伊莎貝拉早已走了出去,房門已經關上,“但是,你那樣取笑那個小東西是什麼意思呢,凱茜?剛剛你說的不是實話,是不是呀?”

“我向你保證,我說的全都是實話,”她回答道,“這幾個星期以來,她一直在想你,想得人都瘦啦。今天早上,她又為你說了一大堆瘋話,把我大罵了一通,就因為我想讓她別對你那麼痴情,照直跟她講了你的缺點。但是,現在你甭再注意這件事了。我只是想懲罰一下她那蠻不講理的勁兒,就這麼回事。我太喜歡她啦,我親愛的希斯克利夫,可不願意讓你把她一把抓走吞掉。”

“而我又太不喜歡她了,哪想去幹那個呀,”他說道,“除非我會變得跟食屍鬼一樣。如果我跟那張叫人厭惡的蠟臉兒生活在一起的話,那你就少不了聽到各種各樣古怪的事情啦。最最通常的無非每天或隔天,她那雪白的臉上會畫上幾道彩虹什麼的,她那雙藍眼睛會變成黑眼睛。她那雙眼睛長得跟林頓那麼像,太可惡了。”

“太討人喜歡了吧!”凱瑟琳說道,“那是一對鴿子的眼睛——天使的眼睛哦!”

“伊莎貝拉是她哥哥的繼承人,是不?”希斯克利夫沉默了一會兒,問道。

“你要是這麼想的話,我就感到太遺憾啦,”他的同伴回答說,“如果老天願意的話,那會有半打侄子取消她的繼承權。眼下,甭再琢磨這個問題了。你呀,就一心想霸佔鄰居的財產,可你得記住:這家鄰居的財產是屬於我的。”

“如果這份財產歸我所有,還不是一樣嘛。”希斯克利夫說,“可是,伊莎貝拉雖說可能有點兒傻,但她並不瘋。總之,照你說的辦,不談這件事情啦。”

他們倆口頭上確實不再談論這件事情了,而且,凱瑟琳的腦子裡可能也不再考慮這件事情了。可我確實感到,整個晚上,另一個人時不時地想起這件事情來。只要林頓夫人一離開那個房間,我就看到這個人獨自在那兒笑——還不如說,在那兒咧著嘴笑——在那兒悶著頭,盤算他那壞主意。

我下定了決心要觀察希斯克利夫的動向。我的心始終向著東家,從不偏袒凱瑟琳。我想,我這樣做是有理由的,因為我的東家為人和善、正直、相信別人,而凱瑟琳呢——雖不能說她的為人正好相反,不過,她似乎太放縱自己了,我根本不相信她的為人處世有什麼原則,更不對她的感情寄予什麼同情。

我真希望會發生什麼事情,讓呼嘯山莊和畫眉田莊都能夠平平靜靜地擺脫希斯克利夫的糾纏,讓我們大夥兒又能像他還沒來到以前那樣過日子。希斯克利夫的來訪,對我來講,像一場沒完沒了的噩夢。我想,他的來訪,對東家來講也是這樣吧。他在呼嘯山莊住了下來,使人感到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壓抑感。我覺得,上帝已經在那兒撇下了那隻迷途的羔羊,讓它到處亂跑。有一隻惡毒的野獸正在這隻羔羊和羊欄之間鬼鬼祟祟地來回轉悠,時機一到,便會跳將過來,毀掉這隻羔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