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玄之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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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玄之劫
他的白袍如霜雪般鋪開在冰冷的地上,仿若坐在月光下的一朵熒惑,白玉般光潔的面容卻帶著讓人不自覺退避三舍的漠然。他的身邊是凌亂的算籌,纖長有力的手指緩緩遊移著那些黑色的薄片,緊鎖的眉慢慢張緩開來,就如同夜半退去的潮水,悠然,寂寞。
他聽到“啪嗒”一聲,接著就是衣袂掠過夾帶的風聲,雖然輕微,但他還是曉得又有貴客來了。窗外,凌厲的鋒絲正裹夾著一個不速之客,他用黑布蒙著面,只lou出一對似蛇般狠毒的眼睛。“不要再掙了,”白玄雷的嘴角帶上一絲雍容的淺笑,“如果你還想活著回去。”
那黑影一滯,突然一聲鳴謫,釘落那些危險地包裹著同伴的鋒絲,黑影一騰便在空中翻了三個跟頭,輕巧無聲地落在地上。但機括也在他解開束縛的一瞬開啟,霎時用包鐵封住了三扇窗戶,只餘一扇低矮的門,映著慘白的燭色投在糊紙上。
窗外的兩個人對了下眼色,眼中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
是的,恐懼。
在他們之前,已經有二十一個人失手了。
持弓的殺手騰上屋頂,另一個疾如閃電般衝進屋裡,一把鋒利與危險的匕首在他掌間lou出冰冷的鋒芒,表面赤紅,如同毒蛇的信子。白玄雷側坐著,猛地咳嗽起來,以手撐地往後一仰,躲過了正對著他太陽穴的一擊。可殺手並沒有如願以償地回劃,只是一轉手將匕首橫握在手裡,向他的咽喉刺去。其下,他的腳尖猛然發力,狠狠地朝他跪坐的大腿踢去,鞋尖探出一柄帶著倒勾的匕首。而屋頂上的刺客則小心翼翼地踏著房頂,突然沉身踏碎了覆瓦,抽出長劍猛地向下遞出,正對著他的頭頂。他並不期望踏進那個房間還能出來,那如瀑的劍勢便盈滿了力道,如飆風一般向他的天靈蓋掠去。
底下的刺客突然覺得腳尖一滯。
他發現他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再次打量眼前博雅的白衣人。
帝師坐的姿勢、位置,無一不含著精當的力道,他是想……他慌亂之中想退後,可是繼而他的獵物狠狠一翻腕,在自己的大腿處斜向上拉開一道血痕,遒勁的刀勁直沒到肋下。那柄刀穿透他的身體,其上的血槽瘋狂地洩盡他的氣力。然後他瞪著眼睛倒下,最後一眼是那柄飛劍被一把斬斷的圖景。
白玄雷看著空中懸吊的人嘆了口氣,起身卻聽見門外一陣蕭風。他抽出赤紅的匕首在自己臂上拉開一道大口子,然後把“溟臾”甩到床底下去。
邢繹一趕到看到地上的屍首,又抬頭望望空中被一柄長槍刺穿的殺手,搖了搖頭。他突然看見白玄雷手臂上的傷痕,又看看赤紅的匕首,不禁慌亂道,“毒……”
白玄雷搖搖頭,“躲得慢了些——本來是要對著心口的。不過沒有關係。”
邢繹不知道他說得沒有關係是什麼意思,歉疚地把一瓶服平膏從懷裡掏出來。可惜帝師的屋子裡沒有桌子,就只好擺在他面前的地上。“今天來了急報,一時沒拖開身——皇上下落不明。”他皺著眉頭細細檢查起殺手的屍體,“白先生的機括真是好生精妙,不論什麼樣的殺手都擋得住。”
白玄雷淡漠地笑笑:“時景輕(帝都金吾衛統領)失了手下那麼多精銳,暗得不成怕是要來明的。”
邢繹憤怒地一咬牙:“皇上不在,他就如此胡作非為。靜公是要滅主啊……”
“他只是想皇上乖一點,聽話一點,”白玄雷幽幽地看著門外,仲春的天氣,這太學祭酒府裡卻颳著凜烈的寒風,彷彿是有不安於黑暗的魂靈在彈撥著箜篌輕輕吟唱。“皇上這麼一來,恐怕就徹底撕開臉來,再也不可能相安無事了。”
“這樣最好!”邢繹按著夜絕劍,讓召來的兩個從人整理起沾滿血汙的居室——他知道白玄雷很愛乾淨,有了這樣血氣的屋子,肯定呆也不願意呆了。二十一個殺手,他換了十九間屋。
“還是早了些。”他起身走到屋外,“若是帝都動亂,你有把握平息嗎?”
邢繹本就是做好了這個準備,鎮定地說:“我手裡的人馬有點緊,只能保住紫辰宮。太學……”
白玄雷點點頭,“能保則保。”
邢繹看著那一襲白衣往門口走去,按著夜絕的劍鐔輕輕轉了轉,留下一抹汗漬。這個人真得什麼都不看重嗎?甚至命……
他俯下身去有看了看那具屍體,突然狐疑地盯著屍體的傷痕。屍首對門十尺遠,是哪面牆上的機括得以劈開他的身體?他看了看瀰漫的血跡皺了皺眉,帶血槽的刀不可能有那麼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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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的男子悠然地坐在樹下飲茶,他放下杯盞,一瓣桃花輕輕地隨風落到茶水中,羞澀地暈在青黃的溫熱裡。他愣了愣,靜靜地看著那瓣桃花,用纖長而蒼白的手指細細撥了撥仍lou在杯盞外的小半花萼。一旁的林煜誠(太學生,路人甲)謙恭地上前執禮:“祭酒大人,要換一杯嗎?”他曉得白玄雷不喜歡夾雜的東西。
但他卻搖搖頭,徹底把那瓣桃花沒入茶水中,抬到脣邊卻停下了。那一瞬,他眼中黑色的冰塊碎裂在仲春的陽光裡,幽藍得似一鴻春水。不過剎那,他已放下了杯盞,彷彿在等待什麼似地看著幽深的月門。
他自言自語道:“東宮隱幽池邊……大概遍開了吧。”
而秦矜汐這時正漫無目的地遊蕩在隱幽池邊,皇兄們走了,風子走了,去沃雪原玩居然不帶她去……都走得遠遠的,不用回來算了!她賭氣地搖了搖桃花樹,落下滿地花雨,可最後還是難過地把懷裡的刺繡綁在樹枝上。她回眸一望,一片桃花林,半是粉萼半是錦繡。
只是沒人來賞罷了……
楚軒謠一走白玄雷也不再來東宮了,他不會真喜歡那個整日抽風的傢伙吧?!當時隨口的一句,如今卻像刺一樣釘在心裡,生根、發芽、抽枝、長出更多的刺……她的腦海裡突然蹦出楚軒謠那張嗤笑的臉:天下女人多得是,又不止你我,你怎麼知道宮外頭就沒有他心儀的女子?
她嘆了口氣。現在她已經有一個不可遏止的習慣,就是凡事都會從腦袋裡蹦出一個聲音,用風子的口吻在那裡絮絮數落她的不是她的愚笨。“等回來真該好好抽她。”她手裡握著根桃枝倏啦倏啦抽著地,悶悶地想。
突然,凌月提著裙襬一溜煙跑過來,臉色雪白得連其下的青筋都能看到。“公主公主出大事了,不好了不好了……是祭酒大人……”
“金吾衛兵圍太學,說是領太后懿旨,為清君側誅殺太學祭酒!”
秦矜汐憋著氣,腦中迅速地掠過太學、太后、金吾衛這三個本來風牛馬不及的名字,怎麼會……“你從哪裡聽來的!”她肅然道,“這種事情不是可以隨隨便便亂傳的!”
“前宮已經鬧得沸沸揚揚了,我截下去太后宮裡報信的人才……”她話沒說完就看見公主披著雲錦披帛匆匆向宮外的方向跑,叫了聲卻攔不住她。
秦矜汐知道如果現在不趕過去,母后一定會在第一時間找到她並且囚起來,這是常識。她平生第一次那麼沒命地跑,跑得喉間全是腥味,衝開侍衛的阻攔,大聲呵斥著跑出宮去。那一定不會是母后下的懿旨,但是母后不會否認的,母后才懶得為了他與朝堂上的那群人撕破臉。皇兄不在,御史大臣跟著去沃雪原了,金吾衛想動刀動槍拘人沒人攔得住,到時候誰來救他?她越想越壞,恨不得飛到太學去看看到底怎麼樣。東宮本就在後宮之外,跑出宮門不難。可真正離了那琉璃瓦覆的皇宮,她卻像無依的浮萍,立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
哎呀,她狠狠敲了敲頭,不曉得路……
她站在袞泰街上,看到周圍的行人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自己,就隨便抓過一個粗喘著問:“太學怎麼、怎麼走?”
那個人大概早就聽說那訊息了,用看大傻的眼光看了眼這個衣著華貴的女子。“姑娘,你也是看上祭酒大人的吧……我奉勸你一句,年紀輕輕以後的路還很長,何必呢?保命要緊啊。這個世上好男人很多的……”
秦矜汐近乎絕望地看著這個比楚軒謠話還多的大媽,又一拍頭想了起來,太學和期門宮只隔一街之遙,而三皇兄帶自己去過期門宮旁的青廬居喝酒。她放開那人想走,卻突然想起什麼來,當街拖下錦緞要和那個大媽換衣服。大媽雖然生在天子腳下,這輩子還只有看的份,欣然解下粗鄙的外袍與她對換。秦矜汐一邊系衣帶一邊瘋跑,想,隔了一街打起來也真是挺方便的啊……
她跑到太學已經大汗淋漓,像是從水裡撈起來一樣。本就是熱氣十足的體質,這樣一來雲仙髻也散了,臉上也汙濁一片。她抹了抹臉,看到金吾衛把太學圍成一個鐵桶,個個按刀而立,最前頭的那個校尉樣子的人正在和一個白衣士子激烈地交涉——那個人不是白玄雷。在半掩的府門後,太學生盤腿靜坐在廣場。她鬆了口氣,又望望不遠處的期門宮。一些年少的金吾衛軍官們被攔在宮門前出不去。他們推搡著他們的長官,想要衝破這層冰冷的阻攔,卻只能看著太學周圍的金吾衛越積越多,無能為力。秦矜汐定了定心——她知道白玄雷在民間的名聲很好。
她找不到縫隙鑽進去,遊蕩的同時看見很多鬼鬼祟祟的丫頭也和她一樣,在金吾衛大隊的後頭神出鬼沒,有豆蔻少女也有矜持的大家閨秀,更有甚者如南枯家小姐。誒,她不是要和邢繹成親的嗎?還那麼不老實!待皇兄回宮,立馬讓他下詔把他們兩個早點拴在一起,省得老是窺覷她家白玄雷。
該怎麼進去呢?她低頭看看穿得粗陋如同任何一個屠戶家小姐的自己,又回神看了看青廬居,計從中來。她跑到那裡用臂釧當了一壺青瓠酒和一盤牛肉,端著盤子避開大門,朝守衛比較稀鬆的後門走去。他們都知道,以白玄雷的驕傲絕不至於臨陣拖逃,自然等著他出來與都統直接過招。
秦矜汐冷靜地走到按劍的武士身後,朗聲道:“請讓一讓。”
守後門的是個百夫長,一看憑空冒出個野丫頭來心裡煩躁,不由得揮揮手:“小姑娘家不要湊熱鬧,我們在執行公務呢!”
秦矜汐心裡“呸”了一聲,眼中閃過一絲冷漠的厭煩:“我也是執行公務呢!”
周圍的金吾衛冷冷一笑:“今天上午用過你這個法子的女孩子家不下十個!”
她呵呵笑了起來——同一件事情對不同物件,愚蠢指數是波動的……所以她不慌不忙地頂回去:“我不會妨礙軍爺做事,要抓什麼人要查什麼事與小女子無關啊。我只知道楚夫子正在裡頭等著這好酒呢!”
那百夫長聽聞愣了愣:“楚大人?”這倒稀奇,前頭的那些都是要給白玄雷送斷頭餐的。
秦矜汐自然知道楚少孤今天沒有去東宮,可能住在別館裡,但最有可能也是在太學裡頭。而且以他慢騰騰又仗義通理的性子,即使再恨白玄雷,也不至於拋下後生獨自逃走。太學生都在前門坐著呢!金吾衛要真攻進去還得面對不少麻煩。
“我就是對面青廬居的,前幾日剛來帝都給我嬸嬸叔叔幫個手,不信儘可以去問問。楚夫子可是晉國的貴勳,又是當世之大儒,”她順順溜溜地把皇兄掛在口上的詞背出來,說得煞有介事,“恐怕我們都開罪不起,是吧軍爺?”
那個百夫長心下一盤算,楚少孤的確很貪戀青廬居出產的晉域孤竹酒,看這丫頭也不像是多危險的角色;再說都統說了,不要放一隻鳥出來,沒說不能塞一隻鳥進去。“姑娘,這一進去可就出不來了。”
秦矜汐面上一愣,皺著眉盤算一下道:“軍爺……這你不是……”
那軍校一揮手,表示這沒得說。她又站在原地思量了好久,終於抬眼哀憐地看了眼軍校:“軍爺,你們若是待會兒攻進去千萬要認出小女來,刀下留人啊!”
“行了行了!”他耗盡耐心地讓軍士讓開一條道,秦矜汐撩著裙襬輕巧地躍上臺階,向他福了福身。走進太學的一瞬卻呲呲牙,欺負到我家白玄雷頭上?以後讓你們個個吃不了兜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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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玄雷一直都沒有動過,他的心很靜,除了桃花綻開的聲音他什麼都聽不到。他不在乎,更不恐懼,只是微微地有些失落。
他也許回不去了……但他知道秦雍晗會代他回去。總有一天,秦雍晗會斬下鷹與流雲的旗幟,那便足夠了。
突然他微揚起頭,捕捉到風中不一樣的一絲味道。還很青澀,也很執狂,可惜……她離了樹,便錯過了最好的季節。
“你來幹什麼?”他背對著她,萬古不變的閒雅被輕輕一皺眉打碎。他說得極輕,像是一陣嘆息。
秦矜汐撩開月門的竹圍,看到他好好地坐在桃花樹下,面前一杯失了熱氣的茶。她只是看著他就不自覺屏住了呼吸。
因為他是皇帝,她是太監。
於是她選擇沉默,她沒有話可以說,也不用再說。她在縱橫的街巷奔跑,她在市井更衣,她懷揣著她從來沒有對過陣的小皮鞭,冷靜地穿行過金吾衛凜烈的殺氣——但她只是想看見他好好的,他還在,那就總會有辦法。辦法不用去她想,只要默默跟在他身後,看他閒雅地化解危如累卵的情勢便足夠了。可她沒有注意到他手邊那個黑色的長條布包。
他已是窮途之人。
他捂著嘴開始咳嗽,愈來愈劇烈,似是要把肺咳出來。末了,他起身道:“殿下,金吾衛甚至只需要一個理由,便敢血洗紫辰宮。”他搖搖一指皇城,白色的袍角在凝滯和溼悶的空氣中劃出一道風雷。“若他們真得殺進來,也就不會管你到底是不是公主了。”
他說完,與她擦身而過。
秦矜汐愣在原地,對於他來說,人心都是透明的。可她還是輕聲對著他離去的方向道:“我只是想,你也許會需要我……”
她想他也許也會恐懼,一點不會武功的,可以由她來保護;說不定可以以帝姬的身份喝退金吾……甚至最壞的打算不過是和他一起死罷了。可他不需要任何人——皇兄告誡過她白玄雷是很危險的人,你可以去崇拜但是不要去愛,可是愛不愛是可以由著性子嗎?
白玄雷看著腳下滲出的青苔,眼中突然盈滿了這單純的色彩。那些被封凍了很久的黑色冰塊被綠色的春水衝開,可是他懼怕。
秦矜汐看他走遠,覺得血都淤積在胸口。她撫著頭站不穩似的,斜倚著飄著桃花的石椅。
“殿下,若是現在出去說清楚,或許還能回去。”林煜誠上前一步道。“如果殿下……”
她擺了擺手,輕聲說:“你能帶我去前門嗎?”
秦矜汐趕到前門時,只和白玄雷差三步左右。他站在高臺上高聲與金吾衛統領時景輕論辯,廣襟帛帶風儀曠世。時景輕自然說不過他,只是一味擎著那假懿旨叫囂,讓底下的人上前去拘白玄雷。但他們被白衣人的氣勢所壓,被三千太學生的沉默所壓,被楚少孤的慄喝所壓。
就這樣從下午糾纏到傍晚,誰也沒有逼退對方。金吾衛就像浪潮拍打在礁石上一般,森嚴的軍陣和憤怒計程車子隔著一道府門各自傾軋著對方。
這是文與武的較量。
正當僵持不下時,一聲鳴謫破空,眾人皆驚。但那炫白的軌跡並沒有指向任何人的眉心,它只是帶著綿延溫和的箭勁向半開的大門襲來,箭簇牢牢地釘在門上。
這突然而來的變故讓周圍一時間鴉雀無聲,只是盯著墨色的箭羽在風中颯然而動。秦矜汐抬起頭,額角滾落一滴汗——那支箭就釘在她的頭頂一掌之處。箭簇下有一張紙條,上面寫著秀麗而不失勁道的四個字。秦矜汐見對面的時景輕變了臉色,急欲撲上來的樣子,連忙拔出箭扯下紙條擎著,想讓所有人在漸黯的天色下看清那些字。
時景輕看到那銀箭墨羽心下猛地一驚。他並不是娃娃輩的軍校,自然明白那代表著什麼。他竟就著剛騰起的火把將箭簇點燃,直接擲出去,直奔秦矜汐擎著紙條的左手,快得她愣是沒處躲。白玄雷都只來得及說出“她是……”二字,就絕望地看著帶著火舞的箭向秦矜汐的左掌奔襲過去,她花糊的臉上,大大的眼睛閃著一絲猶疑與難以置信。她飛快地喊出“太學清議”四個字,鬆開手,那張紙條隨著晚風飄落,鍍著最後的金色,飄到他面前。
然後一支金箭斜穿過她的軀側,在所有絕望合圍的時候,把時景輕的那支箭當空劈斷。火焰當即若流星般隕落在她面前。
她還沒緩回氣,就聽到“嗖”的一聲,跟著握銀箭的右手腕傳來鑽心的疼痛。她被箭勢帶著後退,竟牢牢地釘在門上,近乎暈厥過去。手中的銀箭啪嗒掉在地上。
白玄雷眼中有什麼在一瞬間分崩離析,隨著那衝開黑色浮冰的春水摧枯拉朽地抹去。待回過神來,他近乎癲狂地趕到門邊,抽出匕首砍斷箭簇,把釘在門上的秦矜汐抱了起來。他像是被惹怒的海東青,用銳利的眼光看著金吾衛後急急趕來的人,卻不敢輕易拔出她腕上的箭桿。若是傷到了血脈,不出半刻就會血盡而亡。
隨後,街盡頭傳來了整齊遒勁的腳步聲。那些來人神情肅然,肩頭上有虎牙的咬合,每個人的背後都有一支箭壺,裡面cha滿了鎏金的利箭。當先的男人冷漠地穿行過金吾衛,周圍的軍士都不由自主地給他讓路。他步上白玉階,低頭拾起銀箭,用虔誠的眼神看著它,近乎膜拜。繼而,他對白玄雷冷冷地說:“非樊氏家主、金箭隊執掌不可觸碰流鴻箭,更何況是如此粗鄙之人。”
白玄雷狠狠剜了他一眼,也不顧手上的傷,打橫抱起暈厥的秦矜汐隱入府中。而在太學外,二百人的金箭隊五肘一人,將太學圍了起來,手中的強弓拉滿,黑沉沉的箭簇對著底下金吾衛的頭顱。
時景輕的心猛然一沉,知道自己沒有任何機會再殺白玄雷了。金箭隊已經站在了白玄雷的一邊,只因為樊氏家主箭上“太學清議”四個字。“媽的,”他心想,“都失傳了三十年了怎麼會……”
金吾衛將士握刀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抖,因為他們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一支比大夔建廷更古老、自組建之日從無敗績的勁旅——即使他們現在只有兩個百人隊。
在大夔,有一支軍隊不屬於朝廷,它只屬於一個姓氏,那就是樊氏金箭隊。樊氏是大夔的將門之血,所恪為忠君二字。
而樊氏家主的傳承,是kao著逐月弓流鴻箭來完成的,樊氏對金箭隊的排程也只以流鴻箭為印信。
有語曰:逐月流鴻在,將血在;將血在,秦在。若天都代表著君權的無上,那麼逐月流鴻就代表著將門的愚忠。正因如此,貴為雷城十公卿之首的樊門子丁息微——所有的男兒都將鮮血拋在了疆場上。傳至三十年前的景帝一朝時,樊門竟只餘下兩個女兒家。
自從三十年前樊氏末代家主失蹤後,金箭隊日益被湮沒在帝朝的喧囂中,以至於只剩下如今的二百人。當先的男人正是如今的金箭統領扶風。
所有在太學府外的人都知道,他們今天遇到的,恐怕算是三十年來的第一件大事了。
將血歸來,一弓逐月,七箭流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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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鏡旋在冷清的酒肆前聽了半天評書,才想起來樊印塵還在等他,拎著壺好酒便匆匆趕往醇和街。他看到她一個人茫然地站在路中央,捂著右手的手肘,也不管周圍車馬如梭,低著頭好像在想什麼心事。
“怎麼了?”他心疼地拉過她看看,“誒喲……這倒是怎麼了?”
樊印塵避開他的眼睛看看期門與太學的方向:“手好像拖臼了,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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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景輕並沒有走,他打算和他們耗下去。畢竟金箭隊只有兩百人,金吾衛人數佔絕對優勢。可是不一會兒,從帝都的各個角落傳來的訊息就讓他焦頭爛額起來。起先還能調動餘下的人馬去應付一下,後來就只能撤走一部分軍士去鎮壓蜂起的動亂。
“他媽的今天什麼日子!”他握著劍恨不得一氣把太學點燃了事。“天子腳下,流人猖狂成這個樣子!”
不錯,在雷城的每一個角落都有廝混的盜賊、小偷、混混在鬧事,就好像約好似的蜂擁而起。敢情知道他忙著殺白玄雷,都從老鼠洞裡鑽出來了。突然,他聽到沿街有沉鍵的馬蹄紛至沓來,是他麾下的百夫長向寂南帶著一對人馬朝太學奔襲而來。他一下馬就按著劍柄上前道:“時統領,景泰坊的武庫著了!”
時景輕似乎已經習慣這樣的噩耗,長嘆了一口,向寂南看他的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他一定在想:若是被他抓到是哪個龜孫子,先把龜殼扒下來。
景泰坊就在紫辰宮辰德殿的左前方,是帝都為數不多的儲備武庫,裡頭的裝甲還沒被動過。他跳上馬叮囑了副統領一句,點了十個親兵和向寂南一個人向景泰坊馳去。剛過了醇和街,就看到西北邊的天空有一絲殷紅,好似毛坯般壘在低矮的黑暗中。
“什麼時候發現的?”他問巡街的向寂南。
“剛剛。”他答道,眼裡閃過一絲狡黠的光。
不多時一行人就跑到武庫附近,卻發現裡頭的火已經被戰戰兢兢的庫守撲滅了。時景輕一腳踹開跪地的庫守,直接讓手下人把他們拖出去施以鞭刑。他看看還在冒煙的府庫,帶上向寂南和剩下的幾個親兵走了進去。裡面,幽弱的紅色光焰還在不安地跳騰。他們擎著火把分散地走到裡面,檢視起那些簇新的鎧具和殺器來。突然,時景輕抬頭看看屋簷和擎梁。
他感覺到有什麼正在大木上游移,優雅、閒逸,如同黑夜裡無聲行走的貓。他感覺到那份看著獵物時玩味的眼神,緩緩抽出佩劍,正想讓大家小心的時候,武庫的大門在一瞬間合上了。
他大喊一聲,可惜已晚,火把全都被一陣妖風熄滅。四下裡傳來此起彼伏的慘叫聲。他從軍多年,可心裡也不住發荒,乘亂走了幾步就扶著鎧甲駐步,連呼吸都斂了起來。他一靜,過了片刻對手也靜了下來,但不知從哪兒總是傳了輕微的盔甲撞擊聲。
良久,他聽到向寂南在顫抖著喊:“還有人嗎?”
時景輕不敢出聲,只是對著瀉下來的月光轉了轉手中的劍。他曉得向寂南在哪裡,把劍身的反光投到他眼裡,想告誡他不要輕易亂動。然後他看到面前突然騰起一點火星,向寂南點著火摺子,舉起手中的長刀朝他的頭頂劈來。
邢繹從暗中走出來拍了拍他的肩。向寂南看著他長官的屍首搖了搖頭。
“供詞真得想好了?”邢繹不放心地問了句。向寂南點點頭,然後就感到頸子後一記猛劈,人霎時栽倒下去。
第二天,與金箭隊僵持了一夜的金吾衛突然接到長官暴斃的訊息。七個親兵死了四個,凡是死者都是被一劍割開了喉嚨。而剩下的三個卻說什麼也不知道,寫供詞的時候手顫個不停。現場,什麼痕跡都沒有留下,只是少了一半的裝備。結不了案,自然又歸結到近日猖狂作祟的黑道分子頭上。
可金吾衛人心大亂,私下裡把武庫裡的殺手傳得神乎其神,出手是怎樣的漂亮、完事是怎樣地利落,卻也無端地畏懼起太學裡一直沒有出來過的白玄雷。雖然誰都知道不會是他,可還是自然而然牽扯到他身上去。第二日中午太后就真下了懿旨,調任副都統暫領金吾衛,撤後禁嚴,把這麼大一件事草草了結。
當秦矜汐掙開眼睛的時候,於嫣絡正嚴厲地看著她。她曉得免不了責罰,愣是頂著蒼白的臉不怕死地問:“他沒事嗎?”
於嫣絡看了眼睡夢中都在叫他名字的女兒,憤憤道:“長公主殿下那麼向著他,連命都不要了,他自然沒事!”
秦矜汐動了動右手,劇痛讓她不禁發出一聲低吟。
“傷到筋脈了,”於嫣絡嘆了口氣幫她捻好被角,“以後可能都不能再捏繡針。”
秦矜汐一聽,茫然地盯著被粉色的輕紗蒙著的床頂。她感到母親抓住了她的左手,“你也看到了,他從來都是那麼冷漠。你為他受了傷,他卻只是派了幾個從人把你送進宮來,那麼兩日裡不聞不問。他不需要任何人。”她突然激動道:“汐兒,聽孃親的話!你是長公主,天下的男人隨你挑!但那個人絕對不能是白玄雷……他是不祥之人啊,每一個kao近他的人,都會死!”
她撥過女兒的臉正對著她躲閃的淚眼,“他是一個禁忌……從今以後,我都不許你再見他。”
☆
龍脈山下源著山溪架起的竹屋裡,白玄雷正飲著清茶,愣神地看那溪水帶著上緣的桃花喧然而下。
“帝師大人可是打算不走了?”
白玄雷點點頭。
翾亦之頭疼地看看他。她們是裂羽七公子孫道離的弟子,孫道離說說是欽天監博士,不過長年累月不上班,反而是個轉世華佗,最喜雲遊天下,命她們兩個留在帝都照應帝黨。白玄雷坐帝黨第二把交椅,又是翾羽之的心上人——全雷城十個女人中,有七個的心上人是白玄雷——於公於私都不敢悖他的意。
他帶著溫淺的微笑,眸彩竟有一絲妖異的湛藍。“羽之既然不允,那自然有她的道理,帝師何必強人所難呢?”
白玄雷一彎嘴角,好脾氣地搖搖頭,把翾羽之好心舍他的傷藥有意無意地剩在桌子上。三日毒發,現在已過去了兩日半,可他絲毫不見焦急之色,只是看著溪水飲著淡茶。頭頂清淨的天空上,幾隻潔白的大鳥正悠然地打著轉。
翾亦之嘆了口氣走到妹妹房中,“羽之,你就允了他吧,他這是打算死在這兒呢。”
“姐姐,他要的可是清凝霜!全天下可就那麼一瓶了!”翾羽之一跺腳,甚是不捨地說。“再說了,他的傷用得著清凝霜嗎?還不知給誰用去。”
“你管他給誰用去,反正不是你。”她看著妹妹嫉妒又委屈的神色,“只有六個時辰了,說說是三天,還不知道到時候能不能救回來,不想後悔的話……還是乖乖給他吧。就盼著那位姑娘不要一股腦兒用盡才好。”
翾羽之慾哭無淚,他要用她的藥去照顧別的女孩兒,她不允,他還要死給她看……
自己造的這是哪門子孽啊!
第二天,凌月開啟越驪宮初月殿的大門,正要踏出去,卻看見正對著腳心有一瓶小小的傷藥,下面有一張紙條,詳細地寫著什麼時候用、用幾次。她跑到秦矜汐寢殿裡拿給她看,結果她狂喜地拿過來一看,卻霎時失望地搖搖頭。白玄雷字跡再清秀,也不至於清秀到這種地步,何況他的字反而很跋扈的。
秦矜汐躺在**想了想,又要了個火爐用熱氣薰著,不一會兒果然冒出一行青色的字跡來:殿下,下愚為此藥幾失身,望納之,勿忘。她看看凌月不懷好意的賊笑,倏地蒙到被子裡把自己捂起來。
而祭酒府中,向寂南敲著自己的金吾衛鎧甲,面lou苦瓜色:“白先生,我擅闖公主寢宮已經是死罪了,你還要我再死幾次?我今年二十一還未娶妻,家中老孃很疼我但是,犯了這種事也是家規伺候的白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