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衛玄

衛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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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玄

狐狸快到早早面前時,似是怕嚇著了他,放慢了腳步。瑤瑤卻直衝了過去,一把將早早抱住,笑著將他提起:“早早!”

不知是小孩容易和小孩親近,還是認出了瑤瑤,早早只掙扎了一下,便興奮地揮著手,可他嘴裡大聲叫著的,還是一聲“娘”。

我苦笑,道:“雲繡也是,怎麼只教他這個?”

狐狸從瑤瑤手中接過早早,將他高高扔起,又接住。早早似極喜歡這種遊戲,咯咯地笑,笑聲軟軟糯糯,我聽到他這笑聲,不自禁的噙了一絲微笑。

江文略慢慢轉頭看著我,用極低的聲音道:“窈娘,我想求你一件事,看在我帶回早早的份上,請你答應我。”

我手一顫,微笑僵在了脣角,半晌,低聲道:“什麼事?”

江文略俊朗卻略顯蒼白的面容上掠過一抹不正常的紅,低緩地說:“你再給我一年的時間,這一年內,不要教早早喊‘爹’,不要定他的名字。”

風茫茫灑灑,雲漸重了。我心中就象此刻的天空,湧起層層的慌亂,覺得無法承受他的目光,偏開頭,默默不語。

“窈娘,答應我。”他的聲音帶上了一絲哀求。

我沉默了許久,正要開口,狐狸將早早騎在自己肩頭,大步向離亭走來。江文略嘆了聲,迎出離亭,拱手道:“杜兄。”

狐狸微笑點頭:“江兄。”

他轉而望向我,輕聲道:“大嫂可好些了?我在涇邑不得脫身,可時時記掛著大嫂的病情。”說完,他的脣角慢慢揚起一絲溫暖的笑意。

我微笑了一下,撐住柺杖站起。柺杖篤篤,我走得甚穩,走下離亭的石階,慢慢走到狐狸面前。

狐狸看著我越走越近,臉上笑意漸濃,猛然將肩頭的早早放落下來,在他粉嘟嘟的小臉上狠狠親了一口,大聲笑道:“小子,你可真是個福星!一回來,你娘病就大好,六叔也拿了一座城池!”

江文略在旁訝聲道:“杜兄拿下金城了?”

狐狸呵呵一笑:“江兄訊息倒是挺靈通的。”

我忙問:“怎麼回事?六叔你不是去了涇邑嗎?怎麼又說拿下金城了?”

狐狸笑了笑,淡淡道:“這裡風大,咱們回去說話。”

回到將軍府,府內已熱鬧得一塌糊塗,二叔、四叔竟也回了洛郡,加上本就在此的五叔和老七,衛家軍首腦人物齊聚一堂。

我細問一番,這才知當初涇邑鄉民鬧事,是受金城的王才相挑撥。王才相覬覦涇邑已久,因為他偏安西北一角,若欲逐鹿中原,涇邑是他東進的唯一通道。

以往他還不敢下手,可這幾個月,藺不屈一直忙於和李師都搶地盤,這邊衛家軍又敗於杏子原不久,他便起了心思,想挑撥鄉民鬧事,再趁亂拿下涇邑。

狐狸趕到涇邑後,看出了端倪,索性將計就計,悄悄調了伊州四叔的人馬,又設下陷阱,誘王才相出兵,某個深夜,來了個甕中捉鱉。

金城,便也劃入了衛家軍的地盤。

這夜,狐狸吩咐擺下宴席,說是慶祝早早回來、衛家軍拿下金城、大嫂康復在即,兼感謝江二公子援手之德。

等我慢慢拄著柺杖走入花廳,廳內已是歡聲笑語。看見早早搖搖擺擺走在我身側,四叔率先衝了上來,一把將早早抱起。

不知是不是被他滿臉的鬍子嚇著了,早早嘴巴一扁,扭動著要雲繡抱,雲繡不敢上前,狐狸走了過去,早早便直往狐狸懷中撲。

四叔尷尬地鬆了手,二叔已大笑著過來,譏道:“我就說了,早早肯定和我親。”說罷,他向早早伸出雙手,睜著銅鈴般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哄道:“早早乖,二叔抱一抱。”

早早看了他一眼,哼了一聲,扭過頭,將狐狸的脖子抱得更緊了。

二叔急了,怒道:“臭小子,你是不是見你六叔長得俊?二叔當年可長得比你六叔還俊!”

眾人哈哈大笑,我在椅中坐下,也禁不住微笑,抬眼間,卻見江文略無言地站在門口,簷下燈籠搖晃,將他的臉照得明明暗暗。

我緩緩低了下頭,又抬起來,喚道:“六叔,把早早給我。”

狐狸視線掠過門口的江文略,將早早交到我手中,我將早早抱住,拈了席上的鬆糕,一點點掰開了,餵給他吃。

江文略這才踏入花廳,微笑著與眾人一一見禮,二叔和四叔卻象是對羅弘才擄走早早一事始終不能釋懷,只冷冷地拱了拱手,並不和江文略說話。

早早盯著我手中的鬆糕看,待我喂到他脣邊,他低頭去咬鬆糕,就象小鳥啄米,一點一點。吃一口,他便抬頭看看我,他烏亮的眼珠,不染半點塵埃。

我身體內某處,不可抑制地柔軟起來,看著他,靜靜地笑。

廳內,似乎沒人說話了。我抬起頭,這才發現所有人都在看著我和早早,每個人的神色,都似帶上了幾分柔和。

狐狸率先笑出聲來,眾人這才恍然一笑,紛紛落座。

宴罷,僕人們撤去酒菜,奉上香茶,狐狸摩挲著茶盞,緩緩道:“正好今日江兄也在這裡,大家也都聚齊了,我想宣佈一件事情。”

二叔最性急,連聲道:“快說!巴巴地要我趕回來,到底什麼事?”

狐狸從袖中掏出一張折起來的紙,推到我面前。我疑惑地抬頭看向他,他嘴角的笑容似乎有些別樣的意味,淡淡道:“大嫂,這還是我上次為早早擬的大名,本打算他週歲時定下名字,廣告天下,舉辦少將軍加印典禮。你當時說等打完漫天王再作定奪,後來早早被擄,你又受傷,這事就耽擱下了。眼下早早回來了,他也快一歲半,咱們又剛拿下金城,想要進一步壯大,需要一個名正言順的少主,這事不能再拖。還請大嫂定下早早的大名,趁著二哥他們都回來了,正式為他舉行加印典禮。”

我抱著早早的手僵了一下,下意識地看了江文略一眼。

江文略也似是僵住了,只眸色越發暗沉。

早早似是感覺到我身軀的僵硬,來揪我的衣襟,奶聲奶氣地叫了聲:“娘。”

我慢慢拿起桌上的那張紙,慢慢地展開來看,上面寫著三個名字。

衛玄,字君肅。

衛豫,字達璋。

衛徵,字士信。

狐狸仍在說著:“大嫂今天定下名字,咱們過幾天就舉辦加印典禮。江兄是現成的見禮人,藺不屈那裡,我也已發了請帖。早早定了名,正式授了印,以後衛家軍無論大小事體,都得加蓋早早的少將軍印,大家都統一聽少將軍的命令列事,同心同德,共創大業。”

老七附和道:“是是是,大嫂快定,咱們早早也好早日名震天下。”

四叔握著茶盞,微微地笑,五叔面色沉靜,二叔卻好象有些不自在,屁股在椅子上挪動了一下,才嘿嘿笑了笑,道:“是,大嫂快定吧。”

我看著這幾個名字,默然了許久,緩緩道:“名字都好,只是早早還小,過早定了大名,怕他承受不住。反正現在都是依仗各位叔叔,他也作不了主,還是等他過了三歲這個坎,再定名加印吧。”

狐狸皺了一下眉頭,剛要開口說話,二叔已搶在他之前笑道:“大嫂說得也有道理,早早還小呢,這麼著急做什麼。”

五叔也開口了:“嗯,上次說要定名,早早就遭了劫難,看來還是晚一點定的為好。”

我不敢再看狐狸陰沉的面色,也不敢去看江文略是什麼神情,將早早交到雲繡手上,拄著柺杖起身,輕聲道:“我有點乏了,先告退。”

這夜的月兒若隱若現地躲在雲層後,只透出些微芒。我拄著柺杖站在藤蘿架下,默然出神。

微風起,院中的桃花簇簇落地,似乎在伴著夜風中的一點暖意,宣告著春天的離去、夏季的到來。

我嘆了聲,撐著柺杖走向屋子,剛到廊下,聽見老武開啟院門的聲音,回頭一看,狐狸負著手慢慢走了進來。

他在我面前停住腳步,面色看不出喜怒,只淡淡道:“大嫂,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我垂眸道:“夜了,六叔明天再說吧。”

我正要轉身,老七忽然出現在內院門口,焦慮地大聲叫道:“六哥,快出來!二哥和四哥五哥的人在北門打起來了!”

狐狸怒哼一聲,走出幾步,又扭頭看著我,冷冷道:“大嫂,我就不信你看不明白!”說罷甩手而去。

我也慌了神,想了想,喚醒燕紅,燕紅套了馬,我坐在她身前,二人共乘一騎,往北門馳去。

未到北門,已聽見震天的喧譁聲。我讓燕紅在街角處勒馬,只見前方黑壓壓數千人聚攏在城門處,還有數團人在推推搡搡,罵聲震天。

狐狸帶著老七並不上前,只在一邊負手看著,脣邊有著冷冷的笑。

“你家二將軍又怎麼了?我家四將軍才功勳最大!”

“既是四將軍,就肯定比二將軍低!憑什麼你們不讓路!”

有人在勸架:“別打了,不就爭口氣嗎?都是衛家軍的人,六將軍和七將軍在看著呢。”

打架的人將勸架的人一把推在地上,罵道:“你們少管閒事!六將軍又怎麼了?他管不著我們!”

我眼前暈了一下,病了這麼久,竟不知軍中各派勢力已對立到這種地步。二叔和四叔各守一城,互不服氣,只怕五叔也有嫡系的人馬,若長久這樣下去,衛家軍只怕會分崩離析。

我這才明白過來,狐狸要早日為早早定名加印的用心,可一想起江文略的眼神,我又猶豫起來。

城門下的人打得越來越厲害了,還有人受了傷,被踩在地上。眼見已亂成了一鍋粥,我只得咬了咬牙,向燕紅道:“你下馬。”

燕紅擔憂地問道:“夫人,你能撐住嗎?”

“這麼點距離,應該能行。”

燕紅便下了馬,在馬屁股上輕輕拍了拍,馬兒以一種不快不慢的速度奔向城門。

我雙腿發軟,沒有力氣夾住馬肚,只得微伏著身子,死死地拽住韁繩,竭力讓自己看上去從容不迫。待到了城門前,我勒住韁繩,便有人發現了我,紛紛道:“夫人來了!快住手!”

還有人在推搡,我冷冷地掃了他們一眼,冷聲道:“怎麼回事?都想關禁閉嗎?!”

絕大部分人住了手,卻還有幾人在地上糾滾,我向老七瞪了一眼,厲聲道:“你傻了不成?!把他們給我綁起來!”

老七應了聲,帶著數十人上去,將那幾人按住,反絞了手。狐狸卻仍袖了手站在一旁,只神色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又移開目光。

被按住的一人拼力掙扎,怒道:“你一個娘們,回去帶孩子!管什麼閒事!”

我仰頭冷笑一聲,再盯著他一字一句道:“我看你是忘了,這裡是衛家軍!你呆的地方,它姓衛!”

那人便呆了呆,我已傲然環視一圈,許多人默默低下頭去。我厲聲道:“我不管你們是二將軍,還是四將軍五將軍的人,我只知道,這裡是衛家軍!你們都得聽少將軍的命令!”

人群中便有人大聲道:“理是這個理。可人家問起我們少主,我們連少主的名字都說不出,當然只能改說二將軍的名頭!”

我胸口起伏了幾下,終於下了決斷,緩緩道:“你們聽著!從今日起,不管你們隸屬於哪位將軍手下,你們只有一位少主,他的名字,叫做衛—玄!”

夜風漸緊,吹得所有人都低下了頭,參差不齊地應著:“是,屬下記住了。”

我覺得自己快要坐不穩了,再冷冷地看了眾人一眼,道:“把這幾個鬧事的,給我關上三天三夜,以敬傚尤!”

說罷,我運力撥了撥韁繩,不再看他們,駛向長街。待拐過街角,我雙腿已顫抖不止,腰也似沒有一絲力氣,只得伏□子,抱住馬頸。

燕紅迎了上來,正要扶住我,馬蹄急響,一騎從後面追上來。燕紅抬頭,叫了聲:“六將軍!”

我強撐著抬起身子,忽聽風聲響起,狐狸已躍到我身後,拿過韁繩,喝了一聲,駿馬直向西門方向奔去。

我已全身乏力,馬又奔得極快,我坐立不穩,只得向後仰了身子,靠在狐狸胸前。正顛簸時,一隻溫熱的手靜靜地環上了我的腰。我低低道:“六叔,去哪?”

狐狸卻不說話,只喝了聲,繼續驅馬向前。

奔出西門,再在夜色中馳出十餘里,狐狸才在我剛受傷時住過的那個莊園門口勒住了馬。

我看著眼前這黑沉沉的莊子,問道:“六叔,到這裡來做什麼?”

狐狸仍不說話,他躍下馬,將我抱了下去,卻不將我放下,一腳踹開大門,大步走入我住過的那間房,才將我放在榻上。

眼見他轉身就要走,我急了,可沒有柺杖,我站不起來,只得向前一撲,揪住他的衣袖,可也雙腿一軟,跌坐在了地上。

狗血乎?

先前騎馬時,腰就被震得有些難受,此刻這麼跌坐在地,一陣鑽心的疼痛自腰部向雙腿擴散,我不禁“啊”了一聲。

狐狸急速轉身蹲下來,握住我的肩,問道:“怎麼了?”

我蹙了眉,抽了口冷氣,用手扶住似快斷了的腰,骶骨處的鈍痛讓我竟說不出話來。

狐狸將我抱回榻上,讓我臉朝下趴著。他在榻邊坐下,雙手按住我的腰,聲音帶上了焦慮:“是這裡疼嗎?”

我再疼了好一會,才低低地“嗯”了聲,無力道:“只怕是先前騎馬時,腰部受到了震動。”

狐狸冷哼一聲,道:“那你還騎馬去湊熱鬧!管什麼閒事!讓他們打死,打上天去!”

我覺他這話有點莫名其妙,便側了頭看他,怒道:“不是你讓我早日定下早早的大名嗎?要用他少將軍的身份來壓住他們,不也是你的打算嗎?!”

狐狸似是愣了一下,然後竟笑了起來,邊笑邊點頭道:“是是是,大嫂做得沒錯。”

他笑時,按住我腰上的手也微微顫動。雖然隔著羅衫,我仍能感覺到他手心傳來的陣陣溫熱,我頓時覺得似被火灼了一般,輕輕挪動了一下。

狐狸的手倏地收了回去,也止了笑聲。沒有點燭火,屋內只有窗下滲進來的些許光,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卻聽出他的呼吸忽然粗重起來。

半晌,狐狸才站起來,聲音有些許沉悶:“我回去將早早接過來,你安心帶著他在這裡住下。等早早加印典禮那天,我再來接你們回去。”

他頓了頓,又道:“加印典禮那天,不管發生什麼事情,大嫂照顧好早早便是。”

他這話說得有點沒頭沒腦,我愣了頃刻,聽到他轉身時,身上的緙絲便服窸窸窣窣的聲音,腦中似劃過一道閃電,猛然撐起身子,卻又痛苦呻吟著趴回榻上。

狐狸又轉回來,俯□子。我猛然伸手,緊攥住他的右手手腕,他猝不及防,被我拉得坐回榻邊。

他用力將手往回抽,我卻緊緊握住,不肯放手,且慢慢地坐起來,也顧不了腰部的疼痛,望著他朦朧的面容,緩緩逼問:“你到底想做什麼?”

狐狸的手不再往回抽,良久,他似乎笑了一下,淡淡道:“沒想做什麼,大嫂別胡思亂想。”

我睜大了眼睛,似想透過這隱隱的黑暗,將他的神情看得清清楚楚,同時心中的揣測也越來越清晰,一字一句道:“你想挑起事端,在加印典禮上,對付二叔他們,是不是?”

黑暗中,狐狸沉默了許久,才用左手拂了拂長袍,輕輕吐出一個字。

“是。”

我手一緊,骨子裡冒出幾絲涼意。半晌,低聲問道:“為什麼要這麼做?”

狐狸靜默地坐著,片刻後,才道:“那你呢?先前為什麼不同意給早早定名加印?後來為什麼又要站出來宣佈早早的名字?”

我的呼吸窒了一下,一股火往上衝,竟顧不了後果,冷笑道:“我可不想和早早成為你的傀儡。不,傀儡也罷了,怕就怕你收拾完二哥他們以後,我和早早連做傀儡的命都沒有。”

隨著我的話語,狐狸的呼吸漸漸粗重,依稀可以看見他的胸膛在劇烈起伏,似在強烈地壓抑著什麼。待我說完,他猛然將手腕一翻,按上我的胸口,將我重重地按回榻上。

我剛掙扎著坐起半個身子,他的身軀已帶著強烈的氣息逼了過來。我腰一軟,被他逼得又重新躺倒。

朦朧之中,他的臉已距我不過半尺之遙,他鼻中的氣息,重重地繚繞在我的面頰上。他的聲音,也帶上了幾分凌厲的狠意。

“是嗎?!可我也不想成為你過河拆橋的物件!不想辛辛苦苦忙碌一番,到頭來,你卻置衛家軍於不顧,帶著早早回到他江文略的身邊!”

縱使室內昏暗,因為逼得近了,我仍可以看清他的雙眸中似騰起了兩團火焰。這火焰,燒得他呼吸不穩,燒得他聲音雖狠,卻帶著一絲被刺痛之後的顫慄。

這凌厲卻又顫慄的聲音,讓我莫名其妙地心尖一抖。我與他長久地對視,都在微微地喘氣。

骨子裡的寒意慢慢褪去,我卻漸有另一重醒悟,可這醒悟之後的真相,更讓我不敢面對。我下意識地別開了頭,避開他的目光,再沉默了一陣,才輕聲道:“我以前不是答應過你嗎?不管江文略對我說過什麼,我會謹記自己當家大嫂的身份,不會置衛家軍的名聲於不顧的。”

頓了頓,我又低低道:“不管怎麼說,他幫我救回了早早,我總得考慮一下他的感受。”

有風自門外吹進來,將本就敞開著的門吹得吱呀響了一下。狐狸再逼視我許久,呼吸逐漸平靜,慢慢收回按住我胸口的手,身子也緩緩地坐正。

我撐起身子,與他並肩坐著,低聲道:“你為什麼就不相信我?真要置衛家軍於不顧,我當日去的就不是杏子原,而是小江口。”

狐狸靜默頃刻,自嘲似地笑了笑,道:“那你呢?又信任我嗎?”

我咬了一下自己的脣,不知為什麼,這一刻,江文略的面容忽然浮現面前,那兩個字、那一箭,誤會之後的傷痛,明白真相之後的無奈,又清晰地將我的記憶撕開。

我心頭微酸,低低道:“是我不對,不該說懷疑你的話。可是,我很不喜歡你這樣不問過我,便安排一切。你要對付二哥他們,關係到衛家軍的生死存亡。你既然不願看到我置衛家軍於不顧,那就是還把我當成你們的當家大嫂,為什麼這麼大的事情,也不和我商量商量?”

狐狸象石雕一樣地坐著,紋絲不動。長久地靜止後,他才澀然開口:“你也知道,我是大哥從黑州大牢裡救出來的。”

我不知他這個時候為什麼突然說起這個,可也感覺到,他的這句話,似將什麼東西悄悄地打開了一條縫,縫隙後,是隱藏得很深的一方天地。

我點頭,輕聲道:“是。”

他微仰了頭,聲音低沉:“我進黑州大牢時,一個親人也沒有了。”

聽了這話,我不願在心裡懷疑,便問了出來:“那瑤瑤呢?她不是叫你舅舅嗎?”

狐狸搖了搖頭,道:“瑤瑤的娘,不是我的親姐姐,只是從小服侍我小姨的侍女。我和她,就象親姐弟一般。”

他低下頭,輕聲道:“她若真是我親姐姐,只怕---當年也難逃一劫。”

我恍然,低低地“哦”了一聲,轉而心中微痛。

這親人盡失的痛楚,又何嘗只他一人曾經承受過?

他的聲音漸轉淡漠,彷彿說著的不是他自己,而是一個毫不相干的人:“我在黑州大牢裡關了足足四年,我以為自己再也不能走出那個地方,可是,大哥將我救了出來。

“我是被大哥親自抬上雞公山的,為了救我,大哥三次下山,帶著弟兄們拼了命搶來珍貴的藥材,屈大叔更是幾天幾夜沒有閤眼,老七---我剛上山的那一個月,老七為我擦身子,替我將腐爛了的傷口裡的蛆蟲,一條條挑出來---”

屋頂,傳來稀稀疏疏的聲音,風漸大,門被吹得搖搖晃晃,下雨了。

雨聲中,我呆坐著,聽著狐狸似飄緲在九天雲外的聲音:“大哥將雞公寨託付給我,弟兄們對我有恩,我絕不能讓他們散了,我得盡全力為他們找一處立身之所。

“衛家軍擴張到現在,根本不能再沿用以前山寨的那一套。可二哥四哥還是原來那種想法,各自為政。上次杏子原一戰,他們都只顧著自己的那點嫡系人馬,置我的統一指揮於不顧,若不是你趕到,以惑敵之計將甄子通嚇退,我們能不能活著回來,都未可知。

“二哥性子殘暴,已經在涇邑搶了很多女子,涇邑此次鄉民暴亂,雖說是有人挑撥,可究其本因,與二哥脫不了干係。四哥呢,也對他手下的擾民行徑睜隻眼閉隻眼。

“我派在涇邑和伊州的官吏,根本無法正常行使職權,總是被二哥四哥壓制住。為政者,最忌權力不集中,長此以往,政令不通,我們又如何發展壯大?可眼下的形勢,我們不壯大,就會被人家吞併。”

他低低地冷笑一聲,道:“在這亂世,吞併二字,代表著的就是,我、你、早早、弟兄們,死無葬身之地。”

我靜靜地聽到此處,極低地嘆息了一聲。

狐狸轉頭看向我,道:“你相信我,我不是要置二哥他們於死地。我只是解了他們的兵權,將衛家軍整肅一番。我不想讓軍中再出現各自為政、時常鬧內訌的局面,我也不想我們僅僅偏安於這四座城池。我要帶著衛家軍逐步壯大,有朝一日---”

他深吸了一口氣,放緩了聲音道:“有朝一日,我還想看著早早,坐在這世間最尊貴的---”

他沒有說下去,窗外風雨瀟瀟,似有什麼東西,隨著這瀟瀟風雨之聲,在我心頭默默地灑下來。

我低了頭,輕聲道:“老七不用說,我想,五叔應當知道你的這個計劃吧?”

狐狸微訝,道:“你怎麼看出來的?我讓五哥的人暗地裡挑起事端,免得二哥四哥起疑。”

我嘆道:“五叔一意復仇之後便尋死,怎會象二哥他們一樣爭權奪利?我還正在想法子,怎麼才能讓他有活下去的意願。”

狐狸輕嗯一聲,道:“此番將二哥、四哥及他們的心腹召回來參加早早的加印典禮,我也是冒了極大的風險。今晚我也沒想到你會衝出來平息事態,我本不想對你說明,也是不想你擔憂,並不是---”

我重重地點了下頭,打斷了他的話:“好,我相信你。”

他似是鬆了一口氣,我轉頭緊盯著他,緩緩道:“那麼,也請你相信我。我也受過弟兄們的大恩,絕不會置衛家軍於不顧。”

不知是不是下了雨,黑雲散了些,窗紙上透出些淡淡的白光。狐狸的面容,在這白光的映襯下逐漸清晰,他眼裡有異樣的光芒,他在緩緩抬手,彷彿想要觸控什麼,可抬到半空,又放了下來。

他凝視著我,低聲問:“可如果,江文略真的能夠剷除羅家,奪了江家的大權,他要來接你和早早回去,你怎麼辦?”

願者,不可;可者,不願?

他的話,平靜低沉後面,帶著幾分小心翼翼。

窗外的雨漸停了,屋內沉靜如水,這片沉靜之中,我隱隱感覺到他的呼吸漸轉急促。這急促的呼吸讓我避開他的目光,微垂了頭,輕聲道:“我說過,我不再是沈窈娘,而是沈青瑤。我也說過,不會置衛家軍的名聲於不顧。還有---”

我竭力不去想江文略的眼神,低聲道:“加印典禮之後,早早,便會正式叫做衛玄。”

時間彷彿停滯了很久。

“哦。”狐狸淡淡地應了聲。

再過一陣,他卻忽然將身子向我傾過來。我本能地往後躲,但他的手不知何時已撐在了我身後,我便靠在了他的臂彎中。

溫熱的氣息撲近,我慌亂下別開了頭,狐狸便貼在我的耳邊,徐徐地問:“我問的,是你想不想回去,而不是你能不能回去。”

他低沉的聲音中,有一種莫名的情緒在湧動。

他撥出的氣息十分灼熱,我的面頰都因為這氣息而湧起氤氳的潮熱。

我聽見自己心跳陡然加快的聲音,想避開一些,他卻忽然又坐直了,站了起來,波瀾不驚地道:“只要有大嫂這句話,我就替衛家軍全體弟兄謝謝大嫂。”

他似在微微笑,可不知是不是光線昏暗的原因,我覺得他的笑有一絲不自然。

“既然大嫂和我都已坦誠相待,那麼加印典禮之事,也還請大嫂主持大局。”

我平定了一下呼吸,點頭道:“為衛家軍長遠著想,我定會助六叔一臂之力。”

狐狸微微欠身:“多謝大嫂。”

“六叔太客氣,做為當家大嫂,這是應當的。只希望以後衛家軍的事情,六叔不要瞞著我。以前山寨的那幫弟兄,我---是真的將他們當親兄弟一般看待。”

“那是自然。”他的聲音在我頭頂飄著。

眼見他要俯身來抱我,我忙道:“六叔,我這腰,只怕不能騎馬。還是請六叔回去派輛馬車來,順便叫燕紅過來接我。”

狐狸的身軀僵了片刻,又慢慢站直,低聲道:“是。”[網羅電子書:.]

望著他消失在門口,我無力地趴回榻上,將臉蒙在繡枕裡,心亂如麻。

我不過如浮萍般漂到了雞公山,且名義上是一位孀居的寡婦,還帶著一個孩子,人前人後他得叫我一聲“大嫂”。他怎會---

是現在的我太**,還是過去的我太遲鈍?

紛亂了許久,我翻過身,仰面躺著,在黑暗中緩緩地閉上雙眼,將上雞公山之後的事,在心底想了又想。

窗半開著,溼悶的夜風從窗外撲進來,將我濃濃地罩住,讓我渾身潮熱難當,漸漸地出了一身大汗。

我不想在早早加印典禮那天由人扶著進去,於是咬緊牙關,每天拄著柺杖,在院子裡不停地走著。

這幾日天氣有些悶熱,天空時刻是陰霾的,一如我的心情。

我似感覺有許多東西沉重地壓在心頭,可仔細一想,又不知是什麼。這股沉重讓我沒有心思踏出院門一步,可眼見後日便是加印典禮,我總有點忐忑不安,想著要找老七來細細問一問。

院中的人都出去了,我撐著柺杖走到內院門口準備喚人,早早興奮地奔進來。他撲過來,抱住我的腿,仰著頭,糯糯地叫了聲:“娘!”

我心頭的雲一下子散開了,慢慢跪在地上,鬆開柺杖,張開雙臂抱住他。

顯然這段日子他學會了很多話,嘴裡不停叫著:“叔叔!畫畫!”

他手上還緊攥著什麼東西,嘩啦嘩啦地響。我低頭一看,是一張信箋。我想拿過來細看,早早卻不放手,我只得輕哄著:“乖,早早,給娘看看---”

早早卻抱著我的脖子,奶聲奶氣道:“咬咬,叔叔咬咬,娘咬咬---”

我呆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大笑著在他左邊面頰上重重地親了一下,又親上他右邊面頰。

他這才滿足地鬆了手,我將信箋拿到手中,低頭一看,笑容慢慢在脣邊凝結。

白箋之上,字跡清峻挺拔,正是狐狸的筆跡。

願者,不可。

可者,不願。

正發愣時,雲繡惶惶然跑了過來,看見早早在我懷中,鬆了口氣,拍著胸口,道:“小祖宗,我遲早會被你嚇死。”

我醒過神,問道:“怎麼了?”

雲繡尷尬道:“我帶早早在外面走一走,正碰上六將軍,他說要帶早早去他那兒玩一下,我正好內急,便去了茅房。再去六將軍那裡接早早,誰知六將軍正和紀先生在商量什麼要緊事,說早早在屋裡自己玩,我們一進屋看,結果沒人,嚇得到處找。誰知這小祖宗自己走回來---”

她話未說完,腳步聲輕而急促,狐狸奔入內院。看到早早的那一瞬,我明顯感覺他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他走過來蹲下,手指反勾,輕輕掐上早早的鼻子,裝出一副惡狠狠的樣子,話語裡卻滿是笑意:“臭小子,敢亂跑,小心六叔打斷你的腿。”

早早卻渾然不怕,一擰身撲入他懷中,叫道:“叔叔,咬咬。”

狐狸哈哈大笑,便在他左邊臉頰上啪唧親了一口,早早還不滿足,又將右邊面頰送上。

狐狸正要親上他面頰,目光掠過我手中的白箋,笑容便也如我先前一般,凝結在了脣邊,他的眼神也似閃過一絲慌亂。

早早等得不耐煩了,往他身上扭,狐狸才慢慢地、輕輕地在他面頰上親了一下。

但他的目光,卻一直望著我。

我低下頭,撐著柺杖站起,輕聲道:“我走累了,進去歇息,六叔請自便。”

身後,狐狸似在將早早交給雲繡,淡聲道:“瑤瑤在園子那裡玩,你帶早早去找瑤瑤。”

我急速走向屋內,可畢竟撐著柺杖,走不快,耳聽得雲繡出了院子,狐狸在追上來,慌神下柺杖磕上門檻,眼見就要撲倒在地,一雙手臂急伸過來,將我攔腰抱起。

他抱的力量十分大,我身子完全向後仰起,他的脣便貼在了我的頸窩處。他的氣息很急促,“青瑤,我---”

我極害怕他要說出什麼話來,運力掙扎了一下,他的話便僵在了喉頭。腰間的手臂緊了片刻,才又慢慢鬆開來,將我扶著站正。

我抬眸,狐狸眼中有一抹腥紅在慢慢褪去。他低頭看了看掉在地上的那紙白箋,平靜地退步,欠身。

“大嫂好生歇著,小弟告退。”

四月二十八,洛郡,衛家軍少將軍衛玄加印大典。

前晚下過一場大雨,到這日天放晴,辰時已是豔陽高照,將校場四周的蔥籠青丘、連綿的野花照得燦然生輝。

我抱著早早坐在馬車中,從將軍府一路前往校場,偶爾挑簾見街道兩旁紫帷遮道,及至到了校場,軍旗颯颯、儀仗威然,不由也暗暗佩服狐狸將一支山寨出身的隊伍整肅得頗具皇家氣度。

馬車在青瑤軍的簇擁下入轅門,鼓號齊響,靴甲大作。狐狸一襲銀色盔甲、紫色戰袍,帶著上千人迎上來,均單膝跪地,齊聲道:“恭迎少將軍!”

上千人齊喝聲如同在校場上起了個驚雷,我怕懷中的早早嚇著,他卻似是極興奮,扭著向狐狸伸出雙手:“叔叔,咬咬!”

狐狸眼睛中閃過絲笑意,與身後上千人同時起身,腳步劃一地退於兩旁,恭聲道:“請少將軍就位!”

這日陽光燦爛,照在將士們的盔甲上,閃著點點寒光,也照在狐狸盔帽下的面容上,讓他俊目生輝、英氣勃發。

馬車直駛到校場將臺後方,狐狸考慮得很周到,讓人在將臺後拉起了高高的帷簾,燕紅扶著我自帷簾後方抬級而上,挑開簾帳,便是將臺的主位。這樣,我不需要人扶,也不需拄柺杖,以一種較從容的姿態坐入將臺主位,再從雲繡手中接過早早。

早早剛入懷,竟然興奮地拍上我身前的長案,大聲叫道:“叔叔!叔叔!咬咬!”

我以為他是在叫狐狸,側頭一看,將臺西面的客位上,江文略一襲玄色錦袍,微笑著望向我和早早。

數日未見,他的面色似乎好了許多,坐在椅中,也自有一股端然的氣度。

我微頷首,他站起身,走至主位前,拱手道:“夫人,少將軍。”

他這兩聲呼得十分平靜,眼神也與數日前截然不同,可不知為何,我心中竟忽有微痛,卻也只能欠身為禮,淡淡道:“江公子能來觀禮,沈青瑤不勝感激。”

江文略一笑,正要開口,狐狸把著一人的手臂過來,大笑道:“來來來,我引見一下。”

我抬眸,隨狐狸走過來的是一位十七八歲的少年,眉宇漆黑、雙眸閃亮,神采飛揚,只是雙脣未免薄了些。

走至案前,狐狸笑道:“大嫂,江兄,我來介紹一下,這位就是飛龍軍的少將軍,藺子楚,藺少將軍。”

原來是藺不屈的兒子,難怪頗具將門氣度。

藺子楚笑著拱手:“夫人,少將軍。”

我忙欠身還禮:“藺少將軍遠道而來觀禮,沈青瑤不勝感激。”

對答間,腳步聲蹬蹬響,二叔、四叔、五叔、老七聯袂上臺,皆著盔甲戰袍,齊齊在案前單膝跪下:“拜見少將軍!拜見夫人!”

見二叔這等草莽之人都如此謹守禮節,且十分恭肅,我心中略感寬慰,再看了老七一眼,見他並無異樣的神情,稍稍放了心,只希望今日狐狸能順利頒佈新的軍政條例,二叔四叔能順從地交出兵權。

眾人各自歸位,狐狸在緩步走向臺前。

我抬頭看了看天空,陽光絢麗得讓我微眯了一下眼,恍惚中看出去,空中的雲朵象被這炙烈的陽光染上了一抹血紅。

血雨腥風般的紅。人的,催客的,各司其責,謹然有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