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雄圖江山,何為歡喜 天下四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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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雄圖江山,何為歡喜 天下四十八
宮更聲止,餘音如緩沙滑流,鴉青色夜幕上星辰萃燦,如華美大蓋,扣於皇城之上。
羽林鐵甲隱在夜色中,黯利槊戈不見鋒稜。
謝明遠低聲囑咐了殿外守衛幾事,抬頭望了眼天色,頓了頓甲,慢慢沿層層高階走了下來。
夜風有些暖,薄甲之下衣袍掛汗,潮而悶。
他走著,眼睛不由自主朝東面宮寢望過去,那邊華燈宮綻,宛若嬌容,下一瞬他便斂了目光,飛快轉身,背向而行。
身後忽而響起急急的腳步聲,有宮人輕輕的聲音傳來:“謝將軍。”
他停下,轉身回望。
宮女矜持一斂袖,行過禮,又道:“邰皇帝陛下詔見將軍,請將軍隨奴婢來罷。”
他眉峰揚動,臉色稍變,卻也無話,只跟了那宮女慢慢轉身回行,一路往東面暈光柔漾之處走去。
殿角宮燈高懸,碎旒隨著夜風輕輕在飄。
宮女推開殿門,“將軍請。”待他進去,便掩上門,留在外面。
謝明遠進殿走了數步,才見英歡倚在裡面軟榻上,什麼事也沒做,只定定望著殿門這邊,看他走近。
她見他要恭禮,利落一擺袖,淡聲道:“免了。”
於是他便立在她身前,不再動作,低眉垂眼,開口道:“天色已暗,陛下詔臣何事?”
英歡靜靜將他打量一番,卻不開口。眼中星點淡流,其意
謝明遠站了片刻都不聞一字,不由抬頭張望,臉色平穩無波,慢慢又道:“陛下終是等不及了麼?”
先前她曾有言。待鄴齊國亂平定,送賀喜歸京後,若睹鄴齊朝政無礙,兩國盟約猶存,便只留一日一夜,然後立時率邰大軍返師。
言鑿切切,與自中宛出師前集殿議事時所道相契,旁人聞之皆是不仵而信。可他卻知,她心中所計絕非那般簡單。
她聽清,忽而輕笑,“你倒看得明白,”長睫一動,笑意微減,“可朕傳你來,是想先問明白一些事。”
他復又低頭,臉色黝黑,“陛下想知道的。當已全然知曉,何必還要再來問臣。”
英歡抿脣,臉上神色淡了一點下去。
傳他覲見,並非是疑英儷芹所言。不過彼事實駭,須得確認一番,只是未曾想到他竟能這般坦然,一辭不辯。
她看他良久,才挑眉道:“你兵權在握卻無逆舉,知朕心謀鄴齊江山卻仍助朕……一世忠名皆不要,原來是為美人故。”
他默然半晌,微微一閉眼。不說話。
“可朕不解的是,”她瞳中深邃,直望進他雙眼,“若你心念皇后安危,何不隱報不發?倘是鄴齊朝中不曾接你偽報,國中又何至於起謠生亂?”
他眉間重陷。半晌才道:“臣早就說過。所做之事不過皆遵上意而已……”
“但他寢疾在臥,”她打斷他。“無人能脅迫得了你,你到底有何為他掣肘之處,要事事都遵他意?”
於吳州時她曾問他,當時他道有苦難言。
可今日已非昔比,國亂既平,天下初定,他之苦她已知一半,還有什麼是不能說地。
謝明遠僵了一會兒,開口,慢慢道:“上曾有遺詔付大內總管王如海,詔曰一事,上薨而入陵之日,須中宮陪葬。”
英歡瞳中驟縮,人猛然一驚,諸思百慮之中未曾想到,竟然會是這樣!
他嘴角漫上一抹苦澀笑意,抬頭對上她的目光,低聲道:“陛下可是滿意了?”
她指尖陣陣發麻,定坐了半天,才晃過目光,開口時聲音啞而不清:“……原來如此。一路看中文網”
這般絕計,便是千算萬念,她又如何想得到!
……論狠辣無情,她到底不及他一分。
初夏夜裡殿暖,心中卻起嗖嗖冷風。
世間情之一字,在他掌中猶如謀子,任是何人何情,都能被他利用殆盡,抽絲不成反成繭,有情之人終被縛。
詔命中宮陪葬,他若身薨於外,屍骨抵京之日便是皇后絞頸之時,若是軍中隱喪不發、將他密送回京,則英儷芹必死無疑,唯有在他屍骨未涼時便起大亂,才能使她率軍相介,而唯有她領兵入關、侵他江山,才能保英儷芹一命。
他費盡心血,以此脅迫謝明遠往報朝中、助她之策,要的便是這場亂。
……且絕不怕謝明遠不受此制。
想他謝明遠一生伴駕,當初卻能因英儷芹一人而負君恩,實可見其情之深,若知中宮有危,又怎會視而不顧,勢必會事事遵他上意、以解此危罷了。
英歡心底冰同血塑,一抖睫,抬眼盯住謝明遠,“可是他並未薨亡,你為何仍往報回朝?”
謝明遠臉上鍍了層鐵色,“蘇院判有言,上此次固疾又作,彌而未薨,實是命由天定,將來如何非人力所能診調。”
聲音低沉,字字入耳皆叫她心發顫。
……是怕若不發報,護駕回京途中他會無兆而崩,到時中宮難逃陪葬之命,因而才偽作上薨之報,急促鄴齊國亂,以免徒致大殤。
說到底,是他拿旁人之深情,來抵他對她之心。
她手心裡滿是密汗,莫論如何都未想到會是這般,之前打算要對謝明遠說的話此刻都如日下碎冰,融而無形。
靜了半晌,忽而輕嗤一聲。
她看著謝明遠,眸子裡隱隱生戾。“……既如此,朕也不必多費口舌,千里長路行至此,唯差最後一步,你願不願再從朕令一回?”
他眉間仍然未展。不答卻反問道:“陛下心中何意?”
英歡容色定然,聲音涼漠,一字一句道:“朕要廢了他的帝號。”
殿外猛然劃過一道閃電,未過多時便起轟然雷聲,夏雨驟降,傾天而落,豆大雨珠砸在殿角琉璃瓦上,響震心際。
謝明遠人似被釘。眼裡洞黑無光,怔然良久,都不發一辭。
她微一揚眉,催心一般地話語又自口中而出:“你方才也說,他命終何時但由天定,此時大事雖平,然若有萬一,皇后仍是難逃陪葬一死。只有廢了他地帝號,那詔命才能不作數,而你也不須再為此擔心。”
他臉色陰黑。面有憔容,仍是不開口。
她冷冷一勾脣,又道:“他既是肯拿英皇后之命來逼你促亂橫生,你又怎會不明他心中深意。朕心有何計你亦明白。然從一開始你便助朕之策,邰大軍鐵蹄入關,前後十數萬之眾而今正在鄴齊國中,此功一半當屬你。事已成此,你莫不是還想擺出一副忠國之象來?”謝明遠眼裡無光,盯著腳下,低聲道:“敢問陛下想要臣如何?”
英歡見他鬆口,面色不由一緩。聲音也跟著軟了些,“先詔江平麾下將校入京、留軍東面由龔明德代掌,而後以上醒疾愈為名,詔文武百僚入宮,擺宴乾陽殿。HTtp://Www.16K.Cn”
她眼中淡光微閃,停了停。又道:“到時你將京城外防撤去五成。以上詔命兩軍將校共宴為名,放城外方愷之部入宮。”
謝明遠渾身發緊。驀然抬頭看向她,“陛下……”
英歡面上卻無波瀾,只輕描淡寫道:“大宴之上莫論出何事,你只消冷眼旁看便是。只要你麾下戍京諸衛老實不動,朕允你,不傷鄴齊朝臣一人。”
他身上微寒,眉頭更緊,閉了嘴不言語。
燕平之周有於巨集、林鋒楠二部邰大軍共九萬人馬,倘是調江平一部將校離軍赴京,縱是京中有亂,亦無能近援之人;而東面所留之軍又有龔明德之部相壓,且不論無帥無將,便是有心起軍,亦抵不過邰利甲之陣。
方愷風聖軍將校入宮,其意為何,何須再道;到時只要他能率麾下鄴齊之軍倒戈,京中之勢剎然可傾矣。
朱雄大軍被英歡制於遙遙北境,京中如若大變,放眼鄴齊國中,無人能在此時領兵逼京,以後縱使朱雄聞此逆天之變,也是為時已晚、回天乏術矣。
……好一齣計謀,自中宛一路至此,她竟是沒有一處不在為今日之勢鋪陳排墊的!
他胸口咚然跳了兩下,咬咬牙,澀然道:“……倘是臣不肯率部倒戈,陛下又將如何?”
英歡絲毫不惱,仔細看了他片刻,揚了揚脣,輕聲道:“那朕只得依先前所言,率軍回師。”
他一抬頭,臉上盡是不肯信的神色。
她朱脣紅潤如血染,悠然又道:“……只是出京之後,朕必號三軍集師,與鄴齊大軍為戰,縱是血沫橫飛硝煙塗炭,也要勢破燕平。”
他僵了一瞬,猛地一攥拳,正欲開口說話時,卻被她抬手止住。
“到時鄴齊國中狼煙四起,兩軍激戰誰勝誰負雖難言,但……”她淡淡一笑,“軍中都知,助朕率邰大軍一路踏關入境、深進京周之人,是你謝明遠。兩軍如若開戰,你便是鄴齊國中第一罪人……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他身上打了一個寒戰,眸光微散,盯著她,張口卻說不出話來。
她挪動一下身子,好整以暇接道:“到時候,你於邰是敵軍之將,擒之即殺,不在話下;你於鄴齊是國之罪臣,助敵為亂,亦當重懲。”
殿外雨聲越來越大,水落砸瓦之音裹著她話尾輕音一同闖入他耳中,嘈雜如馬蹄紛踏。
他站著,待足下都已發麻,才慢慢動了動嘴脣。啞聲低道:“臣應陛下之計。”
英歡眼底黯光弱動,秀眉輕平。
他閉了閉眼,停了半天,才僵然又道:“……臣當初因一己私情而負君恩,一罪九死亦不抵……然上卻不念此咎。仍委臣以重任,臣縱是赴湯蹈火亦難報此恩德。如今臣又因皇后一命而助陛下之計,以至今日局面……雖有上意在先,然上未薨便行此舉,亦是負恩……而今臣是進是退皆為罪,肯率部倒戈,非因臣懼亂臣之名,實是不忍見無辜者受無妄之災。”
她微微晗首。勾了勾脣,臉上卻是不置可否之情,看他道:“今日一言既定,斷不可有悔。”
他點頭,不再多言,行過禮後便朝殿外退去。
臨推殿門之剎,她又忽然將他叫住。
“為了一個女人,”她慢聲道,“值得否?”
他頓了頓,側身抬眼。眉目逆光模糊,半晌才低了頭,開口時聲音微不可聞:“此言……陛下當去問皇上。HTtp://Www.16K.Cn”
她乍然怔住,看他出殿。腦中空了一片。
殿門開合之間雨絲被風吹入,微涼潮潤,暴雨驟急之聲轉為淅瀝碎音,將她一顆心濺得溼乎乎的。
良久,才垂眸。
為了她,值得否?
大曆十四年五月七日,詔江平麾下將校入京,委軍於副將田銘及龔明德代掌。
十一日。宮中言帝醒疾愈,詔文武重臣入宮覲見,擺宴乾陽殿,令兩軍諸將共赴。
是夜大宴甫開,不見帝幸,或有問者。皆為謝明遠所安。
有頃。上至乾陽殿,軍將集殿門。宣言策上廢帝,上大駭,速止之,不聽。
時朝中自中書以下三品文臣皆列於殿,軍中有謝明遠、江平等,聞言亦驚,未及有對,江平起而斥曰:“違負天地,今至於此!”
邰諸將自方愷以下皆露刃於庭,見江平謀御之,遽傷其於殿上,餘等皆駭不能言。
謝明遠見之,棄劍而叩,言願奉上,其麾下諸校皆羅拜,呼萬歲。
諸將遂擁宰相宋沐之等進,上見之慾卻,未及對,列校有人按劍厲聲謂宋沐之等曰:“我輩今日須得上為新主。”
宋沐之等相顧,計無從出,乃降階列拜。
遂召文武百僚,令翰林承旨古欽出帝禪位制書,不從。方愷按劍迫之,仍不從。上嘉其忠,釋之,曾參商出已備制書於袖中,有司引上就庭受拜,宣書於殿,上即帝位。
遷帝於西角偏宮,易其帝號曰平王,仍尊太后為皇太后。
十二日,廢皇后為潁國夫人,賜宅宮外。詔告後宮諸院,有願出者賞百金,不咎其節,餘者皆入祈業寺為尼,自是宮中粉黛盡散。
十六日,上詔諸將曰:“……平王、太后,汝輩皆東面事之,不得驚犯;降臣皆汝比肩,不得侵凌;朝廷府庫、士庶之家,不得侵掠。用令有重賞,違即孥戮汝。……”諸將皆載拜,遵上旨意。
夜裡溼氣重重,皇城內外鐵甲層層,天幕悶扣,壓抑非常。
嘉寧殿中燭火通亮,浴後花香隨蕩其間。
曾參商手捧一疊薄折,自外入殿,步履放輕,待看見英歡並未歇息,才快步走了過去,輕聲道:“陛下。”
英歡微乏,抬睫瞧了她一眼,口中輕應,半倚在案後,身上淡色宮衫滑垂,於腹部隆過一弧,如薄翼般分落而下。
曾參商抿抿脣,將摺子擱在案上,“……陛下身子今非昔比,還是應當早些歇息才是。”
英歡眉頭小動,“城防今日如何?於巨集及林鋒楠二部……”
“陛下,”曾參商開口打斷她,眼底略暖,“這些事情方將軍自有分寸,陛下不須多慮。”
她長睫卷垂,勾了下脣角,瞥了眼最上面的摺子,“謝明遠仍舊不受封賞?”
曾參商點頭,眉微皺,“陛下詔命三出。他都抗而不受。依臣所見,陛下不必再動這心思了。”
英歡斜眸淡眄,知她心中瞧不起賣主叛臣,又不便多言解釋,只是挑眉又問:“古欽如何?”
曾參商搖頭。道:“仍是稱病不出。”
英歡脣角上揚,彎甚如虹,“朕當年倒沒看出來,他竟是個如此有骨氣地人。”
本以為鄴齊朝中最頑冥的當屬宋沐之這等老臣,誰料唯一勸仕不動地竟是頗為年輕的古欽。
遙想當年初見……
她低笑,微一搖頭,復又抬眼去看曾參商,停了半晌。忽而道:“發詔往遂陽,國中諸事委於廖峻,叫沈無塵來燕平。”
曾參商陡然一怔,眨了眨眼睛,略有不通道:“陛下……?”
英歡指了下桌上摞起的摺子,看她道:“軍中本無文臣,這幾日全仗你在這裡撐著,鄴齊朝臣們反心尚存,如何能信得過?”微一吁氣,淡笑了下。又道:“朕如今身子不便,往後數月都得留在燕平,須得有能臣為伴才是。”
曾參商心一下跳得飛快,小聲道:“是。”
英歡盯著她。“叫沈無塵來燕平,你不樂意?”她慌忙搖頭擺手,又連忙點頭,口中亂道:“……臣樂意。”
英歡微笑,雙手撐著椅側,慢慢起身,輕聲又道:“這一年多來,辛苦你了。朕回頭要好好賞你一番。”
曾參商上前扶她。臉有些紅,“謝陛下,都是份所應當之事,臣不須賞賜。”
英歡斜瞥她,抿了抿脣,“現下說這話。到時休要後悔。”
曾參商囁喏不答。陪著她往殿門走去,幾步後忽而挑眉。問道:“夜已深,陛下這是要做什麼去?”
英歡臉上笑容淡了些,纖眉輕攢,待走出殿外,吸了一口夜風,轉身望向西面,才道:“……朕去陪陪他。”
厚重殿門在後被輕輕掩上,一室藥香滌盪。
她撥開垂簾,走進內殿,一路吹滅了幾盞宮燈小燭,只留了外面一角兩支,散著淡輝,斜映一屋清影。
雕花木床柱成玄色,床幔亦冷。
她走過去,坐下,低眉垂眸,望著**之人,心底一點點冰下去。
月餘來只進粥湯,人瘦得早已不復當初清俊之態,徒留一把硬骨在身,卻仍是悍挺迫人。
她伸手,撫過他臉龐,眉峰,鼻樑,最後壓在他薄脣上,輕輕摩挲了一陣。那時他說她不夠狠、不夠強。
現如今她能狠之處皆為狠,身負天下尊位之巔,再強,強不過此。
她勾住他地長指,攥在手心裡。
……夠狠夠強,他卻看不見。
眼底淡淡有水流過,卻無痕。
她側過身子,寬衣解帶,長睫微微顫了幾下,任薄紗大袖滑滾於地,轉身挨著他,輕輕躺了下來。
外面燭光輕曳,在她眼下投現一小片陰影。
她拉起薄被,偏過頭看了他一眼,才闔了眸子,雙手移下去,輕撫腹部,眼角忽而有些潮潤。
腦中紛紛憶起從前許多零碎片段。
她笑,她嗔,他攬著她,褐色眸子裡火光跳動頻頻,深深看著她。
明知自己傷重難愈,他卻能傾盡一心來給她那般美好的日子,如今憶起,那時她有多歡欣,他心中……便該有多蒼澀。
費盡心血騙她瞞她,為她鋪盡奪己江山之路……
到頭來,闔眸在臥,居於偏宮,帝位葬失,後宮盡散,一家天下終歸她掌……
為了一個女人,值得否?
夜深之時,殿外忽起淅瀝雨聲,潮氣氛杳。
她雙眸沉沉,夢裡漫山遍野都是粉嫩野花,香飄數里,她坐在青驄之上,看他縱馬馳來,颯爽風行惹飛一芳蕊。
明明笑得那般明媚……
心中卻起陣陣鈍痛。
她胸口一悸,腹部忽起一動,瞬間觸至百骸神梢,令她驀然轉醒。
掀睫,深吸一口氣,手在腹部輕輕撫動了幾下。
這麼多月來,這還是頭一回……
她挪動了一下身子,脣角淡劃一抹笑,這若是個男孩,定會如他一般英悍有力……
想著,便又偏過頭,望向他。
一望便撞進一雙寒潭似地眸子裡。
深深地,奇冷。
她的呼吸瞬間停止,作不得絲毫反應,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他靜靜地望著她,眸底無光,可又極其攝人,目光利直,好似他已看了她許久,亙長如天荒地老。
她眼底乾澀得緊,仍是呼吸不得。
然後便見,他慢慢地闔上了眼,良久都未再睜開。
她喉頭一哽,急急喘過一口氣,一把掀開薄被,猛地坐起身來,半側過去,手撐在他身旁,俯身望向他。
他閉著眼,就如平常一樣,容色淡穩漠然。
好似先前那一觸只是她的夢。
她開口,紅脣不停在顫,想要喚他,可卻無論如何都發不出聲來。
抬手,手指瘋狂在抖,就將觸上他臉側之時,他陡峭劍眉略略一皺,眼皮動了動,又睜開了眼。
她的手僵在半空中,紅脣輕啟,盯著他,看他眸底黑霧盡繞,不帶一絲情。
心重重向下一墜,跌得整個胸腔都開始震痛。
她突然恐懼起來,萬般懼意如海浪般排天傾來,將她溺於其中……
他望她半天,緩緩闔了眼,隔了一會兒,才又睜開。
仍是洞徹深邃,褐色混著緇黑。
她心似被撕裂,連同往日舊疤一起被掀,一片血肉模糊,一時間滿腔恨意齊齊湧上喉間---
“我殺了你地兄長。”
她聲音輕輕,卻是極冷,極力抑制後仍然在顫,於深夜中聽起來格外攝心。
他看著她,眼底黑沙掩光,寒如先前。
她目不轉睛地盯住他,顫聲又道----
“我拆了你地後宮。”
他硬睫落下,復又抬起,眼底黑霧散去了些。
她淚水驟湧,盈滿眼眶,終是剋制不住,哽咽道----
“我廢了你的帝號。”
他眸光沿著她地臉一路而下,劃過她地頸側、鎖骨、嬌乳,最後落在她高隆的腹部上。
一雙褐眸中火苗陡然竄起。
瞬間驅散寒冰黑霧,萃燦星點橫湧其間。
她低眼看他,長睫一動,兩滴晶涼淚珠便滾了下來,落在他嘴角。
他艱難地偏了偏頭,淚珠一滑,滾進嘴裡。
鹹,苦,澀。
他閉了下眼,再用力睜開,擱在身旁地手輕輕動了動,試圖抬起,卻是無力。
她會意,伸手去握他的指,牢牢攥起。
眼淚不停地往下掉。
同殿外雨聲交纏在一起,越湧越多。
他眸光攏著她的臉她的身子,看她淚眼婆娑,看她體態豐腴,似刀薄脣終是一彎,刃利猶甚。
我希望所有看了這一章地大家,都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