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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皇恩 薄雨收寒(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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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皇恩 薄雨收寒(四)

未央宮。

典婦功負責後宮物資的分配,並掌管著不少女工,每到秋季,按例將所作之物呈給天子皇后。

沒有劉弗陵的未央宮,始終顯得空落,院子裡的秋海棠獨自開著,時而有些小宮人躬著身子滑過,秋風開始現出涼意,黃雀啾啾的叫著。

長煙指揮著宮人將嶄新的綾羅一一排放好。等待著劉賀的過目。劉賀入宮快一個月了。民間已經開始了新一輪的秀女選拔。宮中,自然也佈置起來。

她踱到窗邊,金黃色的日光灑落在鬢角,青絲挽成一個高髻,上面金光搖盪。記憶中,這是她自己最華麗的時刻,然而,卻也是她人生中最無助和寂寥的瞬間。典婦功的官位不小,宮中女官幾乎都為她馬首是瞻,可是這並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開始懷念在城南的日子。畢竟,那時候的自己還是自由的。她垂下頭去,腰間的一枚銅牌上,纂書灼灼。這是封典婦功之時,皇后親賜的。典婦功三個字,被拉的細長枯瘦,雖然古樸,卻讓人望之傷神。她緩緩托起那枚銅牌,卻想起往日的劉弗陵便是這般若有所思的把玩著一枚腰間的龍形玉佩,那神情,彷彿已經穿越了亙古一般。

忽然,一陣細碎的腳步聲貼著金磚傳來。將長煙的心擦出一陣寒戰。

劉賀穿了件厚重的袍子,拖曳著前行。偌大的未央宮讓他覺得不安,他喜歡將自己重重包裹,彷彿要與世界隔絕一樣。他從來就不知道自己來到長安是個錯誤,他只是被脂粉溺愛大了的殘忍的孩子。遠遠的,他已看見一個長身立在日光中的女子,她溫暖的臉龐,在那一瞬間竟美的令他一顫。劉賀恍然大悟,原來,他還是沒有肅清他身邊的美好。那些美好的東西,總是讓他渾身戰慄。

見陛下來了,長煙忙俯身行禮。

“請陛下過目。”說罷,閃身指向身後的一應用品。頓時,金光交錯間,女子猶如一扇絕豔的門。

劉賀眯著眼睛,慘白的臉上,沒有一絲生氣。他用眼睛打量著眼前的錦帛和工藝品。眼中卻漸漸捲起讓人不寒而慄的詭譎。他慢慢走過去,伸手拿起一枚團扇,這是準備送去漪瀾殿的女人之物。他不屑一顧的看著那些錦緞,輕聲哼著,而手指頭卻深深的握住那把團扇。長煙不明所以,她從來就猜不透劉賀,雖然相處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然而這個男子卻總是像來自異域的莫名生物一般,令她從未有過的膽寒。

劉賀忽然轉過身去,啪的一聲,他手裡的扇子掉落在地上,大殿裡突兀的響聲讓每個人的毛孔驟然一縮。

長煙應聲而跪。

“陛下的東西掉了。”她忙俯身撿起地上的扇子,雙手呈了上去。

劉賀卻斜著眼睛,吸著氣說道:“這扇子破了。”

長煙抬起頭,那扇面光滑剔透,在日光下泛著溫暖的光。劉賀對她的疑惑表示滿意,他煞有介事的歪著頭,默默注視著女子的額頭和眸子,然後是鼻翼和嘴脣,最後停留在那雙捧著團扇的尖長手指上。然後冷笑著伸出一根指頭。狠狠的朝扇面戳了下去。

長煙“啊”的一聲。

眾人嚇的屏氣斂聲,噗通通的跪倒在地。劉賀尖著嗓子笑了。看著長煙慌亂的神色,他很滿意,緩緩道:“補好它,否則,朕砍了你的雙手。”

長煙恍然大悟,驚的睜大了雙眼,毫無避諱的抬頭望他。劉賀仍舊歪著頭,最後一次貪婪的看了看她皎潔如玉的雙手,然後轉過身去。

“朕聽說你是長安城第一織女,號稱‘神手’。這可不怎麼好!”他一邊走,一邊發出嘶嘶的笑,彷彿從牙縫裡擠出來,讓人寒到了骨髓裡。

長煙終於明白,劉弗陵煞費苦心封她典婦功,為的就是不被輕易踐踏。然而,他萬萬沒有想到,霍光接來的人,竟然是劉賀。這個荒廢在後宮寵溺中的異類,會想盡一切辦法將她摧殘。

“陛下,你在哪啊……”長煙撲到在地,再也耐不住心裡的激憤和思念。淚水如瀉。宮人們卻面面相覷,不敢上前來勸慰。

卻在這時,劉賀又折了回來。見她金冠華服的垂淚哭泣,禁不住冷聲道:“朕只給你一根線。”說著,一揮手。身後的一個小黃門,雙手舉過頭頂,將一根極細的絲線遞給長煙。

長煙的無助讓他興奮不已,冷笑著抖動著身體,無比享受的看著她。

長煙有些憤然,拂袖而起。

“陛下,只一根一尺來長的絲線,如何能彌補如此之大的缺口!”

劉賀聞言,故做一愣。

“你不是‘神手’嗎?”

說罷,冷笑著轉身離去。

長煙忽然間覺得,連照在身上的陽光都變得冰冷異常。劉賀的到來,就像一團恆久的烏雲,遮蔽了燦爛的太陽。她緩緩抬起頭,望著天空的流雲。

“陛下,難道這就是你要的結果嗎?江山真的交給了這個半人半鬼的瘋子?”她喃喃自語,宮人們卻在此時,齊聲跪地。誰也不敢多說一句話,典婦功的話,就算是聽了去,都是要殺頭的。人們的汗水,噼裡啪啦的落在金磚上。

正在這時,一個黃門遠遠的朝他跑了過來。來到近前,竟然是順。

“典婦功快跟我去見太后殿下。”

來到長樂宮。

竟見晙和病已都在。長煙有些尷尬,幾日前,自己還到人家府上興師問罪,現在到也覺得是錯怪了好人。於是,垂著頭,也不敢與人對視,只默默上來給上官燕見禮。上官燕命她落座。而後,竟將案上的一枚龍佩遞給她。長煙接過一看,頓時大驚失色。這明明是陛下的貼身之物,自甘泉宮大火後,早已不翼而飛。如今怎會忽然出現。她不明所以,只驚訝的盯著上官燕。

“你認得此物?”上官燕問道。

長煙忙點頭。自柳伶死後,長煙便是陛下最親近的侍女,自然對此物十分了解。

“陛下從不會摘下來,因為這是先皇的遺物。”長煙肯定的說道。

上官燕點點頭。

“好,既是這樣,本宮知道該怎麼做了。”

晙一直盯著長煙,幾日不見,她又清瘦了許多。她實在是太瘦了,像一枚葉子,隨時可能隨風而去。

“你是不是太辛苦了?”他忽然間問道。

上官燕一愣,轉眼朝長煙看去。

劉病已卻微笑不語。

“沒什麼。”長煙垂著頭。

“這是什麼?”晙看見她手裡的扇子,上面有個很大的窟窿,絲線崢嶸在外,似乎是新傷。

長煙慘聲道:“是陛下的,讓我補好。”

上官燕頓時皺起眉頭。這才發現,她面帶淚痕,似乎剛剛痛哭過。

“他又搞什麼花樣?”

長煙見狀,忙顫聲道:“陛下說,若是不能用一根絲線補好,便要砍了長煙的手。”

“豈有此理!”晙拍案而起。“太后,我們還是快點行動吧,不能再讓他這麼胡作非為了!”

病已坐在一旁,望著長煙並沒有說什麼,眼神裡,卻浮起一片高昂的鬥志。

上官燕點點頭。

“此人連先皇親封的無辜女官都敢肆意殘害,看來,是氣數將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