衚衕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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衚衕之死
衚衕之死(1/3)
樹木會老,人會死,衚衕也有它終結的一天。
會有那麼一個早晨,北京人猛然間發現,最後一條衚衕死了。這日子大概不會太久,也許下一個世紀的前五十年,北京城裡將找不到一條像模像樣的,依舊是原來面貌的衚衕。鏡頭對準古都的攝影家,拍老北京故事的電影導演,對這一點,感觸必定是很深的。
那真是令人傷感,而又無可奈何的事!
即使像我這樣並非在北京土生土長,對這個城市說不上多麼深厚的歸屬感,只是一個居住年頭較久的人,也對這個消失過程未免來得太快,覺得有些訝異。這也許說來並不是什麼壞事,要是北京城永遠是這些灰不禿禿的,暴土揚塵的,狹窄擁擠的,頹門敗牆的衚衕,還得把汙水井裡的糞,一勺一勺掏出來,一桶一桶揹出去,長此下去,這個首善之區,還有什麼希望可言。我也知道許多有識之士,總在呼籲,總在吶喊,把衚衕留下一些給後代子孫,這想法,當然是毫無疑義的好。但說這些話的人,通常不大為自己的住房發愁,而對那些房無一間,地無一壠,三代同室,男女雜居的人來說,為保留這些衚衕,還得擠在斗室裡度日如年,又顯得不太公平。
不過,北京的衚衕,卻也是一部無可辯駁的凝固起來的近代史,是數百年京都人文概貌的縮影,就這樣迅速地被現代化的高樓大廈,和那些單調無味的火柴盒所蠶食,所吞噬,總是難免惋惜,好像應該想出點什麼法才好?變化是不可阻擋的歷史潮流,能不能變化得更加賞心悅目一些,現在,被挖出來的元大都,說實在的,不敢恭維,它之所以被明清兩代以紫禁城為中軸線的內外京城替代,就因為後者比前者更適應了時代的發展。
所以,衚衕之死,是一種歷史的必然。
有的人,恨不能一古腦兒,統統用推土機推了,這是絕對不值得提倡的紅衛兵行徑。真不希望有那麼一天,最後一條衚衕壽終正寢,於是造幾條供遊人參觀的假衚衕,如同看那些失去了彩繪以後的兵馬俑一樣,絕對是徹底死亡的衚衕,有何生氣可言?但我也不贊成有的人,對於古都
恨不能連一座破房,一處爛廟,也別挪動,如果這樣戀舊的話,我很奇怪他們為什麼不搬到周口店原始人居住過的洞穴裡呢,那才真正發思古之幽情呢!
說到底,北京那些衚衕,其實也沒有什麼,不過是年代較為久遠的建築物罷了,早晚總是要死的。夏商周的房子,誰見過?漢唐盛世的房子,誰住過?李清照的父親李格非在《洛陽名園記》裡早說過,“唐貞觀開元之間,公卿貴戚,開館列第於東都者,號千有餘邸。及其亂離,繼以五季之酷。其池塘竹樹,兵車**,廢而為丘墟。高亭大榭,煙火焚燎,化而為灰燼,與唐共滅而俱亡。”唐代的建築物,隨著唐代的結束而結束,那麼,元明清的衚衕,隨著封建社會的終止而終止,好像也不是什麼值得痛苦的事情。
但是,我覺得同住在一條衚衕裡,那些天天碰頭見面的左鄰右舍,他們之間的親切友善,地道的老北京人的禮數客套,那種一張口為“您”而不是“你”的或許稱之為“溫良恭儉讓”人文精神,如果也隨著衚衕之死而死的話,那可就太惋惜了。現在搬進單元房裡住著的各家各戶間“雞犬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的隔膜,是過去住在衚衕裡的人家,絕不會產生的。給一張微笑的臉,和淡漠的一瞥,留在對方心扉裡的印象,冷暖是大不相同的。沒有溫馨,沒有愛,這世界是不堪設想的。
於是,我想起如今再也找不到的西風斜陽,衰草枯樹的前門以西,古城牆下,那條順城街了。那時,隔著城牆,便是與前門火車站相毗鄰的西貨站。半夜裡,常有一列列貨車從廣安門開過來,然後,就有卸車的動靜,就有空車相撞的聲響,就有低沉短促的汽笛,從城牆那邊傳過來。那時,冬天是很冷的,而且,風也很大,從城牆下那條順城街邊衚衕裡鑽出來的人,都用圍脖和口罩把臉捂得嚴嚴的。夜裡,街面上幾乎沒有什麼行人,衚衕裡,更是像打掃過一樣清靜。那時,我從流放的外地回家來,只有那麼一班慢車,而且總是在城市的末班車收了以後的深夜到達。通常是這樣,我就揹著行囊,順著城牆,在昏黃的路燈
下,摸進這條細小的“此巷不通行”的衚衕,敲開一座小院的那並不嚴實的門。
這是北京城裡最短的幾條衚衕之一,長不過十數米,有一處矮趴趴的小院,在那結不了幾粒棗的瘦樹下,有一扇不拒絕我的門。
“姨媽!沒車了,回不去郊區的家,只好來打擾您啦!”
“那有什麼?快放下行李,沒關係的,您就在這兒委屈一宿吧!”
其實她是我同學的姨媽,其實她也知道我當時是一個類似囚犯的人,在那個歲月裡,許多人的臉都對我繃緊的。但她捅開了煤球爐子,給我燒水,給我熱吃的,一個勁地寬慰我:“沒事的,不會有麻煩的,我們這兒街坊鄰居,大家都挺好的,你放心吧!”
第二天清晨,便離開那小院、那衚衕時,那些大概可算是最普通的老百姓,蹬三輪的,燒鍋爐的,或許還有在工廠裡做工的,機關裡做事的,都客客氣氣地招呼:“來看姨媽的嗎?不多坐會兒?”我謝了他們,去趕早班車。
“下回火車要晚點的話,你可別忘了到家來!”快走出那衚衕了,姨媽還在身後叮囑著。
後來,先是填平了正陽門前那條護城河,不久,又扒了城牆,接著,拆了西站和鐵路,順城街和那條無名小衚衕,就像血管暴露在體外,很快從城市地圖上消失了。姨媽也拆遷到了郊區,直到故去,也惦著那個無名小衚衕裡住了一輩子的老街坊,和彼此間溫馨友善的氛圍。
回想起來,我們以往的全部行為中,姑且不論其對或者錯,有一點是最不可取的,在揚棄什麼的時候,總是一古腦兒否定,連不應該否定的,甚至極可珍貴的東西,也當做垃圾給糞除了。
猛獁的龐大軀體埋存在西伯利亞荒原冰層下面,元大都的遺址,最近才從西直門一個施工工地挖掘出來。它們所以被遺忘,因為沒有什麼值得在這個世界留下來的那種文化魅力,那種精神傳統的美。我真心希望,也許有一天,衚衕真的沒了,但北京胡同裡那種人與人之間的親切、良善、和藹、信任,卻還能留存在這塊土地上的話,也許比那些古舊的建築物,對於中國要更有價值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