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華散》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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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華散》試閱
火,染紅了夜晚的天,將原本晚秋的山谷炙烤得如同白晝。
火場中央是座雄偉的大殿,坍塌了近半,搖搖欲墜。
大殿深處兩根極粗的石柱支起了個小小的空間,裡面蜷縮這個小小的身影。
火光閃閃中她止不住地顫抖,像是冬日裡的蛾子一般。
臉上不知是炭灰還是燒傷,黑乎乎一片。頭髮也彎彎曲曲耷拉在肩上。
鳳神,鴻兒不是你的血裔麼,為什麼今天會被燒死在神殿……
火勢漸猛,小小的身影一邊顫抖一邊將迎神曲背了一遍又一遍,到最後被火炙烤得喉嚨底發不出任何聲響,還是扯著嗓子做口型。
指尖出了血,是方才跌破的。
沒有意識地,小小身影拿指尖在地上配著迎神曲勾勒出記憶裡的遠古圖騰,一遍,兩遍,三遍……嫣紅的血從左邊書寫到右邊,末梢已經乾涸。
她轉了個身,又將手指抵到了方才乾涸的印記上,把新的圖騰繼續覆蓋上去。
火灼燒了她的眼,她早已看不清東西,哪裡知道哪些地方是空位?
火光,殘影,小小身影周圍包裹著一圈血色圖騰。
忽的,頂上房梁落下一截,砸在她身側,驚得她趕忙收攏了身體抱緊膝蓋,意識卻逐漸渙散,只是埋下頭沉沉喊著,呢喃著:“鳳神……救鴻兒……鳳神……”
火勢越來越猛,染紅了她的眼。
眼前已經看不到任何東西,只是豔紅豔紅一片,如同不久前祭祀拿刀捅進姐姐胸口濺到她身上的血一般,也是燙得要燒起來……
不,已經燒起來了,那袖口!
“鳳神……”
哆哆嗦嗦把袖子上的火撲滅,她戰慄地從懷裡掏出個綠色的鈴鐺傾盡全力拽緊在手心,嘴裡喃喃著那個她信仰了畢生的什麼,卻抑制不住眼底戾氣肆虐。
你真的存在麼,鳳神!你若有靈,為何任由祭祀的刀cha進教主的胸口,你若有靈,為何眼睜睜看著你唯一的血脈活活燒死在你的神殿上!
轟——
又一截房梁落下,她身周的熱度又加了一分。
她終於忍不住大哭出聲,摸索著手裡的玉鈴,那是她身邊唯一被火烤著還不變熱的東西,突然發狠地將那玉鈴兒扔了出去!
玉鈴兒一路清脆響去,她的意識也隨之走遠。
火燒得木頭做的殿堂劈啪作響,像是死亡剝蝕著生命般。
要死了麼?她惶惶地想。
只是不甘心,大仇未報……
忽而,身上一涼,有**潑上她的臉,順著臉頰流進脖子,冰涼冰涼的,讓她舒服地輕哼出聲。繼而身子一輕,似乎是被人抱了起來!
“你,跟不跟我走?”
惶然間,她聽見有聲音自耳邊響起,驚得胡亂掙扎起來。
你是誰……發不出聲音,她只能扯著喉嚨吐出些許氣流表達她的震驚。心狂跳起來,她還有活的希望麼?
“跟我走,改日捲土重來,滅祭風,報血仇,好不好?”
那是一個男子的聲音,在火場喧譁中飄蕩開來。
可以活下去……可以報仇……
小小的身軀依kao在那陌生人的懷抱裡,禁不住顫抖起來。
勾住那人的脖頸,她將腦袋埋進了他的胸膛躲閃空氣裡的炙熱,傾盡全力從喉嚨底擠出一個沙啞的音節。
“好……”
鳳神血裔,祭風教儲,一切從這刻開始,灰飛湮滅。
剩下的只是個身負血仇的——
第一章歸去花1
夜正央。
正是秋高氣爽時候,皓月當空,照得千丈斷崖雪白一片。
此處是個死地,有退無進,四下死寂一片。偶有樹影搖曳,鴉聲幾許,將這個荒蕪之地襯得越發蒼涼。
崖上有一石壁,藉著月光清晰可見壁上斑斑駁駁印著許多小字。仔細看下便可依稀辨認那些是許多不同的人名。不同的姓,不同的名,連書寫筆記也參差不齊,唯一相同的是上面那些名字的主人都已經在十年前死於非命。
壁上的墨跡已經快凋零殆盡,虧了上面有塊巨石遮擋風雨,才讓墨跡依稀保留到十年後。
逢月圓,往生崖,買賣人命。
江湖傳聞,往生崖上有石碑,帶著足夠多的錢財,在上面刻下你要買命的名字,不出半月,那人必定命喪黃泉。
而江湖中唯一明目張膽幹得起這買賣的只有離殤閣。
只可惜這離殤閣自從十年前與祭風教一戰,舉閣被殲,連君上青暮也死在祭風教那場大火中。而這往生崖上買賣人命的江湖神話也是那時候斷的,一如石碑上的墨跡最後一個名字寫在十年前。
沒了離殤閣,往生崖不過是處千山鳥飛絕的死地,十年都不曾有過人息。
不過今夜月圓,卻有些不尋常。
空曠的崖頂之上,一根手腕粗細的麻繩晃晃悠悠地垂下峭壁,伸向底下無盡的黑暗中。隱隱約約有幾個黑點,順著那繩子緩緩滑下,不一會兒功夫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崖上空留繩子晃盪,像是從來沒有什麼發生過一般。
那是些體形健碩的黑衣人,趁著黑夜沿著那根繩子悄無聲息地潛下了深不可測的崖底。幾十個人組成一支小隊,順著繩子下滑的途中沒有一個人發出聲響,連氣息都掩到了最隱蔽。
就這麼持續了將近一個時辰,終於將那繩子用盡。崖底也到了。
傳聞往生崖下是黃泉入口,了無聲息。卻不想從未有人到達的崖底竟然是個草木茂盛,流水潺潺的世外桃源,叫一群黑衣人吃驚得屏住了呼吸。
灌木叢生處,有兩條小徑伸向不同方向,明顯是人為開鑿的。
“頭兒,怎麼辦?”
終於,黑衣人中有人壓低著嗓音出聲,問的是為首的男人。
想不到這千丈懸崖之下,果真如同那人所料,有人生存。領頭的男人眼中掠過些許詫異,望了眼指向不同地方的兩條小徑沉默。
“分成兩隊,”沉默半晌,男人沉道,“十人跟我,其餘跟你,記住萬事小心,不可放過一個人。不然教主可不會放過我們之中任何一個。”
男人警告畢便急急帶了一隊人邁開了步子,行色匆匆。
小徑沿著錯落的灌木向遠處延伸,彷彿永遠不會有盡頭一般。
約莫走了半個時辰,男人眼底有些厭煩之色,卻只是一瞬間,下一刻眼神就恢復堅定。如果這次任務失敗,等著他們的,就只有死路一條。
忽而有流水聲傳來,而他們眼前的小徑也已經到了盡頭,密佈的荊棘灌木將小徑徹底堵死了——前面應該是湖河,這小徑竟然是條死路。
“頭……”
有手下輕喚,卻被帶頭的男人忽然捂住了口鼻,霎時明白過來,閉口不語,跟著帶頭男人一起屏息kao近小徑盡頭,悄悄扒開了灌木叢。
待到男人看清對面東西,突然瞪大了眼,呼吸霎時急促了幾分。
灌木後面如他所料是個大湖,被月色包裹著,泛著柔光。然而使男人驚訝的不是這個,而是湖面之上,竟然有個水中亭,在這本該荒無人煙的崖底!
叮——
忽而清脆一聲響徹靜謐的夜。
男人尋聲望去,只見銀光一閃,是兵器的寒光。湖中有白影踏水掠過湖面,直接翻身上了湖中亭。
其後緊隨著一個暗色身影,跟著躍上了亭子,舉劍直接朝白影背後要害處刺了上去。
白影輕巧一側身,那一劍便險險擦頸而過。趁著偷襲之人收劍的空擋,白衣猛轉身,一記手刀翻轉,目標是那人的右側脖頸,執劍右手無法迅速回防之處!
一記落下,卻被那人閃身躲過,眼見第二劍襲來,白影急退幾步,左手撫上右腕。
錚——
一道銀光環著手腕散開,化作細長一縷,擊上襲來的劍鋒。細看之下,才知是一線金屬絲狀軟劍。
叮——
兩兵相抵,衝擊的力道將兩人都逼退幾步。
兩人的動作奇快,男人根本看不及。白影似乎只片刻的思考,便讓那人逮著機會,足下一點一躍而起,劍風直抵他胸口要害,風馳電掣而去!
就在男人以為白影就要死在那個尾隨的暗色人影手上時,忽見寒光一閃,向他急速襲來!
下一刻,他突然感到胸口一陣撕裂般的痛,低頭望去才發現那裡不知何時被穿了一個窟窿,此刻血正源源不斷地冒出來……
如此情景,男人啪地坐倒在了地上,手摸上軟軟的東西,側面望去發現剛才跟來的手下盡數橫屍野地,每個人都是一道暗鏢直cha胸口。
愕然抬頭,男人發現凶手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無聲無息地站到了自己面前。
這才看清楚,方才與人打鬥的白影居然是個姑娘,長髮及腰,明眸皓齒,白衣素淨,分明是個豆蔻少女。
“你……”
男人只來得及發出短促的音節,便再也支撐不住斷了氣。
那少女見此情景稍稍勾了勾嘴角,手一揮,那一縷銀色又纏上了腕間。
“影,你又衝動了!”
方才與她過招的暗色身影正站她身後,見她回頭一臉陰沉,順勢收回劍,身上的銳氣消失得無影無蹤,只是瞪了白影一眼,怒道:“若是剛才有人從你身後偷襲,你不死也得掉半條命!”
被喚作影的女子咧嘴笑了笑,隨意撥弄著腕上的軟絲劍,神情變了味兒,討好地拽上那人衣角,嬉笑:“有師傅在,安穩日子肯定不用怕。”
“你真的這麼想就好。”被喚作師傅的人嘆了口氣,“這幾日祭風教頻頻派人來探查,我怕這崖底我們待不長了,如果你真的想過安穩日子,可得放下仇恨……”
白衣忽然抬起頭,滿臉驚異地退後幾步。
“師傅的仇,我的仇怎麼辦?”
“你該知道,我答應過你姐姐,保你一生平安……”
“我也答應過一定會報仇!”她像是被踩中尾巴的貓兒,方才還狡黠溫順,片刻突然激動起來,別過頭,咬下嘴脣道,“毀了我一切,他們欠我的,我要他們十倍償還!”
“影!”即便是殺身之仇滅門之禍,這樣的影也太偏激了,如何報仇?
“師傅不必管!”
“影,你何苦……”
他的話未出口,看著那倔強的臉,終化成了一聲嘆息。十年前從祭風教火場中救下的女娃已然長成,並且如同他當初預想的一般誓毀祭風報仇雪恨。只是人生無常,冤冤相報,其中的利害誰又說得清呢?
天已經泛白,晨曦微lou。
湖畔地上橫錯著的是昨夜偷襲的屍體,十數人,除了近處的那人,其餘全是脖頸上極細一抹血色,一劍致命。
十年崖底生涯,祭風教當初的教儲早就不在,留下的人名喚,葉步影。
回去的路上,葉步影與男子都未開口,一路靜默。直到隱隱見著那熟悉不過的院落,兩人同時變了臉色。
那原本該是白石子鋪成的羊腸小道只隔了一夜,竟然被染成了血色。
清晨微涼的空氣中瀰漫的是化不開的血腥味,風過帶來了深入骨髓般寒,讓人禁不住戰慄。
死亡的氣息。
葉步影忍不住深吸了口氣,忽然覺得神智有些模糊,霎時驚醒。這院落中竟然有迷眩的藥物?
“師傅!”
她惶然回頭,卻只瞥見師傅身形一閃,掩了口鼻飛身掠過她直奔院內。
“你留在原地!半個時辰後我若不出來你就快走,上懸崖!”
他匆匆扔下一句,將葉步影攔在了院落之外。
天色漸明,師傅卻始終沒有出來。只是籠著院落的迷藥氣息漸漸淡去,屋裡一點動靜也沒有。
葉步影本是想偷偷從後院翻牆潛入院中檢視的,孰料即使捂住了口鼻一落地還是一陣暈厥,不知不覺倒在了後院裡那一處灌木叢中。
再醒來時,她是被院中嘈雜驚醒的。朦朦朧朧張了眼,入眼簾的景象讓她幾乎停滯了呼吸。
離殤一閣,數十師兄弟的屍首被整整齊齊彈放在院內,周圍是看守的黑衣人。再近些,是渾身浴血的師傅,被捆綁著強制跪在草地上。身上的衣服被鞭子撕裂得破碎不堪,雙眼緊閉,臉上毫無血色。若不是渾身還禁不住地戰慄,就跟死人無異……
如此景象,怎能叫她毫無反應?
趁著黑衣人略微有些鬆懈,葉步影悄悄撫上腕間軟絲劍,準備抓住空擋殺出去救師傅一命。孰料她才準備行動,卻見著師傅緊閉的雙眼陡然睜開,朝著她所在的灌木叢狠狠一瞪。
師傅……
葉步影驚愕萬分,低頭便瞧見原來裙襬一角lou出了灌木叢。師傅定是很久前就發現了她暈倒在這隱蔽的地方,方才察覺她要貿然行動才瞪眼制止……正不知如何是好時,忽然聽見有腳步聲傳來,不由悄悄將裙襬拉了回去,屏息細聽。
“好個離殤閣主!”來人一陣大笑,猖狂得很,“教主英明,早就猜到了離殤閣人不懼迷藥,才特地配了這新方子來對付你們這些十年前的漏網之魚,青暮,你輸就輸在被這些不中用的手下牽制!”
那人說著,拔劍抵上青暮的脖頸,稍一用力,一條長長的血痕就出現在了他的脖子上。
青暮卻扯了一抹笑,冷道:“祭風教主找尋離殤閣殘餘十年,真是好大耐性!”裝作不經意地瞥向葉步影藏身的灌木一眼,他臉上lou出些許鬆懈,“今日落在你祭風教手裡,是我的命該如此。只是莫要忘了因果報應,離殤閣上下的血債,總有人會找祭風教要的!”
葉步影知道,青暮那番話後半句是對她講的,意在警告她不要輕舉妄動。只是此情此景,讓她情何以堪!不能動,只能看著師傅被鞭打受辱,而她卻像一個廢物一般……
十年前祭風叛變,害得她家破人亡,十年後祭風追殺,害得她師門遭殘。像是有什麼東西點燃了她腦海裡那根導火線,她一時間思緒如潮,手狠狠地掐著臂膀才遏制住衝上前的衝動……
那群人雖然逐個打不算厲害,但少說也有數十個……她不是對手,不可以白白送命……她的命,得留著報仇!
“好個嘴硬的人!哈,我倒要看看,你脖子有沒有嘴那麼硬。”
那人被青暮說得氣急,忽然朝他的脖頸一刀砍去!
頓時血光四濺。
葉步影拼命遏制喉嚨底的嗚咽聲,嘴角有溫熱的**流淌出來,順著下巴往下淌。不知道是方才咬破嘴脣流出的血,還是氣血翻湧從胃府中泛湧上來的。
師傅!
“誰!”
黑衣人中有人察覺聲響,大聲呵到。
形勢已經容不得她細細考慮,葉步影凝望了青暮一眼,咬牙一提氣忍著胸口滯痛躍上了圍牆,翻牆離開了這她待了十年的院落。
黑衣人馬上反應過來,跟著翻過了圍牆追趕她。所幸葉步影在這崖底待了十年,道路的熟悉程度不是生人可以比擬的,七彎八拐不知奔走了多久,直到她精疲力竭之時才再也看不見緊緊跟隨的黑衣人——總算是暫且將他們甩在了身後。
而天色已經是晌午了。
崖底有條捷徑是通向山外,只是道路險峻得很。
葉步影一路沿著小道攀爬,到達崖頂時已是接近黃昏。此時此刻最危險的地方莫過於這往生崖,所以即使又餓又渴,她卻也不敢休息,只是就近找了些水亂灌一氣就急急往山下趕。
到了黃昏時候,她總算是安然到了山下,那些個黑衣人沒有跟上來。好不容易鬆了口氣,她這才發現原本山上的小溪已然迴流成了大湖。這才覺得飢渴到了極點,踉踉蹌蹌地跑到河邊想取些水止渴。
水裡的人臉上身上到處是血,是匆匆奔走時被樹枝劃破的傷口溢位的。
她忽然想起半日前師傅望向她的最後一眼,竟是微微帶了笑意,神色說不清的複雜,他只張嘴朝她做了個口型。
當時形勢緊急並未看明白,如今對著水裡的倒影,葉步影尋著記憶學著做了一遍,頓時渾身戰慄……
師傅說,影,平安……
“師傅……”
葉步影忍不住喃喃出聲,這才眼眶溼潤起來。那個救她出火場,教她功夫,助她報仇的師傅——不在了……
而這一切,都拜祭風教所賜!
一時憤恨,葉步影驟然立起身,卻忽然一陣頭暈目眩,竟然栽進了湖裡!
冰涼的水灌進口裡耳裡,反倒讓她原本模糊的意識清醒了幾分。她赫然發現自己竟然在不斷往水下沉!
像是有什麼東西一直在將她的身體往下吸……
葉步影一瞬間驚醒,難道說這湖下,還連著另一處山谷的湖泊,才有這暗潮?!
第二章歸去花2
冰涼的水灌入鼻中,引得葉步影咳嗽不止,伸手掐住自己的脖子阻止水灌進喉裡,只覺得胸口難受得像是要裂開來一樣。
奮力掙扎了幾下,她突然覺得身周冰涼的水變暖了,一瞬間舒服得彷彿呼吸都可以省去。渾身軟綿綿的,似乎枕在雲裡,漸漸在往上漂浮。不知道漂了多久,突然,又是一陣窒息。
葉步影的手無意識亂舞,居然摸到塊石頭,她借力奮力一挺身,居然就此探出了水面!
好不容易觸著空氣,她哪裡管得了身周是什麼,隨處找了處支撐的石頭kao著拼命喘氣。不知不覺暈了過去。
再醒來時已是明月當空夜幕深沉。她身周雜草叢生亂石堆砌。
隱隱約約有水聲傳來,尋聲望去,葉步影霎時驚呆。
池潭深處,依稀有人影飄然而立。
皓月如輕紗披得那人未著半縷的身軀膚如凝脂晶瑩,一頭青絲纏繞著過頸,貼肩,繞腕,撫腰,最後在水裡如水藻般漫了開來。
潭周只有雜草,灌木遠在十數步外。這說明這個水潭極深,而月下纖然的人影卻只及腰浮在水上——究竟是人,還是精魅?
那身影一動未動,周圍的水卻似暗潮湧動,連同青絲一起盪漾。
這小潭子裡難道會有漩渦?
葉步影悄悄屏息站起身,卻不經意瞥見那身影周圍的水波並非水紋,而是幾絲光亮圍著那人旋轉。波形不定,且依稀是四色,尺長,與其說是光線倒不如說是——蟲子。
赤,橙,碧,墨。
四色越轉越快,並越來越有向那身影kao近的趨勢。
蠱?一瞬間,冒出她腦海的是十年未聽人提起過的詞。
皿蟲為蠱,蠱即腹中蟲耳,要是讓那四色之蟲入了體,那人可是非死即傷。
思索片刻,葉步影蹲下身撿了顆石子掂量幾下,瞄準那道最接近潭中身影的赤色線蟲狠狠擲出,正中目標!
她本想繼續,不想腳下一滑一不小心噗通一聲重新落了水。腳下纏上什麼東西任她如何掙扎都無濟於事。突然餘光裡紅影一閃,猛抬頭時赫然發現那道赤色線蟲就在離她三丈之處!
有人操縱的蠱蟲多半認人襲擊,莫不是這蟲子打算轉移目標?
她正惶惶想著,那赤色線蟲用行動證實了她的猜測。一甩身,繞過她的腕,從靜脈處直接鑽了進去!只幾秒,手腕上就只剩下針眼大小的一個紅點。而那線蟲,失蹤了。
“什麼人!”
忽然一聲呵斥,卻是那湖中人隨手套了件衣服,一躍而起足下兩三擊水便風馳電掣掠向岸邊,直取葉步影喉嚨!
“你是誰!”見這女主一點驚慌都未曾表lou,那人怒道。
好快的身法!葉步影此刻腳下被水草纏繞得動彈不得,感嘆之餘才記得解下腕間軟絲劍,手卻被突然近身的那人一把抓住。脖間一痛,卻是那人掐上自己的脖子逼自己和他直視。
只見那人膚如脂,眼含煙,脣如硃砂一抹,眉間一點嫣紅。那人的臉生的不若凡塵,卻顯然是個男子。
一貼近,有香入鼻,不似尋常的薰煙,這香味讓葉步影有片刻失神。
那香很淡,卻處處透著凌厲的霸道,聞久了還會悟出些淺淺的腥甜。
這是……記憶裡那一把火化了的,鳳神之花麼?
她正欲反抗,忽的腕間一陣劇痛,一路攀延至肩繼而是心口,竟像是那赤色線蟲在胸口遊走,攪得心中奇痛無比,如針扎一般。
葉步影心中一抽,渾身頓失了力氣,強打起精神望向掐著她的那人,竟也是雙眉緊皺痛苦得不得了的模樣。
赤色進了她的身體,那其他三色是不是進了那人的身體?
正當她疑惑,忽見那人眼色一迷,埋下頭一口咬上她頸邊動脈!
頸部一陣劇痛,她甚至依稀可以聽見耳邊面板撕裂的碎錦聲,繼而是瀰漫開來的腥甜氣息——那個人,正在吸她的血……是人,還是……妖?
“放開!”
趁著那人換氣的空擋,葉步影倏地抽出被鉗制的手,抽出左腕上纏繞的軟絲劍直擊滄陌腰間要害。
腰腹右側兩寸之處,刺則必亡。
叮——
軟絲劍被什麼東西擋到,發出聲響。葉步影心下一涼,糟了。一擊不中就沒有第二次機會!惶然抬頭,對上的是那人已然沒有半分迷濛的眸,殺氣氾濫。
沒想到沒有被沒有淹死,居然會是個這麼莫名其妙地死法。昏迷前,葉步影如是想,還真是失敗。
眼看不速之客失去了意識,那人眯起細長的眼,殺氣畢現。擅闖祭風教總壇殺無赦,就算她體內有赤念蟲也不例外。念頭一起,手上的力道隨之加重,修長的手指漸漸cha入葉步影的脖頸。
“祭祀大人請三思!”
潭邊人影一閃,一個緋衣女子突然出現跪地行禮,神色甚是焦急:“屬下把守不利隨便大人責罰,可如今大人身上情蠱未解,最後一味藥引到了這女子身上,殺不得。”
“你在命令我?”他眼色一凜,冷睨緋衣女子。
雖然早就習慣了滄陌不近人情喜殺好怒,可被他這麼一瞪,緋衣女子還是有些發顫。“屬下只是為大人著想,大人雖然kao她的血暫時壓下四念蟲反噬之痛,可四念蟲一日不齊便一日不能與情蠱相消,如果她死了大人的性命……”
殺,還是不殺?他回頭看了葉步影半晌,終於緩緩鬆了手。
“朱顏,把她關到地牢。”
時近午夜,潭邊錯亂的雜草一直蔓延在他回府邸的路上。夜半無人,男子也不管紗衣溼溼地粘在身上,一路髮絲滴著水離去。
月光之下,依稀可見異香源頭是路邊的荊棘花,紫藤紫花,無葉無尾。
傳聞江湖第一教祭風有鳳神之花名曰歸去,香淡而異,久聞而奪魄。
拖拖拉拉漫步回到自己的庭院時夜已及半,他低頭望向左腕,腕上有三點,麻麻的觸感翻湧往上延伸,不由惱怒至極一甩袖。院裡頓時漫天的飛花。
傳聞,鳳神之花日開夜謝,花無蕊,新花發昔花心,夜半而逝新舊永不相見。
忽然胸口一陣劇痛,他渾身顫抖地跌了下去。
飛花四濺,一朵嫣紅綻放在衣裡紗上。
不是發作,只是反應就如此的痛苦麼?
突然憶起方才闖入的罪魁禍首那個女子,玲瓏剔透,細眉烏瞳,此刻想來居然有幾分眼熟,似曾相識。
怎麼可能?
第三章歸去花3
鳳神是什麼?祭祀為什麼要把我關起來?
鳳神是庇護我們一族的神,能把自己奉獻給鳳神的只有最純正的鳳神後裔。以鳳神承來之血還祭鳳神,鳳神將永遠庇護我們,是至高無上的光榮。
所以祭祀不會傷害我們對不對?
不會。姐姐是教主,和祭祀是相輔相成的。
穿心而過,血光一片,染紅了不可置信的眼。
小小的她一直抱著逐漸冰涼的身體。歸去花謝了又開,血灑了怎麼就流不回來呢?
花謝的時候唯一的親人垂下了手,而最敬愛的那人在笑,不染凡塵的祭風教祭祀的刀捅進了教主的胸,在笑。
“姐姐……”
怕,一直縮著好了,躲到所有的人都死了好了。
誰說教主和祭祀是相輔相成的!騙人!
痛……
葉步影迷迷糊糊醒來,耳邊依稀還繚繞著當初自己聲嘶力竭的吶喊,彷彿就在昨天一般。很久沒有記起過的回憶,卻在今夜莫名闖入了腦海之中,隱隱透lou著什麼,卻淡漠得抓不住。
剛才暈過去了?
空氣中透著淡淡的腐味,似乎是久不見陽光的乾草散發出來的氣息。四周靜得連她的呼吸都清晰可聞,一記一記,乾乾澀澀地響徹在耳際,依稀伴隨著胸腔裡被她強迫壓下的急促心跳。
確定周圍沒有人息,葉步影緩緩張開了眼。映入眼簾的是昏黃的土牆,發腐的雜草堆砌著,還有漆黑的鐵欄。
顯而易見,這是個牢房,確切的說應該是昏迷前那個男人關押她的牢房。
試著活動了下筋骨,她欣喜地發現手腳並未被束縛住,而且好像也沒受什麼重傷的樣子,這就代表阻礙她的只有那鐵欄盡頭的一把銅鎖而已。而自小師傅教授的東西,入門的便是解鎖辨鎖,以防不測。
幸而隨身帶了些小器具,葉步影出牢門比想象中容易得多。這個牢房空曠得很,似乎只關了她一個,一路上也不見半個守備。本想盡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卻不想拐了個彎看見的事物讓她停下了腳步。
行了那麼久,她見到的第一個關押之人。
那是一個少年,被綁在牢房深處。似乎是才施完刑罰,渾身上下鞭傷橫錯沒有一處完好,一身衣服也破爛不堪。尚且算是完好的臉也是蒼白一片傷口零星,卻仍看得出是個不到二十的少年。嘴脣上血紅一片,顯然是受刑時自己咬破的,與蒼白的臉交映著,突兀得很。
想著這少年或許有用,葉步影遲疑片刻開了關押他的牢門。
少年在她開啟自己牢門的時候就睜開了眼,目光清澈,顯然是從未昏睡而是閉目小憩。抬起頭,額上眉梢處被髮絲遮住的地方lou了出來。左側眉梢上有一個拇指大小的刺青,紋著一個字,依稀可辨是個怨字。
葉步影一愣,詫異開口:“你是奴隸?”
只有奴隸才會被人在臉上刺字畫青。可既然是奴隸,被關押起來浪費的可不多。
少年張了張口卻沒有出聲,眼光閃了閃,見葉步影沒有下一步動作又暗了下去,繼而是一片空洞。期間奮力掙扎了幾下,帶得纏在手上腳上的鐵鏈叮噹作響,身上的血痕又暈開幾許。
“你是啞巴?”見他如此反應,葉步影輕道。
確實有達官貴人會買下奴隸然後把他們毒啞,如果這個奴隸剛好不識字,那就可以幹什麼事情都放心地不避嫌,不必擔心奴隸洩lou行徑。如若那奴隸長相不錯,還會兼了侍妾侍寵之職。
少年瞪大了眼僵持,滿臉悽然之色,算是預設。
葉步影忽而lou齒一笑,道:“這麼漂亮的奴隸不救可惜,可是我的兵器都被人奪走了,現在手無寸鐵,我先去搶過來再來救你。”手上的軟絲劍不見了蹤影,這個她醒來就發現了。
眼下這奴隸是個啞巴,顯然沒有什麼利用價值,她自然懶得費心神去帶個累贅逃生。
“嗚——”
見她轉身欲走,少年突然猛力掙扎起來。胡亂喊著些聽不懂的聲調。
鈴——
不同於剛才的一聲撞擊聲。
葉步影回過頭,剛好看到少年腳上一個金屬環,愣住。
這環,曾經熟悉得不行,她甚至可以背出上面鐫刻的每一個遠古字元,這是每一個教主儲主必須學的,而如今在相隔十年後再次見到了這種腳環。
“這裡是祭風教?你是祭風教的奴隸!”這裡,真的是她心心念念想了十年回來報仇的世界,還是在祭風教裡面!
霎時,葉步影原本清晰的腦袋瞬間亂作一團。腦海裡閃過數不盡的念頭,最後空留了兩個字徘徊,宿命。
手無寸鐵果然是相當的麻煩,比手無寸鐵更麻煩的是手無寸鐵還得帶一個累贅殺出重圍。
葉步影看著少年奴隸,不由嘆了口氣,他除了讓第一個看到他的獄卒愣了幾秒為葉步影爭取到了偷襲的空擋之外,其餘時候一無所用。
重重的一記掃腿,終於暫且舒緩了眼前的局面,葉步影覺得剛才替他解鎖是多此一舉,或許綁著更省事,至少不會亂跑觸動了機關惹來一大堆人圍攻。
“快走,不然就沒時間了。”剛才已經觸動了警報,她依稀還記得祭風教從觸動警報到圍剿的人來到只有片刻空隙,才解決最後一個獄卒,便拉過少年催促快走。哪知少年卻定在了原地一動不動,不由惱怒,“你不要命了?我可沒那麼多空閒陪你耗!”
少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已然氣喘吁吁的葉步影,指了指不遠處的高樓,又指了指自己,比劃出一段距離,搖搖頭,又朝葉步影揮了揮手,別過頭咬下嘴脣。胡亂甩了甩頭髮,劉海凌亂地遮住了左眼眉梢的怨字,他的身影在寒風裡單薄得很。
“走吧。”知曉他是在說讓她走不願拖累,葉步影上前拉了拉他的袖子,笑得眼睫彎彎,“我不怕你拖累。”
似是少年回眸一瞪,目光清冷,倒有幾分王者之風。
明白他眼神裡的資訊,葉步影莞爾一笑,伸手撩開他額前亂髮,lou出那個怨字。“那是我看上你了想出去後找個青樓把你賣了當男倌好好賺一把,你走不走?”不知怎的,非常地喜歡那個字,遮著可惜。
這人……少年臉上一紅,明白是調侃後又退了幾步,大有賴著不走的架勢。
時間無多,葉步影沒了耐性,一把拽住少年的衣襟。
“若不是你是祭風教的奴隸我剛才就把你扔在牢裡了。我救你,你告訴我祭風教的一切並任我差遣,這也算筆交易,你做是不做?”一開始,救他就只是為了探聽十年來祭風教的狀況,既然他不願拖累,就索性把話挑明瞭講。
許是這才驚覺她救他的原因,少年聞言震驚地回過頭,卻見葉步影依舊嘴角微微揚著。
有那麼一種人,天生就是笑眯眯的表情,眼前的這個人大概就是這種,說著lou骨的世故,臉上始終是無害的笑容。
“決定了麼?”她可沒有時間等,“走還是不走?”
少年踟躕,卻終究是低頭跟上了她的腳步。如今如果不跟著她走,就只剩下死路一條了。
這次逃獄如果硬說有什麼閃失的話就屬葉步影先邁開了這一步,以至於兩人雖然逃拖了侍衛,卻不小心拐入了最不該去的地方。
那是一片紫色荊棘叢,一kao近便有沉香撲鼻,奪人心魄。
荊棘中有一抹白色,赫然是那日湖畔險些對葉步影下殺手的男人。此刻他正一臉蒼白得躺在那裡,眉心一點硃紅格外惹眼。閉著眼,身形纖麗白衣翩飛,身周的氣質很純淨,不似凡塵。
而葉步影與少年誤闖入,擅自走動怕是會驚動了他,只得躲閃到了不遠處樹蔭掩蓋的地方。
“你來了。”
葉步影屏息等候著,忽然聽見那人不輕不重的一聲,不由心下一驚。正踟躕究竟該不該出去,卻發現他招呼的是跪在不遠處的紅衣女子,似乎是昨日湖畔阻止他下殺手的那人。
“朱顏無能,請大人饒恕!”她原本是單膝跪地,聽了他的話一哆嗦,換成了雙膝跪地,頭埋得更低,“請大人再給屬下一點時間……”
“查不出?”白衣人目光一閃,霎時陰寒,“區區一個擅闖的女子,你居然查不出來歷?”
“屬下知錯,請大人責罰。”朱顏見他久久沒有迴音,樣貌更加惶恐。
“連她所用的奇怪兵器都查不出來歷麼?”白衣人緩緩坐起身,瞥見朱顏埋得更低的頭冷道,“上次守備不利,這次查訪不利,照祭風規矩你該自廢一臂,自行選擇吧。”
語畢手一揮,不知使了什麼辦法竟沒有絲毫痕跡地讓朱顏腰際的佩劍落了地,發出清脆的聲響。
“啊!”
那聲響不僅震懾了朱顏,還嚇到了和葉步影一起躲藏在不遠處的少年,讓他忍不住輕聲驚叫。
葉步影臉色頓時有些發白,回頭對上的是白衣人凌厲的視線。糟了!
情急之下,她只能一把拽起少年急道:“快走!”
走不走,什麼時候輪到你來決定了。”
聽不出情緒的一聲傳來,夾帶在風裡分不清距離,似是遠處傳音而來。葉步影第一反應不是看清聲音源頭,而是拉過少年轉身就跑!
“嗚——”少年被突然的變故嚇了一跳,掙扎。
“不想死就給我閉嘴!”
葉步影狠狠瞪了少年一眼,回過頭時便瞥見眼前白影一掠,一個人飄然降落在面前攔住了去路。白衣紗袍,容顏清麗,似曾相識。目光觸及那人眉心一點硃紅,才記起眼前這人正是昨夜害她暈厥又把她抓來這裡的人。
瞥見那白衣,她經不住心中戰慄。很簡單的樣式,長長的袖口和下襬,只用幾處固定。這著裝,曾經在她心裡紮了根,永遠也忘不了。那日姐姐的血染紅的就是這麼件特殊的服飾,這件祭風教上下唯一的服飾,只有祭祀才會穿著的服飾!
“你……是祭風教的祭祀?”
不知道用了多少力氣,葉步影才勉強將心裡的疑問完整道出。心下卻已經明瞭。這麼說,這裡真的是祭風教……
老天爺居然用這種方式指引她報仇,是蒼天有眼讓她有望讓祭風教還盡恩仇?她曾經是祭風教的神侍,是無可爭議的教主儲備,如果不是她信任至極的祭祀親手殺了她唯一的姐姐,毀了她信奉的可以獻身的鳳神信仰,她或許,是現任的教主……
這就是,萬般不由命?
“你擅闖總壇難道不是聽說我受了傷麼?居然不認識我。”白衣人冷笑。
不知什麼時候走漏了風聲,江湖傳聞第一教祭風教祭祀身中奇蠱,早就野心勃勃的各路人馬這幾月卯足了勁想絆倒祭風教。光這一月,擅闖被殺的就不下十人。
“認識認識,”葉步影咧嘴一笑,悄悄擋在了少年前面,就怕他一時興起逐個解決,“昨夜近距離見過了,再不認識就是瞎子了,對不對,祭祀大人?”出浴圖都看過了,當然算認識。眨眨眼,自動忽略他眼底氾濫的怒火。
第四章歸去花4
“祭風教什麼時候換了祭祀?”盯著白衣人一臉的陰沉,葉步影笑道,“原來那個祭祀難道被仇家殺了?”
臉上是春風得意,她的心裡卻猶如被澆了冰的傷口,麻木一片卻有著說不出的痛楚。不能手刃仇人,即便回來了這世界又能如何?祭風教祭祀害她家破人亡,好不容易有個報仇的機會卻發現眼前的祭祀早就換了人,這又該如何?
葉步影稍稍回神,輕道:“誰讓你是祭風教的祭祀。”
話才落就翻身踢向他,其勢如破竹般。十年前就立誓此生必滅祭風,而眼前的這個祭祀就是第一個祭品!
眼見一腳就要落在白衣人脖頸上,卻似乎有什麼東西擋在了他的前面,腳未觸及就傳來一陣劇痛。急急收腳,葉步影轉了個身便是一拳跟上,目標是那人肩下三分天突穴。哪知竟如剛才,拳頭還未觸及那人身體就被什麼生生攔下,劇痛無比。收拳,卻見除卻拇指其餘四指中間鮮紅一道,分明有鮮血順著指縫往下淌,顯然是被什麼東西割裂了。
他的面前,有什麼東西擋著?
葉步影逼不得已緩下動作,才發現白衣人的手微微彎曲,似乎是拽著什麼東西。仔細看下,才赫然發現擋在那人面前的是一根極細的金屬絲,乍看之下根本看不到。因為方才染了她的血才勉強可以看到他手裡拽著的東西。
這細絲正是害她劇痛的源頭。
只可惜軟絲劍不在手邊,葉步影忍不住皺眉,縱身一躍躲開開始反擊。速度一快便看不清白衣人手裡的細絲,防不勝防!不知不覺已經來往百餘招,她有些力不從心,邊打邊退。
“不公平!”葉步影憤憤不平嘀咕出聲,見也沒見過的武器對付手無寸鐵的她,手上卻不敢放鬆,退到一角和他陷入僵持狀態。這哪裡像是她在尋仇,簡直是他恩將仇報過河拆橋!
許是聽到她的嘀咕,白衣祭祀一個轉身避開她犀利的招式,退開幾分冷笑:“不公平,你想要回你的佩劍?”眼前女子可以赤手空拳和他來往那麼久,放任不管必是禍害,他是沒有理由放虎歸山的。
還她軟絲劍?笑話,葉步影心裡回了一記冷笑,臉上不lou聲色地挑眉笑道:“早就聽聞祭風祭祀仙風道骨,定非不明事理之人,我擅闖不過是意外,不如和解?”
“和解?”似乎在聽什麼天方夜譚般,白衣祭祀臉上lou出些許愕然,繼而被凜冽取代。不知是不屑還是別的原因,倒沒有立刻動手的意思。
葉步影得了些許空隙回眸找尋一起出來的少年,卻突然瞥見祭祀身邊的侍女朱顏拿劍指向一起出來的少年,形勢危急命繫一線,她來不及多想就飛身上前一把推開了他,躲過那致命一劍,自己卻跌進了不遠處的紫色荊棘花叢中。初進時還是站著的,便踮起腳想躲開花上的刺撤離,哪知牽動了腳上的傷口腿一軟,跌倒在了荊棘叢上。頓時渾身刺痛。
刺痛是小,此刻葉步影的腦袋裡轟然倒塌的是意識。
鳳神之花素有奪魂之稱,這一刺雖不致死卻足以讓她失去反抗能力任人宰割。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在場的人措手不及,都不知該作何反應。
少年看準了難得的機會,回眸看了眼為了救他而跌入荊棘叢的葉步影,眼裡流lou震驚之色,卻只是一瞬間,下一刻便狠狠咬下嘴脣,掉頭就跑!
他原本沒有任何逃拖機會的,此刻卻因為朱顏和祭祀的目光全都落在了葉步影身上,反倒讓他抓住了空子轉進了方才的樹叢亂草之中,險險逃生。
葉步影可沒那麼好的機運。打從失足跌入荊棘叢,她一跌壓壞了不少歸去花兒,壓得傲立的紫跌落枝頭。
本是多汁的花兒,經不住她掙扎幾下便滲出紫色的汁液染上了衣衫。混著被荊棘刺出的星星嫣紅,斑斕如雪中梅開。
香冷冽,淡如茶,霸道似冰凌,透著淺淺腥甜,是傳說中奪人心魄的鳳神之花。
葉步影的眼本是清亮狡黠的,此刻被歸去花迷得渾渾噩噩,那晶亮的眸彷彿籠了一層煙霧,像是月下清泉,乾淨得似乎可以化進身下的紫。
祭祀在葉步影跌進歸去花叢時便震驚地瞪大了眼,此情此景,曾經印刻在他心裡並徘徊到現在,如今再次看到,心裡某處生生地抽痛起來,再也掛不住臉上的冷漠。
他依稀記得很多年前,那個如初雪般純淨的人兒也喜歡待在那片紫色花海里,笑聲如銀鈴響徹雲霄。即便是很多年後,即使遺忘了許多事也忘不了的那雙乾淨得如同初春葉子一般的眼。
鳳神花海,天青日朗,十年相思一日還。
祭祀手上的細絲不知何時落了地,臉上滿是壓抑,竟是狂喜,膽怯交加。眼不敢眨,生怕這在腦海裡刻了不知幾千幾萬遍的情景cha上翅膀飛了去。
“嗯……”葉步影迷迷糊糊沒有多少意識,疼痛還是知道的,身上被花刺出了血不由呻吟出聲。身子胡亂掙扎亂滾,身下的花刺刺入的更多了而不自覺。迷濛裡睜開眼,卻見到那白衣祭祀身形一閃躍進了花叢,身體一暖,卻是他扶起沾滿星星點點顏色的她摟進懷裡,眉頭緊鎖。
只片刻猶豫,馬上祭祀就抱起她縱身一躍,翩然落在了旁邊。複雜眼波閃爍,連指尖都興奮地微微顫抖。似乎是掙扎許久,終於輕輕伸手觸上她的肩頭突然指上一用力,將她的衣服撕裂開來。
天微寒,葉步影的肩膀整個lou了出來,禁不住戰慄,不由繃緊了身軀,奈何渾身無力,連推開他都是奢望,只能瞪眼看著他。這個人,想幹什麼?
然而只片刻,祭祀臉上就籠了寒冰一般,一把推開了她。
“不是你……”他喃喃了一句,緊接著是起手舉掌,對著葉步影要害狠狠拍下!
葉步影只覺得手腳冰涼,神智霎時模糊了數倍不止。等了許久卻不見祭祀要命的一掌,眨眨眼,對上的是他略微發愣的眸。
“把她鎖起來,關進地牢。”他道。
沒多久就有侍衛帶著鎖鏈來捆綁葉步影。那鎖鏈綁在嵌入體內的花刺上,痛得她呻吟出聲,卻不想這輕微的聲響居然讓那個祭祀慌亂地轉過身,屏退了動手捆綁她的侍衛,俯身將她重新摟進了懷裡,顧不得反應不及的手下,抱著她轉身就走。
葉步影窩在他懷裡,迷濛的眼底閃過一絲清明。她從小便在鳳神之花周圍長大,這點毒性雖然讓她迷濛卻不足以讓她失去意識,剛才的舉動不過是權宜之計。真正讓她詫異的是那祭祀怎麼可能知道她的肩上會有鳳神後裔標記?姐姐和自己都不在了,祭風教便再也沒有第三個鳳神血統的人,他……從何得知?
那個人將她摟得很緊,彷彿是冬日裡取暖的困獸,緊貼著的胸膛底下是紛亂的心跳。
沒有防備的人的確很好下手,葉步影嘴角劃過不易察覺的弧度,悄悄調整手的角度。手上是剛剛從他身上摸到的匕首。只要刺到腰間,抱著自己的這個人就連吭聲的機會都沒有。
“鴻兒……”
風淡雲清的一聲,不知是夾了些什麼而帶了顫音。
鴻兒!
葉步影的手停在了那裡,經不住顫抖,為這個十年未聞的名字。鳳神血脈,祭風教的教儲鴻麼,多久,多久沒有聽到這稱呼了?從姐姐死了之後,還是火燒聖殿之後?
他方才想檢視檢視鳳神標記,大概是認出了她。只不過那標記早在幾年前就被師傅用藥根除了,除了心底的恨還在,她身上祭風教的標記早已不留絲毫痕跡。
“你是誰?”顧不得裝暈,葉步影抬起頭對上他的眸,卻只瞥見他眼底氾濫的不知名的寒焰。下一秒便是渾身一痛,被扔到了地上。
四顧之下她才發現到了間房裡。這房間裝飾華麗,雕欄畫棟,輕紗曼掩,奢華至極。
“我是誰,輪不到你來過問。”祭祀瞥了眼窗外冷笑道,“這屋子外面被我下了蠱,如果沒有我在身旁,你自己想逃出去,後果自負。”
蠱?葉步影一愣,隨即明瞭。這祭祀身手了得,她倒險些忘記歷代祭祀的必備才能是數術控蠱之行。不過一般祭祀不會武,眼前的人倒是特例。
“蠱,會咬人?”站起身,葉步影拍拍衣襬抬頭一笑。裝傻充愣她葉步影認第一(二)還沒人可以認第二(一),鴻兒可能知道這蠱的厲害,她葉步影卻絕對不會知道。
“你若闖出去,初時會頭暈,吐瀉不止,重時可以聽到——”祭祀伸手掐住葉步影的下巴,另一隻手指尖劃過她的眼,鼻,臉頰,“這裡有蟲子翻動的聲音,開始酥麻無比,隨後絞痛難忍,恨不得用手將臉摳破……到死不得安生。”
言畢,甩袖離去,留葉步影一個人軟禁在屋裡。自然沒看到她眼底光芒一閃而過。
這描述,是陰蛇蠱吧。
葉步影苦笑,記起剛才那人容貌,還有懷抱的溫度,不知怎麼的意外的熟悉。
中毒三十日必死,癲狂無藥可救。該感謝那個人換了個比地牢體面多的牢籠麼?
第五章歸去花4
自從那日祭祀離去後就再也沒有出現在屋子裡,轉眼間,已是葉步影被軟禁在這祭風教不知哪棟屋子裡的第三天。
這期間一日三餐倒是按時送到,雞鴨魚肉蔬菜點心餐餐精緻,除了屋子外面不知道徘徊在哪裡的陰蛇蠱,葉步影的日子可以說是相當舒服的。
期間她也想過拖身,卻目睹不小心降落在屋前草坪上的鳥兒霎時被數不清的黑影包裹瞬間喪命時,不得不相信那祭祀所說的話,這屋外不知道被下了多少蠱蟲。
不知道是第幾次站在門檻上,葉步影盯著外面的景色猶豫不決。
百來米的距離外面是石欄,不可能被下蠱,只要越過眼前的這片草坪就可以確保不沾上蠱蟲。只是這百來米的距離任憑她輕功如何了得也不見得可以不借力越過去。
她不知如何是好,卻再也等不下去了,性命捏在別人手裡卻什麼也做不了,就好像是原地待死的囚犯一般。
正當葉步影原地彷徨的時候,又一鳥兒落在不遠處的歸去花旁時沒有被一擁而上的蠱蟲湮沒。被她瞧見了眼中一亮,捕捉到了腦海裡瞬間閃過的思緒:莫不是鳳神之花可以抵禦陰蛇蠱蟲?
比起那蠱毒,鳳神花是她自小就聞慣了的,除非是食用,否則構不成威脅。好在屋裡到處是蜿蜒爬進來的鳳神之花,橫豎都是死倒不如放手一試!
等她終於摘了足夠的歸去花擠出些汁水抹在身上,又摘了一大捧抱在懷裡,萬事具備,正小心地準備踏上第一步時,突然一抹白色襲來。未及她反應身體便被一股力量抵得退了數步進到屋裡。身週一暖,淡淡的香味入鼻,讓她有一瞬的恍惚。好熟悉的氣息……
“你想幹什麼!”
突然響起氣急敗壞的聲音,赫然是那久不lou面的祭祀。
葉步影本能地退閃,卻被一把拽得連連後退,不由氣急道:“放手!”
“你想幹什麼……”
祭祀不知所謂地喃喃,拼盡全力衝了上去將那即將觸到草地的人兒推到後面,緊緊擁住。
他本不打算見這個會揪起他心上刺的女子,方才實在是四念蟲與情蠱衝撞得痛不欲生才決定來這裡。哪知到了小屋卻被眼前的情形驚呆了。
白衣,紫花,踮著腳兒小心觸碰著草地。
晶亮的眸純潔欲滴,她盯著前面的時候眼神閃閃發光。
那是——鴻兒啊……
草地裡有陰蛇蠱!如果說驚見剛才那一幕時狂喜,那此刻滄陌只覺得魂飛魄散!
他抱著那柔軟的身軀,入鼻的是陣陣熟悉的奪魂暗香,徹底失了意識,這世上會沾著歸去花香而不是避它如蛇蠍的,只有他的鴻兒……
“放開!”
最討厭被人不明不白的觸碰,葉步影沉下了臉,手早已不動聲色地摸上別在腰間的匕首。這麼好的機會怎麼可能放過!左手稍稍用力隔開一段距離,右手抽出的匕首就架上滄陌的脖子。
“帶我出去。”葉步影拿刀在他脖間輕輕劃了道,不足以留傷卻足以警告,“雖然祭祀大人的款待讓我不怎麼想走,可你在外面放這些蟲蟲鼠鼠的就是你的不是了,對不對?”惡作劇地拿刀抵近一分,葉步影的笑帶了幾分戲謔,“還是查不出我的來歷,祭祀惱火了才把我關起來不讓我壞了祭風教名聲?”
孰不知祭祀看得不是很真切,意識早就漸漸遠離,眼前晃動的是鴻兒的笑臉。不知不覺伸出手想觸控那彷彿會發光的笑。可是夠不到……夠不到鴻兒怎麼辦?
所謂情蠱者,種於人心,百毀無用,唯有以四念蟲為餌,方能與情蠱相抵,輔以藥物方可根除。情蠱不是毒,痴情卻是毒中之毒。他本是無慾無念,四念蟲缺了一色不能與情蠱相消,這情蠱也只是讓他劇痛無比而已。
而如今見了心裡刻著的鴻兒,就好像是潛伏的毒藥被下了藥引,再也控制不住情蠱發作!而他,明知留著她會是這個結果,卻甘之如飴。
“鴻兒……我怎麼抓不住你?”好遠好遠,怎麼伸手都抓不住。是不是像十年前的大火一樣,等我追到你,你卻消失了?然後,我就再也,找尋不著?
血,一滴一滴從匕首上滴落。
葉步影有些發愣。眼前的祭祀像是失了魂,眼底迷濛一片,只是痴痴地望著自己,像是看到了夢中閣樓,月下生仙。
屋外,天青色,驟雨將襲,遠處翻滾著的煙雲像是染上了眼前這人的眸,肆虐得令人不安。
而他,正不知死活地往匕首上亂蹭企圖kao近她!
“鴻兒……我們不是約好聖殿見面的麼,你怎麼,失約了?”
他是……葉步影心裡重重的一擊,手裡的匕首落了地。聖殿,約定,失約,他是……
匕首一落,祭祀便kao了上去,將那熟悉的花香納入了口中。額,眉,眼,脣,終於停在了葉步影嫣紅的脣上,輾轉。
柔軟的觸感彷彿可以吸去他的靈魂,還有那奪人心魄的歸去花香,讓他不自覺地想汲取更多。
葉步影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反應過來本想推開,卻突然記起了眼前這個人是誰而忘了動作。
滄陌,他是滄陌!
那個自小相伴,那個在姐姐被殺那夜掩護自己逃離約定聖殿會合的滄陌!
那個總是溫柔笑著拉著她夜看鳳神之花輪迴,總是愛看她在花海里亂竄的滄陌……
兒時同伴相聚本是狂喜,可現在他——卻偏偏是祭風教的祭祀。
“滄……嗯……”
葉步影才打算開口,脣間突然一痛。卻是一直溫柔輾轉的滄陌突然咬破了她的脣。脣齒間腥甜滿布。
他在幹什麼!惱怒之下,她一把推開滄陌,抬頭怒視。發現滄陌的眼不知什麼時候恢復了清亮,對著她,目光裡的殺氣早凝聚成了冰。
啪——
臉上重重一擊,卻是滄陌一巴掌打上葉步影的臉。葉步影一時重心不穩跌在了地上,愕然抬起頭。
“賤人!”滄陌冷道。憑你,也敢冒充鴻兒?
葉步影的血緩解了情蠱,此刻他自然清醒無比。
葉步影不可置信地撫上臉頰,火辣辣的痛,是拜剛才她手下留情的兒時玩伴所賜,果然夠犯賤。一時間,對滄陌僅剩的那點兒時情意也消失殆盡。
“滄陌,”她擦了擦脣,擠出一抹笑,踉蹌著站起身,“你可知你打的是誰?”
滄陌臉色有些異樣,陰晴不定。
很好,要的就是這個效果!葉步影眼裡光芒一閃,隨手抓了身邊的椅子向他擲了過去,見滄陌又拉開了他那細細的金屬絲狡黠一笑,突然一個轉身對著他還來不及防備的腰間一記手刀劈下,趁著他吃痛的空擋,順勢撿起方才掉落的匕首再次架上滄陌的脖頸。
“祭祀大人,賤人我只想保住小命,打不過你只好這樣您可別和賤人計較。”眼見情況已在自己控制中,葉步影嬉皮笑臉地調侃,卻也不敢真的放鬆,邊說邊拽著滄陌往外退。她的身形較滄陌小了許多,怕是控制不了多久,越早退離越好。
滄陌陰寒著臉,脖子上被一個女子架著刀讓他憤懣至極,白皙的臉泛起了紅,冷道,“奉勸你小心點,別一不小心觸動了我身上帶著的蠱。”
蠱?葉步影拿刀逼近幾分,才軟軟道:“再毒的蠱也要主人催動,你又不會殺我對不對?”言罷又拉著他退後幾步。雖然不知道他留著自己有什麼用,但至少可以確定她一定有用,有用到必須留著她性命軟禁為止。
滄陌緊皺眉頭沉默不語。情蠱已經徹底催動,如今,是性命相關了。不得不承認,她的確抓住了他的死角,逼得他不得不就範,只好順著她的意帶她離開了軟禁之地。
十年,祭風教其實並未改變許多。
葉步影出來牢籠時已是正午,不知是心悶還是驕陽襲人,有些喘不過氣。
你若是反抗阻止我離開我就自殺!既然她的命有用,葉步影出了軟禁的屋後如是威脅。
滄陌居然真的沒有追上去,而一路上遇到的人馬竟也無一出手阻攔的。
讓她不得不慶幸這條命或許真的挺值錢。
都說緣分即是相見,而她在出軟禁之地時迎面碰上那當初丟下她自顧自逃命去的少年奴隸大概也是緣分。
只是沒想到少年居然能堅持到三日後才被找到,倒出乎她意料之外。
不知受了什麼苦,少年原本就染了血破破爛爛的衣服現在看來是黑乎乎一片,原本沒什麼大傷的臉上被劃破了好幾個口子,血凝成了塊。此刻被祭風教一干人等圍在死角,已是無路可逃。臉色滿布的神色是絕望。
顯然他也發現了她,一瞬間原本晦澀的眼裡迸發出光芒。卻被她忽略不計。
堅持到這份上實屬不易,只可惜葉步影不打算惹這個麻煩。最後瞥了眼少年,她轉身就走。
“嗚——”
身後傳來口齒不清的嗚咽聲,回過頭,葉步影對上的是少年瞪大的眼。
突然銀光一閃,少年從懷裡掏出了什麼東西,直直擲向她。
葉步影本能閃過,卻突然發現那抹銀光甚是熟悉,竟是她被滄陌拿去的軟絲劍!
少年如此拼命,是為了替她拿回軟絲劍?
葉步影一怔,接劍,轉身,一躍而起。
這世上,她最欠不得的便是人情帳。
多年之後,少年站在那至高點時,還記得當初那白衣素淨的人兒飛鴻一躍。
如驚鴻一剎,與那抹銀光糾纏到了一起,劍影凌亂,衣袂飄然。
一招一式凌厲無比,整個人卻沒有沾染一絲血腥,反而散發著幾分純淨,卻同時夾帶著濃烈得令人膽怯的殺氣。
歸去花開,染血的人倒了一地。
待到少年反應過來已是方才劍影中的女子站在自己面前,巧笑嫣然。
“我救了你,你得聽我的。”她笑道,“你眉梢有個怨字,叫你怨如何?姓何名怨,何怨如何?”
許是迫與她莫名的氣勢,少年不由自主點了點頭。
那年立春,少年得名何怨,情願也好被迫也罷,跟隨了不明而來的葉步影。
都是年少意氣時,一入江湖,萬般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