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第3章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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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堂下人影猛地一搖,又聽姜湛接著道:“對了,那親家河西孟氏想必入京弔唁,聽說也是閣下舊交?”

頓時只聞堂下撲通一聲,已有太監匆匆扶去。

姜湛看得眉眼帶上笑,挽起脣角,一如得趣孩童般,“罷了,閣下私事,朕還是不過問了。今兒請了閣下過來,只是念這裴黨傾覆之事,也屬閣下大功一件,便問問閣下想要什麼賞。”

只見屏上灰黑人影輕晃,似被外頭太監扶起,此時答問,人聲已是乾澀顫抖:“草民……惟願家親安泰,他事……不敢妄求,望皇上……成全。”

姜湛聽言,端盞的手一頓,挽起的脣角漸漸平了,待得許久,才慢慢吐出一句:“……他說得不錯,閣下倒是個真聰明人。”

爾後殿內又是死寂良久的沉默,直到堂下人見紗屏後明黃的顏色晃了晃,似揮手,這才被太監勉力攙出去了。

再度寂靜的崇寧殿內,姜湛在御案上放下茶盞,抬眼間,任這精美宮殿中琳琅金玉在眼裡一一換過,而當他目光鎖去御案上一座小巧可愛的金雞鎮紙時,內裡冷滅淡漠卻漸化為陰鷙的恨。

下一刻他忽而揚手就將那鎮紙一舉掃落,掌心銳痛間鼻息一亂,便立時再度猛咳起來。

宮人奔走宣醫的驚呼中,瘦削而年輕的帝王頹然坐倒在身後龍椅上,金袖掩脣漸咳至撕心裂肺、不休不止,倏爾雙目一赤將袖口拿開,只見其上已是鮮明的紅。

夜已深深。飛華殿夜宴終散,百官皇親在雪中相別。

寧武侯世子唐明譽喝得偏偏倒倒挪至殿外,往身後喝了一聲:“思齊!錢思齊!還不來扶著為師!”

他身後的疤臉門生這才醒神扶去。

“你方才去哪兒了?宴上要你給蔡大人敬酒,找都找不見你……”唐譽明大著舌頭向門生責罵,卻也只是顧自己解氣罷了,不見真要索個迴應。門生多年心知,便暗暗抬袖擦了把眼睛並不多言,又聽唐譽明鼓譟吆喝要趕上前面的蔡氏一行,便只默然扶了他過去,很快便沒入嘈雜恭維的人群之中。

隔了他們十來步外,是以文淵閣大學士張嶺父子為首的一行人剛剛出殿,此時正不遠不近吊在後頭,雖人數實在寥寥,卻也並未疾行去趕上誰人。

“父親小心。”

張嶺由兒子張三小心扶下了階,反手捶捶腰背,抬頭見當空大雪後已是烏雲漸蒙星月,便只斂回目光,沉聲一嘆:“天兒要更壞了。回罷。”

“是。”張三垂了眸,在旁囑咐道:“父親慎言。”

同樣的大雪吹飛在京中各坊間,將冷硬大地鋪上層極冷的白。

東城瑞王府裡,九歲小世子避開了母親喂來的一口湯,噠噠跑去窗前歡喜笑道:“母妃,雪真的好大啊!明早我能堆雪人兒嗎?”

可男童這笑顏卻引王妃頓陷怔忡。她放下了瓷碗,終忍不住抬手掩面,悲哭中袖下露出的枯細手腕上,遍佈著觸目的青痕。

天真冷。

元光十九年的新春在這一夜悄然而至,可時至今日,這屹立三百載的姜氏社稷卻已近風雨飄搖。

北地大旱發了饑荒,朝廷管不及那餓骨四野、路多匪盜;江東冤案草菅人命,朝廷也理不及那貪官橫行、民無脂膏——偏此時起了裴鈞大案叫皇權有險,那尸位素餐的一個個官竟又忽為徹拿奸佞而振奮協力了一把,所遇凡涉事人等便即刻投獄嚴審,一時風聲鶴唳,換京中幾多血洗酷刑更迭不絕,到了落判行刑的日子,前後只不過大半月功夫。

可大江之東,尚有各地暴亂層出不窮,朔陽關外,仍存千萬難民逃荒在野。這天下無良之吏害兵,貪惡之兵鎮民,奪食之父失子,飢寒之女葬親——黎民在惶然無措的磕頭慟哭中求不來朝廷半分動容,絕望而哀苦地,幾乎已期望聆聽山河被鐵蹄踏碎的聲響。

於他們而言,這夜是黑的,絕不會因一臣之死而有所變異,那暗雲蓋月,也並不會因大風忽起便散盡行藏。

可這卻並不妨礙翌日朝陽照常升起。

刺目日光中,天牢鐵柵哐啷大開,裴鈞花白了雙目只聽周身鐵索錚鳴,下刻他瘸著腿被人架出牢獄扔上囚車,便聞監官拖長了聲音高亢唱誦道:

“——奸賊裴鈞!大逆欺罔,僭越狂悖!凡列重罪者,共九十六條!經三司協擬、天子御批,定今日問斬棄市,即刻行刑!”

第2章 其罪一 · 偷生

裴鈞死了。

他死前只見朱漆問斬的籤牌扯落在膝前,耳邊最後的聲響是刀鋒入肉。

下一刻,後頸劇痛似剜入骨髓般砍下,而他那頭顱都骨碌落地了,卻竟還尚存彈指般一息,叫他得以從遍地血汙上看回自己那殘破不堪的無頭肉身。

這一息直如萬年。

此身毀損、破敗、佈滿膿瘡與骯髒,失了加身富貴與殘喘的性命,終於只似個捕不了風的破布袋子,等脖頸湧盡最後一滴鮮血,便會再無懸念地倒在地上,迎來永恆死滅。

原來這就是他的此世。

在這死前午門的豔陽下,臨死回望的一眼間,裴鈞仿似看見二十七歲那年,他正臨危受命,帶了一千人馬往戰地議和。那時的他,一身風華意氣打馬出京,與僕從拍鞭大笑著,正要開始他最為璀璨的十年——

那時的他還是個英雄,前途似錦。

至今他都還能想起那臨行前的垂紗珠簾後,他身下有人緋紅而微溼了眼睛,氣呻間細指握著他薄汗沾染的髮尾,望向他喏喏輕聲道:

“裴鈞,你若執意要去,那朕便命你快快回來。”

“朕……朕等你。”

……

……等誰?

不知是真是幻中,裴鈞只覺已飄魂坐在刑臺上,眼瞧著自己血汙滿布的頭顱骨碌碌地滾下臺去了,又被街角看熱鬧的人給笑罵著踢回他腳邊來,耳中聽他們在大笑,笑他裴鈞一世奸臣招搖過市叱吒宇內,到死竟全屍都留不得,頭顱還被人當球踢。

這一刻,他似正等著地獄陰差來帶他走,卻又只似被這無情天地剝了所有知覺地隔絕在此處般,對這嘈嘈世間已再無法嘶吼反抗,就連周遭魑魅魍魎人影幢幢也推不到他,仿若世間就只剩他這一縷孤魂,來是獨身,去,亦不可能有人陪。

如此獨行,多少年了?

他為那金鑾座上的少年大忠似奸了一世,脊樑骨頂著罵名踽踽獨行,叫百官怵他,百姓怒他,走到菜市口都有黃口小兒編了童謠罵他,可到頭來,他等到的竟是少帝姜湛的一場局布星羅、欲擒故縱!

奸罔下的愚忠,本想來日方長總有真相大白的一日,或然能將那人感動一把,他甚至還偷著樂過……又豈知姜湛情意綿綿的容顏下全是假意與算計,而昔日羅衾軟榻盡是虛妄,縱情聲色也不過是一出出韜光養晦、忍辱負重的戲碼,掠了浮華拍盡繁花,終究鳥盡弓藏,河過橋塌……

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