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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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第180章
很快,蔡延所等的時機來了。
秋後裴鈞北上抽檢監軍,江東發了疫病。此疫一發,朝廷極快獲知了災情,敦促府道賑災,江東府拖延多日後,聲稱無錢賑災。
江東知府一夜間遣散官署,懸樑自盡,留下一紙認罪狀,終令一樁巨冤之案曝出。原來,江東府知府、縣官層層瓜分官銀,自元光年起始至今,長達十餘年,早已成為上下官員間心照不宣的規俗。他們官官相護,將告密者舉家投獄、冤死或暗害,讓這條鏈子被血液浸得堅實無比,再加之驛遞盤剝、通訊不暢,這冤更是無人能喊。
姜湛在宮中聞訊,驚怕之下,一面速命御史臺偵破此案,一面又令戶部下發賑災銀糧。戶部接旨後,一如往常地做了從國庫下放銀兩的賬目,實則卻已按照裴鈞分佈在地方的稅銀,從周邊州縣就近調派。
身在戶部的方明珏深知,裴鈞安排在江東的稅銀應已被官員侵吞,一旦御史臺下查,賬冊出現紕漏,五年來的所有排布就都將付之東流。此時已來不及聯絡裴鈞,他只好緊急向梅家借用銀兩填補虧空。不料,正在借銀入庫時,蔡延忽而帶人闖入,發現府庫空空,即刻命人將方明珏逮捕入獄。
閆玉亮聞訊,驚覺是有內鬼走漏了訊息,便讓鄧準趕忙送信給曹鸞求救,卻不等撤離,也被牽連入獄。鄧準求榮,將信件送給蔡延,蔡延又依照信件抓了曹鸞,將曹鸞與鄧準一併帶入宮中,把信件交給姜湛,並令鄧準一五一十說出裴鈞所作所為。
鄧准入宮之前已受蔡延調唆,實則也並不知裴鈞轉移國庫銀兩是何所圖,單隻將自己眼見的皮毛之事添油加醋,按著大罪一一告知了姜湛。姜湛聞之大怒,辱罵鄧準忘恩負義、攻訐尊師,蔡延卻即刻拿出戶部虧空的物證,以曹鸞妻兒脅迫,逼迫曹鸞從證,繼而僥倖地證實了鄧準的每一句說辭。
姜湛眼見人證物證,如蒙重擊,蔡延不等他回過神來,便以方明珏填補江東虧空為由,將假賬、虧空等事栽入江東貪墨大案,並將太傅裴鈞擬定為京中最終收受巨賄、包庇下級之人,甚言這天下層層官員怕是都在為裴鈞牟利,是故嚴詞請旨令御史臺徹查。
姜湛看著面前的筆筆假賬,荒謬地搖頭否認:“這不可能,朕信裴鈞,他絕不會……絕不會做出此等事情!這些只是你們栽贓的文書罷了,你們嫉恨裴鈞!你們想要他死!”
張嶺由張三攙扶著立在他身側,嘆了口氣,沙啞道:“皇上既然不信,不如就眼見為實。”
由是,在親衛保護下,姜湛裹著厚厚的貂裘,被胡黎扶著上車出宮,於浩浩大雪中來到戶部府庫。
官差從庫中空空的架子上抬出一個個箱子擺在雪地上,天穹落下的白渣簌簌飄零在箱子裡,片刻間,幾乎就要覆蓋住那些填不滿箱底的銀錢。
姜湛腿一軟,被胡黎扶住了。他眼眶發紅,喉頭髮緊,此時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蔡延在旁嘆了口氣道:“皇上,裴子羽藉由寵愛短年高升,說為新政改革,實則是狼子野心!看來,他這些年來打的都是這樣的盤算!”
張嶺撒開張三攙扶的手,抱拳請旨道:“老臣懇請皇上,此番切切不可再姑息裴鈞!”
姜湛只覺眼前一暗,後腦一麻,胸腔間幾乎翻湧起欲嘔的浪。他赤紅了眼睛,沙啞大喊:“怎麼會!不可能!他讓朕信他……他說是幫朕!”
趙太保袖著手,徒勞地問道:“皇上,如今這……這可怎麼辦啊?”
姜湛眼中的悲滲入怒,怒化作恨,咬了牙,緩緩下令道:“傳朕諭旨……朕躬抱恙,恐時日無多……責令太傅裴鈞,即刻回京覲見!”
插了火漆的黃卷由快馬送出京城。姜湛當晚回宮,咳疾猛發,連日高熱。
七日後,裴鈞在北地收到聖旨,一心以為姜湛重病,便火速帶人回京。可等他風塵僕僕趕回京中,迎接他的卻是大理寺數百官差的圍捕。
病倒在宮中的姜湛聽聞裴鈞回京,便令人將裴鈞帶入宮中對質。
陪在他床邊的蔡嵐聽了,忙拉住要去傳話的胡黎耳語一陣。胡黎聽言,目光一緊,轉頭驚看向蔡嵐道:“你們這是要——”
蔡嵐一把捂住他嘴,將他拉出殿去,顫顫出聲道:“不,胡公公,我絕對不會害皇上!可若是皇上再被裴子羽蠱惑,要恕了裴子羽的罪……那我怕我爹急起來,會先要了皇上的命。”
胡黎目中更驚。蔡嵐紅著鼻尖,深吸口氣道:“胡公公,宮中你死我活不過是為了個‘利’字,我爹要的也僅只是‘權’。眼下爹已密詔我大哥入京,打的是攝政為王的主意,而我的私願……只是想保下皇上的命。胡公公伺候皇上多年,想必也不忍看著皇上受苦受害,眼下……反正裴鈞大勢已去,死不足惜,你再與他牽連只是害人害己,倒不如照我說的去做……我保證!他日事成之後,蔡家必有你的好處。”
他湊近胡黎耳邊告誡道:“胡公公須知,這些年你也幫過我家中不少,如今只要裴子羽一死,我們就都安全;可裴子羽若是不死,我們就都得死。”
茫茫大雪漸漸蓋了皇城的金瓦,只同沿道高高的宮牆岔出了刺人眼眸的紅白二色。
天更冷了。一炷香後,胡黎袖手低頭回了姜湛寢宮,倚在姜湛床邊,猶疑一時,才低聲稟告,說裴鈞被捕之後惱羞成怒,發瘋發狂、辱罵聖躬。他說得姜湛越聽越怒,一急之下,猛地咳了口血出來,雙眼一黑,昏厥過去。
蔡嵐在一旁照料,一見此景,當即叫太醫想法子醫治,自己卻嚇得沒了主意,只好連聲問胡黎如何是好。
胡黎雙頰青白、全身繃緊,腦中幾個急轉之下,看向蔡嵐:
“咱家方才聽皇上說,是要把那裴鈞……嚴懲治罪。蔡大人也聽見了吧?”
二人身旁的宮女太監一時收聲相覷,目中相傳驚惶。蔡嵐聞言愣了愣,卻旋即反應過來道:“聽見了……我也聽見了。我這就去傳皇上諭旨!”
這一晚,蔡嵐出殿見了蔡延,假傳聖旨,說皇上大怒,要讓法司徹查裴黨、絕不姑息。一時間,與裴鈞有關係的所有朝臣、士紳、學究、商人,都被御史臺和大理寺清查起來,箇中事實在蔡、張主審的進行中被極盡歪曲,一眾官員亦爭相舉報、反目成仇,守口如瓶者慘遭酷刑逼供,最終,是幹過的事都招認了,就算是沒幹過的,也都幹過了。
裴鈞被御史臺立罪成大奸大佞,所辦公差悉數遭到質疑。被貶西北的蔡颺因此平反,入京回覆原職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去了天牢之中,親手拿著短劍,狠狠扎進了裴鈞的手掌。
裴鈞在鐵索桎梏間疼得咬緊牙關、額頭暴起青筋,面對蔡颺的迫害,卻絕不慘叫一聲。
蔡颺一巴掌扇在裴鈞臉上,又捏著裴鈞的下頜,將一瓶毒藥盡數灌進裴鈞喉嚨裡,瘋狂地笑道:“裴子羽,你這張嘴不是指鹿為馬、舌燦蓮花嗎?你再說啊!我倒要看看你還怎麼能說!”
顯赫功名,盛世榮寵,到頭來灰飛煙滅。
冰冷的牢獄內,老鼠和爬蟲在裴鈞的傷口上啃咬。他的手腳被獄卒毆揍斷了,佈滿血瘡,恨到頭已沒有了淚。三天兩頭幾碗餿飯,叫他整個人像破布一樣癱軟在地上,而刑訊時,被吊在他對面牆壁上的方明珏和閆玉亮,也與他是同種境況。
可這一切,病中的姜湛都無從知曉。
他的病似乎是真不見好了。
某一晚,他從溼冷的夢中醒來,自覺是清醒了些,聽外面傳來絲竹聲,問過胡黎,才知道此日是年尾國宴。
他望著窗外連綿的雪,忽地想起,這十年來,過去每一年的今日,都是裴鈞牽著他的手將他帶入宴堂,就一如他當年被裴鈞拉出寢宮、推上皇位一樣。
他想起自己十六歲時偷親裴鈞後躲進樹叢的悸動與窘迫,也想起第一次共裴鈞赴雲雨之地時的緊張與欣喜。此時看向遠方夜空上掛著點點疏星,他還能找到裴鈞從前在流螢殿裡教他認過的北極星,更還記得那些關於星星的故事。
他扭頭問胡黎:“裴鈞呢?”
胡黎一凜,模糊道:“回皇上話,還關在牢裡呢。”
——牢裡。
如此裴鈞,到底還是負了他。
姜湛空洞的心胸再度被冷痛填滿。他獨自坐在國宴高臺上一言不發,只覺周遭所有人都在暗中窺探他,那一雙雙眼睛像極了一道道尖利的鋼針,芒刺般紮在他背脊上,耳邊傳來的細碎議論中,不是“裴鈞”二字,便是江東的案子。
離開國宴回到宮中,他一腔憤恨難洩,不免對那些證實了裴鈞之罪的人都起了殺心,於是先招來賣師求榮的鄧準賜下毒酒,接著還想再殺曹鸞,卻又因曹鸞所言,得知此人是家親被脅才不得不指證裴鈞,一念之差,沒能下得去手。
曹鸞走後,他積壓在心底的悲怒依舊無處宣發,想到氣極,眼中的冷滅漸化為陰鷙的恨,忽而揚手掃落了御案上金雞鎮紙。
——這是他十七歲時,裴鈞在京城鬥雞賽事上贏回來的物件兒,不過送給他把玩,他卻一直留到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