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第101章

第101章


宮廷苑 總裁煞到小妹 金屋有女初長成 鬼王煞妃:神醫異能狂妻 奴隸帝國 飛昇滅神 大魔 爾雅 獨手丐 婚意綿綿

第101章

第101章

曹鸞看著裴鈞背影徹底消失在前院照壁後,臉上常掛的笑意才僵硬地一寸寸冷下來,短短片刻,他神容中已徒剩苦冷與複雜,吹來的堂風往他身上一拂,他這才覺出前胸後背的衣裳已層層被冷汗濡溼。

就在這時,屋裡的西洋鍾砰然打響了整點,驟然而起的金鐵之聲陡然刺破廳中死寂,而在這突兀的怪響聲中,西洋鍾旁的錦繡屏風後,竟走出個勁裝帶劍的黑衣男子。

這男子徑直走到曹鸞側旁,一步步連半分聲響也無,似乎就連呼吸都沒有般,直如道魂影。他周身都散發著久經殺伐的寒意,待止步,僅冷冷一笑,向曹鸞道:“閣下與裴大人果真是情誼深厚,眼下府中已是這等境況了,閣下卻還不忘幾次三番暗中提醒裴大人當心身邊……真是忠肝義膽哪。”

曹鸞坐在椅中未動,神容冰冷道:“我已照你說的做了,也由你們暗藏於此窺伺了裴少傅,希望你能信守承諾,不再脅迫我妻女、家人。”

“閣下放心,”那男子毫無實意地安慰一句,涼涼道,“皇上不過是想多瞭解一番裴大人罷了,本就無意傷害閣下妻女。探聽裴大人之事,是我等分內,閣下只需往後都似今日般如常表現,那便可只當貴府是多添了我等護衛罷了,我等的刀劍,也就只會在鞘裡,不會像今日般架在夫人小姐的脖頸上。可如若往後閣下再有明裡暗裡警醒裴大人之舉,就休怪我等對曹小姐——”

“此事要到何日才止?”曹鸞猛地提聲打斷他,聲音有一絲髮顫,“裴少傅心細如髮、記性過人,我曹鸞尚自愧弗如。他如今不過是因手邊事雜才無心多想我府中之事,待時日一長,卻必然會發現無數紕漏,到時候——”

“到時候就要託閣下去圓上這些紕漏了。閣下也最好不要讓那一日到來。”黑衣人陰翳地瞥他一眼,笑了笑,“不知為何,裴大人對閣下似乎深信不疑、行同親弟,那麼閣下只要維繫此信,想必裴大人也永遠都不會生疑。”

曹鸞咬著牙道:“……子羽信我曹鸞,用的是千分真心、萬分真意,皇上卻要拿子羽最親近之人窺伺於他、暗探於他,這豈是為君之道?豈是仁愛之道?又豈是人情之道?”

“那裴大人兩面三刀、欺君犯上,難道就是人情之道了?”黑衣人抬手向外招了招,方才那沏茶的小童便機靈地跑進來。

黑衣人對小童道:“來,你來告訴曹先生,方才裴大人拿的傘,是什麼傘。”

小童尖聲尖氣道:“那是宮裁昨年中秋特製給列位親王的楠竹雕花傘,每位王爺都有一把,每一把的傘面兒都不一樣。”

曹鸞聽言,雙目一瞠,額間瞬時被冷汗盈滿。

黑衣人繼續對那小童道:“那你再說說,裴大人方才帶的那把傘,傘面兒是做給哪位王爺的?”

“傘面兒是紫蘇色的,上頭繡的應是雲燕。”小童一字一字地清晰答道,一容早已沒了方才的呆愣之色,取而代之的是絕頂的清明與機警,那尖細的音色宛如道道金針,扎得曹鸞耳鼓絲絲抽疼,接著的一言,也更似撞鐘般震然:

“宮裡的紫燕花樣兒,慣來都是賞晉王府的,故那傘,必然就是晉王爺的傘了。”

第54章 其罪四十三 · 栽贓(一)

“啪。”

一聲竹節脆響,裴鈞立在忠義侯府門前的廊簷下,收手合傘。

黃昏將盡,這時振臂甩落一傘的雨,他襯著廊外細絲垂眼打量手中這楠竹傘面,只見傘上紫雲飛燕、銀絲繡光,暗紋中是桂月隱約,手柄處鐫輕舟泛水,水盡匯成瀑布,落為靛青的穗子垂著,其形清而色雅,一刀一線都是匠心。

先時並未留意,可此時細想之下,他似乎記起這樣的傘是從永順帝在位時起,就曾由宮裁做出贈與皇親的,逢年過節會送至各府,到了雨月也會賜予京中高官。每一把傘的花樣不同,繡繪品級雖各自有別,卻都精美非常,賞下算是天家榮寵,帶在手邊亦分外雅緻。

實則這種傘,裴鈞府中也可尋出兩把來,他早年都當尋常,並不曾在意過,後來也更模糊了記憶。只因到了元光十一年時,薛張改弦弊病逐顯,內稅在虛升兩年後驟然滑落,國庫頹勢更甚,宮中用度亦被削減,這樣工造奢侈的傘就不再做了。而曾經輝煌二十餘載的永順盛世,其風貌與意氣,也正似凝結在這浮華繡傘的飄針飛線中,被他這出生於盛世最鼎盛時期的軍戶庶民之後一眼眼見證著、甚至傳奇般躋身於重臣之列一步步艱難護衛著,最終卻依舊一點點堙沒在永順帝仙歸後的第二十個年頭,一去而不復返。

自那以後,天下漸漸步入動亂,似乎就連坊間歌舞都逐年失色。待到元光十四年,裴鈞手中僅有的實權已無力抑制內亂的蔓延,不免幾度上疏痛陳時弊,然而內閣依舊充耳不聞,甚至找出諸多借口指摘他竊權弄柄。

他鼓動姜湛乾脆罷黜內閣以止政法,斷言只要一切重整,江山永珍仍有迴轉之望。可姜湛卻姑息遲疑,似乎仍對薛張存有僥倖,更或許是因為憂懼裴鈞獨攬大權而不敢放手,終於錯過了挽救大局的最佳時機,以致裴鈞曾經的預言,終究盡數應驗。

新政還是敗了。鹽戶、軍戶頻頻發亂,四境徵人蘆管聲起,山河政令善變、府道民不聊生,貪墨橫行、冤抑無道,一連兩年,各地入京的稅賦總額竟不足六百萬兩,屯倉餘量也不滿百萬擔。可朝政捉襟見肘之時,塞外夷兵正虎視眈眈,宇內群臣又束手無策。晉王的再度出征被罵為聚兵思變之舉,張嶺一朝忽而栽倒在宮道上抱了病,薛太傅也自請重罪引咎致仕,蔡氏更樂於將責任塞給前二者,滿朝上下再無一人來收揀動亂,鎮日上殿,都只顧爭鬧推諉。

姜湛因此憂慮如山,病倒倦勤,養痾深宮,一日夢中驚醒,惶惶然問裴鈞如何是好。

其時,六部、五寺之職已被內閣道道監控,裴黨一脈就算提出推翻新政或再次變革之議,也絕無可能得到內閣的票擬。此番情境下,裴鈞不禁與姜湛相顧沉默,良久後,他才在崇寧殿昏暗的雕燈下,凝望向暖被中羸弱的姜湛,抬手擦乾姜湛臉上的清淚,深思再三,只平靜地要去了薛太傅的舊職。

就此,他扛起薛張撂下的爛攤子,就著內閣這混亂通行卻實已敗北的“新政”為名,開始了他生前最後五年的變國之路,倏忽便在光陰彈指間霎眼望盡山河沉浮,曾經風發意氣的,因他身死而敗、功虧一簣,最後都消散在風雨飄搖裡。

而直至死前,他也再沒見過宮中這繡傘重現世間。

思量到此,他倒握傘柄嘆氣回身,叩響了自家府門。

門一開,六斤便探了腦袋出來,給裴鈞行了禮道:“大人,方才來了好大一幫人,說是您新買的護院兒,已經都進去了。董叔叔怕街坊瞧見了起疑心、嚼舌頭,便囑咐先把門關上了,眼下思齊哥哥正給他們錄名兒呢。”

裴鈞一聽,便知是姜越給他調的人馬到了,也不說明,只掀了袍子便往府中去看。六斤在一旁慌慌要接過他手裡的溼傘,他卻沒給,僅換了手仍自己拿著。

到了院中,但見四五十布衣男丁群聚簷下,一個個精壯有力、高大威武,擠得這原本寬敞的房廊都顯出分仄逼。此時一見裴鈞來了,四五十人又整齊劃一地齊喝一聲:“見過裴大人!”其聲似震雲,然而又並不下跪行禮,眼見確然都非家僕,而俱是行伍出身的兵士。而這些人若是姜越親自點來的,大約還當是軍中精銳。

裴鈞不禁莞爾,一時只覺自個兒這朝中猛虎是被姜越護成了家貓,卻倒也不害臊,心裡拾著蜜似的,只指點六斤、董叔拿銀子賞賞將士。轉眼看錢海清還在忙著點算人頭、身家和護院月銀,他便也不急,只吩咐錢海清完事兒後,即刻到書房尋他。

不一會兒,錢海清捧著名冊和賬本噠噠跑到書房外敲了門,得當中一聲應了,小心推門進去,見裴鈞正無喜無怒地看著手中的竹傘繡面,似乎正凝神想著什麼。

他輕咳一聲,只如往常般要報上那護院兒統錄之事,誰知此時,卻聽裴鈞忽而沉沉冷聲道:

“你跪下。”

錢海清一愣,連忙不由分說撈著袍子噗通跪在地上,一時不敢吭聲。他偷偷抬眼瞄了堂上一下,卻見裴鈞神容依舊沒個笑意,心裡不免咚咚打起鼓來,腦中急轉數圈,卻實在想不出自己做錯了何事。

這時,頭頂再度落下裴鈞嚴厲的聲音:“你知不知道今日出了什麼事?”

錢海清一整日都在府中教姜煊讀書,被孩子鬧騰了一天頭都快裂了,哪兒知道外面景況?此時聽裴鈞口氣嚴厲,他不免更緊張起來:“學、學生不知,還望裴大人明示。”

裴鈞將手裡的傘立在桌邊道:“今日一早,你讓曹先生接的那李存志,竟然忽而毫無音信地進京了,不止如此,他還更奔馬皇城、擊鼓鳴冤,將狀告唐家之事鬧得人盡皆知。如若不是我巧在南城大道上看見了他,他這一進宮去,怕就得橫著出來了。你看看你做的是什麼事兒!”

錢海清大驚:“怎、怎會這樣!學生明明和李知州說了,一切尚要從長計議、徐徐——”

“你這學生呀,嘖,真連點兒小事兒也做不好。”裴鈞打斷他,涼涼了嘆口氣,轉身從書架上取下個素布封皮的空白文折,抬手揀開了書案上姜煊學詩的幾本冊子,拿起筆架上未乾的軟毫,微微思索一二,提腕便在文折中速速落筆。

錢海清一看他神色是絕然失望般,又是這二話不說就提筆寫摺子的架勢,像是要寫個薦帖把他趕出府去,當即嚇得拼命求情道:“裴、裴大人別別別!裴大人息怒!學、學生錯了,學生知錯!是學生少諳世事、不曉變通,未料這截訟之事如此可怖……可、可《晉書》有言,這……這‘以功補過,要之將來’,學生也是初出茅廬,這才壞了裴大人的事兒。裴大人就當學生是夜郎自大、不知天高地厚,原諒學生罷!學生一定痛改前非,將功折罪!裴大人,學、學生哪兒也不想去,學生此生夙願便是拜在裴大人足下為徒,求裴大人萬萬不要把學生薦走!學生往後一定唯裴大人是從、唯裴大人是尊,必當銜環以報裴大人恩情,做牛做馬伺候裴大人終老,求裴大人——”

“寫好了,你看看合不合適,不合適我再改改。”

裴鈞漠然說完這句,便起身把寫好的摺子隨手遞到錢海清面前,待錢海清哭喪著臉顫手接過了,他又再度坐回椅中,依舊是無喜無怒地端起手邊花茶來,輕輕呷了一口。

錢海清手捧那文折心下一涼,悲哀地想道,這便是裴大人寫了帖子,要把他薦去別的地方了。他抖著指尖開啟那文折的瞬間,鼻尖一酸便雙眼含上了淚,想自己飽受毒打、費盡心機,好不容易圓了念想到裴大人近前了,誰知一個不慎不察,竟就前功盡棄!

淚眼朦朧中,他慘然瞥向那文折上,只見那當中是裴鈞瘦勁蒼然的字跡道:

“……府有善生,錢氏海清者,敏而好學,性良且恭,精微靈通。今感念其誠,特納為徒。日後既學官事,當以天下萬民之苦樂為任,望初心永固,善念永存,不以富貴而驕之,不以寒賤而輕之,不違心道,不起禍祟,廣修仁賢之義,惠悉聖賢之教,宜鑑君子之德,以振濁世之風。即日,禮成。裴鈞手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