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生靈如何,與我何干(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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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生靈如何,與我何干(2)
這個該死的白麵小男人,是越來越喜歡惹她玩了,非要惹得她怒火中燒才甘心。
“阿妹,這田壟的野草還沒割完,天也還沒黑,就下山了麼?這可不像勤勞的阿妹。”燭淵負手而立在龍譽身後悠閒走著,儘管龍譽在前邊走得很快,可他卻一直能寸步不離,且還一副腳步閒散模樣,如非有龍譽在前飛快走著對比著,絲毫不覺他腳步與尋常有異。
龍譽沉默,視燭淵如空氣一般。
“嘖嘖,阿妹不理我?”燭淵嘆了一口氣,“小野貓牙癢癢也至少給我口水喝,我渴了呢。”
燭淵話音剛落點,一隻水袋便砸到了他懷裡,龍譽依舊繼續往前走,燭淵則是嘴角上彎,待下了山,龍譽卻在面前的兩條分岔的小路前剎住了腳步。
“阿妹去往昨日所救的那位阿奶的家,便能將手中竹籃還到方才那個被阿妹嚇跑的小女娃娃的手中了。”就在龍譽頓住腳步時,燭淵溫溫淡淡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將她腳步間的停頓之因與心中所想瞧得明明白白,“所以阿妹想要去還竹籃,就走右邊。”
龍譽還在氣頭,還有些不服氣,用力哼了一聲便提著竹籃往左邊的岔道走去,燭淵但笑不語,只站在原地不動,沒過多久,龍譽便又原路返回了,返回時凶神惡煞地瞪著燭淵,來到燭淵面前時將兩個竹籃連同鐮刀一起塞到他懷裡,凶道:“換你拿了!你敢說不拿我就咬死你!”
王八蛋!這是在拐著彎說她蠢!
“我可沒說阿妹蠢,阿妹就這麼喜歡給自己戴帽。”燭淵將龍譽塞給他的竹籃抱緊,在手中提好,也將鐮刀握好,走到與龍譽並肩而立處,看向直通往村子去的右邊小道,淡淡道,“阿妹這是需要我和你一同去麼?”
龍譽瞪燭淵瞪得更狠,像是無聲罵他明知故問。
“呵呵,阿妹不怕我這模樣嚇著人麼?”燭淵牽出一抹淺笑,“阿妹就不怕自己被別人用異樣的眼神看待麼?”
那匆匆而逃的少女,不僅僅是因為覺得羞人,更是因為看到了他,從她驚詫的眼神中,他清楚瞧見了驚恐,與之前那牽著自家小妹來田埂邊偷看他們的少女一般的眼神,那是無可掩飾的害怕。
呵呵,也是,他是個生來就命中帶煞的不祥之人,今日因白頭而被視為異物,也無甚可悲,再可悲的事情他都經歷過,已無需在乎,可是她不一樣,她和他不一樣,他可以不在乎旁人看他的眼光,卻不能不在意旁人因他而將她也視為異物。
所以,“沿著這條路往前走阿妹邊能找到你想要找的小娃娃了,我便不隨阿妹一同去了。”燭淵說著,將少女遺落下的竹籃往龍譽面前遞,“來,阿妹把竹籃拿著,去的時候,若是可以,借些能修補屋子的工具回來,以好讓我的阿妹不用再住透風的屋子。”
龍譽沒有接過燭淵遞來的竹籃,只是定定看著他,眼裡已沒了怒意,抬手用掌心蹭掉他左臉頰上不知何時沾上的些許灰泥,看著他略顯蒼白的面容,再替他將垂在肩上的白色長髮理理,這才接過他手裡的竹籃,提在手裡,用另隻手握住他粗糙冰涼的大掌,卻突然將燭淵的手放到嘴邊,用力咬住,良久才鬆口。
“我就是要阿哥和我一起去。”龍譽將燭淵的手握得緊緊的,又恢復了眸中的怒意瞪他,將他往右邊小路上拉,“我就是要所有人都知道阿哥是我男人。”
龍譽在轉身背對燭淵後狠狠咬住了自己的下脣,將心中所有的疼痛狠狠咬住不至於再控制不住自己想摟著他哭。
說不心痛是假的,他雖然從不會多說什麼,也從不會在面上表現出什麼,她甚至覺得他對聖山以外的世界是喜歡的可又隱隱害怕著,憧憬著卻又抗拒著,她心疼他,想一直陪著他守著他,讓他不再受到任何傷害。
可,卻因他,他被旁人以異樣的眼光看待,他原本可以好好的,好好的……卻為她便成如今模樣,讓她如何不心痛如刀絞?
然,無論他便成何種模樣,無論旁人以怎樣的眼光看她,她都不會離開他身邊,即便天理不容,她就是逆天而行也絕不會離開他,世俗異視又如何,她就是要向世人宣示他是她的。
所以,她不怕,亦不在乎任何人的眼光。
可是,她不想旁人以異物的眼神看他,她不想他受任何委屈,可她能阻止別人的想法嗎,她能就這麼拉著他讓他走到眾人面前嗎?
其實,她也害怕,害怕他受不該受的傷害,下意識地,龍譽將燭淵的手抓得愈來愈緊,以致掌心還沁出了細細的汗珠。
“阿妹在緊張什麼呢,不過是到村子裡走一遭而已,又不是去上刀山下火海,阿妹在守幽潭草澤時也沒這麼緊張。”燭淵本是被龍譽拉著跟在她身後,現下走到與她並肩之處,語氣涼淡卻溫柔,“阿妹,我在乎什麼不在乎什麼,阿妹應是知曉得清楚的,根本無需緊張害怕,既然阿妹想我與你一起到村子裡去,我便隨阿妹去就是,阿妹總不能因著我不見人不是?”
“況且,我還是自信我沒有醜陋到見不得人的地步,應該不至於讓阿妹拿不出手。”測眸,瞧見龍譽緊緊抿著的雙脣,燭淵忽然笑得輕鬆,“是不是,阿妹?”
“當然,我的阿哥是最漂亮的!”龍譽也揚起嘴角笑了,彎彎的眉眼在暖陽下美麗耀眼,“對吧,我的阿哥?”
正如他所說,她無需緊張害怕什麼,何必太過在意世俗,只要他開心就好,只要與他在一起就好。
“那是當然。”或許與龍譽呆得久了,燭淵也自身體會了什麼叫沒臉沒皮。
只是走出沒幾步,龍譽便扭著頭左右瞧瞧,前後看看,確認四處無人後墊腳在燭淵臉頰上用力啄了一口,讓燭淵愣了愣。
“阿妹突然之間這麼撓人,不怕我我拉你進小樹林麼?”燭淵嘴角彎彎,低頭看向正一副得意模樣的龍譽。
“哈——”龍譽突然鬆開了燭淵的手臂往前跑去,笑聲朗朗,“我知道阿哥不會的,因為阿哥愛乾淨!”
因著龍譽的跑跳,她背上那編成一股的及腰髮辮便左搖右擺,插於髮間的小銀梳在春日溫和的陽光下閃著柔亮的光,時不時回頭向燭淵招手,讓他快些走,那樣的笑靨,讓燭淵心中所有的涼意盡數散去。
可最終燭淵還是沒有隨龍譽真正走進村子,只是倚在小道旁的一株老樹下等她,龍譽沒再拉著他繼續往前,強制讓自己依舊笑著,轉身飛快地往村子裡跑,她要快去快回,不能讓她的阿哥獨自等她太久。
淚水還是控制不住地瀰漫上心頭,在眼眶裡打著轉,龍譽抬手用手背用力抹掉,拼命告訴自己,不要緊的不要緊的,阿哥只是不喜人多而已……
燭淵背倚著老樹,看著無人小路上龍譽的身影逐漸消失,才昂起頭,看湛藍蒼穹中的雲捲雲舒,良久,將系在竹籃邊上的青布帕子解下,攏起散在肩上的長髮,將青布巾纏在了頭上,待他正正將青布巾在頭上繫好時,遠處田壟上有三兩男子扛著鋤頭走來,遠遠看到站在樹下的燭淵便繞了開去,往另一條路回村了。
燭淵只是眼神涼淡,面上無甚表情,只靜靜等著通往村子的小路盡頭他等的人出現。
“苗疆的巫神大人,請原諒這些從未走出過深山的孩子們吧……”突然,沙啞蒼老如碎石的聲音在燭淵身後響起,燭淵只是輕輕闔起眼,面上無絲毫驚訝神色,似乎早就知道聲音主人的存在一般。
一名身形矮小且佝僂乾瘦的老嫗拄著手杖顫巍巍走到燭淵面前,那乾瘦的身子宣示了她的風燭殘年,好似一片枯朽的葉,只要一陣風拂過便從枯枝飄落,永遠離了生命的支撐。
巫神?呵……真是諷刺……
老嫗拄著手杖站在燭淵面前,溝壑滿布的蒼老面容上滿是尊敬與虔誠,“老身思量了整整一月,心中仍是不安,終是來見巫神大人一面,還望巫神莫怪老身無禮遲遲未見巫神,實是老身這身子骨躺臥一月不得起。”
燭淵只是沉默,輕闔的雙眸沒有睜開之意,老嫗沒有在意燭淵對她的無視之態,然拄著木杖的枯槁老手卻微微顫抖,連著脣紋深刻的烏脣也有些顫抖,“老身雖未離開過深山,可老身始終是苗疆的人,不忍見苗疆生靈再受塗炭之苦,巫神大人既是苗疆命定裡的巫神轉世,為何不捨救救您的子民。”
“苗疆生靈如何,與我何干?”燭淵慢慢睜開眼,眼神雖是直視老嫗,可視線卻不在老嫗身上結點,彷彿透過老嫗看向很遠很遠的地方。
他亦信奉巫神,他亦知道他的命格是巫神命格,可他卻不相信,若他是巫神轉世,他又怎麼會生來便帶著不祥與殺戮,若他真是巫神轉世,他就不會受盡苦難,若他真是苗疆的巫神轉世,他就不會這二十年眼睜睜地看著苗疆百姓受盡王室欺壓而只是作壁上觀且還推波助瀾,眼睜睜看著苗疆被中原欺凌直至最後關頭才肯出手,這樣心中滿滿盡是仇恨與報復的他,怎麼可能是巫神轉世,呵!
況且,“我連自己都救不了,我以何來拯救整個苗疆?”
他是一個連自己都無法救贖的人,又怎麼去救贖他人?
“不,巫神大人是苗疆的尊神,定不會棄苗疆於不顧!”老嫗顫抖的聲音異常堅定,與其說她不相信燭淵說的話,不如說她不相信苗疆的巫神真的會眼睜睜看著苗疆生靈受苦受難。
燭淵沒有再回答老嫗的話,而是收回幽遠的目光,看向通往村中的小道。
老嫗終是沒再說什麼,道一聲“巫神大人,老身離開了”,便顫巍巍匆忙忙掩進路旁幾乎及腰高的野草叢中離開了。
呵,巫神,巫神轉世……
燭淵看著通往村中的小道,眼神幽深如深潭,冰冷如霜雪,在看到那抹他所熟悉的身影在小道盡頭出現時,眸中的幽深與冰冷慢慢淡去,背部離開了身後倚靠的老樹,慢慢走到小道上。
“阿哥阿哥!”遠處,龍譽臉上揚著滿滿的笑意朝燭淵跑來,兩隻手上均提著一隻竹籃,只是左手提著的竹籃較她右手提著的竹籃大些,沒有遮蓋,讓燭淵清清楚楚瞧見了籃子裡裝著的榔頭刨子以及鋸子,而她右手裡提著的竹籃很是眼熟,尤其是被竹籃蓋蓋著露出一角的米花藍布,儼然是她方才提去歸還的那一隻竹籃。
龍譽開心地笑著蹦到燭淵面前,將左手提著的竹籃提起在燭淵面前晃了晃,笑得得意,“阿哥你瞧,我把你要的東西借來了,猜猜我有沒有被別人躲得遠遠的或者被轟出來?”
“阿妹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只要不是個傻子都能看出阿妹有沒有被轟,除非阿妹是傻子,被轟了還這麼開心。”燭淵嘴角上揚,自然而然地順勢拿過龍譽晃在他面前的竹籃。
“傻子就傻子唄,反正有人疼,我是傻子,那肯定也有人和我一樣是傻子,阿哥,你說對不對?”龍譽非但沒有生氣,而是笑得愈加如花般妍豔,抬起左臂挽上了燭淵右臂,將頭歪側著靠著燭淵肩頭,又將右手提著的竹籃晃到燭淵面前,笑吟吟道,“阿哥你猜,這隻竹籃子為何還在我手上?”
已是日落時分,本就清冷的村東更顯清冷,已無一星點人影,燭淵在坑坑不平的小路上慢慢走著,龍譽則倚著他,路也不看,只跟著他慢慢往前移步,夕陽斜照,將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老長,影子交疊著,到影子最末端,只似一人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