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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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方榮圃虛弱的倚在秦卿身上,就著她的手喝湯,時不時的抬眼,和她脈脈溫情的相視一笑。
方夫人不由氣得肝疼。
好容易待方榮圃喝完一碗湯,方夫人才若無其事的道:“為娘選了個吉日,就在下月初八,將秦氏抬進來罷。”
方榮圃一愣:“娘,豈可如此潦草,秦卿的叔嬸特地趕來為她主事,請媒下定,無論如何下月初八也是倉促了。”
方夫人涼涼的一笑:“納個妾而已,那有這些麻煩事?”
秦卿攥著絲帕的手指一緊,旋即又鬆開,十分賢良的對著方榮圃笑了笑。
方榮圃越發覺得她難得了,緊緊的握住了她的手,對方夫人道:“娘,兒子待秦卿的心,您不是不知道,先前您也已經鬆了口,為何還要為難?”
方夫人冷笑:“為娘只說許她進門,可沒說娶她為妻,憑她的身份,也當知道自己做妾也是抬舉了。”
方榮圃一下動了怒,氣喘咻咻的掙扎著坐正:“您這是過河拆橋!她怎麼不配?她與兒子是天造地合,先前蒙難淪落風塵,也是為兒子受過消業!就憑這,兒子也是非她不娶!”
方夫人連聲道:“無稽之談,無稽之談!”
“什麼無稽之談?群醫束手無策,偏她命裡助我,才救了兒子性命
。這前因後果外頭都曉得了,母親怎可翻臉不認?!”
“誰不曉得這賤人手段?這二門內的事,怎麼就傳得外頭全曉得了?定是她有意散播謠言,想讓我方家因勢就範,這等滿腹心機的賤人,怎麼配……”
她話沒說完,方榮圃已是激動的想辯駁,不料一時體虛發不出聲,不由面紅脖子粗的捶著床,一個不慎往後倒去,隱隱的要翻白眼。
唬得方夫人連忙起身去看:“圃哥兒!”
秦卿也是飽含熱淚:“圃郎……你待妾的心,妾身都領了,就是和你做不成夫妻也不妨事,你千萬莫急出病來。”
方榮圃喘過一口氣,又是滿臉感動的握緊了秦卿的手。
方夫人額上青筋直跳,在這情形下,卻什麼也說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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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臨叢告假臥床,不免心中火燒油炸的。
柳氏自從外頭傳出方家欲娶秦卿為媳的風聲後,倒也不再限制朱臨叢的長隨給他傳遞訊息。
王五在榻邊矮著身子:“……這天下沒有拗得過兒女的爹孃,這方家也就還勉強端個架子,但這事兒啊,十之八、九已是成了,就看怎麼將臺階下得漂亮些……”
朱臨叢心中惱恨,禁不住捶了捶床,不慎牽動那根痛筋,又呲牙咧嘴的。
上頭主人不知大姑娘手段,反倒是下頭這些男僕女婢都曉得。此時王五有心賣朱沅一個好,便斟酌著道:“老爺,照這情形,這方家想娶誰家姑娘都是不成的,到末了都得讓這秦卿給攪和了。誰家要是接了方家這茬,賣女名頭也傳出去了,實惠最後也得不著,有句話叫什麼來著,賠什麼夫人的……”
朱臨叢沒好氣的道:“賠了夫人又折兵!”
“對對對!”王五隻當不知道自家老爺想賣女兒的事:“還是咱們老爺學識淵……”
朱臨叢臉色好了些,又接了一句:“淵博!”
“對對對,就是這個詞兒,小的常年跟在老爺身邊,也還能說出這詞的半個字來,我那渾家,半個字也說不得
。”
朱臨叢臉色又好了些。
王五接著吹:“就是咱們老爺這麼有學識,有眼力的人,才曉得不接方家那茬。早早的就讓咱們家二姑娘不許去了,此時才沒鬧個灰頭土臉的。您不曉得,外頭現在說起何家、蘇家、唐家、薛家這四家,那話可就難聽啦!”
朱家也沒少被說,不過橫豎這背後話,當事人是不會曉得的,吹一吹也無妨。
朱臨叢一想,對呀,早就讓泖兒別去了。沅兒這事,才有個苗頭了,外頭人萬萬是不曉得的。嘖,還好閃了腰,不然真換了庚帖,這秦卿起死回生這手鬧出來,進不得退不得,還真成了笑話。
這麼一想,朱臨叢心裡好過了。
王五看著他臉色,諂媚的道:“老爺就是有那讀書人的傲骨,就是清流!”
朱臨叢微微笑著,要不是姿勢不便,還真要捋一捋短鬚了。
這一番話,才到了夜裡,就傳到了朱沅耳中,她把王五家的叫了來:“你家那口子,會辦事。”賞了她一個荷包。
王五家的向來嘴拙,沒有白路家的有臉面,這時笑得見牙不見眼:“婢子謝過大姑娘,婢子一家也沒旁的,就是辦事用心!”
朱沅淡淡的道:“知道用心,還用對了地方,這就是好的,往後辦好了,還有賞。”
王五家的千恩萬謝的下去了。
含素捂著嘴笑:“這人呀,還是做惡人好。原來姑娘一直教婢子一心向善,都是假的。”
朱沅微微一笑:“一心向善,原也沒錯。便是現如今我做了惡人,遇見了善人,我也只有敬佩的。可這世上,多的是偽善之人,對著這等人,不惡不成。”
雀環嘻嘻笑著:“婢子倒不覺著姑娘是惡人呢,只是厲害了些罷了。”
含素一想,也點頭應是
。
龍媽媽在一側糊書,聽著也笑了起來,她跟在朱沅身邊,近來日漸安心,瞧這情形,倒像是女兒將她接到身邊養老呢。一邊這樣想,一邊就溼了眼眶,趕緊側過身邊用袖子印了印眼窩。
幾人拾掇完畢,雀環和龍媽媽到後罩房裡去歇息,卻是輪到含素值夜。
她自床底拉出個小軟榻來,就臥在朱沅床前。
先前還同朱沅說上幾句話,後頭禁不住睡意,沉沉的睡去了。
朱沅卻是將近段時日發生之事在心中梳理一遍,確認並無紕漏,才安下心來,濛濛的有層睡意。
突然窗櫺上啪的一聲脆響,一下將她驚醒。
當下坐起,就見隔著防蚊的碧霞窗紗,揹著月光站著個人,看那身形,赫然是蕭源。
含素便含含糊糊的道:“姑娘?”
朱沅鎮定的道:“無事,睡罷。”
含素沒再應聲。
朱沅輕手輕腳的下了床,指了指隔壁屋子。
蕭源會意,朝那邊走去。
朱沅挑開簾子到了外室,再上前去拔拴開門,也不管蕭源,自顧轉身點了盞燈,特地拿了個罩子罩上,濛濛的只透了點光出來。
這才轉身坐下,又指了指左手邊的椅子,示意蕭源坐。
蕭源順從的坐下。
朱沅便發現他也沒了素日那股子精神勁,眉眼低垂的,看得朱沅忍不住輕聲問道:“到底何事?”心中揣測,莫不是印子錢收不回來,他才這樣喪氣的來報信。
蕭源憋了半晌:“若有一人被氣病了,胸悶咳嗽,臉色發黃,用什麼藥才好?”
朱沅搖了搖頭:“這我如何知道?”
蕭源抬起頭來,一雙眼睛在這黑暗之中顯得亮晶晶的,透著些祈求和希冀,朱沅莫名覺著他像只想吃骨頭的小狗兒一般
。
“你上回不是隨便就開藥,將人治得死去活來麼?”
朱沅道:“這下藥害人,不需對症。這下方治人,可得對人對症,豈是聽你說一說,便能開藥的?”
蕭源一聽,眼神就黯了。朱沅覺著他就連頭頂上平日捲曲的亂髮都有些蔫蔫的垂下來了似的。朱沅看著,不禁清咳了一聲:“何人病了,有病就請大夫醫治,不就好了麼?何苦來問我這樣的半調子大夫?”
蕭源抬眼看了她一眼,垂下頭,過了一會又抬眼看她,半晌才道:“同你說該是無妨,前幾日也聽你家極為熱鬧,你也將你爹給氣倒了的。”一副難兄難弟的口氣。
朱沅早前心中還晃過絲念頭:自家鬧得這般厲害,旁人不知,就蕭源那耳朵定是聽了去的,就不知他為何沒像往常那般爬牆看熱鬧。只是沒有細想。
此刻才曉得,是他家中出了事,他也沒心思罷了。
於是不動聲色道:“也?要請大夫的,是你爹?”
蕭源悶悶的點了點頭。
朱沅又道:“你家也不像是請不起大夫的樣子啊。”
蕭源沉默半晌,才悶聲道:“那老頭不願意看大夫。”
這可奇怪了,朱沅不吭聲了,家家有本難唸的經,也不可問得太深。
蕭源向來覺她可親,過了一陣終於道出緣由:“就是上回去於家,我將那老頭給氣著了。原還以為沒甚麼,不過吹鬍子瞪眼過一陣便罷了。不想回來他就不適。近來飯也用得少了,又被我發現他揹著人捶胸。耐不住我細問,他才說了。又不許請大夫。”
朱沅奇道:“這是為何?”
蕭源垂著頭:“他平素是將‘不孝’,‘不孝’的掛在嘴上,但又怕我將他氣病了這事傳出,這‘不孝’就落到了實處,到時我繼母必然要趁機驅趕我,不令我繼承家業
。我請了兩三回大夫了,他都發怒說沒病,不令人診脈……”他是元配嫡子,按理,是要繼承大半個家業的。
朱沅一時沉默,這蕭見行,她瞭解不多。只知道他瞧不上自己的父親朱臨叢了。
如今想來,這人卻是個方正耿直的人。
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同理,這瞧不上不堪的人,豈不也有些高潔麼?
看了蕭源蔫蔫的樣子,朱沅嘆了口氣:“行了,裝什麼可憐?明兒這事,我想法替你辦了。”
蕭源一下坐直了,雙目閃亮,神采飛揚,頭頂的髮捲一彈一彈的:“此話當真?”
朱沅不由露出絲笑意來:“當真。”
蕭源陪著笑:“沅姐姐,往後有事,儘管差遣!”
朱沅不自覺的嗔道:“往後不許這樣趁黑摸到我窗前了,也就是我還不見怪,若是被人發現,都討不了好去。沒人教過你,這不合禮數?”話一出口,她就有些後悔。蕭源自小沒了娘,在外祖父和外祖母身邊放養長大,只怕外祖父和外祖母自家的孫兒都管教不過來,能給他幾分心思?他混跡在市井,能懂什麼禮數?
果然見蕭源神色有一瞬間的不自在,旋即又認認真真的點頭:“沅姐姐,我記住了,下回我給你捎信,不這樣冒冒失失的來。”
朱沅也溫柔的笑了起來,朝他擺擺手:“回去罷。”
好容易送走了蕭源,朱沅挑開簾子要回內室,就見含素白著臉站在簾子後頭。
她直直的望著朱沅:“姑娘,這可使不得,被人發現,這名聲可就毀了。便是無人發現,也怕他心懷不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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