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第三十三章 中

第三十三章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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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中

第三十三章 (中)

書亭以為我是出於憤怒,連忙安撫道:“生生,我是信任你的,從來不曾懷疑。不過,姐夫也是出於賀氏的利益,我畢竟要向董事局交代。如果他提及到這麼危險的漏洞而不更改合約的話….”

我果斷地揮手阻止書亭說下去,淡淡笑道:“你姐夫考慮得非常周詳。這樣,我們立即修改合約,不要拖延,還是下午簽約,好不好?”

書亭當即鬆了一口氣,高興地說:“生生,你真是深明大義。”

我唯有報以苦笑。

合約臨時更改,把洪冰忙得一團亂。不過她始終是萬能祕書,一切在儀式開始前準備妥當。

除了臨時更改條款外,其他一切都很順利。書亭完成任務,戀戀不捨一番後,終於還是飛趕機場回馬來西亞報告去了。

我和洪冰目送書亭上了飛機,雙雙吁氣,彷彿打了一場仗一樣。

“老闆,今天總算平安度過。我們是否應該互相恭喜一下。”洪冰把中午重新準備合約的雞飛狗走拋到腦後,對我嘻嘻一笑。

“我看,你是想問我們是否應該去吃一頓飯,以表慶賀。”

洪冰讚道:“天下間最知情識趣的,莫過於我的老闆了。”

“你的老公呢?忍心他一人啃碗麵?”

“昨日出差去了。”洪冰做怪相。

原來如此。

只好發揚好老闆精神,請洪冰大吃一頓美餐。

紐約方面的事情進展還算順利。黃氏這裡天天忙得人仰馬翻,我在法國美國之間穿梭往來,消瘦不少。

賀氏方面,依然是以書亭為代表與我接洽。這一點我非常高興,因為書亭畢竟與我關係不同一般,有很多問題,容易溝通諒解。

忙裡偷閒,約了尼洛一起打高爾夫。

新開的一個高爾夫場,青草喜人。我呼吸著難得的新鮮空氣,大嘆人生苦短,偏偏要把這麼多的時間花在勞碌公事上。

“聽說你們的計劃進展順利。”尼洛一杆揮去,身手堪與職業球手媲美。

太陽很大,我擦擦額頭的汗,說:“還算可以,與紐約政府的溝通基本沒有問題,地基工程已經進入動工階段。”

“可惜,白白便宜了賀氏。”

我胸口猛然一滯,抬頭看著尼洛。

尼洛沒有注意我的面色,遙遙看他擊出的球,悠然說:“沒想到賀氏這麼精明,臨門一腳前忽然來個新增條約。”

我緩過顏色,搖頭笑道:“尼洛,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

“不是瞞不過我。”

“那是瞞不過誰?與將?”我冷冷猜道:“原來我黃生價值,以至於你們兩位大人物對我日夜監視,還要派上數名頂級的心理專家專門研究我的一舉一動。”

尼洛無奈地說:“生生,為何一提及與將,你就象刺蝟一般。”

“我象刺蝟?”

“對,你尖銳得令人難以招架。”

我忽然之間無話可說,只好苦笑著聳肩:“尼洛,我知道你和與將交情深厚。我們也是老朋友了,你老實說,我應該用什麼態度來對待這一切。”

“看看,這就是你的態度。我怎麼敢隨便提出建議?”

“好,當我今天虛心請教。你有什麼建議,儘管說給我聽。”

看得出來,尼洛是有備而來。他套出我的一句話,立即坐下,顯然要與我長談。

“生生,可不可以,暫時把以前的恩怨放下。”

“尼洛,說這樣的話前,你又可不可以告訴我,對我和與將的恩怨,你知道多少?”

“比你想象中的要多。”

“例如?”

“舉例出來不過是把重溫一次,告訴自己與將是多麼不可原諒,強調自己受過的苦,有什麼益處?生生,你念念不忘過往,只會困住自己。為何不退後一步,抬眼看看前方。”

“人生的經驗,卻又何妨不是從過往中得到?忘記過往,我摔交的數目,恐怕要呈數量級增長。”

談話似乎沒有效果。尼洛靜靜想了一會,誠懇地說:“實話實說,我今天之所以這樣與你直接談,是因為我不忍心看下去?”

我莫名其妙道:“不忍心?尼洛,你何時入了佛門,要普渡眾生?”

“與將很痛苦。”尼洛真摯而又直截了當地對我說:“你知不知道,他很痛苦,一直都是。”

他的語調中,隱隱暗藏了對我的不滿與指責,但我已經無暇分神去分析。

所有的腦細胞,被緊緊維繫在兩個字上面痛苦。

與將的痛苦…..

彷彿只聽到這些片言隻字,我就已經被心碎的感覺籠罩。

“痛苦又如何?世界上誰會沒有痛苦?”我強笑道:“尼洛,以你的為人,忽然露出感性的一面,實在令我驚訝。而且,居然是為了榮與將這麼的人。”

“生生,難道你真的忍心這樣下去?不顧一切,就是不肯放過與將?不肯原諒一些已經消逝的過去?”

我訝道:“放過?尼洛,你說反了。應該是我求他放過我。”

“如果與將現在忽然拋開一切,不再過問你所有的事情,你會感覺很好?”尼洛忽然提高聲調,聽在我耳裡,簡直如暴喝一般。“你捫心自問,難道你沒有一直索要與將的關注?”

如果與將忽然放過我…..

我揣測其中的可能,隱隱中對自己說:這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與將怎麼會那麼好心,肯把我放開?

我越想越憤怒,似乎掉進了一個莫名的陷阱,焦躁不安,悻悻道:“尼洛,你簡直和與將是一丘之貉,強詞奪理到了極點。”

尼洛彷彿意識在自己措詞過於強烈,沉默片刻,冷靜下來。

“與將真的很愛你。我從來不知道,一個男人會真的這麼愛另一個男人,這在圈子裡是一種奇蹟。生生,你不覺得應該珍惜?”尼洛輕輕地說:“難道你從來沒有想過,瞭解你的行蹤,瞭解你的思維,比把你逼到絕境禁錮起來要難多少?換了是你,你可肯用同樣的心血去對待自己所愛的人?”

“你不覺得這樣的愛很可怕?”

“這樣的愛很沉重,不是每一個人都可以承擔。無時無刻不思念著你,隨時都有能力得到你,卻要忍著不去驚動你。與將對你的愛護,實在舉世無雙。你還想這樣持續下去?”

我冷冷道:“誰也不想持續下去,我已經被驚動得嚇破膽了。”

話不投機半句多,我和尼洛的面談,可以算是不歡而散。

尼洛是個很好的說客。至少,在當天夜裡,我夢中屢屢見到與將憂慮的臉。

與將很瘦很瘦,非常憔悴。

他靜靜站在一旁,彷彿很近,又彷彿很遠。

開始,我很害怕,想著怎麼才能逃開,但我逃開後,見他沒有動靜,又忍不住回來。

我捨不得憔悴的他。

我問:“與將,你為何不過來?”

與將輕輕說:“生生,我不過來了。”

我大驚,一種被拋棄的感覺衝擊著我。

我說:“為什麼?為什麼不過來?”

我不斷地問,與將只是靜靜站著,悲哀地看著我。

“不要!我不要!”

我在夢境中猛然掙扎著醒來。

冷冷的空氣在房間裡流動,窗外帶進一點點清涼的月光。

好安靜,莫名的孤獨與寂寞,伴隨著夢中而來的被棄感充斥心靈。

我舉手一摸,才發現已經滿腮眼淚。

不是說過不要再流淚嗎?

次日回到黃氏,無精打采。

周恆又來電,原來友笛與賀氏的合約已經正式簽訂下來。

“黃先生,我上次和你提及的條文,也在合約之內。”

“如此說來,賀氏很快就會拿出資源推廣新儲存器的市場?”

“不錯。”

我暗自估算,賀氏這一段期間頻頻接到大工程。雖然業績甚好,但以資金運作而言,就帶有一定危險性。每個工程都需要大量的前期投資,尤其是紐約的房產發展計劃,已經向貴德貸了一大筆款,萬一出現某個契機,使賀氏一方決堤,很容易會出現骨牌效應,使賀氏發生財務災難。

唉,為什麼與亭選擇的避難所,要是書亭的家族事業?

我是否應該放棄這個機會,乾脆忘記舊事,把一切恩怨抹了。

這樣是否能令自己更快樂一點?

煩了一個上午,如爸爸所言,我總是在一些簡單的感情問題上兜兜轉轉,繞不出來,極其可笑。

也許是我沒有過人的胸襟吧。

既然如此,不如把心力放在工作上面。我想通了,繼續埋頭工作。

經濟雖然不景,但大企業的酒會似乎沒有節約資源的打算。各種請柬還是天天送過來。洪冰做了把門大將,不起眼的小公司宴請,一律拒絕,只有合作伙伴之類必須參加的活動,才會把請柬送到我面前。

這晚,法國最大的科技公司派林五十週年紀念,場面浩大,我當然不能不出席。

隨著電子技術應用的日新月異,其產業利益也逐漸佔領人心。科技大鱷成為人們眼中的寵兒。所以,這一晚,除了法國一流的科技新貴,還有不少名人参加。

這是寶石閃爍的夜晚,到來的名媛爭相展示自己最貴重的首飾。讓我們這些人欣賞好一場世紀珠寶展覽。

或者心已經老了。我這些日子來漸漸愛上清淨,在酒會中若非出自公事,通常都會躲到角落捱捱時辰,到時間就不露痕跡地離開。

與派林的總裁打過小小招呼後,我便問明侍應,選擇一間賓客休息室,躲了進去。

派林的這次酒會,考慮非常周到。特意準備了十間休息室,讓客人各自休息,更多的,也許是為了讓貴賓間進行一些不欲人知的交談。

我獨佔了一個房間,將門關上。畢竟是在人家的地方,所以沒有鎖門,只把“正在休息,請莫打攪”的小燈亮在外面。

昨夜睡得並不好。

說來奇怪,其實自從離開與將,我甚少有睡得安穩的時候。難道我對鎮定劑上癮了,非它不能得個好眠?

沉沉靠在沙發上,睡意漸漸襲來。

難得的好睡意。我索性歪在沙發上,閉上眼睛,自任周公來尋。

我總是做夢,常常夢見與將。

通常我總會被嚇醒。

以前,夢境中的與將會變成惡魔向我撲過來。到了現在,夢境卻變成與將再不要我,默默離開。

一樣的令我驚惶哭泣。

若與將放棄我,我會如何?想到這個問題,心就象被人用鈍鈍的小刀凌遲一般。

我在夜裡夢間,不得不承認,我不能沒有他。

我捨不得他,無論他做了什麼事情。

“生生,清瘦依然啊。”依稀中,聽見有人在耳邊輕說。

是誰?這不是與將的聲音。

很熟悉。

我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猛然看見一張可怕的臉。

“你這樣的姿態,令我無法不記起你在我身下求饒的樣子。”

他怎麼會在這裡出現?

我大懼,立即從沙發上彈起,卻被來人強行按在沙發裡。

我嚇得聲音也是沙啞的:“與亭,你不要忘記這裡是哪裡。我會呼救的。”

“看你嚇成這個樣子,你叫得出來嗎?不要怕,我也是派林貴賓,不會對你做出什麼事情來的。”

我以為自己已經逃過當日的恐懼,重見此人的面目,才知道一切不過深深藏在安定之下。

可怕的氣息和粗魯的動作,瘋狂的撕裂與抽打,在瞬間無形地迎面撲來,把我捲到風浪的中心。

耳中嗡嗡的聲音,越來越重。原來心理上的陰影,可以給人造成這樣厲害的影響。

不錯,我手軟腳軟,連話也說不出來。

與亭有趣地看著我,湊近道:“感謝你送了塊餡餅給賀氏,畢竟紐約地皮有價難求,我那條防範周全臨時新增的條約,是不是絕了你的大計?”

我勉強道:“與亭,這些都是公事。”

“哼,不要以為我會信你。生生,恩可以不提,仇不能不報。你會對賀氏安一分好心?我知道你不會放過我的,不過賀氏這麼大的勢力,你能怎麼辦?”與亭陰惻惻道:“你想的也對。我們兩人,誰也不會放過誰。”

賀氏?與亭肆無忌憚的庇護之處。

在瞬間,我下了決心,舍卻與書亭的情分,把賀氏毀在旦夕之間。

“你為何如此恨我?”

“因為傷害你,是傷害與將最好的方法。”

我和與將,難道有這麼同體同心的關係?

我顫道:“你胡說!”一股壓抑了很久的衝動,在薄薄的心膜裡撞擊著,叫囂著。

“你的喉嚨真白。”與亭緩緩靠了過來,戲謔地說:“咬碎你的喉嚨,與將會痛苦得自己咬斷自己的喉嚨。”

天!我看他靠近過來,完全沒有反抗之力。叫不出聲音,腦裡一片混亂。

就象繃到極點的琴絃,剎那間斷了。

眼前忽然一黑,我暈了過去。

悠悠醒來的時候,靠在一個人的懷裡。

莫名的心安理得,被全心全意的歸宿感所包圍。

還能是誰?

“與將?”

這人彷彿無所不知,總在一些奇怪的時候現身,恰恰擊中我最脆弱的地方。

“生生,是我。”

我絲毫也沒有動,靜靜靠在他懷裡,閉著眼睛問:“與亭呢?”

“被我嚇走了。”

“我睡了很久?”

“就一會,不到五分鐘。”

“好沒用,我居然嚇昏了。”我苦笑。

與將寵溺地抱著我,安慰說:“那是因為你的心理壓力太大。常人都會如此。而且,你吃飯太少,又不注意鍛鍊身體。你知道嗎?你有低血壓,容易頭暈。”他徐徐而談,流露淡淡的心痛不捨。

我抬頭,看著他的臉。

幸虧,他沒有象我在夢中見到的一樣憔悴,依然神采奕奕。我鬆了一口氣。

“也許我一世都無法練成銅皮鐵骨。”我傻傻地說:“也不能百毒不侵。”

“生生,你已經變了很多,堅強了很多。只是自己不知道罷了。看,你把我也耍得團團轉。”

“與將,你會對我說真話嗎?”

“你想問什麼?”

“以你的能力,為什麼放過與亭,讓他在賀氏逍遙快活?”

與將微笑起來。他說:“我以為你會想親自做某些事情。”

“這麼說,你留著他是為了讓給我親自報仇?”我恢復一些,從與將懷裡掙扎出來,坐在沙發上。

與將無奈地看著我,苦笑連連。

“生生,你真是個驕傲的人。”他皺眉說:“我從來沒有見過你這樣驕傲的人。”

“我對此抱歉。”

“不,我以你為榮。”

我們的談話,到此結束。

我們靜靜坐在裝修得很豪華的休息室內,各自回味剛剛的對話。

安詳的氣氛,瀰漫在我們之間,有種感動激盪在心間。

我們一直這樣坐著,直到整個酒會結束。

終於,與將輕輕嘆氣,站了起來。他望了我兩眼,象意識到離開是必然的事情,然後轉身,緩緩走了出去。

我竭力阻止自己叫住他。

那一刻我感覺自己不但在折磨與將,也在折磨我自己。而為什麼這麼堅持,卻找不出任何原因。

與將是愛我的,他深深愛著我。

看著與將離去的背影,我想起尼洛的話。

他一直在痛苦,為了我而痛苦。

這個世上,是否只有我一個人,可以讓他快樂?

高科技不愧是現在世界經濟的支撐。友笛的新型儲存器,在賀氏大力開拓市場的努力下,以其質優價廉而迅速佔領市場。銷售渠道紛紛建立,收益大大超過預算。

近日頻頻接到周恆的捷報。

我在電話中笑說:“可見電子產品,始終是大有可為的。”

“黃先生,我們這樣與賀氏合作下去,想必相當愉快。”

“不錯。容與亭憑著我們的產品,看來在賀氏春風得意,前程錦繡。”

周恆接道:“殊不知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自從被與亭一驚再驚後,我已經下了決心,對付賀氏。

再也不要留手。

“周恆,暫時按兵不動,不妨讓與亭過幾天歡樂時光。”

其實真不想與亭快活,何況是倚靠黃氏來快活。不過紐約地產發展那邊的合約陷阱失策,不能發揮效果,單單啟動一個機關,並沒有把握可以把賀氏拉下馬來。

必定要等一個機會,才一舉發動進攻。

我想起當日馬來西亞驚現眼前的一小包白色粉末,來得無聲無息,才真是觸目驚心,讓人一愕之後,始知重重佈局,天衣無縫佈置在身邊多時。

怎能不佩服這些人害人的心計?

機會來得非常突然,令我也措手不及。

一日,正在辦公室小寐,洪冰忽然推門而入。

她在黃氏已有年日,資格也夠老,卻從來不曾如何沒有輕重過。我一驚之下,直覺知道有事發生。

果然,洪冰幾乎是嚷道:“老闆,快開電視!”

我不問緣由,立即按動遙控,剛想問開哪個臺,目光立即被電視熒幕所吸引。

一棟摩天大樓,在煙霧瀰漫中轟然倒下。

鏡頭搖晃,不象是好萊塢的特技電影。

不能置信。

我失聲道:“世貿?”

洪冰與我對視一眼,互相表達震撼和慌張。仿似世界末日來臨,雖然我不是美國人,也忽然悲哀的知道世界即將面臨大變。

片刻後,我立即撲到桌面,勉強撥通紐約的電話。

幸虧,在紐約負責黃氏所有工程的,是那位我曾經盡力保護的陳世伯。他的電話,一接即通。

“陳世伯?是我,黃生。”

“生生,我知道你一定會打電話過來。”到底上了年紀的人,又常年在商場奔波,他的語氣比我鎮定。

我匆匆道:“看過電視沒有?”

“簡直是現場觀看,震撼無比。”

“這樣的事情一出,紐約股市即亂,而且,連紐約的地產業,也不能倖免。”

陳世伯沉聲說:“事情一出,我立即下令暫停所有施工,靜觀其變。”

不愧是黃氏元老。

我稍感欣慰,誠懇道:“我暫時不能離開總部,但紐約方面甚為重要,請陳世伯多加用心。”

“沒有什麼別的。我的意見,是紐約這個計劃恐怕有失。真正糟糕的是賀氏,他們貸款買下的地皮,也許價錢會跌到底處。幸好黃氏的投資是在工程上,而且剛剛投入,花費不多。我會盡量收回已經放下去的投資,暫時停止地產方面的建築運作,以保證虧蝕不超過預算。”

接下來的情形,真可以用兵荒馬亂來形容。

每個企業都惶惶不可終日,當然,只要聽聽每天財經報道源源不絕的壞訊息,誰的眼眉可以舒展得開?

股市大跌,不在話下。史無前例的全部狂跌,彷彿到了人間地獄。

榮氏也不例外,但與將算有本事,雖然也是翻了綠牌,跌幅卻漸漸收小,在眾多岌岌可危者中率先穩住陣腳。

而賀氏和黃氏,因為前一陣才敲鑼打鼓,公告天下共同參與開發紐約地產的計劃。如今紐約屹然成了災難之城,股民對我們兩家的信心立即從高指數向下限逼進。

情勢是從未預測到的險惡。

對著自己的災難,我已無暇分神去管賀氏了。

尼洛算有情意,事發後立即與我通電,道:“生生,立即撤回在紐約的投資,那裡撒下的錢財,在近期來說,必定如石沉大海。”

“我已經下令暫停工程,不要繼續投放資源。可是黃氏和賀氏有合約在先,就這樣撤回所有投資,有違約的嫌疑。”

尼洛說:“這次的風暴,賀氏在建築界中算是首當其衝。賀氏投資的是地皮,用大量資金取得地權,現在地價跌了何止百倍,當真是天要亡它。如果你被牽扯進去,不過是多一個替死鬼。關於合約的問題,我有一個提議。”

我心中一凜,隱隱知道賀氏的滅亡,已經近在眼前。

“願聞其詳。”

“只要賀氏股價繼續下挫,賀氏的總資產降到貴德所審定的標準,貴德就能以賀氏目前根本沒有還款能力的名義,立即凍結賀氏部分在貴德的資金,防止貴德繼續損失。”

“這種時候凍結部分資金,連鎖反應立即鋪天蓋地而來,豈非要賀氏一朝滅亡?”

“那不正是你的目的?”

我倒吸一口清涼氣。

確實,那是我的目的。也是我很想看到的一件事情。

或者,我是因為無法對榮氏下狠心,而要借另一個百年大族出心中的惡氣。

何其殘忍,為了自己,我要毀去書亭和許多不相識人的家園。

尼洛接著說:“但是賀氏到底實力雄厚,要他們的股票立即下挫到底線,不是這麼容易的。除非市場傳出極度對賀氏不利的訊息。”

千百個念頭,在我心裡如七國之兵,互相擊打不斷,撞得我幾乎分裂開去。

與亭的庇護之所……

書亭的安身之所……

要黃氏抽身,只能在被賀氏拉著沉落深淵前,狠狠在賀氏腦袋上踩上一腳,踏著它的身子逃出來。

我猛然咬牙,對尼洛說:“建築方面皆輸,賀氏目前靠什麼支撐股民信心?”

“新型的儲存器代理,此產品市場前景極好,所以股民對賀氏仍抱最後的希望。如果讓他們撐上一陣,憑藉這個產品的全球代理權,怕也有一線希望可以度過難關。”

“尼洛,賀氏股價明日必定下挫,你不必擔心。”

結束通話電話後,我進入一種麻木狀態,憑著本能撥電話給周恆。

“周恆,還記得和賀氏簽約時關於市場運作妥善與否那條款嗎?”

“當然記得。”

“現在是用它的時候了。”

“好,我立即去辦。”

放下電話,我眼前猛然發白,要慌忙伸手牢牢抓住椅背,才勉強站穩。

幾秒後,我清醒過來。

為什麼這樣心痛難忍?我不認為是為了賀氏。若是說我為書亭而如此悲傷,那也不大可能。

但,深入骨髓的痛楚,在體內迴盪。象凍僵的肌肉忽然被浸在沸水中,而後又重新被安置回冰櫃中繼續冷凍。

那是麻木卻又依然存在痛覺的境地。

瞬間,我體會到與將的痛苦。

人非書本所寫那麼偉大,當面臨利益與情意矛盾時,箇中感受,非當事人不能體味。

我只所以痛苦,是因為在這一刻,我忽然發現,原來我即將傷害一直真誠對我的書亭。

最令我難以接受的是,我之所以忍心傷害他,其實不是為了恩怨,也不是為了情意,而是為了保住黃氏。

**裸的,為了金錢和利益。

恍然大悟,原來世界上各種背信棄義、令人齒冷的齷鹺事情,就是這樣一步一步做出來。

而我,竟然已成為其中一員。

我不能接受,因我知道自己不會改變這個殘忍的決定。現實就是現實,賀氏已經沒有明天。

書亭,他命定要成為第二個黃生。

天幸我沒有真的把心交託給書亭。否則,要手起刀落毀滅自己所愛的人,多麼可怕可悲?

剎那,我伏倒在地上,大哭。

我為與將而哭。

我終於明白,只要種種還在我心裡散著陰暗的種子,他將永遠不會快樂。

賀氏的股票,如我所料,在次日大跌。

這全拜周恆厲害的手段,在最快時間內找出賀氏運作市場時出現的失誤,以合約中的條款為憑,提出嚴厲宣告,要收回賀氏的全球代理權。

其實是無理取鬧的手法,意在傳媒效應,這個藉口能否收回代理權,根本不再我們考慮範圍之列。

不待賀氏做出反應,訊息外傳,不啻於奏響賀氏的死亡之曲。股民譁然,一沉百踩。

至此,賀氏已經無回天之力。

友笛由於沒有強大背景,在金融風暴中又傳出與賀氏的糾紛,未免危急自身發展。事情緊急下,周恆同時召開新聞釋出會,公佈友笛由黃氏注資發展的宣告。

至此,友笛的來頭,已現於昭昭日夜之下。黃氏對賀氏的種種精心手段,也無所遁形。

眾人議論紛紛,都說:“黃氏這下厲害,一下子把一個這麼厲害的商場對手拉下馬來。恐怕將來榮氏也不是對手。”

我帶著悲傷的心,品嚐勝利的果實。

看著賀氏一步一步到了絕境,只剩無盡的彷徨。

書亭一直在打我的手機。

這樣的境況,我料他還不肯死心,想四處尋求幫助。第一個想到的,必定就是我。以書亭的為人,雖然外面證據確鑿我是禍首,他也未必肯相信。

他對我的信任,似乎與生俱來,是一種令我心酸的本能。

當日與將對我說:“你早應看出來。我料不到,你居然會看不出來。”

我在與將面前是瞎子。書亭在我面前,又何曾精明過一次?

我索性關了手機。

洪冰在對講機裡說:“老闆,賀先生在三線,是否接聽。”

“不接。”

我是狠心的,當我毫不思索地回絕時,自己對自己下了評斷。

不難猜到書亭的請求。希望友笛向市場證明和賀氏的關係依然密切,穩定人心。而且,對於貴德的逼債,希望我可以代為求情。

即使做了,一切也是無功。賀氏已經到了末路,而即使有生機,我也不會去救。

天知道與亭若再得一個翻身機會,會做出點什麼可怕可恐的事來?

沒有人會拿自己的身家性命來慈悲他人,我亦然。

洪冰拿檔案進來,見我戚然模樣,嘆道:“其實接聽一下,又有何妨?幫不了忙,至少給他一個安慰。賀氏危難,人人把他們當瘟疫一樣躲避,真是讓人看不過眼。”

“我不是怕賀氏帶累我,或怕書亭求我一些什麼。只是,我確實不會伸援手,何必給他希望?再說….”我頹然道:“我也不想面對他。”

一個下午,我沉浸在自棄自唾之中。

接下來度日如年,兩天後,書亭終於沒有再打電話過來。

正逼自己把賀氏拋之腦後,洪冰忽然敲門進來。

“老闆,出了事情。賀氏宣佈破產。”

這早在意料之中,沒什麼驚訝。只是商場之中兵敗如山倒,怎能不心寒?

洪冰看看我,似乎害怕接下來的訊息會嚇著我。

“另外,賀氏的董事長賀書敏服安眠藥自殺。”

“什麼?”我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瞪著眼睛。

腳一軟,又重重倒在椅上。

數十道寒流,從地毯處鑽上來,侵入四肢百脈。

“老闆….”洪冰慌忙走過來。她看見我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咬咬脣,似乎有話有說。

我知道她要說什麼。

她想安慰我,說這一切是現實的殘酷,而與我無關。內裡有恐怖份子,有美國政府,有股市和股民的離棄,不要把所有的責任負在自己身上。

我搖頭,有氣無力道:“你不用說。什麼也不用說。我明白的,這不是我一人做的孽。”

但,是我起的因,是我種的果。

滋味,苦澀不已。

此夜,書亭會在哪裡哭泣?他陽光的生命,已經失去光線。

始作俑者,是我。

我無法抑止自己的行動,拋開保鏢的跟隨,獨自駕車,四處遊蕩。

我是有罪的,我深深知道。

但是,我的罪惡,將進行下去。絕對不會在屠刀揮下的時候,留一點餘地。

我對不起書亭,他的存在,本來就是我的罪證。

路過一間麥當勞,我停了下來。

在那個路口,書亭曾對我苦苦哀求。

他說:“不要結束。”

“不要這麼殘忍。”

當日的預想,今已成為現實,見證什麼才是真正的殘忍。

我痴痴看著前方,已經分不出心裡的是什麼滋味。

剎那間,鼻尖忽然聞到一陣藥水味,一塊潔白的溼巾,赫然從車窗伸入,捂住我的臉。

一隻男人的手臂,勾住我的脖子。

深吸一口氣欲求救,藥水盡入鼻中,身體已經不聽使喚。

綁架?

我驚恐之中,墮入黑暗。

我迷迷糊糊睜開眼睛,腦袋一陣眩暈。

眼前,是一間寬敞的房間,簡單又安逸的裝修。空氣特別的新鮮,依稀聽見雀鳥叫聲。甚至,傳來嘩嘩山泉的聲音。

我仔細聽四周動靜,猜測是否身在某個偏僻的渡假村出租的單獨房子裡。

一個人影忽然靠近,我抬頭,片刻愕然後,不由苦笑。

我說:“書亭,原來是你。”不料兩兵對峙的時候來得這麼忽然,我始終心虛,以至手足無措。

書亭望著我,眼神複雜。

其實,我應該很瞭解他的心態。只因我們兩人的經歷,極其相似。

他烏黑的眼珠盯著我,沒有射出燃燒的怒火,相反,他很平靜。

“不錯,生生,確實是我。”書亭也對我苦笑,象在感嘆我們兩人的無奈。

他越平靜,我越內疚。

我知道,他心此刻必定在緩緩淌血。被一心一意深愛的人背叛利用,即使僅僅揣測他的感覺,也能察覺那錐心的痛楚。

原以為他會咬牙切齒將我碎屍萬段,不料他居然輕輕柔柔問: “你的手痛不痛?”

我呆住。一直在心底的內疚,忽然膨脹十倍,幾乎漲破胸膛。

書亭望我被縛在背後的雙手,似乎心有不忍,盯了好半天,才打消為我鬆綁的念頭。他長嘆一聲,坐在我的身邊。

“生生,為什麼要這樣做?你有什麼苦處?”

受不了他到這個時候還情深款款,澤心仁厚,分明是要我徹底扮演負心人的角色,讓天下人都知道他的偉大,他的犧牲,把我黃生所有的廉恥活生生在眾生面前撕去。

我驀然大喝: “不要問!你什麼都不要問!”

書亭不曾料到我會忽然如此激動,閉脣看我。

“不錯,是我利用你,是我背叛你。而且,我從頭到尾沒有愛過你分毫。賀書亭,你憑什麼以為自己可以得到我的愛?黃生的心是鐵石做的,你憑什麼以為自己可以熔開?” 我一口氣大叫出來: “不需要你為我編制什麼冠冕堂皇的藉口,這一切都在我計算之內。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原因,無毒不丈夫,這個道理難道你不懂?虧你還出生在商場世家。”

每一個字都書亭而言都象鞭子,一下一下抽在他身上。我每說一句,他的臉色就越發蒼白。

我瘋子般大吼,連自己都驚訝自己的殘忍。喘氣停下來時,房間靜得可怕。

書亭的臉,已經白到晶瑩的地步,似乎連血管都要外露出來。一向烏黑的眼睛,居然失去所有光彩,象已經失去生命一樣。

我的心驀然抽緊,痛得不成樣子。

“書亭,你都聽見了,這就是你深愛的男人。”房門忽然開啟,走進來的,是與亭。

看見他眼裡的恨意,我根本不覺得奇怪。我和與亭之間,早已是血海深仇。

與亭的面上滿是鬍鬚,顯出滄桑落魄。他看我的眼光,猙獰恐怖。

我心頭感覺絲絲涼意,落入此人手中,當然不是什麼好事。

“哼哼,你也有今日。”與亭冷冷打量我,一邊放下肩膀上一個巨型的麻袋。看體積外型,似乎裡面裝了一個人。

與亭把麻袋開啟,果然,裡面露出一個人來。

我驀然一震: “與將!”

“沒有想到吧?” 與亭轉頭對同樣驚訝的書亭說: “我多好運氣,居然見到他失了魂魄般在黃氏大樓外徘徊,連我靠近都沒有察覺。”

與將雙手也被縛在身後,眼睛緊閉。

我看著又心疼又難過,不管雙上被綁著,衝到與將身邊,喊道: “與將!與將!你怎麼了?”

與亭鄙夷地望我一眼,猛力一掌當頭而下,將我打得倒在地上。

不知道哪裡來的堅持,一陣天旋地轉後,我又從地上豎著膝蓋爬起來,向與將衝去: “與將,你說話!你到底怎麼了?”在此一刻,似乎只要可以衝到他的身邊,就是我畢生的勝利所在。

這一次,擋在我身前的,是書亭。

他站在我面前,按住我的肩膀,雖然力道很大,卻絕不粗魯。他說: “生生,不要激動。”

我怎能不激動?當我看見與將這麼無助地躺在與亭憎恨的眼光下。

看見書亭眼裡的不捨,我象找到一條救命稻草,撲入書亭懷裡急促地說: “書亭,求你不要讓他傷害與將!我求求你!”

“生生….” 與亭的身體僵硬起來,彷彿被雪藏千年般冰冷。

“你說過永遠不讓我傷心,你說過的!”我對書亭不斷乞求,眼光卻越過他的肩膀,直直盯著昏迷中的與將。

“書亭,求求你,我求求你,書亭…..”

書亭似乎忍不住了,他露出痛苦的表情,將我擁入懷中,抱得好緊。

“生生,我好愛你,你可知道,我好愛你…..” 他不斷低聲說著。

我卻忽然興奮地叫了起來: “與將!與將!你醒了?你快點醒!”看見與將微微動了動肩膀,我是真的興奮,完全忘記了自己在誰的懷裡。

抱著我的書亭,彷彿受了重重一擊,僵硬數秒,象被燙傷一樣把我放開。

這對我只是一個絕好的機會,再次衝到與將身邊。

這次,與亭沒有再阻止我。

他顯然,把這個當成戲弄老鼠的把戲。

我單膝跪在與將身邊,看他憔悴的樣子。一直以來,我腦裡的與將都是堅強而無惡不作的,永遠高高在上玩弄世人。因此,這憔悴的臉,緊鎖的眉,更是讓我心疼。

“與將,你醒一醒。”手被綁在身後,我只好用頭輕碰他的臉。

與將微微一動,開始緩緩地,左右搖擺他的頭。

我的心忽然跳得很快,幾乎蹦出口腔。

“恩?生生?” 與將終於開口。

看著他輕輕睜開眼睛,幾乎想大哭出來。但我沒有哭,看見他的眼睛,我所有的機警和鬥志都回來了,我平靜地說: “與將,我們兩個都被抓了。是與亭和書亭。”

與將瞬間反應過來,他目光在四周一轉,把周圍的環境立收腦內。

“與亭,好久不見。”與將艱難地坐起來,對與亭打招呼。

與亭冷笑: “好久不見?哈哈,與將,你難道沒有時刻注意我的動向?”

與將已經恢復了一向的精明犀利,不卑不亢道:“不錯,當日你能順利娶到賀家大小姐,應該感激我沒有從中阻撓。”

書亭冷冷插了進來: “榮與將,你為什麼要害我大姐?”在他心裡,此時此刻,還是一心為我擺脫害死他大姐的罪名。

我望著書亭,不能說不感動。

與將輕笑,雖然性命握在他人手裡,他卻依然從容鎮定: “當然是因為你。”

“因為我?”書亭詫異。

“誰叫你對生生起了窺視之心?你敢帶生生私奔,我就要你失去所有。”這番話在與將口裡說來,理所當然,毫無慚愧。

“你好殘忍,為了這麼一個理由,居然害我堂堂整個賀氏!”書亭破口大罵,上前擰起與將領子不斷搖晃: “我大姐有什麼得罪你的地方,你要把她逼到絕路?”

與將不驚反笑,說:“你為何不問問你的姐夫,你大姐和他對生生做了什麼事?”他話中自信滿滿,令書亭冷靜下來。

書亭轉頭,目視與亭: “姐夫,你們對生生,曾經做過什麼?”懷疑和不確定,藏在他的問話中。

與亭也不否認,居然乾淨利落點頭: “不錯,生生旅行袋裡的毒品,是我們預先放進去的。書亭,你這樣聰明,早應該猜到。不過你對你大姐太崇拜太仰慕,所以看不清楚事情。”

“毒品?”

與將冷冷看著書亭臉色大變,不能接受般站著,又道:“何止這些,你再問問與亭曾經對生生做過什麼?”

我在一旁看了許久,終於忍不住大喝:“夠了!與將,你到底想說什麼?”

與將慢悠悠說:“我不過是要賀書亭明白,他們是多麼罪有應得。”

書亭深受打擊,真的一字一頓,再問: “姐夫,你曾經對生生做過什麼?”

看見書亭的樣子,我忽然大叫起來:“不要問!書亭,你不要再問。”

我不曾料到,與將居然對書亭有這麼大的恨意,竟要活活把他的精神摧毀。我雖不愛他,卻真的不忍心再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