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受招安走上仕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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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受招安走上仕途
東北三省從清朝末年以來,就以生產土匪聞名。這有它的歷史根源。它是甲午、庚子兩次戰亂的產物,是清朝反動統治黑暗**、對人民殘酷壓迫和剝削,以及日、俄帝國主義對東北侵略和荼毒所造成的結果。
東三省的土匪多數騎馬,所以又叫馬鬍子。它有反對反動統治的一面,但也有危害社會秩序、破壞生產力的一面。清末東北的綠林,主要形成於甲午、庚子以迄甲辰這10年之間。其所盤踞的地區多在遼河下游及遼西各縣,也就是甲午、庚子以及甲辰各次戰亂的受害嚴重的地區。由於兵災之後,地方糜爛,田野荒蕪,民不聊生,社會上呈現極度動盪不安的狀態。一些遊手好閒的青壯年就要鋌而走險,同時,戰後的一些散兵遊勇流散到社會上無所事事,這也是產生鬍匪的一大來源。於是就有別具野心的不逞之徒利用這個機會,豎起綠林的旗號,嘯聚徒眾,稱霸一方,儼然形成了獨立王國,為所欲為,莫可誰何。
當年,嘯聚遼寧一帶的匪眾主要分為以下幾幫:
首先是趁火打劫、渾水摸魚的馮麟閣。馮是海城縣的衙役出身,為人貪殘狠毒,利慾薰心,他看到社會動盪不安,認為有機可乘,就趁火打劫,渾水摸魚。為了欺騙群眾,籠絡人心,他打起殺富濟貧的幌子,糾合地方上的流氓賭棍、散兵遊勇等在盤山縣的田莊臺、遼中、臺安、錦州、彰武一帶橫行霸道,搶劫**掠,為害一方。解放後為我人民政府鎮壓的大漢奸張海鵬和曾當過綏遠都統的汲金純,都是他得力的助手。他的徒眾經常有百八十人出沒各地,最多時能嘯聚到幾千人。
第二是驕橫強悍、獨樹一幟的杜立山。杜是遼中縣人,家境貧困,為人豪爽。據說,他有8個老婆,都非常剽悍,杜和他的老婆都能騎馬打槍,百發百中。他在遼中縣能糾合徒眾千餘人,槍馬俱全,自立一幫。杜在各匪首中是最年幼的一個,但他的勢力最大,聲威最盛。偽滿有名的漢奸於芷山,原來就是他手下的健將。
第三是具有政治野心的張作霖。張本是宋慶所部毅軍的一個騎兵小頭目,跟獸醫官學了些獸醫知識,退伍後回海城縣高坎村開一小獸醫莊。他因經常給各匪幫醫馬疾,因而同各匪幫都有所接觸,到後來社會上都說張作霖是匪徒的窩主,所以也就迫使他走上了綠林的道路。當時張的勢力同其他各匪幫比較起來,還是很薄弱的,徒眾最多不過數百人。但張的幾個助手都很強悍,如曾經毒害熱河老百姓的熱河都統湯玉麟(綽號湯二虎)、曾當過察哈爾都統和偽滿內閣總理的張景惠和曾做過吉林督軍的張作相等都是張作霖的得力助手。湯玉麟在捕盜營當兵,原是個賭棍出身,為了闖光棍,用燒紅的鐵通條燙自己的肋骨,眉頭不皺,談笑自若;張景惠原是個豆腐匠,後拉起一小幫;張作相是泥瓦匠出身,在錦州也拉起一小幫。後來他們都投到張作霖的旗幟之下,入了大幫。張作霖在幫中本來是後起,他的勢力所以擴充套件得那樣快,和他手下這三員健將是有直接關係的。
第四是認賊作父、賣國求榮的金萬福。金原是小站北洋新軍的一個小頭目,因過不慣軍隊的紀律生活,回到家鄉海城縣後,見到當地土匪勢力很大,而且可以為所欲為,於是就糾合一批流氓、惡棍、賭徒等成立匪幫,自己當上了頭目。但他因為人少力弱,便拜馮麟閣為老大哥,等於馮麟閣的一個別動隊,惟馮之馬首是瞻。
第五是混入匪幫進行間諜活動的日本人王小辮子。所謂王小辮子,就是甲午戰爭時在旅順口被殺死的日本間諜田老二的同夥“王老闆”(日本名字已記不清了),他是甲午戰爭後日本潛伏下來的特務機關長。另有一個助手叫林大辮子,日本原名叫津久居。他們都是日本現役軍官,潛伏在中國作間諜活動。兩人和眾匪首拉攏勾結,為各匪幫供應槍械子彈等,自己也成立一小幫,跟著各匪幫活動。
以上這幾幫馬鬍子都是在庚子前後生成和發展起來的。馮麟閣的資格最老,除金萬福拜他為老大哥外,杜立山和張作霖都算是他的晚輩。杜立山有個本族叔父名叫杜泮林,是遼中縣的一個舉人,給眾匪首出謀劃策,儼然是他們的軍師,除因年齡關係,和馮麟閣以弟兄相稱外,張作霖、金萬福都拜他為義父。各匪幫初起時,搶劫財物,燒殺**掠,無惡不作。庚子以後,他們的做法有所轉變,基本上是各據一方,各有自己的勢力範圍,已不以一家一戶的搶劫為主,而是與地方富紳、地主勾結,並與官吏互相默契,各在所盤踞的地方實行保險,即保證在所保險的界內不發生綁票搶劫案件,而由界內居民按月攤派一切費用。這樣,地方上雖然可以苟安於一時,但是勞動人民的負擔就越發沉重了。
甲午戰爭後,東三省成為帝俄和日本兩大侵略勢力的角逐場。日本因被帝俄聯合法、德兩國強迫歸還遼東半島而始終不甘心,一直在進行陰謀活動,想實現它的所謂“大陸”政策。因此,日本祕密派遣現役軍人潛入東三省及內蒙等地勾結和組織土匪,並挑撥漢、蒙族之間的關係。王小辮子就是負有勾結和組織土匪任務的一個現役軍人。在甲午戰爭前,他是在旅順口和山東威海衛一帶刺探我國海軍情報的大間諜。戰後,他又混入東北匪幫之內,極盡拉攏勾結利用之能事。他的助手林大辮子是日本士官學校學員,辛亥革命前曾自稱是關東廳守備隊駐瓦房店的一個聯隊長。王、林兩人為勾結和利用土匪所下的功夫很深,所起的作用也很大。王小辮子和馮麟閣、張作霖結為盟兄弟,金萬福因與馮的關係也常同王接觸,後來成為密友。這幾個匪首都稱王為大爺,惟杜立山不然。杜與王不相往來,因為杜立山的第三個老婆王氏就是甲午戰爭時在小平島殺死日本間諜田老二的那個英雄女子。他在眾匪首宴會中見到了王小辮子以後,王氏即將王小辮子的一些情況說給了杜立山,所以杜對王小辮子始終保持著警惕,拒絕和他接近。
杜立山雖是馮麟閣的晚輩,但他與馮的關係比較深,馮對杜也較親近。杜曾勸馮說:“王小辮子是一個日本間諜,他所以要混到我們這裡來,是不懷好意的;我們過去不得已走上了土匪的路,這已經是很難看的了,再受日本間諜利用做個賣國賊,那豈不更是留罵名於千古嗎!”後來,馮把杜勸他的這番話告訴了金萬福。金聽後,一方面在表面上對馮進行敷衍,另一方面對王不但不戒備,反而更加密切了。王聽到金的訴說後,更是利用種種手段把金緊緊地籠絡在他的手中,使金完全聽從他的擺佈。金在王的吹拍之下,更加得意忘形地勸馮說:“人生在世,總要有個出頭露面的日子吧,我們搞這種勾當,到什麼時候才算完呢?這能有什麼好下場呢?”接著他就把王的情況介紹給馮,說:不錯,王確實是個日本人。他因為在軍隊中犯過錯誤,不願回日本,就流落到這裡和我們混在一起。我雖然和他認識在後,但是他很相信我,對我無話不說,可說是相印以心。他過去在陸軍中當過將官,有好多同學同事和三井洋行老闆有關係,我們和他多接近,不但現在的槍械子彈容易解決,而且將來我們缺錢有錢,缺人有人,哪裡有這樣好的借重呢!我看我們應該想開一點,日本固然是中國的仇敵,但這和我們個人又有什麼相干呢!我們要為自己的前途打算,不要聽杜立山這個小子胡說八道。杜立山耳朵軟,聽老婆的話就信以為真,太沒有漢子氣了。我們應打定個人的主意,不要三心二意,搖擺不定。金的這番話雖然打動了馮的利慾念頭,但杜立山勸說他的話已先入為主。是留罵名於千古呢,還是貪圖快意於一時呢?馮一時難於決斷,因此對王小辮子也就採取不即不離、亦即亦離的態度。
後來,杜立山的忠告終究未戰勝日本間諜處心積慮的勾引,馮麟閣對王小辮子雖然存有戒心,但仍逃不出王的魔掌。金、馮兩個匪首終於在日本的指使下,出動他們的騎匪破壞東清鐵路工程,並揚言除非帝俄拿出鉅額代價,否則絕不停止扒路活動。帝俄偵知這種情況,派便衣人員設法把馮捕去,押赴西伯利亞下獄,但為時不久,又由王小辮子收買中國通事(即翻譯)刁義廷從西伯利亞監獄中把馮營救出來。馮回到奉天,仍舊幹他的老勾當。從此以後,馮、金同帝俄結下了深仇,卻一頭扎進了日本間諜王小辮子的懷抱。
甲辰日俄戰爭中,日軍在遼陽南首山一役遭俄軍抗擊,屢攻不下,傷亡慘重,結果利用馮麟閣、金萬福所部騎匪數千人組成了所謂“忠義軍”(當時人稱為花膀子隊),從遼河以西挺進,抄襲首山的右側背。俄軍出於不意,放棄首山,向北敗退。日軍乘勝長驅北上,俄軍一敗塗地,不可收拾,日俄戰爭勝負之局,由此也就決定了。馮、金兩匪部幫助日本襲擊俄軍,使首山戰役轉敗為勝,因而決定了整個戰局,立下很大的功勞,日本天皇獎賞他們兩人寶星勳章,並電請清政府將這兩個匪首收編重用。不久馮、金兩人就被清政府擢用為奉天省巡防營統領和幫統。雖然如此,馮麟閣多少總還有一點民族氣節,以後漸漸地與日本疏遠下來,惟有金萬福一心甘願作漢奸,所以他的幫統衙門裡用了大量的日本顧問為其出謀劃策。金所部巡防營駐在鐵嶺、開原一帶,常在轄區內興風作浪,敲詐撞騙,設賭抽頭,在奉天綁票勒贖,不過是由土匪變成了官匪。
張作霖對各匪首均採取不即不離的態度。他是個機警過人、別有野心的人物。庚子變亂之後,他看到這樣幹下去是不會有好結果的,就同張景惠等幾個得力夥伴計議說:“我們長此在綠林中吃黑飯,前途暗淡,是毫無出路的。我看不如用我們現有的這點實力作本錢,向官家討價,棄暗投明,總比這樣繼續幹下去有些出路。”當時他的幾個夥伴都表示同意,並且說:“只要當家的(匪中黑話,即首領之意)有好辦法,打定主意,我們無不惟命是聽。”張接著說:“只要大家願意,我自有道理。不過在未實現以前,必須嚴守祕密,如果洩露出去,不但事情要失敗,而且更要被綠林朋友恥笑。你們也許聽說了吧?盛京將軍增祺前些日子已派人去關內接家眷來奉天,這就是我們的大好機會。將來增的眷屬從此經過,我們要連人帶物都給劫下來,但不準亂動,到時聽我的命令列事,違者就要以手槍相見。”
果然,不久增祺的老婆和隨護人員乘著十幾輛馬車行至新立屯附近一條荒僻路徑,就被張作霖早已埋伏的匪眾截住,將大小官棄所攜帶的槍械子彈以及數十件箱櫃全都劫了下來,連人帶物一併押解到新立屯街上。他們把擄來的人員車馬都安頓停當,單給增的老婆和她的貼身侍者安置在一間很好的房舍裡,並用最好的鴉片煙款待增的老婆和隨行人員。這些人看到這幫土匪非常溫和,很容易接近,心中有些莫名其妙。張作霖又親身招待隨行的幾個重要人員躺在**吸鴉片煙,還表觀出唉聲嘆氣的樣子,並說:“咳,現在我們的國家如此軟弱,受盡了外人的欺凌,真使我有說不出來的傷痛!我們所以當上土匪,也是被逼上梁山的!”增太太的隨行人員,看到張談吐如此和滿腹牢騷的情景,料定其中必有章,其中一個比較有地位的人搭訕說:“我們很同情你的處境,我想我們將軍來到奉天一定會有辦法的,你們也一定會有出頭露面的那一天。”接著又說:“請原諒我不懂規矩,不知道應該怎樣稱呼,請問您貴姓?”張答說:“我就是張作霖。”這幾個人一聽是張作霖,倒抽一口冷氣,一時都很愕然。這些人過去聽說張作霖是奉天著名的匪首,生得身魁力大,面貌凶惡,今天真個見了面,卻是這樣一個儒溫和、質彬彬的二十六七歲的青年,暗中覺得有些詫異。張作霖接著就把自己的身世和為什麼會走上綠林這條路的前因後果,很坦率地說出來,言下流露出一股憤懣不平之意,並故意對盛京將軍增祺表示怨恨,說增到任不久,不弄清真假虛實,就要嚴拿法辦,使我們有口難辯,不過我們幹這個勾當早已將生命置之度外了。那個隨員接著說:“依我之愚見,長此同官家作對,畢竟是沒有好處的。為了個人的前途,我看你們棄暗投明,才是正路。”隨後又問張:“假如有這樣的機會,尊意如何呢?”張回答說:“我已說過了,我們是萬不得已才當上土匪的,假如能得到機會為國家效命,是正合我們心願的。不過聽說增將軍這個人很固執,我們現在還很難使他改變態度。”張接著又問:“你們究竟是哪一部分的?那位太太又是誰?請放心,我們保證不會加害你們。”帶頭的那個人思索片刻說:“待我回稟太太一聲,取得她的同意再同你談。”這位隨員立即去見增太太,把和張作霖的談話經過述說一遍。增太太當時考慮,一來為了解除眼前急難,二來為了替增祺去一地方治安的大患,論公論私都應見張一面。她和隨行人員商議決定之後,準備與張一見。張入室行了個大禮參拜,低首站立著說:“張作霖冒犯夫人,願聽吩咐。”增太太看張對自己很恭敬,也很謙遜,就對他說:“我明白告訴你吧,我就是增將軍的夫人。我們這次是由京城來到奉天,路過此地。我原在省城時,就聽說綠林各幫與增將軍為難,特別是你的聲名最大。現在路上巧逢,想不到你這樣對待我們。適才聽到隨行人員報告關於你過去的一切和你的願望,我很同情你。我看你是一個很有為的青年,而且又有這樣一部分力量,假如你能很快地改邪歸正,棄暗投明,前途一定是不可限量的,我想你一定會願意這樣做吧?只要你能保證我們一行平安到達奉天,我也保證向增將軍建議收編你們這一部分力量為奉天地方效勞,既有利於地方治安,你們也有了出路。你看這樣好嗎?”張立即稱謝,並說:“假使我張作霖能帶眾弟兄投到增將軍麾下,為國家效命,有生之日決不能忘掉增太太的大恩。”隨即辭出與張景惠等說明,並命令匪眾把所劫的東西連同槍械子彈照數交還隨行人員查點清楚,寸草未動。增太太和隨行人員更大受感動,並拿出5錠紋銀賞給張的部眾。張婉言謝絕說:“只要我們有出頭露面的一天,那就歿世難忘了。”增太太一行人等隨即離開新立屯,平安回到了奉天。
增太太到達奉天后,立即把途中遇險和張作霖誠心棄暗投明的願望說與增祺,並且把張作霖的實力和他的為人以及她本人對張的看法,詳細地向丈夫敘說了一遍。增祺聽太太和幾個親信隨員說的這些情況後,一時大為動容,經過考慮後,決定奏明清廷,並命新民府知府曾子顧把張部眾收編為省巡防營。這是清光緒二十八年(1902年)的事情。從此以後,張作霖和他的三個助手就成為奉天省防軍的正式軍官了,仍駐在新民,負責維持這一帶地方治安。過了不久,增祺召張作霖到省城晉見,張做賊心虛,託故讓張景惠頂替他去省城,被增的左右識破,稟明瞭增祺。增知道張作霖有所顧慮,加以原諒,並指示張景惠說:“只要你們真能為朝廷效命,我就一定準許你們戴罪立功,決不會欺騙你們的。現在奉天省還有杜立山等幾個匪幫為害地方,應密告張作霖相機圖之,如能為地方除掉這些巨患,那就是你們的大功,將來一定還要重用你們的。”張景惠受到增的撫慰之後,回到新民如實對張作霖說明。張作霖聽後,又羞愧又感動,同時內心也就打定了主意。
奉天各匪幫中,實力最雄厚的算是杜立山了。他在匪中獨樹一幟,除對馮麟閣以老前輩相待,特別尊重外,認為其餘各匪首均不足掛齒,驕橫傲慢,目空一切。杜和金萬福不常來往,對於張作霖的投降,認為是沒有小子骨頭,加以鄙視。而日俄戰爭後,除馮、金兩匪幫助日軍攻陷首山有功,經日本建議清廷收編為省防營,其他零星小幫已大部被張作霖陸續消滅。到了1907年(光緒三十三年),只有杜立山一股還為害遼西一帶,未被消滅。這時徐世昌已任東三省總督兼練兵大臣,帶了一鎮(即一師)陸軍兵力到奉天,以壯聲勢,首先嚴令新民府知府沈金鑑和張作霖二人共同負責,限期剿滅杜立山匪眾,逾期不滅,惟他們兩人是問。其實張作霖在被收編前就認為杜立山是上眼皮子了,收編後更視其為眼中釘,早已打定主意要消除他,只是苦於難得下手的機會。在未動干戈前,對杜立山是強攻還是智取,他們進行了仔細的商討。杜立山自詡為馬上皇帝,馬上功夫了得,能雙手使槍,彈無虛發;且城池堅固,徒眾凶頑,關卡林立,防備極嚴。如像以前那樣派兵強攻,恐師勞無功,難以奏效,因此,決定智取。他們設了一計。張作霖派人到遼中縣送上一封賀信,祝賀杜立山被奉天省招撫,當上了大官,官位比張作霖還高。讓杜立山速到新民府來面謁省裡的招撫大員,以便到奉天向徐世昌總督致謝。杜立山有所察覺,不敢貿然行動。同他母親和兄弟商量,他們也認為到新民凶多吉少,都不主張他去。
此計落空,張作霖沒有灰心,又生一計。他想到了黑山秀才杜泮林。杜泮林是張作霖的義父。張作霖在中安堡當保險隊頭目時,同紳士杜泮林結下交情,來往密切,關係甚篤。張作霖知道杜立山拜認杜泮林為同族叔,對其言聽計從,十分尊重。張作霖就想打杜泮林的主意。他和殷鴻壽密謀,用杜泮林引誘杜立山上鉤。
張作霖特地親自到黑山把杜泮林接到新民府,並把他引見給省城大員殷鴻壽,以證明確實是省裡招撫杜立山,並非虛構。張作霖又在新民街上,為杜泮林另設招待處,請杜泮林在招待處稍事休息,候杜立山來到之後,一同晉升。秀才杜泮林是老實人,不知是計,就給杜立山寫了一封親筆信,言辭懇切,感情真摯。有“遊俠非終身之事,梁山豈久居之區;一經招安,不僅出人頭地,亦且耀祖榮家”等語。
杜立山本來疑信參半,猶豫不定。突然得到他素來景仰的族叔的親筆信,便疑念頓消,決定前往。於是,他在1907年6月6日僅率13人作為隨身護衛,由宋慶濂帶領,奔向新民府,接受封官去了。他哪裡知道此是有去無回了。張作霖為了不出意外,事先作了周密佈署。杜立山隻身赴會,十分警惕。在晉見委員殷鴻壽時,他坐在背靠牆壁面對諸人的位置,同時兩手插入兜內,握住槍柄,觀察動靜,以應突變。談話完畢,殷高聲喊道:“送客!”杜起身告辭,殷送至裡屋門口,杜轉身請殷“留步”時,突被湯玉麟等幾個壯漢按倒,下了雙搶,死死捆住。事不宜遲,當晚就把杜立山在新民府西門外槍決了。其實,在這之前,張作霖早已派張景惠率大隊人馬,繞道臺安八角臺,做好進擊杜立山老巢的準備。得到處決杜立山的訊息後,張景惠等迅速出擊杜立山的老巢。群龍無首,他的老巢遼中縣青麻坎,被一舉端掉。除掉了杜立山,掃除了一大害,遼西匪患遂絕,人心稱快。
杜立山這個多年啃不動的硬骨頭,被張作霖輕而易舉地剔除了。他採用的是智取的謀略,這顯示了張作霖過人的智慧。得此訊息,總督徐世昌喜出望外,上報清廷,為張作霖請獎。清廷除賞銀5000兩外,將張作霖升為奉天巡防營前路統領(旅長),管轄馬步5營。其他還有中路、左路、右路、後路等4路統領。張作霖成為東北舊軍五個舉足輕重的武裝力量之一,勢力更加壯大了。
1908年,徐世昌把剿匪得力的張作霖調到遼寧西北部的通遼、洮南一帶,去剿除被沙俄收買的蒙古叛匪。據有關人士回憶:“洮南一帶系乾燥的草原,草有一二尺高,一望無邊。夏日蚊蟲甚多,大者如蜜蜂,叮人很厲害。據我個人的回憶,雖在夏天,都得用棉花把頭包上,否則寸步難行。狼群更多,一群就是十幾條。當時隊裡的通訊人員(當時叫做跑撥子的)往往被狼吃掉,剩下馬跑回來……蒙古軍隊都是一個人乘兩匹馬,騎一匹,備一匹,力量足,跑得也快。以上種種,都是蒙軍優於漢軍的地方,所以張作霖清剿蒙匪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洮南一帶是廣闊無垠的大草原,是蒙匪活動的根據地。他們熟悉地形,瞭解民情,精於騎射,出沒無常。他們行蹤無定,多用奇襲,打了就跑,渺無蹤跡。其中,有幾股大的蒙匪,如白音大賚、牙仟、陶克陶胡等,都“擾害邊疆,至數年之久,此剿彼竄,滋蔓難除,國家視為巨寇”。
這些“巨寇”不除,國家不得穩定,百姓不得安寧。張作霖當此重任,開始時並不順利。後來,他採用了強攻和智取的兩種策略,派人打入蒙匪內部,取得情報,而逐漸扭轉了劣局。1909年,徐世昌看到張作霖的兵力不足,便給他擴編,增強他的實力。把5個營擴編為7個營,又將駐紮在洮南的孫烈臣部劃歸張作霖部。這樣張作霖的部隊增至3500人,成為東北的一支勁旅。
張作霖是個很知道感恩的人。受到東三省總督徐世昌如此青睞、如此器重,他剿匪更加努力。同時,他也在不斷地總結剿匪的經驗教訓,摸索出一套可行的規律。他本人也吃苦耐勞,身先士卒。因此,又經過年餘苦戰,終於將白音大賚擊斃,生擒牙仟,並打敗了陶克陶胡。後來追擊陶克陶胡800裡,一直將陶克陶胡趕到俄國。危害東北邊疆多年的蒙患解除了,打擊了蒙古分裂主義分子的囂張氣焰,維護了國家的統一和民族的團結,張作霖此功是不可沒的。
在張作霖的政治生涯中,他於1911年智進奉天省城,是一大手筆。1911年10月10日爆發了武昌起義,是謂辛亥革命。各省紛紛響應,脫離清政府,宣佈獨立。奉省的革命黨人張榕、寧武、商震等早有活動,新軍中也有吳祿貞、藍天蔚等從事革命活動。武昌起義的訊息傳來,東北革命黨人群情振奮,準備積極響應。當時以藍天蔚為協統(旅長)的新軍第二混成旅駐紮在奉天的北大營,這是省城的惟一一支駐軍。藍天蔚又是革命黨人,他如果抓住機會及時策動反正,可以立見成效的。他確實也在和革命黨人張榕緊密磋商,祕密醞釀起義。
但是,由於經驗不足,他們沒有抓住先機。1911年5月趙爾巽又任東三省總督。辛亥革命爆發時,他正在外視察,得到訊息,便急忙趕回奉天,並連夜開會,研究對策。當他得知握有兵權的藍天蔚等革命黨人正在醞釀起義時,頓時嚇得不知所措,表示他即將入關,也就是說,準備逃跑了。這時奉天省諮議局副議長袁金鎧立即跪求勸阻,並建議重用巡防營舊軍。這個建議使趙爾巽如獲至寶,茅塞頓開。他思忖,地方巡防營的將領都是忠於他的守舊軍人,同革命黨人沒有任何聯絡,正是他可以利用的鎮壓革命黨人的軍事力量。他立刻來了精神,馬上密調後路巡防營統領吳俊升率部自通遼迅即來奉天,以防備革命黨人起事。
然而,這個重要訊息卻被張作霖在奉天的部下探知。這個人就是張作霖駐奉辦事處處長張惠臨。張惠臨深知事關重大,就以最快的速度,把這個訊息密報給張作霖。張作霖是個有很大政治野心的人,他不甘心在西北的洮南待一輩子,為此,他早就在觀察奉天省城的動靜。他曾密囑到奉天講武堂學習的各營管帶張景惠、湯玉麟、張作相等,注意省城的軍政動向,並及時寫信報告。同時,他對全國的政治形勢也是極為關注的。得到這個重要訊息,他認為這是天賜良機,不可錯過。他當機立斷,親率所轄步騎7個營的全部人馬,從洮南出發,馬不停蹄,日夜兼程,直奔奉天。路過通遼時,吳俊升等出城迎接,張作霖與其虛與委蛇,未露實情。
到達奉天省城後,張作霖為爭取主動權,決定馬上晉見趙爾巽。
東三省奉天府總督衙門大堂上,總督趙爾巽揹著雙手在大堂上慢慢地踱步,雖然早晨空氣清新,衙門裡沐浴著陽光,但這總督大人看上去萎靡不振,顯得老態龍鍾了。這時,張作霖大步流星地走進來,他倒顯得精神興奮,道:“給總督大人請安召見卑職有何差遣?”
趙爾巽回了個禮,道:“張統領真是大忙人兒啊!我好幾天都請不到你啊。”
張作霖忙道:“總督大人請恕罪!可是大人也看見了,自打我進到省城,一直沒個家,就跟個跑腿子一個樣。這陣子得空了,才買了個宅院,打算拾掇拾掇就把老婆孩子接來。可真是應了那句話,人怕出名豬怕壯!我給朝廷和總督大人幹了點事,這捧臭腳的人都把門檻子踢破嘍。尤其我那幫把兄弟更是跟著瞎鬧騰!成天保媒拉縴兒地,非叫我再娶幾房太太,我實在推不開就留下幾個。求總督大人別怪罪我這陣子沒來給您老請安,也別笑話我貪戀女色……”
趙爾巽擺了擺手,大量地說:“不怪!一點不怪!歷朝歷代,凡是新貴,都是這個樣子的。”
張作霖忙回稟:“我可不是啥新貴,大人有啥吩咐,卑職還要效犬馬之勞。”
趙爾巽端起茶,喝了一口,又放下:“我啥吩咐都沒有啦!我為你上專折向朝廷請功,現在朝廷的聖旨下來了。”
張作霖大喜,立即站起作揖:“聖旨到了?”
趙爾巽點了點頭,臉上卻是一副悵然若失的表情:“到了好幾天了。”
張作霖跌足道:“哎呀!下官真是罪該萬死!罪該萬死!”
趙爾巽看了他一眼,他已經習慣了張作霖的表演,所以也不放在心上,當下,從桌上拿起聖旨:“你拿去看看吧。”
張作霖忙後退兩步:“下官可不敢!下官得聆聽大人宣讀啊!”
趙爾巽仍坐著,見張作霖要跪下,忙阻攔說:“你就坐著聽吧。”
張作霖不免詫異,指著聖旨,有點又驚又疑:“下官可不敢!大人拿的真是聖旨嗎?不是拿我開玩笑?”
趙爾巽拎著聖旨放到張的眼前,微笑著說:“你看,是真的聖旨。”
張作霖湊上一眼,忙後退一步,跪了下來,道:“那大人要坐著,下官可不敢,我還是跪著聽沒毛病。”
趙爾巽一臉嚴肅地宣讀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奉天統領張作霖,鎮壓亂黨決策果斷!不動聲色,連斃三首凶,又肅清奉省亂黨機關!實足以快人心而彰顯懲罰威嚴。特破格升賞該統領任關外練兵大臣!賞戴花翎。將其所部改為二十四鎮。以總兵銜任巡防營務處總辦。欽此!
張作霖接過聖旨,一眼觀之不足,兩眼觀之不盡,口中頌恩:“謝主龍恩!萬歲萬歲萬萬歲總督大人,這練兵大臣該是幾品啊?”
趙爾巽徐徐地說:“至少是二品或從二品吧。”
張作霖喜形於色:“哎呀!下官有啥功啊!皇恩太浩蕩啦!下官真是受寵若驚啊!”
趙爾巽看著張作霖高興勁兒,卻又長嘆一聲:“這聖旨早幾天給你多好啊!誰知道你忙著買房子搬家,又娶好幾房姨太太……”
張作霖作出一副扭捏狀:“大人大人!說好了別笑話我,這……”
趙爾巽道:“我哪有心思說笑啊!你現在手裡捧的是一道廢旨!”
張作霖失聲叫出來:“廢旨?”
趙爾巽傷感地說道:“剛才收到電報,皇上……遜位啦!”
張作霖一時不明所以,問道:“啥是遜位?”
趙爾巽心想張作霖到底是土包子,當下沒好氣地解釋道:“就是退位!”
張作霖更吃驚了,一時還沒有明白這局勢,怎麼變天變得這麼快,道:“皇上退位了!那當今皇上是誰啊?”
趙爾巽“哼”的一聲,激憤地說:“沒有皇上了!大清滅亡啦!”
張作霖呆坐椅上,手中聖旨落地,忍不住痛哭流涕:“啊!總督大人,往後咱們靠誰啊?靠誰啊?”
趙爾巽苦笑搖頭,說:“一朝天子一朝臣,我是誰也靠不上啦。你還可以靠你手裡的這把子軍隊。中國現在到了有軍就有權,有槍就有勢力的局面。正所謂擁兵自重,各成勢力。不過你是關外綠林出身,不是袁世凱的北洋嫡系……”
張作霖止住哭聲,道:“袁世凱?大人是說當今是袁世凱?”
趙爾巽點頭,咬牙切齒地說:“對,當今袁世凱是中華民國的大總統……”
張作霖急道:“唉呀!壞了!前些日子,我還給袁世凱打去電報!為了向袁世凱表忠心,我大罵共和政體,還說要帶兵進北京勤王啊!我這下可好!這下咋整,他成了共和大總統啦!我還不知輕重胡嗓了一通……”
趙爾巽看著張作霖一臉驚慌,笑道:“這倒無所謂。他袁世凱不僅說過反對共和,而且在武漢三鎮與民軍開戰,殺了多少革命黨啊!此一時彼一時嘛。從這段時間你我共事可以料定,在這等道里頭,你該是能發達的好自為之吧。”
張作霖凜然正色,道:“大人,我張作霖知恩圖報,往後我能站住,一定要為大人謀個職位。”
趙爾巽擺了擺手,道:“不必了!我這一生官居從一品,多次出任封疆大使,再沒有當官的癮啦!我已經打算好了,回鐵嶺老家,歸隱山林,精力還夠的話哪,想寫一寫清史。本朝人是不能給本朝寫史的,現在大清朝亡了,為清朝寫史,總是要有人做的嘛。”
張作霖心念電閃,問了一句:“總督大人,下官是不是應該致電祝賀袁大總統登基,極力表示擁護共和?”
趙爾巽露出疲憊的笑容,點了點頭,道:“事不宜遲!我急著找你就為這事!”
張作霖這時心亂如麻,想著自己得趕緊回去找眾人商量,當下轉身欲走,口中告辭:“請大人多多珍重!頤養天年,多福長壽!卑職這就告辭了。”
趙爾巽喊住他,道:“雨亭兄……”
張作霖急忙回身,驚詫地說:“總督大人!這樣稱呼卑職實不敢當!”
趙爾巽嘆了口氣,道:“唉!我已不是總督,袁氏來電任我為奉天都督,不過是留守幾天而已。以後你我有相見之日,自然是稱兄道弟不必打官腔了。趕民國時髦,就叫先生……”
張作霖跪了下來,裝出一臉的慷慨激昂,說:“我永遠是您老的部下、晚輩!大人以後就叫我張作霖……”
趙爾巽雖然明知道張作霖百分之百是虛情假意,只是眼前自己的事業猶如鏡中花水中月,人去樓空,這時候,張作霖的表態至少讓他多少覺得安慰,當下道:“我是叫你把這道聖旨撿回去,可以留作念想兒。我想這恐怕是大清朝最後一道,也是最高的一道敕封官階的聖旨啦!”
張作霖收拾起地上的聖旨,退了出去。
辛亥革命之後,時局動盪,東三省偏處一隅,反而獲得難得的平靜。
張作霖是個十足的實用主義者,他沒有什麼主張和理論。凡是有利於他升官發財的,他就幹;反之,他就不幹。但是,他也深知,要想爬上更高一級的臺階,必須觀察形勢,找到大靠山。開始時,他以為袁世凱沒有取小皇帝而代之的野心,便聯合馮德麟等33名將領,聯名致電袁世凱,表示“決議勤王”,電稱:“東三省與內地各省不同,軍隊部署既定,且勤王之心亦厚。勁旅數萬,一旦有命,即可取道山東南下,以區區微忠,盡瘁朝廷。”他聲嘶力竭地向袁世凱表示,要“盡瘁朝廷”,要誓死保皇。
其實,他對小皇帝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感情,非得保皇不可他這是在表示忠心,以便取得袁世凱的信任,為將來的提升預留地步。雖然張作霖的保皇論調同袁世凱的假共和主張有矛盾,但是,袁世凱從張作霖的表忠電裡,已經嗅出張作霖是個可以利用的鷹犬。因此,袁世凱便對張作霖採取了暗中聯絡的策略,派出信使,發出密信,在信中說明宣統皇帝退位,勢在必行,並誘之以利,答應清帝退位後,必“任卿為東三省防務督辦”。這對抱著“有奶便是娘”的信條的張作霖來說,是個天大的喜訊。張作霖心領神會,自然放棄了保皇論,他兩次致電袁世凱表示贊成共和,搖身一變,又成為共和制的積極擁護者了。
張作霖認準了抱定袁世凱這條粗腿對他有利,便一再地向袁世凱表忠。袁世凱當上了臨時大總統,他覺得還不夠,就致電擁戴袁世凱當正式大總統。電雲:“國體既定,臨時共和政府已成立,竊維推選袁世凱為大總統,實屬至當。”張作霖很怕慢於他人,總是搶先表態。在以後的許多重大問題上,如袁世凱不想離開他的老巢北京等事件上,張作霖都亦步亦趨,緊跟袁世凱,表示忠順。這些做法,也確實得到了袁世凱的讚賞,張作霖也理所當然地得到了應有的回報。
1912年9月11日,袁世凱下令對東三省的軍隊進行重點改編。命由張作霖任統領的原中路、前路巡防營改編為國家陸軍第二十七師,駐紮軍政要地奉天。任命張作霖為師長,陸軍中將銜,特授勳五位。這一年,張作霖38歲。
這在張作霖一生的經歷中,是十分重要的一頁。原來的巡防營是地方治安部隊,由東三省籌資維護,主要任務是輔助陸軍攻守和協同巡警捕盜。而陸軍師團,則是負責國防要務,兼司地方剿匪,是國家的正規部隊,由中央撥款裝備,歸國家調遣。陸軍第二十七師的編制有了很大的提升,由原來馬步單一兵種的落後部隊改編為多兵種合成的先進部隊。它有5個兵種,即步兵2個旅,騎兵1個團,炮兵1個團,工兵1個營,輜重兵1個營。相對而言,該部隊裝備精良,面目一新。
張作霖本人升官,他的老班底也跟著升遷。張作霖任命湯玉麟為第五十三旅旅長,張景惠為騎兵第二十七團團長,張作相為炮兵第二十七團團長,其餘的團、營、連長也都是張作霖的親信。因此,陸軍第二十七師名義上雖為國家的軍隊,實質上卻是張作霖的私家軍。他們只聽命於一個人的指揮,這個人就是他們的恩人張作霖。
至此,張作霖終於攫取了高位,組成了奉系軍閥軍團,唱完了他發跡的第一臺戲。
張作霖經常對人說:“我張作霖是一個武夫,不懂什麼政治。”其實,他是一個善於搞政治權術的“大師”。
袁世凱就任北洋大總統後,一方面要擴大自己的勢力,一方面要打擊地方各種軍閥勢力,特別是對張作霖這樣不服管束的人,他是既籠絡又限制;而張作霖正是抓住了袁世凱的這種心理,既討好又反抗,以便從袁世凱那裡取得高官,擴大實力。
1912年11月,趙爾巽因年老不願當官,力請辭職,袁世凱便任命曾當過奉天巡防營務處總辦的張錫鑾為奉天當都督,張作霖極表歡迎。
袁世凱當上大總統後,竭力排擠國民黨,國民黨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發動了第二次革命。袁世凱對南方用兵,需要有個穩定的後方。這時張作霖的二十七師在東北已是一支重要的力量了。1913年3月31日,袁以籌商邊疆政名義,召見張作霖進京。
張作霖心懷疑慮,卻不敢不從。
北京城前門外,珠市口大街道南,陝西巷一帶的幾條衚衕是妓院開設最集中的地方,俗稱八大胡同。入夜時分,各家妓院門前都掛上了燈籠,挨著的幾家妓院的名稱都寫在點燃著的燈籠上,依次是“天喜”“天順”“三寶”“萬升”……各妓院門口除了站著老鴇、大茶壺之外,還有兩個挎著槍的,是張作霖帶來的衛兵在守妓院大門。
有兩位嫖客要走進“天喜”妓院,被老鴇攔住。嫖客看見挎槍的衛兵,趕緊走了。其他好幾家妓院門前想來的嫖客都被擋住,都被告之該妓院被張作霖包下了。
另外一邊,前門大街“天匯軒”大茶館。入夜,茶客熙熙攘攘,茶座空著的不多。
張景惠、張作相和張作霖的兩個打手高金山、於甲坐在一張茶桌前。茶房剛把茶給他們端下來,這時走進來一位穿綢緞長袍馬褂的男人,一個正在喝茶的混混兒“哎喲”一聲,迎了上來,把自己的座位讓九少爺坐,道:“九少爺!今晚上您改坐茶館啦!太陽打西邊出來啦?這地方您能找見樂子嗎?”
九少爺一臉敗興,道:“別提樂子!我肝都要氣痛了。”
混混兒高聲道:“誰?誰?裡九外七皇城四,不管他誰,我都讓您把這口氣出嘍!”
九少爺咒罵道:“打關外進來個姓張的師長,把八大胡同的堂子全包了!大兵把著門!還用槍嚇唬人!你去把他們全轟走!”
混混兒解勸道:“那,那有什麼啊!他不就是把個八大胡同包了嗎?咱北京城尋歡作樂的地界兒海啦!甭說他是個張師長,就是將軍、總長,也甭想‘包圓兒’!我這就帶您去個比八大胡同更**酥骨的地界兒!他關外的師長再有錢,可他找不上啊!”
張景惠等人注意聽混混兒說啥,又聽九少爺問:“北京城有這地兒?我咋不知道?”
混混兒得意地說:“新開的!民國啦,是改良的玩意兒!”
九少爺逼問:“在哪兒?”
混混兒拖長嗓音報來:“在西邊牌樓磚塔衚衕口袋底,新開的歌舞寮!”又說,“連吃帶唱!又跳又唱!那真叫個哏兒!”
九少爺不以為然:“得了吧!就唱幾個蕩調小曲,摸摸搜搜地,不少花錢,沒勁!”
混混兒解釋道:“咳!原先的清吟小班和茶室,歷來外表裝著賣唱,在前清為的是糊弄朝廷的監察御吏,如今也糊弄民國的懲戒委員兒!暗下都出條子留宿!口袋底比八大胡同還實惠哪!”
張景惠向高金山使了個眼色,高金山喊過混混兒:“那小子!過來。”
混混兒走到張景惠等人桌前,有點不滿地說:“叫誰哪,小子小子的?你們是幹什麼的?”
張景惠從口袋中掏出一疊銀元,丁丁當當地在手上響,道:“我們就是給關外來的張師長辦事的。我叫你也給張師長辦點事,辦好了有賞錢!”
混混兒兩眼放光:“只要給錢沒有辦不成的事!我這聽您吩咐哪!”
張作相道:“張師長今晚上包了八大胡同,明晚上就包你說的那個口袋!”
混混兒一時沒明白:“口袋?”
張作相斜了他一眼,道:“啊,就是你剛才說的那個連玩帶唱的口袋,明天晚上關外的張作霖師長就把口袋嘴紮上拎走!全包嘍!”
混混兒伸出大小手指作吸菸狀:“得!這事您就交給我辦了!我讓您一百個滿意!哎,我說這張師長好嫖好樂,他不能不好這個吧?就是,這個……抽大煙?”
張作相一咧嘴:“抽!張師長大煙抽得邪乎……”
混混兒道:“你們關外還是躺在炕上,點上大煙燈,挺費勁地燒個煙泡,抽上老半天才能過癮,是吧?”
張作相等四人好奇地反問:“啊!要不還咋的?”
混混兒呵呵一笑,得意地說:“如今北京城全改良啦!打從西洋和東洋進來的貨,如今一色全是白麵兒和嗎啡啦!土貨大煙不吃香啦!”
這時,其他有幾個茶客圍過來聽混混兒胡吹神侃。
張作相露出一臉難以置信的神情:“你說的那個白麵……咋的,好在哪兒啊?”
混混兒嘿嘿一聲,道:“您就甭提有多好啦!先說這抽的,就頂屬這門面兒啦!只要黃豆粒兒那麼一丁點兒,放在洋菸卷兒裡也行,放在洋菸盒的錫紙上也行,只要一根洋火這麼一點,吱溜一口,紋絲不剩!全進肚裡,就這一口能頂10個大煙泡!再說這嗎啡,一針扎進去,立馬騰雲駕霧……”
張作相像聽天書:“扎進去?該多痛啊!”
混混兒解釋道:“嗎啡裡放倆鹽粒兒,一點不痛。進來的洋貨還有更好的哪!乳糖!高根!什錦年!金丹!海洛因……”
張景惠聽得不耐煩,擺了擺手:“行啦行啦!不就是抽白麵扎嗎啡嘛,我們知道。”
張作相道:“對,我們知道。張作霖師長好逛窯子,更好抽白麵,扎嗎啡……”
張景惠攔住他的話頭,扔到桌上一個銀元,道:“行了,我們也該換換地方了。”
四人轉身走出茶館。混混兒跑到茶館門口朝著張景惠等人喊:“哎!那口袋還要不要啦?”
北京皇史館大殿內,光線晦暗,這是大清數百年核心檔案的存放處。大殿的地上擺著一排排的鐵皮大箱子,趙爾巽領著張作霖在大鐵皮箱子中間走著。趙爾巽開啟一個大鐵皮箱子,拿出一冊清朝檔案。這冊封面寫有《康熙起居注》,趙爾巽翻開《康熙起居注》指點給張作霖看。
張作霖和趙爾巽從皇史館大殿內走到殿外的石欄前。趙爾巽憑欄遠眺宮牆殿簷,嘆息道:“物轉星移幾度秋啊雨亭兄,還記得辛亥那年奉天動亂嗎?”
張作霖鄭重道:“那鬧行真是翻天覆地!可咱們都闖過來了。這輩子也忘不了啊!”
趙爾巽突然放聲笑了起來,然後看見張作霖不解的表情,忙說:“我給你講個有趣的事兒吧,當時圍住總督衙門的幸虧是你張作霖,要是藍天蔚,我就斷了後代人了!我的姨太太第二年真給我生了個兒子!有意思吧?”
張作霖哈哈大笑,道:“要這麼說起來真是太有意思啦!那年我忙著娶姨太太,把接聖旨都耽誤了,你老記得吧?”
趙爾巽點了點頭,道:“記得。”
張作霖道:“我那年娶的姨太太,去年給我生了個丫頭片子!”
趙爾巽“嗯”的一聲,閉上眼睛,慢悠悠地說:“佛教講機緣,看來你我是得了機會又有緣分啊!哈哈哈……”
張作霖道:“照你老這麼說,還有機緣那咱兩家軋親家吧!”
趙爾巽道:“你是說我的兒子聘納你的千金……”
張作霖忙道:“你老要說我高攀不上,那就算我沒說!算我沒說……”
趙爾巽攔住張作霖的話頭,仔細地看著張作霖,想了想,點頭道:“這高攀不上的話應該是我來說,雨亭兄如今是民國新貴。現如今的國事,全是由槍桿子來決定。袁世凱因為有北洋軍,才奪得大總統寶座,有啥財富都不如趁軍隊啊!像我這樣的前朝遺老,如同棄之敝屣……”
張作霖安慰道:“你老現在總編清史,這官位不在紀曉嵐之下。你老是要名垂青史的,我們都要跟著沾光!”
趙爾巽搖了搖頭,嘆息一聲:“紀曉嵐大學士總纂四庫全書,典籍浩瀚,成就這天下第一叢書,這隻能在乾隆盛世才能辦到,我輩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張作霖其實也是一知半解,不敢賣弄,也不敢順杆子爬上去,忙岔開話題:“不管咋說,你老也是大學問家,大學士!我就是一介武夫,咱兩家這樁娃娃親啊……”
趙爾巽點頭說:“我是求之不得的!犬子今後就全要仰仗你這位泰山啦。雨亭兄離京返奉之前,我要把聘金送上。”
張作霖大聲地說:“好啊!好啊!”
兩人放聲大笑,驚起了一大片停棲在殿頂的鳥兒。
北京城前門大街有個“全聚德”烤鴨店,烤鴨店大堂內十幾張餐桌几乎客滿。張作霖、張景惠、張作相、高金山、於甲等五人圍坐在大堂中間的一張桌子旁喝著茶水。張作霖正在沉思,他來到北京已經有半個多月了,多方鑽營,還是心中無底,畢竟,他不是袁世凱的嫡系部隊。
張景惠看著張作霖悶悶不樂,知道他的心思,當下壓低聲音說:“雨亭,是你跟我們說的,袁世凱狡詐多疑,為了解除袁世凱對你的戒心,能讓你當上奉天督軍,我們才在北京城這麼鬧騰的。這可是你出的主意,你咋還不樂意了呢?”
張作相道:“就是嘛!你說的要讓袁世凱把你當成個大老粗,沒大志向的武夫。為這我們費了不少心思,你還急眼啦!”
張作霖嘿嘿笑道:“誰說我急眼啦?”
張作相打趣道:“咋沒急眼?你那臉拉得有二尺半長。”
張作霖道:“我是在尋思,怕咱這些招兒法騙不了袁世凱……”
張作相道:“那咱們再想招兒接著敗壞你!你說咋整吧?”
張作霖嘆了口氣,道:“到這兒打住!再敗壞我,不僅奉天督軍當不上,連當師長都夠嗆了!這北京城我都不敢再來了。聽天由命吧。再說明天袁世凱就召見我了。”
這時跑堂的端上蔥、醬、薄餅。廚師在餐桌上將一隻烤鴨肉片下,裝在兩個盤子裡,把鴨骨架端走了。張作相不滿地說道:“咋又端走了呢?就叫咱們吃點子肉皮啊?這就叫北京城有名的大館子嗎?”
張作霖:“老幹了吧看看別人咋吃的!”
當下,他們5個人看別人餐桌如何吃法。張作相拾起一張薄餅,依樣學樣,一臉地不得其解:“卷煎餅啊!這煎餅也忒小啦!”
張景惠道:“說你老幹,你就是老幹人家這叫春餅。”
張作相吃一口抱怨一句,道:“咱那疙瘩一張春餅比這4個還大北京人吃貓食啊?就給這丁點蔥絲!連棵大蔥都不給?北京人也忒摳門啦,這個吃法都趕不上大餅卷醬肉來勁!”
張作霖端起筷子:“咱花錢吃飯,樂意咋吃就咋吃!我是說你們在幫我的忙,我就閒著沒事啦,我去會了一位老朋友,我們嘮嗑嘮了兩天多,他給我講了個李鴻章在英國吃燒雞的故事。咱就照李鴻章吃燒雞的辦法吃烤鴨子!”
張景惠好奇地問道:“你會的老朋友是誰啊?”
張作霖:“趙爾巽,趙總督!這老爺子在京城給前清編寫史書哪,成天在皇史館那個陰森森的大殿裡頭翻看起居注。”
張作霖等五人用手將烤鴨撕開,就用手拿著啃烤鴨吃。張作相邊吃邊問道:“啥叫起居注啊?”
張作霖一時不知道怎麼說,對著手上的鴨腿呆了好一會兒,又說:“就是皇上每一天的吃喝拉撒睡,不論幹了啥,都得記到檔案上!就連晚上跟哪個皇妃睡的覺,也得記上!”
張作相瞪大了眼:“寫那玩意兒幹啥呀!”
張作霖道:“幹啥!記不清楚嘍,那麼多皇妃要是懷上了孩子,你弄得清是誰的嗎?”
張景惠在旁插科打諢:“我準知道不是太監的你告訴趙爾巽這是我寫的清史!”
五人大笑,這時廚師又端來3只烤鴨和10棵大蔥。張作霖等用手撕開烤鴨啃吃,用大蔥蘸麵醬吃,有人把啃完的鴨骨頭扔在餐桌上。張作霖連說不對不對,道:“趙爾巽說李鴻章啃完的雞骨頭都朝脊領骨後邊撇,都撇到英國女皇的地毯上!英國女皇馬上叫人用玻璃碗把扔在地毯上的雞骨頭罩上。”
眾人不解道:“那幹啥?”
張作霖其實是信口瞎道:“說是留作紀念。”
張作相惡狠狠地啃了一塊肉,說:“見了趙總督,你倒是叫他幫你出出主意,咋能當上奉天督軍?盡扯些個粉的,皇妃女皇的,有啥用?”
張作霖一樂:“叫你說的,我幹啥去了,能不說正經事?我還說成了一件喜事哪!”
張作霖見眾兄弟們吃得差不多了,便把自己和趙爾巽軋親家的事情說了。
張景惠失聲叫出來:“啥?”
張作霖虎了他一眼,道:“我把我那閨女許給趙爾巽的兒子了。”
張景惠一迭聲地反對:“雨亭,你把閨女許給趙爾巽的兒子合適嗎?這些前清的遺老還有啥用啊?”
張作霖意味深長地說:“中國這個局面啊,說不定咋變哪還是啥樣人都交才好啊。”
店裡的人早看不慣這幫人的粗魯舉止了,掌櫃上前,小心翼翼地勸說:“我說,諸位,您幾位這是怎麼個吃法?滿世界扔骨頭,這也太不明點了吧?”
張作霖道:“我告訴你這叫啥吃法。你知道李鴻章不?”
掌櫃看來也是個有來頭的主:“前清李中堂沒少光顧我店,我店也沒少往李中堂府上送鴨子,我這店100多年了!我從沒見過你們這麼吃鴨子的!”
張作霖哈哈大笑:“那你今天就長見識啦,李鴻章在英國女皇的宴席上,就是這樣吃燒雞的!給英國留下了一道名菜,就叫李鴻章雞!今天我給你這全聚德也留下一道菜,就叫張作霖鴨子!”
眾人狂笑起來。
掌櫃道:“我不管你叫啥林,你還是啥林子裡的鳥,你們不給我打掃乾淨嘍,別說我把巡警叫來!”
張作霖臉色一變,冷笑一聲:“你能不能把袁大總統叫來?”
高金山、於甲一拍桌子站了起來,這時掌櫃才看見這兩人的手都抓著挎在胸前的匣槍上!
高金山兩人拍桌子,大罵道:“媽拉巴子的!花錢吃飯還叫你管著!”
掌櫃嚅嚅道:“那哪能吶!不能夠!當然我們自個兒掃。”
他一邊賠罪一邊退下,口中支使跑堂的,快掃乾淨了,趕緊退下了。
張作相道:“大哥,這可是你自個兒又糟踐自個兒啊!”
張作霖苦笑道:“這咋是糟踐,這是給我揚名嘛!”
第二天早上,北京城中南海新華門總統府,張作霖、張作相、張景惠三人坐在招待室內等候袁大總統招見。高金山、於甲兩個保鏢站在一旁守護著兩隻白色羊皮箱。
過了半晌,總統府負責接待的承宣官走進招待室。
張景惠迎上承宣官,賠笑道:“這位官長,我們是打關外奉天來的,請問大總統啥時候召見第二十七師張師長?”
承宣官掃了張作霖等人一眼,一臉的膩歪:“不是誰到了這兒,要見大總統就見大總統的!你以為大總統是你們村裡的三老四公你們等著吧。”
承宣官走進用隔扇隔開的裡間辦公室內,坐在辦公桌前抽菸喝茶。
張作霖向張景惠使了個眼色。張景惠掏出一張銀票用手拎著走進裡間,謙卑地問道:“請問官長怎麼稱呼?”
承宣官看見銀票,臉上浮現出笑意,說話也變得中聽了:“我姓連,是總統府的承宣官有事嗎?”
張景惠恭恭敬敬地說:“原來是承宣官長,我得給您賠個不是,打從關外來京城的時候,盡忙著張羅給大總統進貢的事啦,也沒給官長帶點啥來。這有張日本正金銀行的銀票,在京城的日本和朝鮮的銀行都能兌出現金大洋來,請笑納。”
張景惠說完,將銀票放在桌上。承宣官連聲道:“太客氣啦您請稍坐一會兒,我這就辦點公事。”說完,開始打電話,張景惠退了出來。
承宣官打完電話走到外間,大聲問道:“哪位是張作霖師長?”
張作霖忙站起來,心中暗罵,袁大頭居然讓老子坐冷板凳坐到全身發酸發疼,看老子以後怎麼收拾你,口中卻畢恭畢敬地答腔:“敝人就是張作霖。”
承宣官道:“大總統召見,我這就帶您去。”
張作霖道:“有勞了,有勞了。”
張景惠指著兩隻羊皮箱對承宣官:“承宣官長,這給大總統的貢品……”
承宣官道:“由我的底下人抬進去直接交給夫人們,你們就不用進去了。”
張景惠道:“那大總統能知道我們送的啥嗎?”
承宣官不理會這土頭愣腦的張景惠,只對張作霖道:“所有的禮品大總統都會過目的,請放心吧請吧。”
承宣官領著張作霖走進新華門,兩人走在南海旁邊的甬路上。張作霖從口袋中掏出手帕擦汗,心想,老子今天得好好裝一回孫子了,於是小心翼翼地討教:“承宣官長,這見大總統都有啥規矩,你老跟我講講,別讓我丟人……”
承宣官道:“大總統住在居仁堂,一般的客人,大總統就在居仁堂前院,一個叫‘大園鏡中’的大客廳召見;重要的客人,大總統就在居仁堂樓下西邊的小客廳召見。只有和大總統最親密的客人,大總統才在居仁堂樓下東邊的辦公室召見……”
張作霖道:“那大總統在哪兒召見我?”
承宣官道:“這我可不知道,我只能把您送到居仁堂院門,由袁克定大公子帶您進去見大總統。”
張作霖看一路景物,滿臉的稀罕神色:“這是啥地方?”
承宣官“哦”的一聲,道:“這是瀛臺,光緒皇帝就是圈在這兒,死在這兒的。”
張作霖失聲道:“就是這兒啊!那這中南海是皇宮幹啥的地方?你老講講,我長長見識。”
承宣官收了銀票,心緒變得奇好,慢慢解釋道:“打明朝起就是皇上游玩的西花園,有一回,明朝的嘉靖皇帝在乾清宮,差一點沒叫一個宮女把他給勒死!”
張作霖驚叫:“有這事?幹啥要勒死他?”
承宣官嘿嘿笑道:“太壞唄。這傢伙就不敢住在紫禁城裡啦!就常來這西苑住。打這起,歷代皇帝都來住過,康熙、乾隆、慈禧都住過你看見前邊那座洋樓了吧?那就是大總統住的居仁堂。原先不是洋樓,是宮殿式的大院套,叫海宴堂,是慈禧50大壽時修建的。”
張作霖心裡想,皇帝輪流做,有朝一日,老子也要搬到這裡,眼前姑且讓袁大頭抖抖威風看你老小子能蹦幾天?當下接著問道:“那宮殿咋沒了呢?”
承宣官哪裡知道張作霖這會兒的心意,繼續說道:“八國聯軍進北京的時候,日本兵強佔了海宴堂。八國聯軍的統帥瓦西德,也擠進來住。他是個德國毛子,成天挎個叫賽金花的窯子娘們到處逛。他們就在這中南海里逛過。瓦西德就是在這給賽金花做飯,把廚房點著火了,就把海宴堂整個燒沒了。簽了《辛丑條約》,慈禧更巴結洋人了,就在這海宴堂燒剩下的火場上,修了這個洋樓居仁堂。”
張作霖不敢相信,道:“這居仁堂是為洋人修的?”
承宣官點了點頭,道:“慈禧為了招待洋人,常在這開酒會、跳舞,居仁堂裡外掛滿了外國旗。如今袁大總統住這,為的也是跟洋人交往方便。”
張作霖道:“嗯,你老是真有學問!你老這承宣官是挺大的官吧?幾品啊?”
承宣官道:“如今雖說是民國了,可袁大總統還是喜歡這清官的官制官稱,要按清廷的官制……”
兩人已走到居仁堂院門外,望見袁世凱的大兒子袁克定站在堂門前。
承宣官小聲道:“門前那位就是袁克定大公子,我就送您到這啦。”
張作霖忙跑到袁克定跟前,揖躬到地,大聲道:“張作霖給大公子請安。”
張作霖低頭不起,眼睛卻暗中打量著袁克定。袁克定在一次騎馬中突然馬失前蹄,摔折了左腿成了跛子,所以走路一瘸一拐,但相貌雖損,卻掩不住一臉的貴氣,一副精明幹練的樣子。袁克定也是頭回見到張作霖,他從情報上知道張作霖是個馬賊、土匪出身,沒想到真見面,這張某的面目卻像個斯的秀才。當下口中道:“張師長不必多禮,請去見家父吧請!”
兩人同行,不一會兒,進了居仁堂院內。張作霖忍不住問道:“請問大公子,大總統在啥地方召見我?”
袁克定嚴肅道:“在家父的辦公室內。看來家父是十分器重張師長的。”
大出張作霖意料之外,他又不免有些得意:看來老張還是比較有本錢的,不然袁大頭也不會這麼看得起我。臉上做出大為感動的表情道:“唉呀!不敢當!真是不敢當呀!”
兩人走進辦公室,袁世凱坐在沙發上等候客人。袁世凱身材短小而壯實,眼睛下面有皺紋,見到袁世凱,不知怎麼的,張作霖由衷地湧起一種敬畏之情。1913年,正是袁世凱一生事業之巔峰,正如美國駐華公使芮思施在給朋友的信中說的:“他(袁世凱)身材矮胖,但臉部表情豐富,舉止敏捷。粗脖子,圓腦袋,看起來精力非常充沛。他的兩隻眼睛長得優而明亮,敏銳而靈活,經常帶有機警的神情。他銳利地盯著來訪的客人,但不顯露敵意,而老是那樣充滿著強烈的興趣。他的兩隻眼睛顯示他是多麼敏捷地領悟談話的趨向。”
張作霖上前雙膝跪地,高聲道:“屬下張作霖拜見大總統,大總統萬歲萬歲萬萬歲!”
袁世凱見張作霖如此恭敬,滿心歡喜:“張師長快請坐吧。”
袁克定在旁試探道:“張師長晉見民國大總統怎麼像朝見皇上似的?”
張作霖裝出一臉粗蠢模樣,大表忠心,道:“屬下是個軍人,不懂啥禮數,在屬下的眼裡,大總統就是皇上,皇上就是大總統。屬下對皇上咋樣忠心的,也對大總統咋樣忠心!屬下無知,分不清楚啥叫民國請大總統、大公子恕罪!”
說完,張作霖目不轉睛地觀察袁世凱的面部表情,豎起耳朵來捕捉袁世凱回答的每一個字。袁世凱待了一會兒,放聲大笑:“哈哈哈哈……誰也沒有怪你呀,坐下吧。”
張作霖坐到沙發上,眼睛轉圈看室內擺設,心想大總統的寶物可真不少。
袁世凱道:“你祝賀我就任大總統和反對遷都南京的通電,我都看到了,你對本總統的忠心是可嘉的。”
張作霖當下表白道:“大總統,我幹這點事不算個啥,往後我就是大總統磨道上的驢,就聽大總統吆喝,還不帶走錯道的。嘿嘿嘿。”
張作霖雖言語粗鄙,但袁世凱卻聽得滿心歡喜,他摸著自己的大腿,就好像正撫摸在張作霖的頭上,點頭說:“好,好。本總統對張師長是寄有厚望的。與張師長見面,是要籌商東三省的重要政務。東三省地處邊疆,國防繁重!急需增強兵力,才能保境安民。本來國家中央要撥款增兵,但是,國民黨在國會選舉得勝,要挾本總統,總是搗亂!我老家河南也不太平,有個叫白狼的,糾集幾萬農夫造反,號稱劫富濟貧的公民討賊軍,已鬧到周圍幾個省了。這真要從此國無寧日了。眼下本總統只好向五國銀行借錢,以便處理善後問題啊!”
張作霖趕緊拍著胸脯保證:“大總統就只管一心整治關裡的國事,關外的事就交給屬下,我包管讓大總統滿意!安心!”
張作霖過於痛快豪爽的表演,反而讓袁有些吃不準,心裡又猶豫了起來,不知道這個人是否如傳聞中的可靠,沉吟了一會兒,又細細叮囑道:“東三省是帝俄和日本爭奪利益最激烈的地方。最為要緊的是,既能保住東三省,又別得罪了日俄。”
張作霖道:“請大總統放心,我會對付他們!我擔保東三省不會像高麗國似的,叫日本給吞了;我們也不會跟列強打起來!大總統就是不派都督去奉天,屬下也能……”
這時,袁克定進來報告:“國務總理趙秉鈞求見。”
袁世凱動了一下身子,問:“有要緊事嗎?”
袁克定道:“國民黨理事長宋教仁在上海醫院裡……”
袁世凱揚手打斷講話,道:“知道了!我馬上到西客廳去見他。”
張作霖識趣地起身:“大總統挺忙的,屬下這就告退啦。”
袁世凱點頭,露出一臉殷切的期望,說道:“好,好。有張師長坐鎮關外,關外才有今日之安寧。望今後仍要振作精神,護國安民!今後關外的軍政大事,本總統要借重張師長了。”
張作霖盯著袁世凱古玩架上的一隻打簧金懷錶,口中說著,“屬下絕不辜負大總統的厚望!”手上卻拿起金錶,一副愛不釋手的樣子。此表正面嵌一圈珍珠,背面燒琺琅西洋半**人,張作霖一邊欣賞一邊說道:“這表走得真準。”
袁世凱看張作霖欲將表放回,一笑,抬抬手:“這表就送給張師長啦。”
張作霖大喜過望,一邊眼盯著別的寶物,一邊大聲道:“謝謝大總統了。”
袁世凱和袁克定送張作霖到居仁堂門前臺階處。袁世凱道聲:“不遠送了。”張作霖忙道:“大總統、大公子留步,留步。”
張作霖回到在京之公寓,僕人向他報告,袁世凱派人把張作霖喜歡的寶物送過來了。張作霖目瞪口呆,想不到袁世凱辦事如此周密。張作霖的粗俗表演,麻痺了袁世凱,另外,因為袁世凱在北京的接見,張作霖的政治地位提高了,這是袁世凱沒有想到的。
握有東三省兵權的張作霖並不滿足於當一個小小的師長,他眼睛盯著下一個更大的目標,就是東三省的最高權力。1914年6月30日,袁世凱下令裁撤各省都督,調趙爾巽去京任清史館館長。在這之前,1912年9月,任命張錫鑾為東三省西邊宣撫使,11月任奉天都督兼奉天民政長。1914年5月,張錫鑾改任奉天巡按使,旋又改任奉天將軍,授鎮安上將軍,節制奉天、吉林、黑龍江的軍務。
把張錫鑾調到奉天,袁世凱是經過慎重考慮的。張錫鑾是他的老把兄弟,很是可靠;而且張錫鑾原在奉天任過奉天巡防營務處總辦,那時張作霖任前路巡防營統領,馮德麟任後路巡防營統領,兩人都是張錫鑾的老部下。這次老上司前來,他們總得給點面子。這是袁世凱打的如意算盤。可是,今非昔比,今天的張作霖已不是昨天的張作霖了。張錫鑾是1843年生,1914年他已是71歲的老人了。面對咄咄逼人的張作霖,他感到力不從心。
但這是袁世凱的一招棋。袁世凱對張作霖很不放心。他對張作霖採取的是既利用又限制的策略。而張作霖也不是白給的,他對袁世凱的招數洞若觀火,便採取了既逢迎又抵制的策略。1913年3月20日,袁世凱在密謀刺殺革命黨人宋教仁後,接著就對南方的革命黨人發起了進攻。
前述及,袁世凱為了有一個穩固的後方,便在北京首次召見了張作霖。張作霖這次被袁世凱召見,成了張作霖的一個政治資本。
張作霖沒把張錫鑾看在眼裡,對張錫鑾是表面逢迎,暗地排擠。張作霖雖然只是一個師長,但他手中握有兵權,且這一師的官兵只聽他一個人指揮。再加上被袁世凱專門召見過,因此,全省各界對張作霖都另眼相看。據記載,他家“成為全省政治中心,每日賓客如雲,武官員都有。無論與張有無關係的事情,都與他相商或徵求他的意見,事先必使他與聞。如趙爾巽擬請王永江為奉天民政司,張有不悅之色,趙即不敢提出”。奉天都督趙爾巽沒調走之前,張作霖儼然已經是東三省的太上皇了。
1915年,張作霖曾兩次赴京,“祕密接納政府要人,試圖運動繼任奉天將軍的職務”。這在當時的《盛京時報》都有報道,不是什麼祕密。對這種報道,張作霖沒有加以制止,他願意有這種輿論。其目的是想給張錫鑾造成一種壓力,以便逼迫張錫鑾自動要求調走。
在這種情況下,張錫鑾感到處境尷尬,再加上年邁體衰,就向袁世凱提交辭呈。1915年8月,張錫鑾被調走,任湖北將軍。張作霖排擠張錫鑾的目的達到了,但是,這個奉天將軍的位置袁世凱沒有給他,而是給了袁世凱的親信段芝貴。張作霖還得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