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祺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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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祺嬪
待到玄凌來時,我已經換了一身家常的鵝黃輕羅長裙,倚在貴妃長榻上悶悶剝著石榴吃。
玄凌關切道:“前幾日吐得厲害,連膳食也懶得用,今日可好些了麼?”
我勉強微笑道:“多謝皇上關心,已經好多了。臣妾因為天氣熱難免消減些飲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
玄凌見我眼圈紅紅的,忙道:“誰叫你委屈了?”
我忙笑道:“誰敢給臣妾委屈受,不過是臣妾自己想著傷心罷了。”
玄凌道:“你懷著身孕難免多想些。明日朕就叫敬妃把朧月給你送來,有孩子在身邊,你也笑一笑高興些。”
我不聽則已,一聽眼淚都要掉下來了,“朧月與臣妾並不親近,皇上何必說這樣的話叫臣妾戳心。”
玄凌俊朗的面頰上如罩了一層陰翳之雲,“敬妃一向懂事,如今也糊塗起來了。朧月到底是你生的,她怎麼也不好好教導了送回來。”
我有瞬間的愕然,只得輕聲道:“皇上何苦責怪敬妃姐姐,多年來她照顧朧月盡心盡力,也難怪朧月會視她如母。”
玄凌道:“那明日朕就好好管教朧月,讓她儘快與你親近,可好?”
我埋怨道:“強扭的瓜不甜,皇上又何必和小孩子置氣,反傷了父女之情。”
玄凌無奈,苦笑道:“那嬛嬛你待如何?”
我一急,啜泣道:“若臣妾知道,也就無須這樣苦惱了。”
於是一連兩日,我飲食消減,悶悶不樂。玄凌叫人來表演歌舞雜耍,又講笑話與我聽,或是叫眉莊、陵容來給我解悶,我始終是不展笑顏。
到底還是李長提醒了一句:“娘娘一人在宮裡難免思念家人,帝姬既不親近,皇上不如讓她見一見家人,或者會好了。”
玄凌道:“莞妃的父母都在蜀中,一來一往就得多少時候。”
李長悄悄道:“皇上忘了,娘娘的兄長正在京中醫治呢,皇上不是給安排了麼。”
玄凌略略躊躇,道:“甄珩神智失常還未痊癒,萬一他傷了莞妃和她腹中的孩子該如何?”
李長道:“甄珩雖然神智失常,但經太醫治療之後很是安靜,並不吵鬧。若娘娘兄妹相見,保不齊還對他的病有益呢。莞妃娘娘見了兄長也心安了,左右是大家都好。”
槿汐將玄凌與李長這一番話轉述給我聽,道:“娘娘不必再生氣了,皇上已經應允明日送娘娘出宮去見公子呢。”
“若不如此任性上一回,恐怕我總見不到哥哥了。”我微笑看槿汐,“有你和李長,我也安心省力不少。”
槿汐臉上微微一紅,“奴婢與他也不過是略盡心力罷了。”
我笑道:“盡不盡心力也罷了,李長待你好就好。”我握住槿汐的手,“我總覺得是委屈了你。”
槿汐倒是一副聽天由命的樣子,“奴婢是一輩子不出宮的,這輩子還能找到什麼依靠呢,與李長也不算太壞。”她停一停,“娘娘好生休息吧,明日還辛苦呢。”
次日一早我照例給皇后請安過後,回宮換了尋常服色,坐著一頂小轎從角門出了宮去。
李長歉然道:“委屈娘娘坐這樣的轎子,只是娘娘這回出宮是沒有過了明路的,咱們只悄悄兒的去悄悄回來,神不知鬼不覺的。”
我笑道:“一切有勞公公安排就是。”
於是一抬小轎穿街走巷,大約半個時辰功夫就到了。下來卻見一座青瓦白牆的小院隱匿在鬧市之中,十分清靜。看護的院丁聽見聲音,迎出來道:“顧小姐來了嗎?”
李長使一個眼色,小廈子一巴掌拍了上去,喝道:“胡說八道什麼,是貴人來了。”那院丁捂著臉頰縮在後頭,小廈子問,“卜太醫呢?”
卻是一個半老的太醫迎了出來,見了李長慌忙行禮。李長忙道:“不用多禮,是貴人來看公子。”
他忙恭恭敬敬向我行了一禮,道:“給貴人請安。”我此時披著一件兜頭的青紗繡桃花兜頭披風,整個人隱在裡頭,只點了點頭徑直跟著卜太醫進去。卜太醫陪著小心道:“公子已經好多了,飲食如常,身子也健壯起來,只是神智還未完全清醒過來。”說著引了我到一間小房子外,指著裡頭道:“公子就在裡面。”
我見屋子的門窗上都上了鐵欄,裡頭黑黢黢的如牢籠一般,不由急道:“不是說他不傷人麼,也很安靜,怎麼還弄得像牢籠一樣。”
卜太醫陪笑道:“雖然不傷人,但還是這樣安全些。”
我只不作聲,睨了李長一眼,李長叱道:“胡說!既不傷人還防誰呢,好好的人這樣關著也關壞了。”於是道:“還不把門給貴人開啟。”
卜太醫慌忙開了門,道:“裡頭氣味腌臢,貴人小心。”
地上鋪的全是稻草,想是經過了梅雨季節也沒換過,有些潮溼的氣味,幾隻小小的黑蟲子在稻草間爬來爬去。屋子裡就一張小圓桌子和一張木板床,桌子上放著些吃食和半碗沒喝完的藥。哥哥就坐在木板**,呆呆望著屋子裡唯一一扇開在房頂上的窗。
哥哥穿著一件土色的衣裳,衣裳上有些髒了,結了一塊一塊的汙穢油膩。頭髮亂蓬蓬地散著,想是許久沒梳了,整個人散發出一股餿味兒。他神情呆滯,眼珠一動不動,哪裡還有半分英氣翩翩的樣子。
我不禁心頭大怒,只問:“怎麼這個樣子?”
卜太醫並不知曉我的身份,只道:“皇上吩咐了微臣好好治他的病,但此人終究是朝廷的罪人……”
我微笑道:“所以你就這麼敷衍著了,是不是?”我強忍住怒氣,叫了浣碧進來,道:“去打盆熱水來。”浣碧一見此情景,臉色都變了,一時也不說話,忙端了水進來。我捋起袖子,含淚道:“哥哥,是我來了,你瞧你頭髮都髒了,我給你洗一洗吧。”
李長“哎喲”了一聲,忙道:“娘娘是貴人,怎麼能做這樣的活,讓奴才來吧。”我一徑自己動手,李長瞪著小廈子道:“沒眼色的東西,還不去打水來給公子洗澡換衣裳。”說罷朝一臉驚懼的卜太醫用力踢了一腳,道:“你們這班蠢貨,皇上下旨要照應的人都敢這麼敷衍!”
哥哥倒也安靜,低下頭任由我為他洗淨,我指著地上剛洗出來的一盆髒水,對浣碧道:“拿去倒了,再換乾淨的來。”
浣碧徑直端起水盆,對小廈子道:“勞煩公公幫我按著這位太醫。”小廈子見浣碧目露厲色,忙二話不說把卜太醫按倒在地,浣碧倏然拎起哥哥洗過的髒水,灌進卜太醫口中。卜太醫何曾見過這個陣仗,又是嘔吐又是求饒,直把黃膽水都吐了出來。
李長等人嚇得直吐舌頭,我只作沒看見,又拿皁角為哥哥搓洗,直洗了四盆水才洗乾淨。
小廈子又服侍哥哥洗了澡,倒是方才捱了打的院丁踅了進來,手裡拿著一套乾淨衣服,道:“這是給公子換洗的。”
我一時奇道:“這裡樣樣不周全,怎麼還有乾淨衣裳?”
那院丁道:“太醫只管給公子吃藥,其他一例不管。都是每月裡有位顧小姐來看公子一次,送些衣裳吃食來,再幫公子換洗一次。卜太醫收了她的錢,就許她來一次。”
我疑惑道:“哪位顧小姐?”
院丁茫然搖頭,“我也不曉得。”
一時哥哥洗漱完畢,換了間向陽的屋子住著。我心酸不已,一口口餵了藥給哥哥,盯著跪在地上的卜太醫道:“治了好幾個月了,怎麼還是一點好的樣子也沒有。”
卜太醫哭喪著臉道:“回娘娘的話,已經好多了。剛來時人狀如野獸,如今安靜了不少了。”
我把手中的碗往地上一撂,怒道:“胡說!人是不瘋了,可是呆成這樣還叫好的多了,本宮瞧你是不學無術的庸醫。”我怒不可遏,向李長道:“這位卜太醫打量著我們甄家的人都是好性兒,一味地拿話來糊弄。李長去回了皇上,照實稟報他欺上瞞下,推諉聖意,請皇上裁奪。”
李長躬身唯唯,“奴才回去一定立刻稟報,再換了好的大夫來,娘娘放心。”說罷向小廈子揮手道:“還不把這姓卜的給拉出去,免得汙了娘娘的眼。”
夏日裡房中悶熱,我開了窗子透氣,又解下了身上的披風。哥哥的目光落在我披風上的桃花上,喃喃道:“茜桃。”這一聲裡有幾許柔情,哥哥的手輕輕撫摸上披風上那一樹緋紅的桃花,眼中有了幾分神采。
我一聽嫂嫂的名字更是傷心,哥哥把披風摟在懷裡,低低喚著嫂嫂的閨名,半晌之後卻再無聲音了。
我心下苦澀,只得柔聲道:“哥哥,嫂嫂已經不在了,可是你要告訴我怎樣我才能幫你。哥哥!”
他牢牢抱著披風,神情溫軟得如嬰兒一般。片刻,低低吐了一句“佳儀”。
若不是因為靠得這樣近,我幾乎不能聽清。心頭豁然開朗,正要說話,李長進來催促:“娘娘,不早了,咱們得回宮了。”
我點點頭,叫浣碧,“賞那院丁,叫他好好看顧公子。”
浣碧出去吩咐了,我伏在哥哥耳邊道:“爹孃都好,妹妹們也好。哥哥,若你不好起來,咱們一家子都不會好,你可記清楚了。”李長又催了一次,我只得扶著小廈子的手依依不捨出去了。
回去的路上不免心事重重,浣碧見我不快,便向李長道:“小姐午間還沒吃過東西,怕餓著了。奴婢去買些松子軟糕來給小姐吧。”
李長巴不得找點事情逗我說話,忙讓浣碧去了。轎子停在一條巷子裡。我心中煩悶,從轎內掀開簾子,但見一座府第荒涼悽清,門上朱漆剝落,似一張殘破的臉。門楣上斑駁的大字,隱約看去正是“甄府”二字。我幾乎要痛哭出來,這正是我生長了十五年的甄府啊!如今門前雜草叢生,幾枝高出院牆的竹子都開了花萎敗了。牆脊上停了幾隻鳥雀,有一搭沒一搭地啄著瓦草,自得其樂。我強忍住眼淚,院子裡的牡丹花都謝了吧,廊下一溜籠子裡掛著的鳥雀都飛走了吧,哥哥房裡滿屋子的書也都不見了吧。
當年甄門何等顯赫,一日之中抬出了兩位宮嬪小主。哥哥又娶得如花美眷,立下赫赫戰功,家世榮耀如烈火烹油一般。如今門第凋零,人去樓空,竟然荒蕪至此了。
浣碧挑起簾子,道:“小姐吃點軟糕吧。”
我接過,緩緩道:“浣碧,這是咱們從前的家,現如今,咱們已經沒有家了。”
浣碧看了一眼,神情悲涼,哽咽道:“是啊,我們已經沒有家了。”浣碧的目光中有分明而凌厲的恨意,映照出她的眸中我森然的面容。我瞭然,靜靜放下了簾子。
回到未央宮中,槿汐已在柔儀殿外候著,迎上來道:“娘娘回來了。”說罷抿著嘴笑,“一切安排妥當,李長先娘娘一步去儀元殿了,娘娘緩行即可。”
待我到儀元殿時,李長已經將卜太醫一事回奏完了。我只哭得悽然,再三叩謝玄凌允我去探望哥哥的恩典。玄凌歉然道:“是朕疏忽了,只叫人去醫你哥哥的病,卻忘了叫人盯著,以致下頭的人放任恣肆,違背朕的意思。”
我見他怒氣猶未消減,依依垂淚道:“下面的人陰奉陽違,怎麼會是皇上的錯呢?”
玄凌恨恨道:“朕已經下令那太醫革職流放,換了羅太醫去了。溫實初薦給朕的人,想必不錯。”
我方才破涕為笑,道:“臣妾現在別無所求,只盼一家子平平安安,能為皇上產下一位小皇子就是了。”
李長笑嘻嘻道:“娘娘的家人也就是皇上的家人,皇上能不重視嗎?娘娘只管安心就是。”說著叫人端了綠頭牌上來,笑吟吟道:“請皇上擇選。”
玄凌隨口道:“不用翻了,就在莞妃這裡。”
我覷著眼含笑道:“皇上又忘記了太醫的囑咐。”
玄凌看著我,柔聲道:“陪你待著也是好的。”
我“嗤”的一笑,搖了一把團扇遮住半邊臉頰,道:“臣妾可不願委屈了皇上,皇上也別來招臣妾,還是去別處吧。”
玄凌無奈,便向李長道:“去綠霓居。”
李長躬著身子嘿嘿一笑,道:“奴才這就去請灩常在準備著,只不過……”他為難地撓一撓頭,“經過宓秀宮時又要聽祺貴嬪嘀咕。”
玄凌軒一軒眉毛,不耐道:“她們時常在背後議論朕寵愛灩常在麼?”
“也不是時常,只不過奴才偶爾聽見幾次。”李長陪笑道:“這也不怪祺貴嬪,太后不喜灩常在,更別說旁人了。”
玄凌臉上微含了一絲冷意,道:“太后是太后,她是什麼東西。難怪太后見了朕總說灩常在的不是,原來是她在天天作耗,唯恐天下不亂。”
我為玄凌撲著扇子,溫言細語道:“祺貴嬪不過是吃醋罷了。大熱天的,皇上平白氣壞了身子。”
玄凌哼了一聲,不以為然道:“嬪妃嫉妒是大罪,她也忘了麼?”
我漾著一抹淺淡的微笑,只點到為止,便岔開了道:“臣妾回宮也有大半個月了,偶然見過一次灩常在。雖然神色冷冷的,倒真是個標緻人兒。”
玄凌道:“她身份特殊,不與旁人同宮居住,朕給她另擇了綠霓居住著。她身子不好,性子也彆扭,常常不大見人的。”
正說著,御膳房進了紅棗雪蛤湯來,玄凌又親自餵我吃一碗,一時卻見小廈子垂著手進來了,道:“宓秀宮來人說祺貴嬪身子不大痛快,皇上可要去看一看?”
玄凌揮了揮手,不耐煩道:“不痛快就找太醫,朕又不會治病。”我細細嚼著一枚紅棗,只看著玄凌笑。玄凌見小廈子仍垂手站著如木偶一般,不覺笑了一聲,道:“糊塗東西,就說朕忙著。”
小廈子領命出去了。我吐了紅棗核,嫣然笑道:“原來皇上老這麼糊弄人呢。”
玄凌只笑道:“她近日不太成個體統,又愛背後嚼舌根,朕懶怠見她。”
我笑著啐了一口道:“皇上不愛見她就不愛見,何必說給臣妾聽,好像都是臣妾的不是了。”
玄凌湊近我,低笑道:“自然是你的不是了。若你笨一點、醜一點、不那麼溫柔懂事,朕或許就看得上她了,偏偏你什麼都好。”
我睨他一眼,吃吃笑道:“人說新歡舊愛、左右逢源,怎麼皇上就這麼偏心呢。”我微微正一正色,“祺貴嬪上回被臣妾懲治過了,想來不敢再撒謊稱病,不如皇上去看看也好。”我側頭笑一笑,“臣妾陪皇上走走,就當消食罷了。”
才至宓秀宮門口,便聽得呼號哭泣之聲連綿不絕。玄凌頗有疑色,便示意門口的內監不必通報,徑直走了進去。
正殿內,正見祺貴嬪面色紫漲,蓬亂著髮髻,兩側太陽穴上各貼了一塊紅布鉸的藥膏,手裡舉著一把犀角的拂塵,一記一記狠狠打著地下跪著的一名宮女。旁邊的宮女內監跪了一地,口口聲聲勸著,“娘娘仔細手疼。”左側紫檀木椅子上坐著的恰是欣貴嬪,只拿了絹子抽泣。
祺貴嬪打得興起,惡狠狠道:“誰說皇上不來瞧本宮的,都是你們這起子賤人調唆,一味地討好柔儀殿來作踐本宮。”話未說完,隨手抓了一個青瓷花瓶用力砸在地上。
飛濺的碎瓷如雪花一般潔白,驟然炸了開來,四處飛射。我見一片碎瓷直飛過來,嚇了一跳,驚叫道:“皇上小心!”
祺貴嬪驟然瞧見玄凌站在殿外,一時也愣住了,訕訕的不知怎麼才好。欣貴嬪激烈地喊了一聲,直撲到玄凌懷裡,哭泣道:“皇上給臣妾做主啊!”
玄凌臉色鐵青,叫欣貴嬪扶住面色蒼白的我,徑直奪過祺貴嬪手裡的拂塵,一把擲在地上,冷冷道:“不是說病了麼?朕看你精神倒好得很。”
合宮裡無人敢作聲,靜得如無人一般。祺貴嬪勉強笑著行禮道:“多謝皇上關懷,臣妾適才管教下人……臣妾是病了。”
“病了怎不好好將養著,倒費這力氣責打宮女。”玄凌的語氣森冷,指著地上的宮女道,“她犯了什麼錯?打得這樣狠。”
祺貴嬪怯怯道:“她無視臣妾,以下犯上,臣妾氣急了才打了她兩下。”
玄凌也不說話,只問欣貴嬪,“你說。”
欣貴嬪邊哭邊道:“祺貴嬪打的宮女叫晶青,是臣妾的小宮女。今兒一大早就被祺貴嬪叫進正殿裡伺候,不想方才祺貴嬪叫人去請皇上不來,就拿了晶青出氣,直打到了現在。”
玄凌冷道:“晶青,方才是你去儀元殿請朕的麼?”
晶青被打得伏倒在地上,流著淚吃力道:“不是奴婢,是娘娘身邊的景素。”
玄凌的臉色愈加難看,逼視著祺貴嬪道:“既不是她來請朕,你拿她出氣做什麼?”
祺貴嬪臉色白得像一張紙一樣,難看到了極點,只訥訥說不出話來。卻是欣貴嬪在旁道:“因為晶青從前是伺候莞妃和徐婕妤的人,而她們兩位如今都有了身孕,再加上莞妃娘娘懲治過祺貴嬪,所以她要拿晶青出氣。”
祺貴嬪大怒,指著欣貴嬪厲聲道:“你胡說!竟敢在皇上面前誹謗本宮!”
玄凌托起晶青的臉看了一眼,轉向祺貴嬪冷冷道:“果然是從前服侍莞妃和徐婕妤的人,難怪你方才話中指著柔儀殿責罵!你的膽子越來越大,竟敢背後中傷兩位有孕的妃嬪?”
祺貴嬪慌忙跪下道:“臣妾不敢。”
玄凌負手而立,他來之前本就有氣,此刻冷眼看著伏在自己腳下哀哀哭泣的祺貴嬪,道:“你責打無罪宮女,絲毫沒有憐憫之心,宮裡沒有這樣的規矩!二則你嫉妒莞妃與徐婕妤有孕,出言不遜,以下犯上,這是你方才自己說的;其三你因朕不來而遷怒旁人,實則是怨懟於朕,冒犯尊上。這三條罪狀,樣樣都是大罪。”
祺貴嬪嚇得冷汗直流,慌忙叩頭謝罪不已。
欣貴嬪叫人扶了晶青起來,拉起她的衣袖道:“皇上您瞧,祺貴嬪責打晶青也不是頭一回了,一有什麼就拿她出氣,打得身上都沒塊好肉了。臣妾也無用,日日被她壓制,連自己的奴婢也救不得。”
晶青的身上青一塊紫一塊,乍看之下觸目驚心,玄凌冷笑道:“壓制?她這樣子配得上一宮主位麼?”他轉頭喚李長,“管氏目無尊上,著降為正五品祺嬪,遷出正殿,即日起閉門思過,無朕旨意不得出宮一步。進欣貴嬪為昭容,宓秀宮之事就交由呂昭容主理。”
呂昭容喜不自勝,忙叩首謝恩。祺嬪悲憤不已,又不敢分辯,緊緊攢緊了手中的絹子,一口氣回不過來,暈了過去。
我微微一笑,“祺嬪這個樣子像是真病了,就有勞呂昭容好好照顧。”
呂昭容會心一笑,欠身道:“是。”
玄凌轉頭向呂昭容道:“給晶青好好治治傷,留在你身邊當個管事的宮女吧。”
呂昭容應了,恭恭敬敬送我和玄凌出了儀門,方才志得意滿地回去了。
次日到皇后宮裡請安,皇后倒也看不出不痛快的樣子,只訓誡眾人道:“祺嬪的樣子就是個例,別學著她以下犯上的樣子,都安分些罷。別以為本宮病著精神短了就料理不到你們。莞妃也是宮裡位份高的妃子呢。”
我忙站起身來,恭謹道:“臣妾無能,如何能比皇后明察秋毫。皇后這樣說真是折殺臣妾了。”
胡昭儀美目微揚:“聽說昨日祺嬪被被皇上責罰時莞妃就在邊上,竟一句也沒勸,就那麼眼睜睜瞧著。”
我不疾不徐道:“昨日皇上正在氣頭上,若硬要勸起來只怕又是一場風波。昭儀最善解人意,得空也勸勸皇上早點寬恕了祺嬪才好。”
胡昭儀盈盈一笑:“莞妃當時在身邊都勸不成,本宮說話還有什麼份量。說到底祺嬪也不過是咎由自取罷了。”
皇后微微咳嗽了一聲,望著胡昭儀道:“是不是咎由自取皇上都已經罰過了。妃嬪之間謹記教訓即可,不必妄作議論。”胡昭儀淡淡低頭,未必聽進去了皇后的話。皇后又向我道,“如今莞妃身邊是誰伺候著?”
我恭順道:“未央宮的掌事宮女是正三品恭人崔槿汐,首領內監是小允子。”
皇后宮中有清潔的香櫞氣味,聞得久了,竟也會微微暈眩。皇后若有所思,轉瞬笑道:“還是從前服侍你的人。那也好,知道你的脾性才能伺候得好。崔恭人很是個得力能幹的。”話畢也不再多言語,只叫眾人散了。
我扶著槿汐的手緩緩出去,走到湖心亭一帶,卻見安陵容帶了宮女在那裡掐花兒,有意無意地回頭看了我一眼。我心中有數,緩步行了過去,陵容行禮如儀,側頭道:“寶鵑,你和寶鶯、寶鵲先下去,本宮陪莞妃娘娘說說話。”說罷上前扶住我的手臂,“姐姐,咱們一同走走吧。”
她靠近的瞬間,那香囊裡的氣味沖鼻而來。我屏住呼吸,乾嘔了兩聲作勢就要吐出來。浣碧眼色快,忙拉開安陵容,撫著我的背心輕輕拍著道:“小姐可好些了?”
陵容也顧不得髒,忙用絹子捂住我的嘴,急道:“姐姐怎麼樣?”
我緩一緩神氣,喘息著道:“好多了。”
陵容見我好些了,緊蹙的眉頭才鬆開些許,柔聲道:“姐姐這個樣子更要好生保養才是。”說著用自己的扇子為我撲著風,“幸好祺嬪的事告一段落了,姐姐也好安心些。否則陵容一想到祺嬪的手段,就覺毛骨悚然。”
我扶著欄杆冷笑道:“她既要謀害我和我的孩子,我便不會讓她好過。”
陵容柔聲道:“惡人有惡報,姐姐應該的。”
到了深夜裡,呂昭容親自攜了晶青過來道謝,“多謝娘娘妙計,我才能出了幾年來這口惡氣,當真是痛快!”
“我哪有什麼計謀,都是姐姐在皇上面前應對得宜。”我叫槿汐取了一對紅寶金葉子耳墜來,笑盈盈道,姐姐進了昭容真當是可喜可賀。我沒什麼好東西,這對耳墜子是皇上賞的,與我耳朵上這對藍寶石的是一樣的,很適合姐姐。”
呂昭容拉過晶青道:“倒是委屈了這丫頭,演這一場苦肉計。”
晶青羞澀道:“奴婢常常挨祺嬪的打,昨日才算是打值了。”
呂昭容微露得色,“管鴛也有今日!昨日她搬出正殿,我就把她安置到最後頭的交蘆館去了,那屋子陳設華麗,是個極好的所在,免得皇上覺得咱們苛待了她。”
我微笑,“姐姐真是好心腸。”
呂昭容抿嘴一笑,道:“我是覺得那屋子溼氣重,住久了骨頭疼,思過是最好不過的。”
我不置可否,隱隱帶了一抹淺淡的笑意,看著月色下深紅的薔薇花綻開如一顆一顆流光閃爍的紅寶石,道:“姐姐當真是心思細膩。”我注目於她姣好的面龐,笑意愈深,“姐姐資歷既深,還有公主呢,難道一個昭容就滿足了麼?”
她會意,“我只求娘娘扶持。”
我示意槿汐攙她起來,笑意蔓延上妝點精緻的眼角,“姐姐聰慧,我怎麼捨得棄姐姐於不顧呢?”
送走了呂昭容,浣碧服侍了我睡下,倚在我榻邊打著扇子道:“小姐今日聞見了沒?安氏身上依舊有那股子味兒,奴婢真怕傷到了小姐。”
我心下一動,淡淡一笑,道:“我已經想好了主意,咱們尋個機會就是。”
浣碧道:“其實小姐也不必費心想什麼主意,拆穿了她就是。”
沉沉睡意襲來,我睏倦道:“她心思極深,咱們沒有十足把握就扳不倒她,慢慢來吧。”於是一宿無話,安靜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