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錦囊計
千歌醉 廢物三小姐 總裁的棄婦小三 腹黑少將嬌俏妻 重生六零年代 本王的王妃來自天堂 時空掠 青燈鬼語 小男友是用來寵的 青絲引
第67章 錦囊計
皇后病著,祺嬪又被勒令閉門思過,皇后身邊也只有一個安陵容,偶爾也為皇后做一些分賞之事。因玄凌提過照應玉照宮之事,皇后也格外上心,不時挑了些衣料吃食送去。這一日眾妃嬪給皇后請安事畢,皇后便讓收拾了一些古玩送去玉照宮。因徐婕妤有了身孕,皇后為表鄭重,也不叫剪秋繡夏等大宮女送去,只囑咐了安陵容。
我見陵容出來,便道:“妹妹可是要去玉照宮?”
陵容滿面含笑,親熱道:“正是。皇后吩咐了要交到徐婕妤手裡的。”
我隨口道:“左右我也要去走走散心,不如陪妹妹到玉照宮門口吧。若是妹妹願意,我宮裡有新到的好茶,妹妹可願意一起來烹茶閒話?”
陵容笑吟吟道:“那自然好。不過得勞煩姐姐等我完了這趟差使才好。”於是言笑晏晏,攜手並行。彷彿還是在從前,剛入宮的時候,青蔥的歲月裡,我與陵容也是這樣的交好。而如今,世事變更,人心也盡數變了,變得殘破而可怖,充滿功利與計算之心。這樣的笑容下,再不是年少時的真心單純,而是虎視眈眈的你死我活。
如此想著,玉照宮的路彷彿很近,幾步便到了。我站在門外,看著劉德儀迎了陵容進去,笑道:“徐婕妤在禁足中,我不便進去,在這等你就是了。”
陵容逗留良久出來了,劉德儀陪在一邊,連打了幾個噴嚏,雙手情不自禁地抓著身體,似乎渾身發癢,十分難耐。
我關切道:“劉德儀怎麼了?好似很不舒服的樣子。”
劉德儀不顧儀態,雙手亂抓,樣子十分痛苦,道:“嬪妾身上突然很癢,實在失儀。”
此時端妃恰巧領著溫宜經過,見劉德儀這個樣子,不由駐足,“像是吃壞了東西過敏了,趕緊叫太醫來看看。”
最近的太醫,便是伺候在徐婕妤身邊的衛臨。他疾步趕出來,請過劉德儀的手臂一看,道:“是過敏了,只是不見有疹子發出來,倒也不嚴重。”又問,“請問德儀對何物過敏?”
劉德儀邊想邊道:“魚蝦都碰不得的。”她微微蹙眉,似乎有些避忌,“還有麝香。”
“那請問小主這兩日食過魚蝦沒有?”
劉德儀搖頭道:“我既知碰不得,又如何會去食用呢。”
衛臨神色微變,看了我與端妃一眼,道:“此事頗為蹊蹺,兩位娘娘的意思是……”
我與端妃對視一眼,端妃肅然道:“既無魚蝦,那就牽涉到了麝香。劉德儀方才去了徐婕妤處,徐婕妤又是有身孕的,斷斷疏忽不得。本宮這就遣人去回稟皇上,玉照宮中人等一例不許走動,全都留在此處徹查。”端妃停一停,“本宮是晚來的,自然沒有牽涉其中,那麼此事就由本宮做主。”她的目光落在我與安領容身上,“委屈兩位妹妹也要查一查了。”
端妃入宮最早,言行頗有份量。一時間在場人等都被看管了起來。不過多時玄凌和敬妃都趕了過來。玄凌見一切如儀,紋絲不亂,不由向端妃露出讚許的神色。
端妃臉上微微一紅,很快別過頭去,道:“眾人皆已在此,皇上可安排人徹查了。”
玄凌點一點頭,關切道:“嬛嬛,你也懷著身孕,沒有什麼事吧?”
我低聲道:“臣妾並沒有覺得不適,想來不會受什麼影響。皇上放心就是。”
他轉臉問衛臨,“徐婕妤呢?可有什麼損傷?”
衛臨道:“徐婕妤向來身子弱些,現下有些心悸頭暈,還未知是什麼原因。”
玄凌臉色微硬,目光掃過安陵容、劉德儀與一眾侍奉徐婕妤的宮女桔梗、黃芩、赤芍和竹茹道:“如此,你們就由端妃安排著一一搜檢吧。”他的目光劃過安陵容的臉龐時不自覺地帶上了一抹憐惜與溫和,“容兒,委屈你。”
安陵容微顯蒼白的臉色顯得她越發形容綽約,她盈盈道:“臣妾並不委屈。”
端妃微微咳嗽了一聲,向玄凌道:“既然莞妃也在此,少不得也有嫌隙,若撇開她一人不查,豈非不公?”
玄凌看她一眼,“莞妃有著身孕,躲麝香都來不及,怎麼還會用?”
端妃不卑不亢,只道:“既然在場,就一起查一查,也好免了旁人揣測。”
玄凌還要說什麼,我已福了一福道:“端妃姐姐說得有理。臣妾既染了是非之事,未免是非,還是查一查好。”
玄凌不再說什麼,只叫端妃看著我們一一摘下身上佩戴的飾物擱在紫檀木盤子裡讓衛臨搜檢,又請來皇后身邊的劉安人一一察看是否有塗抹帶麝香的脂粉。
不過一盞茶時分,衛臨舉起一個香囊嗅了一嗅,眉毛一挑,附在玄凌耳邊低聲說了幾句。玄凌臉色微變,道:“那個香囊是誰的?”
盤裡託著一個金累絲繡花香囊。安陵容的臉色遽然變得雪白如紙,她慌忙跪下,吃吃道:“是臣妾所有。”她仰起頭來,一雙含淚的大眼睛淚光閃爍,楚楚可憐。
玄凌猶自不信,問道:“果真是你的?”
陵容惶然道:“是。”
玄凌冷著臉問赤芍,“最近有誰常來看你們家小主?”
赤芍磕了個頭道:“只有安貴嬪常常奉皇后娘娘之命送東西來,偶爾也陪小主說幾句話。”
玄凌登時大怒,隨手揚起香囊砸到安陵容臉上,喝道:“你佩戴裝有麝香的香囊接近徐婕妤,究竟居心何在?”
香囊雖小,然而玄凌激怒之下一擊之力甚大,香囊擲到安陵容的髮髻上,她的髮髻立時墮倒,青絲紛紛散落了下來。玄凌怒氣更盛,“朕一向看你溫順安分,這些年來待你不薄,連出身世家的妃嬪都未必及得上,你還做出這樣傷天害理的事來?”玄凌胸口起伏未定,眾人也不曾想到會是陵容,俱是面面相覷已。
我婉聲道:“皇上切莫太生氣了,看氣壞了龍體可怎麼好?”一面又看衛臨,“衛太醫可察看清楚了麼?這可是大事,關係皇上的子嗣和妃嬪清白,斷斷不容有錯。”
衛臨躬身行禮,頗有一絲自負,道:“微臣自信麝香之味是斷斷不會聞錯的。”
一時間眾人皆是鴉雀無聲,端妃長嘆一聲,悠悠道:“安貴嬪,你何以這樣糊塗呢!”
安陵容也不辯白,只一味地垂首哭泣不休。玄凌更加厭煩,“你還有什麼話好說?這幾年你在朕身邊雖無所出,但是朕也沒有說過你半句,何以你還要心存嫉妒,去害別人的胎兒,當真叫朕失望!”
陵容默默哭泣半晌,突然暈厥了過去。我心下狐疑,以陵容在玄凌心裡的份量,何以一句也不為自己辯白。
寶鶯和寶鵲慌忙扶住了陵容,手忙腳亂地去掐人中捏虎口。玄凌又是氣惱又是失望,一時也不發話叫身邊的衛臨去照看安陵容。
橫斜裡驟然衝出一個人來,搶過紫檀木盤子裡的香囊,雙手高舉膝行到玄凌面前,大哭一聲道:“皇上明鑑!”卻是陵容的心腹寶鵑,她伏在玄凌腳下,高聲道:“皇上明鑑,這香囊雖然是我們家娘娘貼身所用的,也隨身佩戴了兩三年,卻不是我們娘娘自己做的!”
玄凌一時有些愕然,道:“那是哪裡來的?”
寶鵑把香囊高舉到玄凌面前,哭訴道:“請皇上細看,娘娘曾做了不少繡活送給皇上,皇上應該看得出來這香囊上的針腳不是娘娘自己的繡功。奴婢記得這還是前兩年楊芳儀送來的,娘娘瞧著繡樣好看,一直貼身帶著。誰曾想裡頭是有麝香的!方才皇上說娘娘在皇上身邊多年未有生育,太醫又說裡頭有麝香,娘娘才發昏暈了過去——娘娘不曾生育,安知不是這香囊裡麝香的緣故!”
玄凌一時愕然,一壁叫小廈子去傳楊芳儀來,一壁向衛臨道:“糊塗!還不快去看看安貴嬪怎麼了。”
端妃退後兩步,不動聲色地向我看了一眼,暗示我不要露了神色。我心下也是驚愕,此事之峰迴路轉大出我意料之外,一時間連劉德儀也呆住了,悄悄退到一邊不作聲。
楊芳儀很快被叫了來。她也是近年來在玄凌身邊頗為得臉的妃嬪,長得也好,很有些閨秀風範。她尚不知是什麼事,只安靜行了禮,向玄凌溫柔一笑。玄凌也按捺住了暫不發作,只把香囊遞到她面前,道:“這可是你做的香囊?”
楊芳儀仔細看了看,疑惑道:“是臣妾所做,幾年前送給安貴嬪的。作為回禮,安貴嬪也送了臣妾一個扇墜子。”說著解下手中團扇上的玉色小扇墜子,遞到玄凌手中。
玄凌十指發白,緊緊捏住那枚扇墜子負手在身後。玄凌面無表情,只問:“你可看清了,這香囊真是你做的?沒有假手於旁人麼?”
楊芳儀越發不解,只恭順答道:“是。當年安姐姐送了扇墜子給臣妾,臣妾為表感激,是親手做的。”
寶鵑發瘋一樣指著楊芳儀哭喊道:“是你!是你!若不是因為你,娘娘怎麼會一直沒有孩子!”
楊芳儀不解其意,只是看見寶鵑那樣的神情,也是駭然,指著寶鵑驚道:“你……你說什麼?怎敢對我這樣無禮?”
楊芳儀這樣的神情更叫玄凌生疑,然而他猶未全信,遲疑道:“夢笙,這香囊裡的麝香真是你做的麼?”
楊芳儀大驚失色,慌忙跪下道:“臣妾並不知道什麼麝香呀!”
寶鵑一臉護主的激憤與忠義,道:“楊芳儀適才說了,這香囊是她親手所制,並無旁人插手。若不是楊芳儀下的麝香讓我們娘娘一直未孕,難道會是娘娘自己下的麝香想不要孩子麼?”
寶鵑的這一聲質問讓玄凌神色大為震動,怒色愈盛。楊芳儀張口結舌,“臣妾沒有要害安貴嬪啊!”
正當此時,陵容在衛臨的銀針扎穴下“哎呦”一聲悠悠醒轉過來,她淚眼迷濛,輕輕呼道:“皇上……”
玄凌大步上前扶起她,頗有愧色,“容兒,你可好些了麼?”
他這句話甫一出口,我與端妃對視一眼,皆知今日這一番功夫算是白費了。我暗暗發急,向玄凌道:“此事蹊蹺,若真是楊芳儀所為,她何必坦然承認是自己所為?推脫乾淨豈不更好!”
寶鵑忙道:“娘娘細想,咱們都知道這香囊是楊芳儀親手做的,她無可抵賴。若一口推得乾淨反而落了嫌疑,若自己認了,還可推說是旁人插手了。”
端妃望一眼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帶雨、瑟瑟不已的楊芳儀,輕聲向玄凌道:“楊芳儀雖然是親手製成的香囊,然而已經兩年多了,或許到了安貴嬪手裡後又有旁人碰過也未可知,未必是楊芳儀做的手腳。”
陵容倚在玄凌懷中,柔弱無依,“臣妾所有貼身佩戴的飾物一向都是由寶鵑打理,她很穩重,絕不會有什麼閃失的。”
寶鵑亦道:“這個香囊娘娘一向很喜歡,若不是隨身佩戴著,就交由奴婢保管,再不會有旁人碰到的,連寶鶯和寶鵲也不會。”
楊芳儀慌得連連辯解。玄凌恍若未聞,一手扶住陵容,一手挽起她散落的頭髮疼惜道:“方才你怎不告訴朕這香囊是楊氏送給你的?叫朕這樣誤會你”
安陵容依舊垂淚不止,“臣妾被人暗算多年而不自知,只顧著自己傷心了。臣妾命薄,無福為皇上誕育子嗣,還因自己的緣故險些牽連了徐婕妤腹中胎兒。幸好劉德儀對麝香**而發覺得早,若真是傷到了徐婕妤,臣妾真是罪該萬死。”
玄凌的怒意在這句話後再次被挑起,他冷冷轉頭向李長道:“把楊氏帶下去吧。”
李長恭謹道:“請旨……”
玄凌的話語簡短而沒有溫度,“褫奪位份,先關進復香軒。”李長大氣不敢喘一聲,忙張羅著小內監帶著已經嚇呆了的楊芳儀下去了。
我按住心底所有的情緒,柔聲道:“到底是徐婕妤受了驚,皇上可要去看看她安慰幾句?”
玄凌遲疑片刻,望著懷中弱不禁風的陵容,道:“朕先陪容兒回去,等下再回來看徐婕妤,這裡先叫太醫先好生看著。”
我答應著,眼見她們都走了,劉德儀怯怯走到我面前,低低道:“娘娘……”
我忍氣溫和道:“回去吧。等下再讓衛太醫幫你瞧瞧身上的疹子。”
劉德儀點一點頭,迴轉身去,忽然失聲道:“徐婕妤……”
不知何時,徐婕妤已經半倚在玉照宮門內,悽楚得似一片無人注目的落葉。她在禁足之中,無旨不得出玉照宮半步,但她到底也沒出宮門,算不得違抗聖旨。她嘴角含了一抹淒涼的微笑,駐足看著玄凌擁著陵容離開的身影,眼下的一點淚痣鮮紅如血珠一般。
我上前攙住她的手,道:“妹妹受驚了,好好進去歇息吧,免得傷了孩子。”
徐婕妤的微笑淡淡在脣邊綻開,聲音哀涼如冬日裡凝結的第一朵冰花,茫然道:“娘娘都知道嬪妾受驚了,皇上怎麼就沒有想到呢?”
心口拂過一絲淺薄的難過,我好言安慰道:“皇上等下就會來看你的,婕妤別多心。”
徐婕妤只是一味微笑,她的笑容看起來比哭泣更叫人傷感:“那麼,今日懷著孩子受驚的究竟是嬪妾呢,還是安貴嬪?皇上,他到底是不在意嬪妾的啊……”
她的傷懷叫我想不出安慰她的話,依稀很久以前,我也曾為了玄凌的一言一行而哭泣難過,心思牽動。只是,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眼前的徐婕妤,恰如那一年的我,心思至純,為情所動。我招手讓竹茹取了一件披風出來,親自披在徐婕妤身上,婉聲道:“妹妹進去吧,傷了自己的身子不值得。”
徐婕妤撫著自己的肚子低低道:“是,我只有這個孩子了。”話未說完,身子往後一個趔趄,已經暈了過去。
幸好衛臨就在近旁,我與端妃也顧不得嫌隙,手忙腳亂扶了徐婕妤進空翠堂。衛臨搭一搭脈,神色頓時黯淡了下來,低聲向我道:“婕妤小主脈象混亂微弱,是受了打擊心智受損的緣故,且伴有胎動不安之像。只怕孩子會保不住,大人的母體也會損傷……”
端妃慨嘆一聲,痛惜道:“又是一個可憐人。”
我急火攻心,“你是太醫,必然能治。再不然,叫溫實初來,你們一同來治。若保不住徐婕妤和胎兒……”我直瞪著衛臨,“本宮要你拿命來抵!”
衛臨一驚,忙道:“微臣必當竭盡全力。”
“不是要你竭盡全力,是要你一定保住她們母子兩人!”
“是”,他沉吟片刻,朗然道,“那麼請溫太醫一同到此斟酌。”
我頭也不回吩咐浣碧,“去請溫太醫到空翠堂,就說本宮以當年託付端妃娘娘一般把徐婕妤託付給他,他自然知道分寸。”
端妃在旁神色驚動,轉瞬平靜了下去,道:“有太醫在這裡,咱們就別在旁吵擾了,先回去吧。”又吩咐黃芩,“趕緊去回稟皇上一聲,說徐婕妤不大好,請皇上即刻來看。”
我扯一扯端妃的衣袖,壓低了聲音道:“姐姐糊塗了,皇上現在在她那裡,黃芩一個宮女怎麼能請得來,不如叫黃芩把話傳給李長,叫李長去請。”
端妃點頭道:“黃芩,你可要記牢,快去吧。”說著看我一眼,你隨我回披香殿。”說罷徑直走了。我吩咐桔梗幾句,才選了另一條小路去了披香殿。
到披香殿時,端妃已經泡好了茶水等我了,茶香嫋嫋之間,讓人渾然忘卻了方才的種種心機較量,緊繃的神經也漸漸鬆弛下來。
端妃她笑吟吟向我道,“桑菊茶是最下火的,我知道你生氣。”
我反問:“姐姐不生氣麼?”
端妃微微一笑,“生氣歸生氣,我也只當看好戲罷了。這一次雖不能助你扳倒她,卻又何必認真生氣呢?”她嘆,“只可憐了楊芳儀,無端背了這個黑鍋。”
“我與楊芳儀並不熟識,也不瞭解她為人。姐姐認為她當真無辜?”
端妃點頭,清亮的眼眸盈盈有神,低聲道:“楊芳儀性子很好。”她停一停,“連螞蟻都不捨得踩的女子,得寵是很應該的。”
我想起敬事房“彤史”上的記錄,不覺感嘆,“她飛來橫禍,只怕是因為得寵的緣故吧。”
端妃臉上泛起悽楚的冷笑,“這些年裡,連你、連過去了的華妃和傅婕妤,多少得寵的妃嬪都沒有好下場。屹立不倒的唯有一個安陵容,可見她的厲害。”
我微微冷笑,“安陵容這一招連消帶打、借刀殺人真是用得精妙,我自嘆弗如。”
“的確很妙,”端妃凝眸於我,“你我算計良久,她自然不會早早就料到咱們突然發難,能如此機變至此,是咱們小覷她了。”
我沉吟良久,目光只望著端妃窗外的蔭蔭綠樹微微出神,濃蔭青翠欲滴,彷彿就要流淌下來一般。“不是的,她一直就是想嫁禍楊芳儀。”我轉過臉來,緩緩道出心頭所想,“我早告訴過姐姐,她香囊中的氣味和她從前給我舒痕膠完全一樣,所以我斷定有麝香在裡頭。”心似被誰的手一把擰住了,我沉痛道,“我當年小產固然有華妃之失,然而歸根結底卻在舒痕膠上。所以我再次聞到這個氣味的時候,比誰都警覺。每次安陵容與我說話的時候都很靠近我,並且都佩戴著這個香囊。而不與我接近的時候,我留意到她並不佩戴這個香囊。所以我揣測,她佩戴這香囊不過是想故計重施而已。能讓我落胎更好,即便不能落胎而被人發現時,她也可以把所以的事都推到楊芳儀身上,就如今日一般。所以無論我是否落胎,楊芳儀都遲早會被陷害,只不過是一箭雙鵰和一箭一雕的區別罷了。”
端妃明瞭,默然道:“我們原本是要劉德儀引出安陵容的麝香香囊,沒想到安陵容一口引出香囊為楊芳儀所贈,害自己多年不孕,又借自己危害別的妃嬪的胎兒。如此重罪之下,楊芳儀根本百口莫辯。因為孩子才是後宮女人立足的根本,任誰也不會覺得一個受寵的妃嬪會自己帶著麝香避孕。”
我心情沉重如落索的黃葉,“所以,不僅能除去得寵的楊芳儀,連安陵容自己也會更得憐惜而固寵,當真是一舉兩得之事。”
端妃淡漠得沒有一絲表情,“可是否除去楊芳儀,對安陵容來說並非是緊要的事。”
“姐姐這樣聰明,豈不聞借刀殺人——自然也有人借了安陵容的手。”
端妃瞑目片刻,一縷涼意蔓上她清秀的眉目,“我只不明白,安陵容為何未有生育?”
我的笑意漸深,“皇后不允,她如何能生?”
“也是。她能在宮裡立足至今,也是有皇后提攜的緣故。只是今日一番功夫,咱們算是為他人做嫁衣裳了。”她停一停,意味深長地看著我,“本來這事該讓敬妃幫你,怎麼倒來找我?”
“敬妃與我一向親近,又有朧月的一層關係,倒是束手束腳的叫人疑心。而姐姐從來甚少理事,偶爾在大事上管上一管也是合情合理的。”
我嘴上這樣說,心裡卻隱隱不快,有一層緣故並未向端妃說出口,便是敬妃已經一連數日不曾將朧月帶來柔儀殿了,卻聞得她向皇后請安的時候多了起來。
端妃“嗯”了一聲,望向窗外陰陰欲雨的天色,“也不知道徐婕妤這孩子能不能保得住?唉!”
有劇烈的風四處湧動,烏雲在天空蕩滌如潮,似乎醞釀著一場夏季常見的暴風雨。我幽幽嘆息了一聲,再無他話。
雷雨是在夜幕降臨時分落下的,瀟瀟的清涼大雨澆退了不少悶熱壓抑之氣。我在榻上聽著急雨如注,心中煩亂不堪。槿汐勸道:“萬一娘娘也傷了身子,不是更加親者痛仇者快麼。”
等了良久,才見竹茹滿身是雨地跑了進來,慌道:“我們小主一直昏迷不醒,溫太醫和衛太醫都急得很呢!”
我起身問道:“皇上呢?可到了玉照宮了?”
竹茹滿身是水,從裙角淅瀝滴落,頭髮都粘成了幾綹粘在雪白的臉上。她急得快要哭出來,“沒有,黃芩去了好幾趟了,連李公公都沒有辦法。皇上只在景春殿守著安貴嬪,怕還不知道呢。”
“皇后知道了麼?”
竹茹咬著脣道:“皇后身體不適,奴婢根本進不了鳳儀宮。”
我沉思片刻,喚過槿汐,“叫人打傘備下車轎,咱們去見太后。”我一壁吩咐浣碧去請眉莊同往,一壁又叫小允子和品兒去請端妃、敬妃前往景春殿叩見玄凌稟告此事。
我向竹茹道:“趕緊回空翠堂去守著你家小主。婕妤在禁足中,你這樣跑出來罪名不小。”
竹茹急得臉色發青,道:“劉德儀偷偷放奴婢出來報信的,小主出了事咱們做奴婢的還有好麼?拼一拼罷了!”
我點頭,道:“你倒是個有志氣的。”
她福一福道:“空翠堂人手不夠,奴婢先告退了。”說罷轉身又衝進了雨裡。
我換過衣裳,冒雨到了太后的頤寧宮前,正巧眉莊也到了,我略略和她說了經過,眉莊微一沉吟,道:“這事關係她們母子的安危,我不能袖手旁觀。”當下便讓白苓去敲宮門。
白苓才要上前,小允子撐著傘趕來,頓足道:“啟稟娘娘,復香軒傳來的訊息,楊氏吞金自殺了。”
我大驚失色,“還能救麼?”
小允子搖頭道:“宮女們發現的時候身子都涼了。”
眉莊奇道:“事情並非半分轉機也無,怎麼她倒先尋了短見!”
我惻然,“又是一個枉死的,這後宮裡又添一縷新魂了。”
眉莊亦是黯然。此時風雨之聲大作,如孤魂無依的幽泣,格外悲涼淒厲。我身上一個激靈,轉頭叮囑小允子:“去告訴通明殿的法師,叫他們悄悄為楊氏超度了吧。”
眉莊惋惜地搖了搖頭,攜著我的手拾裙而上。迎出來的正是芳若,她滿面詫異,“這麼大的風雨,兩位娘娘怎麼這時候過來了?”
我淺笑中帶了一抹焦慮,“請姑姑去通傳一聲,說臣妾有要事要面見太后。”
芳若見我的神情便知要緊,連忙進去了,片刻後又出來道:“太后請兩位娘娘進去說話。”
夜來風雨悽悽,太后早已臥床將養,見我與眉莊衣衫頭髮上皆是水珠,不覺心疼責備,“有什麼話不能明日說,這樣下著大雨,眉兒你一向身子不好,莞妃又有著身孕,出了事叫誰擔待著。”我與眉莊慌忙跪下,太后皺了皺眉道:“動不動就跪做什麼?芳若取椅子來。”
我與眉莊謝過,斟酌著如何開口不會讓太后著急受驚,又能說清事情的嚴重。眉莊看我一眼,我只得向太后道:“臣妾深夜趕來驚擾太后,只因太醫說徐婕妤的胎似乎不大好,皇后也病得厲害,皇上又忙於政務一時趕不過去,因而只能來求告太后。”
太后一震,脫口道:“徐婕妤?那孩子如何?要不要緊?”
眉莊忙勸慰道:“太后安心就是,溫太醫和衛太醫都在玉照宮呢。”
太后沉吟片刻,沉聲道:“若真的太醫都在就能無事,你們又何必深夜冒雨前來?”太后的目光中閃過一輪清湛的精光,“徐婕妤雖在禁足之中,然而一切供應如常,為何還會突然不好了?”
我只得將今日發生之事揀要緊的講了一遍,故意把玄凌在安陵容處而未知徐婕妤一事掩了下去。
太后若有所思,冷笑道:“這後宮裡可真熱鬧,哀家一日不出去就能發生這許多事。好好一個楊芳儀,真是可憐孩子。”太后略略一想,“皇上一向重視子嗣,即便有什麼國家要事也會放下了趕去,怎麼還不見訊息?究竟是怎麼回事?”
眉莊簡短一句,“端妃敬妃已去景春殿求見皇上了。”
太后已然明瞭,輕哼一聲,向孫姑姑道:“從前看安氏倒還謹慎小心,如今也露出樣子來了。”說著便叫孫姑姑,“扶哀家起來,咱們一同去看看。”
眉莊忙勸道:“外頭風雨大,太后派孫姑姑去瞧也是一樣的。”
太后恍若未聞,淡淡道:“子嗣固然要緊,只是宮裡不能再出一個傅如吟了。”
太后的鳳輦到達玉照宮之時,玄凌也恰巧趕到。見太后亦在,玄凌忙陪笑道:“母后怎麼來了?這麼大的雨,不如兒臣送母后回宮。”見我亦陪在身邊,雖當著太后的面,仍忍不住道,“嬛嬛,你有著身孕,這樣風裡來雨裡去的,若傷了孩子可怎麼好?”
我忙要欠身答允,太后已然笑道:“皇帝只記著莞妃的孩子,怎麼忘記了玉照宮裡的徐婕妤也懷著皇上的孩子。皇帝此刻才想到子嗣要緊,那麼方才都在哪裡呢?”
玄凌一時訥訥,忙笑道:“安貴嬪今日受了驚嚇,兒臣看望她時一時誤了,並不曉得徐婕妤身子突然不好。”
太后依舊微笑,而那笑意裡含了一絲森冷,道:“如今的內監宮女們越來越會當差了,出了這樣的事竟不曉得要即刻稟告皇帝。”
服侍徐婕妤的桔梗早已隨劉德儀迎在了宮外,見太后這般說,忙道:“奴婢們跑了幾回景春殿都不能面見皇上,連李公公也傳不進話去。”
太后含了幾分厲色,“果然哀家所知不虛。到底是景春殿的人欺上瞞下呢,還是皇帝無心關懷玉照宮之事?”太后不容分辯,冷冷道:“皇帝自然是不會錯的,錯的是下邊的人。去傳哀家的意思,景春殿上下人等皆罰俸一年,小懲大戒。”
太后身邊的內監旋身去了,只餘玄凌侍立在旁,尷尬道:“母后所言極是,只是兒臣當時牽掛安貴嬪,所以……”
太后不置口否,只道:“那麼是一個嬪妃的性命要緊呢,還是子嗣要緊?”太后眉目藹然,語氣已轉如平日的溫然慈祥,“外頭雨大,皇帝隨哀家一起進玉照宮吧。”
玄凌扶住太后的手進去,我與眉莊、端妃和敬妃尾隨其後。
空翠堂的內室裡,徐婕妤彷彿虛脫了一般,委軟在**,孱弱得彷彿隨時都會被風吹走一般。徐婕妤人事不知,良久,只低低喚一聲,“皇上……”
玄凌並非不關心子嗣,此刻亦是心疼焦急,上前拉住徐婕妤的手道:“燕宜,朕在這裡。”說罷向衛臨低喝道,“白日裡還好好的,到底是怎麼回事?”
衛臨低首道:“小主是鬱結難舒,加上今日情緒大變,便一直髮燒不止。再這樣下去,恐怕……”
玄凌微有怒色,叱道:“糊塗!既然發燒,何不用退燒的方子。”
衛臨面有難色,道:“徐婕妤已有六個多月的身孕,不能隨意用藥。而且……婕妤身體孱弱,喂下去的藥都吐了出來,根本咽不下去。”
衛臨回話的須臾,徐婕妤清秀的面龐痛苦地扭曲了一下,低低喚道:“皇上……”
敬妃的手試探著撫到徐婕妤的額頭,驚道:“怎麼這樣燙!”
太后扶著孫姑姑的手,一手執了一串佛珠,唸唸有詞。片刻嘆息道:“也是個苦命的孩子。”
溫實初請出太后與玄凌,低聲請示:“請恕微臣直言,徐婕妤若一直吞不下藥去只怕有性命之憂。若到萬不得已時,母體與胎兒只能擇其一保之,請問太后與皇上的意思是……”
玄凌略略沉吟,微有不捨之態,然而不過片刻,脣齒間含了凌厲決絕的割捨之意,道:“要孩子!”
玄凌說得太急,太后微微橫了他一眼,捻著佛珠道:“徐婕妤的胎已經有六個多月了,若要強行催產,大約也能安然養下來。皇上膝下子嗣不多,皇家血脈要緊。能保全大小就要盡力保全,若不能……你們該明白怎麼做。”
太后說得緩和而從容,我站在旁邊,身上激靈靈一冷,幾乎從骨縫內沁出寒意來。眉莊眸光悲涼,低首望著地上。端妃一臉悽楚之色,只把身子掩在敬妃身後,二人皆是默然。我趁著眾人不注意,悄悄拉住退下的溫實初,低低鄭重道:“一定要保住兩個。”
溫實初頷首,眼中掠過一絲悲憫,“我明白。”
折騰了半晌,太后面上倦色愈濃,眉莊扶住太后,婉聲勸道:“太后先回宮歇息吧,這邊有了訊息臣妾會立刻遣人稟告太后。”
太后久病之後精力已大不如前,便道:“也好。”她轉頭囑咐玄凌,“皇帝在這裡好好陪陪徐婕妤吧。倘若真有不測,也是皇帝最後一次陪她了。”
這話說得淒涼,我亦酸楚難言。玄凌垂眸答應了。太后顧念我與端妃的身體,只叫先回去歇息,留了敬妃和眉莊陪伴玄凌。
我回到柔儀殿,浣碧和槿汐上來服侍著我換過了乾淨衣裳,又端了熱熱的薑湯上來。槿汐見我一臉傷感之色,柔聲道:“娘娘怎麼了?”槿汐的聲音是很溫和的,帶著她方言里語調的軟糯,讓人安心。
我以手支頤,疲倦地閉上眼睛,“脣亡齒寒,我不過是為徐婕妤傷心而已。”薑湯的甜與辣混合在口腔裡,刺激性地挑動我疲軟的精神,“若母子只能選一人而保之,太后和皇上都會毫不猶豫地選擇舍母保子。徐婕妤是這樣,若以後我在生產時遇到任何危險,也會是這樣。”
槿汐淡淡道:“沒有人會例外,因為這裡是後宮。”
我揚一揚脣角,幾乎冷笑,“子嗣才是最要緊的。而女人,不過是生育子嗣的工具。皇上會這樣想我並不詫異,只是太后也是女人,只因身份不同,她便可以隨意決定其他女人的生死。”
“這便是權利和帝王家。”槿汐的聲音帶著一點**和決絕的意味,“娘娘想不想要掌握女人中最大的權利呢?”她不容我回答,又道:“回宮之前,娘娘曾經答允奴婢,要捨棄自己的心來適應這個地方的一切。”
我撫摩著香露瓶身上繪有的冰冷而豔澤的薔薇花瓣,“對徐婕妤,我有不忍。所以……”我轉身,冷住了神色,“我會盡我的力量去救她。”
一夜風雨瀟瀟,我在睡夢裡都不得片刻安穩。掙扎著醒來已是天明時分,依舊是竹茹過來,滿面喜色道:“皇上守了小主一夜,又親自喂藥,現下小主的燒退了,胎動不安的跡象也沒有了,一切都好。”
我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彷彿心裡有什麼重重地落下了。
竹茹笑著退下了。我喚過小允子,低聲囑咐了幾句,他便匆匆去了。
因著皇后身子不適,例行的請安也免了。我與槿汐說起昨日太后動怒之事,槿汐抿著嘴脣淡淡微笑,“太后既說要責罰景春殿上下,自然安貴嬪也脫不了干係。可笑她白日裡才得了皇上的憐惜,入夜就受了太后的責罰。”
我半伏在繡架上,仔細為我腹中的孩子繡一件“雙龍搶珠”的肚兜,赤紅色的繡緞上,兩枚烏黑渾圓的龍眼赫然有神。“若在平常也就罷了,可是有了傅如吟這個前車之鑑,太后恐怕一想到皇上為了安氏而忽略徐婕妤的腹中的孩子,就會坐臥不寧吧。”
槿汐為我比好繡龍鱗的金色絲線,輕笑道:“安貴嬪千算萬算謀盡寵愛,卻忘了還有位皇太后在,真真是失算了。”
我拈好絲線,對著針眼小心穿進去,道:“太后久臥病床,若不是有人早早點醒,只怕我也會掉以輕心的。她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了。”
槿汐明瞭地微笑,“太后久不理後宮之事,自從傅婕妤一事之後,倒也不似從前這般不聞不問了,娘娘也要多多爭取太后的歡心才好。”
我看著小小一枚銀針在外頭天光的映照下反著微弱的閃亮的光芒,雖然平時並不起眼,然而縫衣裁布都少它不得,且既可施針救人,用的不好亦可殺人。我靜靜吸一口氣道:“其實太后最喜歡的還是眉莊與敬妃,所以昨日會讓她二人陪在皇上身邊。否則固然是考慮我與端妃的身子,也是太后喜歡玄凌多寵幸她們的心思流露吧。”
槿汐的微笑如浮光一般淺淡,透露著一絲不以為意,“太后有心也要皇上有意才好,且即便皇上有意,惠貴嬪又如何呢?”
細亮的針穿過紋理細密的緞子時有緊繃著的細微的嗤嗤聲,聽上去光滑而刺耳。我揚一揚頭,輕輕道:“眉莊不是會輕易變折心意的人。不過經昨日一事,我亦更明白安陵容在皇上心裡的份量。”
槿汐微微低首思量,“是。以她的得寵,若不能一舉壓倒,恐怕更難收拾。”
我不語,只仰頭望著天色。雨過天晴後的天空,有一種被浸潤過的明亮的色澤,如一塊清瑩的白璧,偶爾有流雲以清逸的姿態浮過,叫人心神爽朗。我的心思有些恍惚,這樣的天氣,讓我想念玄清。
我很少敢這樣出神地思念他,是真的害怕,怕我這樣想念他的時候眼神和神情都會出賣自己。然而這一刻,我幾乎無法剋制自己的思念。
這樣好的藍天白雲,若不是他與我一起駐足觀望,也失去了一切美好的意義。
而玄清,在送我回宮後的次日,便去了上京。上京,那個我們曾攜手共遊的地方。那些美好而燦爛的時光,如珍藏在記憶中的寶石,閃耀著我難以企及的夢想一樣的光芒。
我幾乎不忍去想。每一次想起,都分明清晰而殘忍的告訴我,都已經是往事了啊。
我定一定神,轉首見小允子進來,於是問:“辦妥了麼?”
小允子微含一絲喜色,“已經辦妥了。”
我點一點頭,也不再說什麼,只顧繡手中的肚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