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傾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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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傾落
如此一番敷衍送走了敬妃,我才把憋著的委屈和傷心神色露了出來,心灰意冷道:“這孩子竟這樣疏遠我。”
眉莊冷然道:“你不必怪敬妃,更不用怪朧月,怪只怪皇上從不肯讓朧月知道有你這個生母。你以為佩兒真是得急病死的麼?只因為兩年前她在朧月面前說漏了嘴,說她的生母在甘露寺,又偏碰著是咱們那位九五至尊不痛快,一怒便叫人打死了。如今惡果深種,親生女兒已不認自己的娘了”
柔儀殿清蘊生涼,此時只覺得寒風森森入心,如墮冰窖之中。
我悽然道:“瞧朧月對我的樣子,我真是傷心,也是安慰。”
眉莊揚眉疑惑,“安慰?”
我頷首,“她這樣捨不得敬妃,可見這些年敬妃真真是待她好。”
眉莊看我一眼,“你所說的傷心,大約也是怕敬妃這樣疼愛朧月,是不肯將孩子還你的了。”
我只是出神,“敬妃未必不肯還我,今日她帶朧月來,也是想試探朧月與我是否親近。”我嘆息道,“她也不容易。好容易有了個女兒撫養到這麼大,我一回來少不得要把朧月還到我這個生母身邊,換了誰也不願意。況且我方才看著她與朧月情分這樣深,即便我強要了朧月回來,朧月與我也只會更生分,也傷了我與敬妃多年的情分。”
眉莊柔聲道:“朧月的事得緩緩。你剛剛回宮,不要樹敵太多才好。畢竟朧月還小,孩子的性子嘛,你對她好她也會對你好的,慢慢來就是。”
我低低“嗯”了一聲。眉莊又道:“方才聽你一口一個朧月叫她,連她的小字綰綰也不叫,更是生分了。”
我聽得“綰綰”二字,心下更覺黯然。眉莊自然不知道,這綰綰二字,有多少辛酸與恥辱,我如何叫得出口。於是只道:“我去更衣罷,再不去給太后請安便要晚了。”
說罷和眉莊二人去太后處不提。
頤寧宮花木扶疏,一切如舊。只是因著太后纏綿病榻,再好的景緻也似披靡了一層遲鈍之色,彷彿黃梅天的雨汽一般,昏黃陰翳。
眉莊與我一同下了轎輦,搭著小宮女的手便往裡走。芳若滿面春風地迎了上來,笑道:“太后適才醒了,剛喝著藥呢。”
眉莊笑吟吟進去,向太后福了一福,便上前親熱道:“太后也不等我就喝上藥了。”說著伸手接過孫姑姑手裡的藥碗,“有勞姑姑,還是我來服侍太后吧。”
太后慈愛笑道:“你來得正好,除了你孫姑姑,也就你伺候得最上心最叫哀家舒坦。”
雖在病中,太后卻穿著一身七八成新的耀眼金松鶴紋薄綢偏襟褙子,頭髮光滑攏成一個平髻,抿得紋絲不亂,只在髮髻間只別了一枚無紋無飾的渾圓金簪。
其實她久病臥床,並不適合這樣耀目的金色穿戴,更顯得乾瘦而病氣懨懨。只是不知為何,太后雖病著,卻自有一種威儀,從她低垂的眼角、削瘦的臉頰、渾濁的目光中流露出來。
我想起舒貴太妃對太后的描述,油然而生一股畏懼之情,跪下道:“臣妾甄氏拜見太后,願太后鳳體康健,福澤萬年。”
太后抬眼淡淡看我,“回來了?”這樣平平常常一句,彷彿我並不是去甘露寺修行了四年,而是尋常去了一趟通明殿禮佛一般。
我低首斂容,“是。臣妾回來了。”
她看也不看我,“未央宮住得還習慣?”
我心下一緊,“未央宮太過奢華,臣妾很是不安。”
太后“嗯”了一聲道:“雖然奢華,倒還不曾越過從前舒貴妃的例,皇帝要寵著你些也不算什麼。”她皺眉對眉莊道,“藥喝得哀家舌頭髮苦,去倒掉也罷。”
眉莊笑嗔道:“臣妾說太后越活越年輕呢,太后偏不信,非說臣妾哄您。如今怕苦不肯吃藥鬧小孩子的脾氣,太后可不是越來越年輕了。”
太后掌不住笑道:“哀家原瞧著你多穩重的一個人,如今也學會油嘴滑舌了。”
眉莊笑道:“藥喝著太苦,慪太后笑一笑。”
太后抬手刮一刮眉莊的臉頰,笑嘆道:“原本實在不想喝了,就瞧著你這點孝心吧。”說著將藥汁一飲而盡。眉莊眼明手快,見太后喝完藥,取了絹子在手為太后擦拭。太后見我還跪著,道:“倒疏忽了莞妃了,有身子的人還叫跪著。”說著向我招手,“你來服侍哀家漱口。”
我忙起身端起太后床邊的金盆,已有小宮女在茶盞裡備好了漱口的清水交到我手中,我服侍著太后漱了口,轉頭向孫姑姑道:“太后從前吃了藥最愛用些眉姐姐醃漬的山楂,不知如今還備著麼?”
孫姑姑含笑:“娘娘記性真好,早就備下了呢。”
太后微微冷笑:“服侍人的功夫倒見長了。難怪去了甘露寺那麼久還能叫皇帝念念不忘,還懷上了龍胎,倒是哀家對你掉以輕心了。”我剛要分辯。太后微眯了雙眼,渾濁的目光驟然變得銳利而清明,“一別數年,你倒學會了狐媚惑主那一套!”
我見太后動怒,慌忙叩首道:“太后言重,臣妾實在惶恐不安。”
“不安?”太后抬手撫一撫鬢髮,似笑非笑地緩緩道:“怎麼莞妃身懷六甲,君恩深厚,這樣風光回宮也會不安麼?”
我驚得冷汗涔涔而下,含泣道:“臣妾是待罪之身,皇上念及舊情來甘露寺探望,臣妾已經感激涕零。不想一朝有孕,皇上體恤孩兒生下之後會備受孤苦,不忍其流落在外,所以格外憐憫臣妾。至於風光回宮一說,臣妾實在慚愧。”
太后目光如劍,只周旋在我身上,“如此說來,甘露寺一事只是你與皇上偶遇,並不是你故意設計了又重博聖寵麼?”
我不敢抬頭,也不敢十分說謊,只順伏道:“臣妾不敢欺瞞太后,皇上與臣妾並非偶遇。其實臣妾當日未出月而離宮,身子一直不好,在甘露寺住了兩年之後因病遷居凌雲峰長住。那日皇上到甘露寺不見臣妾,以為臣妾還病著,故而到了凌雲峰探望,如此才遇見的。”
太后的目光冷漠如一道蒙著紗的屏障,聲音卻是柔軟的,彷彿含著笑意與關切一般。“你當日執意離宮修行也是自己的主意,中間為了什麼情由想必你我都明白。為了家族之情,也為了先皇后,你連初生的女兒都可以撇下,如今怎麼還肯與皇帝重修舊好,還有了孩子?”
眉莊在旁聽得著急,輕聲道:“太后……”
太后橫目向她,“哀家問甄氏的話,你插什麼嘴!”
眉莊無奈噤聲,我磕了一個頭,直起身子道:“朝堂之事臣妾雖為父兄傷心,卻也不至愚昧到恨責皇上。即便臣妾父兄真被冤枉,臣妾也只會恨誣陷之人。”眼中有熱淚沁出,“當日臣妾執意離宮,太后明察秋毫,自然知道是因為臣妾冒犯先皇后之事。臣妾傷心至此,以為皇上對臣妾毫無情分,因而萬念俱灰。可皇上來看臣妾,臣妾就知道皇上並非無情。何況人非草木,當年一時氣盛,多年修行也讓臣妾靜下心來。臣妾侍奉皇上四年,甚得鍾愛,與皇上亦是有情。如今臣妾僥倖回宮,只想安分侍奉皇上彌補過去的時光……”我語中含了大悲,嗚咽道:“甘露寺清苦如此,臣妾實在想念朧月……朧月她……”
我的啜泣在寂靜空闊的頤寧宮聽來分外悽楚,有這樣靜默的片刻,沉緩的呼吸間清晰地嗅到草藥的苦澀芳香,以及混合其中的一個垂暮老人的病體所散發的渾濁氣息。
太后凝神片刻,再出聲時已經是慈愛和藹的口氣,“好孩子,看你跪著這樣累。”又吩咐孫姑姑道,“竹息,快去扶莞妃起來。”說著又向眉莊笑道,“一向總說你最體貼,怎麼看莞妃這樣跪著也不提醒哀家叫她起來。哀家病糊塗了,你也病糊塗了麼?”
眉莊笑道:“臣妾哪裡敢提醒太后呢,莞妃跪著也就是她肚子裡太后的孫兒跪著,一家人給太后請安行禮,難道臣妾還要去攔麼?”
太后只是含笑,我心下終於鬆出一口氣,忙欠身向太后福禮,“多謝太后關愛。”
太后道:“賜座吧。”見我頰邊淚痕未消,不由嘆道:“你別怪哀家苛責你,皇帝是哀家親生的,哀家也怕再招進一個狐媚的。你能懂事,也不枉哀家這些年疼你。”
我感激道:“臣妾在甘露寺時幸虧有太后百般照拂,臣妾沒齒難忘。”
太后神氣平和,悠悠道:“前些日子皇帝乍然跟哀家說你有了身孕要接你回宮,為著子嗣的緣故哀家要答應,也信得過你的人品。只是這兩年後宮裡出的事多,哀家不能不留個心眼,只怕有人狐媚了皇帝。”
我默然低首,小心道:“太后切勿氣壞了身子。”
太后目光微微一動,緩緩道:“生氣?若哀家真要生氣可生得過來麼。”她見我默默垂首,嘆息道:“你剛回宮,這話哀家本不該急著和你說,只是你既然回來了,有些事心裡不能沒有個數。”
我道:“臣妾洗耳恭聽。”
太后微微一笑,而那笑意並沒有半分溫暖之色,直叫人覺得身上發涼,“宮中人多事多,這也尋常,只是這些年皇帝寵幸的那些人忒不像樣。先頭死了的傅如吟一味地狐媚,現下又選了個低賤的馴獸女葉氏在身邊。皇后不中用,連蘊蓉也不能叫哀家省心。如今你既回來了,凡事都該規勸著點皇帝。”
我恭謹低首,“太后的話臣妾牢記於心,必定不忘妾妃之德。”
太后頗為滿意,笑道:“你最聰明機慧,哀家的話自然一點就透。不過既說到妾妃之德,如今你是三妃之一,更要好好尊重皇后。”
我謙卑道:“皇后待臣妾很好,臣妾感激不盡。”
太后無聲無息地鬆了一口氣,“那就好。”說著拉過眉莊的手道,“莞妃都要有第二個孩子了,你還不加緊些麼?”
太后見她只是垂首不語,感慨道:“皇帝身邊哀家真正瞧得上眼的人不多。端妃和敬妃自然是好的,只是年紀漸長大約不容易生養了。年輕的裡頭蘊蓉還過得去,卻稍嫌浮躁了些。徐婕妤不錯,只是太老實。哀家一向看重你,你卻不把心思放皇帝身上。皇帝身邊沒個穩當的人,你叫哀家如何能放心。”
眉莊低低道:“臣妾知道了。”
太后微微沉吟。在這片刻的寂靜裡,我悄悄留意她的神情。太后昔日的美貌日漸因早年宮廷中的刀光劍影與陰謀詭計而黯然,退隱之後又被病痛糾纏消噬,然而多年宮廷生涯賦予她的智謀與心機並沒有完全消退,在她力有所及的時候恰到好處地看顧著這個後宮,讓人不寒而慄。
我笑道:“眉姐姐侍奉在太后身邊也是為讓皇上安心政務,無後顧之憂。太后的囑咐姐姐自然會上心的。”
太后頗為稱意。忽然,她似乎想到了什麼事,“你在甘露寺修行的時候,可遇見過什麼身份貴重的人麼?”
我一念間想到玄清,即刻警覺,“甘露寺群尼雜居,並沒見到其他人。”
“那麼……有沒有什麼美貌的女子?”
我心中詫異,當下明白太后所指是舒貴太妃便道:“臣妾在甘露寺潛心修行,所見不過是姑子罷了。”
太后微微頷首,外頭芳若進來道:“啟稟太后,胡昭儀與和睦帝姬來了。”
太后忙仰起身道:“快叫她們進來。”
外頭小宮女們趕緊打起簾子迎了胡昭儀進來,胡昭儀俏生生福了一福,“蓉兒還當太后午睡著沒醒,卻原來關上了門戶和兩位姐姐說體己話呢。”
太后笑吟吟道:“外頭天氣熱,就叫關了門窗納涼。”
胡昭儀這才施施然起身與我見禮,笑道:“莞妃位份尊貴,如今又剛為國祈福回宮,我是應該去柔儀殿正式拜見的。”她才要做出欠身的樣子,我已經一把扶住了,“妹妹快別多禮了。”
胡昭儀笑得自矜,“只是我素日帶著帝姬,帝姬年幼,只怕脫不開身。”說著不動聲色地推開我的手,雙手攏在刺金縷花的衣袖中。
我微笑道:“妹妹照顧帝姬要緊。我們姐妹素日都能見著,何必專程跑一趟柔儀殿。”
她含笑不理會,只向眉莊見了平禮。
我暗暗稱奇,她的位份原比眉莊高了半階,反倒主動與眉莊見了平禮。
太后道:“竹息,去拿新鮮的蜜瓜來,蘊蓉是最喜歡吃的了。”
胡昭儀謝過,走到太后跟前親暱道:“多謝太后疼蓉兒,和睦也想著太后呢。”說著叫乳孃抱過和睦來,“叫太后瞧瞧,和睦又長高了呢。”
和睦帝姬才兩歲多,長相又酷似胡昭儀,嬌小圓潤,十分喜人。和睦想是見慣了太后,十分親暱。
胡昭儀笑道:“太后今日穿戴得既慈祥又莊嚴,真是好看。難怪和睦要粘著您呢。”
太后越發高興,胡昭儀見蜜瓜送上來,便拈了一片蜜瓜送到太后脣邊,“蜜瓜新鮮,太后也嘗一嘗吧。”
太后撫著懷中的和睦帝姬道:“和睦如今看起來像女孩子了,剛出生那時誰看了都覺得像個皇子呢。”
胡昭儀的神色有瞬間的黯然,很快笑道:“孩兒聽說先開花後結果,和睦長得英氣,說不定會招來一位弟弟呢。”
我驟然想起胡昭儀在不能生育之事,心下也有些惻隱,微笑道:“是啊,妹妹還這樣年輕呢。”
如此說笑了一晌,天色漸晚,三人齊齊告辭。太后殷殷囑咐我道:“下回來把朧月也帶上,孩子多了熱鬧。”
我微微尷尬,依舊笑道:“是。”
起身踱過頤寧宮的重重殿宇時,我才驚覺,背心的衣衫已被方才在太后跟前被逼出的薄汗洇透了。
出了垂花拱門,胡昭儀嬌媚一笑,甜糯糯道:“聽聞莞妃如今住的宮殿名叫未央宮。本宮孤陋寡聞,卻也聽說未央宮是專住寵妃的地方,漢武帝的衛子夫、李夫人和尹婕妤都曾居未央宮,可見是個聚寵集愛的好處所。”
我淡然一笑,“衛子夫、李夫人和尹婕妤都是出身寒微之人,再得恩幸也不過如此罷了。論起武帝一朝,唯有鉤弋夫人才是後福無窮。”我凝眸她姣好臉龐,不覺感嘆年輕當真是好,也或許是自幼養尊處優,她的臉龐完滿得如明月一般。“妹妹可知鉤弋夫人又號拳夫人,這位夫人自幼雙拳緊握,無人可以開啟。自在趙地逢見武帝,才雙手展開露出一雙玉鉤。為此武帝對她寵愛異常。夫人懷胎十四月後生下昭帝,身後榮耀至極。”我停一停,“本宮略有耳聞,昭儀自幼右手不能張開,皇上在宮外遇見昭儀時才掰開了昭儀的手,露出一塊玉璧,上書‘萬世永昌’四字,可有此事麼?”
胡昭儀輕輕揚脣,“莞妃耳聞的瑣事倒是不少。聽母親所說起,這玉璧是本宮胎中帶來的。”
我驚異道:“祥瑞之事自然是人盡皆知,也難怪皇上如此喜愛昭儀。來日昭儀得空,也讓本宮瞧瞧那塊玉璧,只當讓本宮長長見識。”
她嫣然一笑,雲袖輕拂如霞光輕盈,“莞妃深得皇寵,宮中什麼寶物沒有。”說罷徑自盈盈踱開,再不理我。
眉莊同我上輦,見走得遠了,方斂容道:“玉璧之說不過是傳聞罷了,你何必留意?”
“姐姐也以為她費恁多功夫只為爭寵麼?”我凝視她離去的身影,“如此處心積慮,只怕野心不小。”我見無人,方對眉莊道:“我瞧著胡昭儀很是自矜的一個人,對你倒客氣。”
眉莊抿嘴一笑,“你不知道其中的緣故,一則是因為我是太后跟前的人,二則麼……”她微微壓低了聲音,“她懷和睦帝姬的時候不小心摔著了,又不敢隨便召太醫來看,還是我薦了溫實初給她。所以她倒還肯給我幾分薄面。不過,若不是因為我避寵多年,她也不肯用我薦的太醫。再後來,她曉得了身邊有太醫的好處,自己也有了個心腹的井太醫了。”
我淡淡道:“我說呢,她不把別人放在眼裡,卻肯尊重姐姐。”
眉莊看著我道:“也難怪她生氣,你若不回來,這三妃的空缺遲早有她的。”
我不以為意,“她要與我過不去,我卻偏偏要和她過得去。你想太后方才的神氣,也是要看我是否能忍得下她的氣焰,是否真真和順……”話未說完,轎輦一個猛烈顛簸,幾乎是整個人向前衝了出去。
突如其來的失衡讓我陡然驚恐起來,浣碧一看不好,忙擋在轎輦的出口,死死抵住我將要傾落的身體。與此同時,抬轎輦的內監們趕緊站穩了腳步,見我與眉莊受驚,驚惶跪下道:“奴才們有罪。”
我見眉莊臉色發白,忙道:“姐姐沒怎麼樣吧?”低頭只見她雙手牢牢抓住我的手臂,整個身子擋在我身前。心口一暖,忙道:“我沒有事。”
眉莊幾乎愣了片刻才回過神來,長長吁出一口氣來,“好險!”
我眼中一熱,心疼道:“你這樣擋在我面前,萬一真掉下去也是掉在你身上,怎麼反說我好險。”
眉莊道:“就是要這樣,萬一真掉下去你傷了身子怎麼好,你可是有身子的人。”
心口有明光一樣的溫暖,“我的孩子要緊,姐姐的身子難道不要緊麼?”轉頭見浣碧為擋著轎輦傾倒,死力抵在轎口,手臂上有清晰可見的幾道粗粗的青紫印子,忙關切道:“浣碧,你怎麼樣?”
浣碧連忙搖頭“小姐沒事就好。”說罷轉頭厲聲喝斥,“一群糊塗東西,怎麼抬的轎子!小心我叫內務府砍了你們的狗頭!”
若剛才的轎輦傾覆,即便有眉莊……我幾乎不敢想象。這個孩子,是我的所有啊!
一念之下不由勃然大怒,呵斥道:“該死!”我自回宮以來總是和善溫柔,眾人見我動怒,早已慌亂跪下,嚇得拼命磕頭不已。
眉莊冷道:“好好的怎麼會絆了一跤,不會走路麼?”
為首的一個內監忙叩首道:“這石子路本是六稜石子鋪成的,走著極穩當。可是今日不知怎麼的有鵝卵石混在裡頭,所以奴才們滑了腳。”
我低頭去看,果然六稜石子鋪成的小路上,混著長滿了厚厚苔蘚的鵝卵石。那苔蘚還新鮮的很,用力一掐幾乎能掐出水來。我向小允子遞了個眼色,他會意,趁人不注意伸手撿了幾顆袖在懷裡。
浣碧大怒:“你打量著蒙我?往哪裡走不好非要走這條道路,回未央宮難道是這裡最近麼?”
那內監哭喪著臉道:“奴才們怎麼敢欺瞞碧姑娘。這條路原不是最近,可夏日裡走這條路最陰涼不過。誰知出了這樣的事。幸好兩位娘娘沒事,否則奴才們就是有一百顆腦袋也不夠砍的呀。”
我見周遭參天樹木枝葉繁密,一絲日光也透不進來,果真陰涼清靜,便問:“這裡是什麼地方?”
眉莊看了看到:“再往前走,就是徐婕妤的玉照宮了。
我望向前去,果然有一座不大的宮室,匾額上用金粉漆著“玉照宮”三字。我一時未放在心上,只想著天氣炎熱,走這條濃蔭遍佈之路便是必然之理,所以便有人留了心了。當下也不多言,只道:“眼下且饒了你們。等下回去再查出什麼錯處,仔細你們的皮。”
眉莊一言不發,只凝望著玉照宮出神,片刻道:“我先陪你回去,省得路上再有什麼差錯。”
回到柔儀殿,槿汐迎上來道:“皇上方才來過了呢,聽說娘娘去給太后請安了,說晚上再過來。”
我點點頭,道:“知道了。”
眉莊溫言道:“方才受驚,還是叫溫實初來瞧瞧,也好放心。”
我搖頭,“並沒傷著哪裡,不必麻煩。”又叫品兒,“浣碧撞傷了手,你且去給她仔細敷藥。”
槿汐聽得驚疑不定,忙合上門道:“出了什麼事?”
眉莊沉著臉道:“終於有人耐不住性子了。”說著將方才之事揀要緊的說了一遍,她說起來還是後怕,“那轎輦是八人抬的,都抬在肩上,要真那麼高跌下來還掉在石子路上,孩子必定保不住。”
槿汐沉思道:“宮中要鋪路的石子都是再三選過的,決不會摻進鵝卵石去,看來是有人…存心。如今宮裡有身孕的就是娘娘和徐婕妤,徐婕妤已被禁足,那就只剩娘娘了。”
眉莊冷笑道:“說到是哪位做下的事,可不是昭陽殿那位首當其衝麼?除了她心思最重,還會有誰?”
我靠在紫絨繡墊的楊妃榻上,沉靜道:“若說了為了皇嗣,她自然最有這心思,可是旁人未必也沒有。”我言畢沉思,只覺身上冷意涔涔。這樣往深裡想去,宮中人人皆有嫌疑,叫人如何能防!
眉莊屏息片刻,慢里斯條道:“我疑心皇后自然有我的道理,方才出事的地方你可記得是哪裡?”
我沉吟,“是玉照宮附近。”
眉莊凝視於我,“你應該知道徐婕妤為何被禁足。”
“危月燕衝月。”我幾乎倒吸一口冷氣,瞬間明白過來,“若我在她宮門前出事,一可說是被徐婕妤所衝才出事。而月主太后與皇后,我若出事便是有主月之兆,皇后健在,而我有主月之兆便是大不敬。別說太后,便是皇上也容不得我,這是其二;其三便是徐婕妤已衝撞了太后與皇后,若再危及我與腹中之子,便是禍害皇嗣,那麼皇上再不會容她了,即便她有所出,那孩子也會被皇上厭棄。如此一箭三雕之事……”
眉莊介面道:“如此一箭三雕之事,除了皇后的城府,還有誰能想得出來。”
槿汐憂心道:“娘娘的身孕還在,她們就會一直下手,不是咱們日夜防備就能防得住的。娘娘還是把此事告訴皇上才好。”
我沉思片刻,揚聲喚小允子進來,道:“方才你撿的鵝卵石呢?”
小允子從袖子裡掏出來,小心擱在桌上道:“在呢。”
“你去花房找個靠得住的匠人,叫他仔細看這鵝卵石有什麼古怪。”小允子知道是要緊的東西,忙收好趕緊去了。
我牢牢護住自己的小腹,道:“不管是誰,既做得出來,就別怪我容不得她!”
眉莊道:“你好自珍重著,我先回棠梨宮,免得皇上來了要與他照面。”我曉得眉莊對玄凌是避之不及的,便親自送了她出去,回宮和衣睡下。
不過一盞茶時分,外頭一聲遞一聲的通報進來,“皇上駕到——”
我只作沒聽見,索性用輩子蒙上頭裝睡。隱約聽得槿汐帶著眾人迎了出去,“皇上萬福金安,娘娘身子不爽,正在內殿睡著呢。”
玄凌進來的腳步便有些匆忙,一壁走一壁道:“莞妃身子為何不爽?怎麼不早早來告訴朕。”話音未落,人已到了跟前,他掀開被子焦急道,“叫太醫瞧了沒?”
內殿裡暗沉沉的,宮人們迅捷地把鎏金蟠花燭臺上的紅燭點燃。我睡得鬢髮鬆散的容顏就這樣突兀出現在玄凌的面前,連同我鬆散糾結的薔薇粉銀線浣紗寢衣。薔薇粉是很嬌嫩的顏色,愈加襯得我面色驚惶而蒼白,彷彿嫣然花瓣裡一點倉惶浮動的花蕊。他在床邊坐下,低低道:“可是母后給你委屈受了?”
我當即否認,“太后一向待臣妾極好的。”
他鬆一口氣,“母后待你好就好。”他的語氣溫軟下來,“到底怎麼了?臉色這樣難看。”
我伏在他胸前,低低道:“皇上,你就這樣抱著臣妾好不好?”
他的臉頰帖著我的額頭,沉吟片刻,喚了浣碧進來,道:“你是莞妃的陪嫁,你來說。”
浣碧躊躇著看我一眼,忙又低下頭去。玄凌愈加狐疑,“你只管說,沒人敢責怪你。”
浣碧“撲通”跪下,嗚咽著道:“傍晚小姐和惠貴嬪從太后處回來,差轎輦掉下來,小姐受了好大的驚嚇。”
玄凌驚得站起,“是在哪裡滑的?好端端的怎會從轎輦上掉下來?”
“是在玉照宮附近的六稜石子路那裡。抬轎子的內監們不當心,踩了鵝卵石滑倒。”
“六稜石子最是防滑,怎麼會有鵝卵石?”他輕聲道,“嬛嬛,你是疑心有人要害你,是麼?”
“臣妾不敢這樣想。”我帶了幽咽的哭腔,“臣妾只是覺得自己福薄,雖然承蒙皇上垂憐得以再度侍奉在側,可是隨意走一走都會滑跤,只怕終究還是沒福氣保住這個孩子。”
玄凌柔聲斥責:“胡說,咱們的孩子是最有福氣的孩子,今日的事怕是有人故意為之。”他揚聲喚李長進來,沉著臉吩咐道:“去把今日給莞妃抬轎輦的內監都痛打三十大板,打完了再給朕好好審問。敢動朕的人,朕絕不輕饒!”
李長躬身應了,正要出去。我忙喚道:“皇上――”我起身,扯住玄凌的衣袍悽婉道:“臣妾求皇上不要張揚此事。”
他不解,“此事顯然是有人要故意為難你,朕若不罰,以後再有這樣的事發生該如何?”
我低聲啜泣,“即便真有人要為難臣妾,也請皇上和臣妾一樣相信這是無心之失。臣妾不願為了自己一己之身而使後宮不寧,使皇上煩心。終究,臣妾也安然無恙啊。”
他憐惜,“嬛嬛,朕也是心疼你,怕你再有這樣的事發生。而且有過不罰,朕心裡總是不舒坦。”
風吹過,花樹顫顫搖曳,斑駁的痕跡淡淡的映在冰綃窗紗上,似欲伸未伸的指爪。我拉著他的手柔聲道:“人誰無過。若皇上大肆追查,反而讓那人狗急跳牆,也當給那個人一個回頭的機會,若真有下次,再一併罰過。皇上就當為臣妾和肚子裡的孩子積福吧。還有,那些抬轎輦的內監也是無心,出了事他們比誰都害怕,皇上也一併饒過了,好不好?”
殿內靜極了,晚風穿越樹葉的沙沙聲響,好似下著一場朦朧的雨。
玄凌抱著我的肩,輕聲讚歎,“嬛嬛,你總是願意體諒。”
我溫順倚靠著他,“臣妾並非大度,只是不想因臣妾所生的是非煩擾皇上。”我帶點撒嬌的口吻,輕輕道:“臣妾方才請求的,皇上可依麼?”
玄凌氣消了許多,道:“如此,朕就先饒了他們這次。若還有下次,朕必定嚴懲不貸。”
玉簾輕卷,浣碧沉靜退下。玄凌似乎疲倦,“前朝事多,後宮也不安生啊。”
我舀了一匙白檀添在青花纏枝香爐裡,嫋娜的煙霧好似層層輕紗,綿軟地一重又一重恣意在重重的垂錦帷帳間。整個大殿內恍若一潭深靜的水,寂寂無聲地安靜了下去。
我親自捧了一盞酸梅湯來,柔聲道:“涼了好久了,皇上喝了可以解晚膳的油膩。”
玄凌眸中有融洽的暖意,“難為你有著身孕還這樣細心,胡昭儀今日問起朕為何這樣疼你——旁人哪裡知道你的好處。”
我笑答:“蘊蓉妹妹這樣說了麼?今兒在太后那裡還碰上她與和睦帝姬了。”
玄凌換了個舒適的姿勢躺下,漫聲道:“蘊蓉的脾氣雖然驕矜些,人卻是不錯的。”
我拾過一把羽扇,輕輕搖著道:“皇上累了,不如先睡上一覺,再去別的嬪妃處吧。”
玄凌打了個呵欠,散漫的眸中微有晶亮之光,道:“朕哪裡也不去,就算你不方便侍寢,朕也陪著你睡著。”
我歉然道:“怎麼好讓皇上為了臣妾如此呢?”
他笑著拉過我的手,隨手扯下帳簾,輕聲道:“朕願意。”
夜色深沉,窗外滿天星光漏進零星幾點,亦被紅綢樣的燭光綿柔化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