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狗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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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狗墳
第二天一大早，不知是大人們的有意指使，還是他們聽了大人們的議論，兩個半大的小男孩悄悄溜到老刀住的前屋的門邊，一邊一個斜趴著，隱了大半個身子，只將半個腦袋伸進門洞，用嘴喚著狗。見沒有聲響也沒有身影，便稍稍大了膽移動著身子，剛一進去卻又“啊！”地一聲跑出來，隨即便分別跑回各自的家。不一會，莊上的男女老少，便驚驚咋咋地蜂擁而來，爭著先睹為快——急著親眼觀賞一下老刀自盡的方式和一定不很雅觀的形態了。凡第一眼看到的人，無不驚訝而脫口發出疑問：“呀，怎麼是這樣子的？”像是問自己，又像問別人，更像問老刀了。
——一根不粗不細似乎正適合懸吊的繩子，一頭扣在床裡面的一個角上，另一頭不用細看無疑是套在老刀的脖子上了。那依舊緊繃著的繩子向前來觀看的人們昭示著：老刀為了死，在死前和死後都是不遣餘力了……
這似乎並沒有什麼大驚小怪的，而讓人迷惑生疑的是，老刀的身下竟躺著他自家的那條大黑狗——自然是早死透了的。具體地說，老刀的身子是趴著向下的，那緊貼著床腿的上半身沒有著地而是與地面成一定的角度傾斜著，他的下腹部就墊在那大黑狗的腰腿間……
再看看，一隻碗滾落在一角，地面上還殘存幾星飯粒……
這就給人們在茶餘飯後或閒暇無聊的時候，留下了疑問的思考和想象的空間。
此外，老刀還留下一份遺書。識幾個字的人便爭搶著要看，不識字的人便急催著念出來聽聽，都急切地想知道老刀在生命的盡頭，最後給這原本美好的人世留下了什麼。
誰也沒有想到，一頁信紙從上到下一大半，竟是顫顫抖抖的一溜人名——
梅子
雙喜
梅子娘
喜子娘
王大炮
趙神醫
莫二狗
……
還有被我傷害過的男人女人們，我只能借死，向你們謝罪了。
我明白，我的死，是謝不了罪的……
我……我死有餘辜……
仇二絕筆
那一天，仇家大院是出一屋進一屋地擠滿了人，院外又是裡三層外三層地圍滿了人。已不僅僅是麻石盤了，方圓十幾裡外的人都趕來了——“麻石盤”一夜間名聲遠揚。
劉小鬼早來看過了。他看著的時候什麼也沒說，看後對幾個大隊幹部作了指示：“必須等所有趕來的人都一一看了，才能動。現在一定要保持原樣，盡力維持好秩序……”
劉小鬼把那份遺書拿走了。不知是權作個人研究的資料而私下裡儲存，還是看作黑材料而準備上報。
三天過後，前來觀看的十里八鄉的人們，終於開了眼滿足了好奇，四下裡散盡了。
屍體入棺的時候，當人們七手八腳的把老刀半懸著的俯臥著的屍體翻轉過來時，又有了新的發現：老刀貼身內衣領口處的扣眼裡，竟繫著一塊百孔千瘡的“破尿布”——沒有人細心去看——這又給人們留下了一道有趣而難解的迷。
最終，純樸善良的鄉鄰門，還是依順了死者的心願，讓那條大黑狗永遠地陪伴著老刀——將已腐爛了的一大一小兩具屍體合葬在了一起。（按照當地習俗，妻子落水而亡，其遺體不能與丈夫合葬同一墓穴。）
老刀下葬後的第三天，在接到公社革委會的指示後，劉小鬼立即帶領大小隊幹部，召集全大隊的男女老少，在老刀的墳場上召開了一場史無前例的批鬥大會，批鬥蛻化變質的“現行反革命分子仇萬成”以及他的忠實走狗——莫二狗……
每年的清明節，依照舊俗，家家的男人都帶著自己的兒子去西河灘“老人塋”，為自家的先人圓墳祭墓。不懂事而好奇的小男孩，總要問大人：“聽xx(小夥伴)說，這裡還有一座‘狗墳’哩——是哪一個？”
父親便把老刀的墳指給兒子看。兒子跑過去，圍著“狗墳”好奇地轉了一圈，彎下腰仔細地看了又看。然後跑回來，向父親追問有關老刀的故事——以判斷小夥伴的話是真是假。
一年復一年，“狗墳’漸漸地被演繹成新的名字——“六條腿” 。
於是，後來的孩子們，又好奇地向大人們追問起“六條腿”的含義了。大人們的回答，儘管語音表達有些差異，但意思大體相同——
人啊，原本是兩條腿；可有的人，既是人，甚至還是“人上人” ，竟又幹了人不能幹的勾當，就象四條腿的狗呀，狼呀，狐狸呀……
再後來，“六條腿”又被追加了新的意思：丈夫 + 妻子 + 小三
= “六條腿”
哎，老刀死後，連他自己也沒有想到，他給人世間留下的，竟是一個令人好奇又令人深思的怪名：“六條腿” 。
每當人們重提老刀——“六條腿” ，麻石盤的那位草根歌王“金瘋子” ，便要哼唱兩句：
陰曹下，狗墳裡的那個“人上人”喲，一生終了喲與狗作了伴啦哎呦哎呦呦
陽世上，天底下的萬千眾生喲，只顧著追著搶著那眼前福喲
還有幾人想到那身後名啦哎呦哎呦呦
——想到那身後名啦哎呦哎呦呦
“六條腿”喲哎喲哎呦呦
是人又做了那狗事喲是狗又還有那人性了喲
是人不是人似狗又不是狗又似人喲又似狗喲哎喲哎呦呦
人世間喲
那東奔西跑來來往往長長短短粗粗細細黑黑白白的腿兒喲
有多少是看得請的“兩條腿”兒喲
又有多少是看不明的“六條腿”兒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