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塵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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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塵埃落定
第三十二章塵埃落定
回宮後,和黎唯道了別,洛自醉便去了宣麟宮,奏稟半日之內急劇變化的情勢。
不過,周簡二氏的滅亡並未令皇顥生出多少喜色。自始至終,他都紋絲不動地坐在青玉案後,獨對著一個珍瓏,眉目間盡是孤寂。
洛自醉垂下眼,才想告退,他卻忽然問道:“內宮已守住了?”
“是,陣勢已起,無人能闖入內宮。長公主和淑妃雖大抵知道外頭出了事,卻不可能知道情勢如何。”
“做得好。眾位愛卿辛苦了。”
“陛下要前去內宮麼?”
皇顥沒有應,徑自起身,踱步來到前殿。
洛自醉快步上前,拉開殿門。
殿門才開一個縫隙,他便見徐正司和密門執事跪倒在地,神情俱是驚惶不已。
難道出了什麼事?但,大局已然在握,又能出什麼事?
念頭飛轉,他的臉色也變了。
這時,徐正司抬首,聲色惶然地道:“聖上!密門有要事啟奏!”
“說!”
“啟稟聖上,皇——二皇子殿下今日凌晨遇刺!”
洛自醉倏然回首。
皇顥的神情已經凝固了,下一瞬間,所有的血色都褪去,一片慘白。
“二皇子殿下被百名刺客圍攻,隨從大半已經戰死。附近的暗行史都已前去抵禦刺客,無人傳報訊息。因此,眼下的狀況仍然不明。”
“殿下一行已在何處?”洛自醉低聲問道。
“靈州附近。”
他哪曾遊山玩水?分明是快馬加鞭、日夜兼程,竟到了國境附近了。想必刺客是趁他疲憊,突然襲擊,他才措不及防。不然,依他的性子,萬事都考慮周全,怎會讓自己陷入被圍攻的境地?!
“朕——”
皇顥面色凝重,張口欲言,洛自醉卻迅速地攔在他跟前,打斷了他:“陛下切莫著急。殿下武藝出眾,靈力高強,沒什麼人能傷得了他。再者,靈州已是國境處,離溪豫宮辭近,溪豫帝必定已經前去解圍。若此時兩位陛下相遇,必會引起爭執,殿下也左右為難。池陽和溪豫交惡,也稱了有心人之意!陛下還是在宮中部署,全力追查那些刺客的來源為好!”
皇顥定定地望著他,沉默了。
約過了半柱香的時候,他方閉上雙目,沉聲道:“火速令各地暗行史趕赴靈州保護二皇子!傳加急令給定遠將軍,他應還在禹州,離靈州不遠,讓他領精兵速速前去!”
“微臣遵旨!”
洛自醉這才直起身,淡淡道:“聖上請放心,二殿下不會有事。”
皇顥坐回珍瓏局前,道:“關己則亂。朕自以為遇任何事都能鎮靜,是朕將自己看得太高了罷。”
“陛下只是一時間心緒亂了。”
“愛卿覺得,刺客來源於何處?按方才愛卿所言,並不認為是周簡二家的餘孽。”
“是,臣以為,周、簡一派並不想惹怒溪豫帝,否則即便是篡了皇位也不能安穩。陛下覺得是何處之人呢?”
皇顥拈起一子,放在棋局之上。
洛自醉細看去——置於死地而後生,柳暗花明,棋局豁然開朗。
皇顥又舉起一顆棋,拿捏把玩,緩緩道:“我池陽素來謹守原則,不干涉任何一國的內政。卻不知……獻辰的什麼人,竟存了覬覦之心。”
洛自醉與他的目光對上,不禁生出幾分危機感。
不是來自於眼前人的危機,而是,來自於暗處的危機。
什麼時候開始,獻辰皇室已經查明洛無極的身世?
他們時時刻刻處於暗殺者的視野中,原本以為不過只是周簡派來的,哪料內裡另有隱情!簡思頤和周丞相的話,此刻都能想通了。而無極,似乎也已經知道此事……
皇顥瞥他一眼,又似漫不經心地道:“愛卿,此事完後,是去是留,但說無妨。他給你的承諾,朕定當兌現。”
洛自醉睜大眼。
震驚,難以置信,欣喜,種種情緒一一湧上心頭。
許久之後,他微微展開笑顏,頷首道:“多謝聖上恩典,臣謹記於心。”
就在這時候,洛無極和皇戩正在來宣麟宮的路上。
半途兩人瞧見徐正司匆匆忙忙地往內宮方向趕,不禁好奇,落到他跟前,將他擋個正著。
徐正司被兩人驚了一跳,面色有些虛地後退數步。
“正司要去何處?”皇戩問。
“不瞞太子殿下,小人要去找洛尚書和洛侍從官。”
“找他們作甚?他們都還在宮外。”
躊躇了小半會,徐正司才答道:“聖上頒下加急令,小人想著御風無人能比過洛家……”
皇戩臉色微微沉了下來,洛無極也頓生不好的預感。
“父皇有何加急令?孤可代為傳達。”
徐正司飛速抬眼望望二人,又垂下首,道:“不敢瞞殿下,二皇子遇刺了,目前情況仍然不明。”
皇戩怔了怔,呼吸急促起來,突地轉身飛走了。
洛無極也有些意外。憑後亟琰的頭腦和手段,竟有人能暗算他?況且並不是第一回了!他應當有所防備!回過神,發覺皇戩早已不見蹤影,他低聲對徐正司道:“正司大人,我家三公子應當快入宮了,正司到內宮宮門前守著便可。”
“太子殿下的安危就交給洛暗衛了。”
“卑職自當盡心盡力。”
洛無極提氣縱躍,起落間便到了內宮宮門外。
黎唯正立在附近,淡淡地看著來來去去的禁衛軍將士,不時下幾句極簡單的命令。
洛無極落在他身邊,行禮道:“拾月君可曾見皇戩?”
“他方才臉色沉鬱地闖入陣中了。幸得將要甕中捉鱉,需立刻解開陣勢,不然便要功虧一簣了。”
洛無極微擰雙眉,道:“他可能有危險,還請拾月君儘快收網。”
“還需一刻鐘左右。”
洛無極點點頭,拱手為禮後,便躍入高高的宮牆內。
待他尋找到皇戩的蹤跡時,就見他和皇悅各執長劍,分別站在淑妃宮前的花園左右隅。周圍暗影浮動,危險至極,他們二人卻似未覺,全神貫注地蓄積著力量。
洛無極眯起雙目,抽出碎月。
兩人身體動了。
電光石火間,兩道影子上下飛舞,尋常人已看不清他們的招式路數。
洛無極盯著淑妃宮內的黑影,蓄勢待發。
皇戩和皇悅素來勢同水火,如今有機會得以一搏,自是分外眼紅。拼殺起來,招招致命。
很快,皇悅的護衛和暗衛便都蠢蠢欲動,皇戩的侍衛立刻現身,與他們交手。
洛無極高高飛起,身體輕旋翩躚,加入戰團中。他如隨風飄的塵沙般,隨意上下左右翻飛旋轉,劍更如月光般飄渺,無形無影。只輕輕掠過眾人身側,便已重創了不少黑衣暗衛。
黑衣人待要反擊,他似乎即刻察覺了敵人的動向,翻手一掌。數個長公主暗衛低呼一聲,便沒了聲息。然而,他卻未回首看哪怕一眼,徑直闖入淑妃宮中。
原本數十名黑衣人馬上便要撲出殿外,因他的擅闖,立刻回身護主。其餘上百個似乎正要出宮的黑衣人也都停下步子,提刀劍刺來。
洛無極的嘴角略微彎了彎,展開臂,如過無人之境般穿過他們。
碎月發出動人的錚鳴,黑衣人們便如秋風中的落葉紛紛倒下。有數個慌忙擇路逃散的,洛無極並沒有追上去,只是俯身拾起數枚枯葉,運氣彈出。在白楊林中穿行的人發出幾聲悶哼,跌落下來。
脣角復又抿成一條線,洛無極跳上臺階。聽得裡頭有呼吸聲,他輕輕推開主殿門。
正對著門的軟榻上,坐著盛裝巧飾的淑妃。她顯然並未料到來者何人,慌忙抬首,見是洛無極,登即露出又氣又怒又懼的神色來:“賤奴!滾出去!此殿豈是你能踏入的?!”
她杏眼圓睜,渾身威色,若是普通人,只怕魂也嚇去了幾分。
不過,來者是洛無極。
對她的侮辱,他似乎絲毫不以為意,反淺抬起眉,一個短暫的微笑,猶如飛花拂柳,溫煦至極。“娘娘是想自己了斷,還是死在我這賤奴的劍下?”
淑妃一怔,氣得渾身輕顫,咬牙切齒地站起來:“住口!”
洛無極也收了他似含著冰與火的笑容,冷道:“周簡二族已滅門,娘娘斷無生路。不過,死路倒還是能選的。倘若您想保有最後的臉面,便請為小人解幾個疑惑。”
“你竟敢威脅我?!區區一個奴僕,居然膽敢威脅我?!”
洛無極沒理會她分明是虛張聲勢的喊叫,臉色平靜如故:“娘娘還是好生回答得好。不然,這劍何時將飛出鞘外,我也不得而知。”
淑妃咬著脣,怒目盻向他,卻還是緩緩坐下了。
洛無極捲袖微掃,合上身後的門,又退了數步,靠在門邊:“這頭一個疑問,你們與我家公子何時結怨?九年前便想在獵狩時取他性命。”
淑妃端起早已冷卻的茶壺,斟了半杯茶,陰惻惻地盯了他半晌,倏地一笑:“憑你太子殿下總角之交的聰明才智,怎會不清楚這個中緣由?”
“娘娘答是不答?”洛無極的目光逐漸冰冷。
淑妃冷笑道:“名滿天下的洛四公子入宮,當然得立刻除掉。後來他竟成了太子太傅,死千回萬回也不足惜!”
若是爹當真還在,這些小人的暗算又有何懼!但,爹已經去了,他們的作為讓醉吃了不少苦頭。洛無極心中泛起幾絲憐惜,繼而升起的,是滔天的怒火。“第二個疑惑,你們與獻辰皇室有何干系?”
淑妃掩面而笑:“能有什麼干係?國與國不得干涉內政?你不知麼?”
聽得她的答話,洛無極的神情越發深沉。望了她一會,他忽然直起身,一步一步逼近她:“不錯,國與國不得干政。不過,娘娘,酩香花和照料花的侍童是自何處來的?一個不知世事的少年居然能讓酩香花在異國生長得如此茂盛?你們兩家十幾座明裡暗裡的山莊,能藏得了這麼多死士?能訓得出這麼多刺客?死士中,武功分明成兩路。其中一路的招式,並非我國武林人所有。他們又是自何處來的?”
直面他的質問和步步緊逼,淑妃的臉色愈來愈蒼白,手中捧著的茶杯摔在地上,跌成碎片。
洛無極在她跟前停下了,輕輕一笑,道:“即便娘娘不說也無妨。洛家與周家向來勢不兩立。你們視我們為眼中釘,我們也容不得你們活下去。”他隨手扯下附近的一塊垂帳,反手一揮。垂帳輕巧地繞過正樑,懸在空中飄蕩。
“請上路罷。”
淑妃攥緊袖子,突然喊道:“你果然不是書童!是帝憫的兒子!洛家收留皇族!一個也逃不了!”
“我已隨公子入宮,與洛家再不相干。”洛無極冷回道。獻辰皇室全都得知他的下落了麼?若是如此,往後在街上可得萬分小心,宮中尚有侍衛巡邏,應當安全一些。不過……出宮之後呢?因他的緣故,他們將日日夜夜遭人追殺,從此不得安寧……
“是你!是你和皇戩擄走了周重霂!是你!周重霂在何處?!他原本是將死之身!若不是我們救了他!若不是我們給了他富貴榮華!他怎能活到今日?!他竟敢忘恩負義!他在哪裡?!”
洛無極淡淡地移開目光,重複道:“請上路。”
“我們不是有銀髮聖童麼?銀髮聖者降臨我周家,不是得了天命麼?皇位應該是我家的啊……是天意啊……為什麼……為什麼……明明——”淑妃癱倒在地,喃喃著,抬起首。
三尺青綾懸在樑上。
她滿面淚痕,戰抖著伸出雙臂。
檢查了氣息和脈象後,洛無極走出淑妃宮殿。殿外,皇戩和皇悅的拼殺也可見端倪了。遠處隱隱傳來刀劍相交聲和喊殺聲,應當是禁衛軍衝進了內宮,正與眾多救主心切的死士對陣。
皇戩尋得個空隙,挺身一劍,刺穿了皇悅的左肩。
皇悅吃痛,退後數步,捂住流血不止的傷口,滿目憤恨地望著他。
“你為何要刺殺他?”
“刺殺?”
皇悅有些惘然地重複一遍,而後大笑起來,笑得淚流不止。
“你不知情?”
皇戩和洛無極都甚覺意外。
洛無極想了想,眼神變了幾分。
皇悅一面笑,一面任淚水飛散,道:“如今你終於如願了,還問這些作甚?”
“你不也是為了此位,方與我爭鬥至今?”
皇悅笑容頓失。此時看來,衣裾凌亂的她,冷漠中竟有幾分瘋狂。“我要的,不止這皇位。不,這皇位,也不過是贈禮。”
“你還想要什麼?”皇戩大覺不解,看著她的神色,卻忽然明白了,“父……後?”
他此話一出,不單他自己,就連洛無極也面露難以置信的表情。
皇悅卻笑了:“對!我想要他!誰也不能阻礙我!”說話的同時,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向震驚得沒了反應的皇戩。
洛無極匆匆擋了她的劍,推開皇戩。
皇悅似乎已經分辨不出眼前的人是誰,不顧自己的傷勢,瞬間又攻上來。
洛無極只得見招拆招。
此前他觀察洛自醉的神色,知道他並不想讓皇悅死。雖然不明白其中緣故,卻也不能痛下殺著。
二人周旋了幾招,便聽見一人緩緩道:“皇兒,方才,你說你想要什麼?”
聲音十分溫和,溫和得冷漠。
“再說一遍給朕聽聽。”
正在過招的兩人雙雙向後躍開。
定了定神,洛無極向皇悅身後看去——皇顥和洛自醉轉過假山石,慢慢行來。不知他們已聽了多少,看了多少。
“父皇!”
皇悅淚如雨下。
“父皇!把他和皇位都給我!”
皇顥輕輕笑了,剎那間,殺機四洩。
“父皇!把他給我!”皇悅哭喊道,舉劍衝了過去。
皇顥不急不徐地避開,抽出腰際的佩劍。僅僅百招過後,他的劍便抵上了皇悅的咽喉。
“你以為,你殺了朕,就可以得到一切?你殺得了朕?”他沉聲笑道,渾身散發出的殺氣如利劍,割得洛自醉和洛無極都無意識地皺起眉。
“差一點,就差一點而已。”皇悅毫不畏懼地回道。
皇顥仰天長笑。
洛自醉、洛無極、皇戩從未見他這麼笑過,不禁有些背脊生寒。
“呵呵!朕竟有個要弒父的逆女!當初為何會許淑妃生下你這逆兒?!也罷,你的性命是朕給的,朕就親手送你回去。”
他略微施力,皇悅的頸上便汩汩滲出血來。
洛自醉輕聲喚道:“聖上,依照律法,女子免死罪。”
皇顥斜他一眼,冷道:“愛卿以為朕的劍是不見血的麼?”
他已動了殺機,自是很難勸服。洛自醉不緊不慢地行禮道:“聖上就饒了她罷。國師大人這兩日便要到了,還是待國師大人前來行刑為好。她既已崩潰,於陛下也無害,陛下又何必空得個不仁不恤之名?”
皇戩也低聲道:“父皇三思,以律法為上。”
良久,皇顥收了劍,轉身走了,數步之後卻又突然回首,對哀哀伏在地上的皇悅道:“他是朕的!就算朕什麼也不是!就算朕死了!他還是朕的!誰也奪不走他!”
洛自醉朝洛無極使了個眼色。洛無極心神領會,俯身給皇悅點穴止血。
洛自醉點了點頭,立即快步隨上去。
臨了,他回身,又望了皇悅一眼。
他早便知道了。
皇悅愛慕後亟琰,毫不掩飾。
九年之前,狩獵遇刺,為保後亟琰,她挺身而出。
最初他們都以為是苦肉計,但,如此明顯的計策,不像是長公主殿下的所作所為。
後來方知,“情不自禁”,難以用常理解釋。即使,那時她的年紀並不大。
或許,她唯一的弱點,是過早有了愛慕之人,且又對這不可能的情感太過執著了罷。
再後來,曾有一日,他與後亟琰在鳳儀宮寢殿中閒談,恰逢她前來覲見。
因覺不便,他起身藏在軟榻垂帳後。
他記得,當時天氣涼爽舒適,微風穿過大堂,妙齡少女如出水芙蓉,款款走來。走到軟榻前,她停下了,舉起藕臂,輕解羅衫。不久,衣裳滿地。
他站在重幕後,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如羊脂玉般潔白柔嫩、引人無限遐思的胴體,婀娜多姿的體態,脈脈含情的眼眸。少女之美,綻放無遺。
如此**,如此膽大。
尚是第一回得見這種情景的他,震驚得失去了反應。
她不是在自尋死路麼?
她篤定後亟琰不會殺她麼?
她竟如此自信?
確實,後亟琰只是淡淡地拒絕了她,並未治她的罪。大概,他始終顧及她救他之恩,且對她的深情有些憐憫罷。不過,這也助長了她的慾念,給了她希望。
後亟琰到底是如何想的,是要讓她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亦或只是憐她的情?他不明白,也覺得沒有必要知道。
而今,一切律法為先。能保住性命,是這女子最大的幸運,也是最大的不幸罷。
傍晚時分,洛自醉回到紫陽殿。
匆匆沐浴之後,他攏了兩個暖爐,靠在軟榻上歇息。
今日事情太多,且一驚一乍,頗費心力,加之昨夜整晚未眠,略微放鬆了些精神,便覺得倦了。
睡了一會,半夢半醒之間,似覺得有人擠上榻,睡眼惺忪地望去,認出近在咫尺、呼吸相交的臉孔正是洛無極。
沒料到他睡眠如此之淺,想要同床共枕的美夢登時破滅。洛無極的動作停了下來。
兩人對視半晌,都未出聲。
而後,洛自醉合上雙眼,算是預設。洛無極微微一笑,繼續尋個比較舒適的姿勢,躺下。
“累了罷,多睡幾個時辰。”身旁人向來嗜睡,熬夜還是頭一遭,他心疼得很。
洛自醉側身,留了個背影給他,咕噥道:“你的鋒芒擋也擋不住,可好,招來人了。”
洛無極淺淺地勾起嘴角,目光中透出幾分溫柔,接道:“是我錯了,不該過於招搖。”
“……其實也怨不得你。我們信任你,交給你的事情多了些,不惹人注意也難。”那時沒想到暗中的眼睛,只覺得有如此能力卻不用他,不歷練他,是種浪費。
感覺到頸邊溫暖的吐息,一雙手緩緩扣住他的腰,洛自醉輕輕一嘆,沒有掙扎。
洛無極心下歡喜,但也沒敢再得寸進尺,就這麼緊緊抱著愛人。“你已有打算了?”
“該問你才是。”
“在寧家大營中,我找到他們與獻辰往來的信件。字裡行間和落款均留有皇室的蹤影,不過,無法確認是何人。”
“對手藏在暗處……目前還是宮中安全些。”
“不錯。”
“聖上已許諾,此事完了,我們可隨時隨地出宮。在這期間,必須調查出究竟有多少人想要你我的性命。知己知彼,方好應對行事。”
“你想去例會?”
洛自醉回首,望著凝著一張臉的洛無極,笑了:“不得不去。一者,那是觀察獻辰帝的最佳時機;二者,我還擔心琰的狀況;三者,比起自宮中離開,從行宮出走風險小一些。”
洛無極臉色舒緩了些,點頭道:“的確,四國交界,商旅來往多,閒雜人等多,且地形複雜,方便我們脫離他們的追殺。”
“這幾日,你去學士閣查查地圖。”
“臨行前,要與老爹他們道別麼?”
懷中的人沉默了許久。
洛無極低頭一瞧,洛自醉已然進入夢鄉。他不禁俯首,以額抵住他的額頭,凝望著他帶著些許惆悵的睡顏。果真累壞了,又或許——是想逃避即將到來的離別罷。
次日清晨,徐正司便差人來報有關後亟琰的訊息。知道他雖受傷,但並無大礙,且已啟程返回溪豫,洛自醉也鬆了口氣,同時,更下定了赴例會的決心。
中午,初言趕到宮中。
洛自醉、黎唯、寧姜陪他到內宮見皇悅。
皇顥已下旨將皇悅軟禁在她的寢宮中。皇悅也彷彿已經失去了意志,不食不飲不眠,只是怔怔地在**坐著。
四人跨入長公主寢宮,洛無極在外頭守著。
洛自醉、黎唯和寧姜在外殿便停下了,目送初言如一團輕煙般飄入內殿。
白煙在皇悅對面停住了,浮在半空中。
初言溫聲喚道:“殿下。”
皇悅恍若未聞,仍是雙目虛空。
“殿下滿心嗔念,久而久之,便走入邪道。如今遭受懲戒,也是因果緣分。”淡淡一嘆,初言抬手,輕按住她的眉際。
“殿下就當是新生了罷。過去的長公主,已經過去了。”
柔光一閃,皇悅突地張大眼,兩道淚痕滑落臉頰。她似乎想說什麼,卻又不願出聲,蠕動著嘴脣,軟軟向後倒下。
看在洛自醉眼中,她的動作彷彿慢鏡頭一般,種種情緒情感,難以費解,又似乎十分簡單。剎那間,對她的所有不滿和憐惜都消失於無。
過往都已經消逝,沒有必要再給人的未來刻上烙印。
心裡盤算了一番,洛自醉轉身喚來侍從。
五人走出內宮,一路上沉默無言。
初言忽然輕輕道:“七七四十九日後,她便會醒來。”
寧姜低聲道:“正好趕上大婚。”
“大婚?”初言有些驚訝,雙眼看向黎唯。
黎唯頷首:“今聖已將殿下許配給豪州州官。”
“要出京?”
或許覺得此事前所未有,初言淡淡地皺起眉。
洛自醉回道:“駙馬是首批參加吏部考核的太學生,六年前的夏試狀元。雖為寒族出身,如今已封作世族。人品相貌才德,均可與殿下相配。”這人也是他親自挑選的。
寧姜想了想,道:“我記得……他好像姓施,當時棲風二哥還高興了好一陣。”
洛自醉笑著點頭。
“將殿下許配給寒族出身的良才,足見聖上推行新政之心。我也樂見其成。”初言的言語間聽不出任何情緒起伏,身形在空中消散。
四周異常寧靜,看著小道旁的殘雪,洛自醉突然道:“我有些困了,拾月大哥、澗雨三弟,回宮罷。”
黎唯和寧姜笑了笑:“沒什麼事,回宮也好。”
三人在前,洛無極隔了段距離跟在後頭,踏著融雪,慢慢地向西而去。初冬薄薄的陽光將他們的影子拖得極長,交疊在一起。
又過了兩日,待周簡殘餘的死士、刺客都捕殺殆盡,上朝議事方恢復平常。
然而,來議的朝臣已少了將近一半。文臣尤甚,只剩下寥寥幾人,戰戰兢兢地立在洛自醉身後。文臣之首的“笑面凶煞”以眼角餘光斜了他們幾眼,覺得這殿中寬敞了,喘息的空間多了,心情也好了許多。
朝議重開,第一件要事自然是論功行賞。
上賜寧姜出宮,脫去宮妃身份,正式接任左將軍之職;命拾月君黎唯任戶部尚書,擇日行封賞典;賜洛自節官升一品,成為四品御林軍副將,協助被封為御林將軍的封家大公子一同籌建新御林軍;黎巡也升作從二品將軍;洛程已無勳可封,於是封洛夫人為二品誥命夫人;洛自清、洛自持、棲風君洛自醉、封念逸各受賞黃金千兩。……林林總總,洛家、黎家、封家與太子派的世族都得了賞賜。
皇顥還當著眾臣再下了回旨意:由棲風君代理皇后之責,宮中事務、密門、教館、督察省都交給他。群臣自然沒有異議。
朝議最後,洛自醉呈上調吏與冬試的摺子,皇顥一眼掃過,示意吏部可直接發調令。
臨退朝前,洛自醉揣著摺子,環視這偌大的議政殿。不久殿中又將人滿了,不過,看著自己無比熟悉的面孔,總歸要舒暢些。
由於後亟琰許久不曾過問宮中事務,宮中積垢頗重。馮氏葬儀過後,洛自醉便開始大刀闊斧地進行宮中改革。總攬皇室生活事宜的內務省下屬六司二府——膳食司、紡紗司、宮室司、監察司、儀禮司、庫司與勤務府、內事府的人員都進行了汰舊換新。在調換人員時,自然查出不少疏漏貪腐。所有監守自盜、受賄行賄者都交由監察司好生整治了一番。接著,他制訂了新規和賞罰細則:入宮齡滿千歲以上者便可得妻出宮;而辦事不力、多舌倦怠者將受罰或被趕出宮;宮中主子們不得干涉監察司的處罰。賞罰細則也前所未有的詳細明朗,侍從、侍官人手一冊,日日背記,引以為戒。
密門方面,增加暗行史的數量,相互之間仍採取身份保密制。督察省則同樣進行了從上到下的撤換、升職。為了選拔優秀的暗行史和督察史,洛自醉命太學增設祕密的督察館,仔細考察太學生的品行和學業,擇優進入督察館學習。
至於教館,除了初次甄選年齡增至十四歲,女官皆可婚配,並可領取俸祿外,倒沒有多少變化。
按照洛自醉制定的新宮規,唐三已經到了出宮選妻的年齡。但他執意要留在洛自醉身邊,不肯離去。洛自醉和洛無極勸了他許久,直到得知他們也將離宮,他才勉強答應。
送走了照顧他多年的唐三,洛自醉計算著自己在宮中的日子。
既然時日無多,他也無須顧慮什麼,乾脆再為皇戩做些事。他這太傅九年來並未盡到輔佐他的責任,也算是補償罷。
於是,不顧禮部尚書的反對,洛自醉在上朝時,奏請讓已成年的二皇子、三皇子出宮設府。皇顥當場准奏,封二皇子和三皇子為謙王、和王,令他們在一個月內遷出內宮。
此旨意傳出,立即掀起軒然大波。
不久,忙著為兩座王府選址修繕的洛自醉聽說兩位皇子都不願離宮,立刻請來皇戩一同前往內宮探看情況。
他們到二皇子宮中時,恰逢眾女妃都在。見他們來了,都紛紛起身相迎。
“各位娘娘不必多禮。”洛自醉笑道,就近在軟椅上坐了。近來他有些雷厲風行,大概嚇著她們了。再加之其中三位曾和淑妃交好,惟恐他將她們牽連治罪,據說最近都愁得病了好幾場。
“聽聞兩位皇弟不想出宮,我和太傅頗覺意外,特地來瞧瞧。”皇戩也坐下來,回首笑看洛無極,以傳音入密道:“太傅如今儼然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人人敬畏,我看得請父皇另設個封位安置棲風君。”
洛無極望他一眼,似笑非笑回道:“我看是太子殿下近來活得太滋潤了。”
“心患除了,是滿不錯的。”
“兩位殿下有何話不妨直說。”洛自醉一面笑一面以眼神警告這兩人注意。
兩人立刻神態自若地恢復了各自身份。該正經坐著的笑了笑,該立著的又是一臉平靜。
二皇子飛速瞥了瞥他們二人,臉上浮現出些許焦躁的神色:“棲風君,我們不甚習慣出宮的生活,能否緩些時日?”
“兩位殿下遲早要出宮設府,早些才可能儘快習慣。”洛自醉笑回道。
“是啊,住久了自然知道還是在宮外舒服,無人管束,自由自在。”皇戩接道。
兩位皇子的眼睛微微一亮。
見狀,洛自醉挑眉,抿了抿嘴脣。畢竟年輕,正是不服管教的時候,自然有些心動。“兩位皇子都已成年,也都到了擇妻納妾的年紀。我會向聖上稟報,讓殿下們自行擇妻。封了王爺,還可參與政事,替聖上分憂解勞。”
本就已經動搖的二人聽得此話,不禁露出些欣喜之色。
賢妃笑道:“也是,他們也該隨著棲風君和太子殿下學習政務了。”
林昭容也道:“姐姐說得是。”
“那……煩勞棲風君了。”自家孃親也給了臺階,二皇子和三皇子立即起身行禮。
洛自醉只是淺淺笑了笑。
又閒話了會家常,洛自醉和皇戩起身告辭。二皇子與三皇子執意要送他們出內宮,盛情難卻之下,也只能由他們了。
不過,看洛無極的模樣,彷彿不認識這兩人,皇戩卻和他們混得十分熟稔,奇怪得很。
洛自醉正想著,便聽二皇子一聲“皇兄”喚住了皇戩。
他回頭一瞧,正巧對上二皇子的目光。
心下更生出幾分怪異感,洛自醉蹙起眉。
不多時,皇戩面帶愁色走過來。
“怎麼?”洛無極問道。
皇戩卻不理會他,滿臉哀愁地對洛自醉道:“太傅,我這皇弟可是頭回求我,他求的事卻是我幫不得的,您說我該如何是好?”
“想讓我幫什麼忙,儘管說就是。”洛自醉一語道破他的言下之意。
皇戩依然未減半分愁色,長嘆道:“這忙,恐怕您也幫不了。”
“噢?二皇子求你做什麼?且說來聽聽。”
皇戩瞟了瞟一旁的洛無極,洛無極冷看著他,不由得警覺起來。
看他這神色,洛自醉心中也有些底了。
“他啊,想收無極為妾。”
雖已預料到不會是什麼好事,卻還是有些驚訝。洛自醉怔了怔,而後微微笑了。
似乎覺得沒有取得預期的效果,皇戩又添油加醋道:“他仰慕洛無極已久,時常向我打聽他的喜好。前陣還說要和太傅您拉近關係,不過因為您太忙,所以遲遲不敢前去叼擾。”
此時,洛無極已是滿面鐵青。他還道為何那位殿下時常瞄著他,讓他渾身不舒服,原來如此!
洛自醉瞧了瞧他,笑道:“是麼?”
“可不是。他還常在我跟前誇讚洛無極是絕色美男子呢。”說完這話,皇戩已是抑制不住,捧腹彎腰,大笑不止。
洛無極一把揪過他,笑得溫煦之極:“太子殿下果真是日子過得太順遂了,來,好好商討個給殿下解悶的法子。”
“哎呀,你能如此為孤著想,真是忠心可嘉。”
見兩人馬上便要離開,洛自醉悠然道:“無極,兩位王爺離宮入府那日,你替我送份禮。”
洛無極的臉色更加難看。得知那混帳對他有非分之想,他避之不及,現下卻要送上門去,怎能不心情惡劣呢?
“太傅,他便是最重最好的禮——啊!”
兩人扭打著遠去。還真是有精神,洛自醉噙著笑容望著他們疾馳的背影,搖搖首。
第二日,洛自醉便聽得內宮傳出二皇子被兩名刺客打傷的訊息。刺客是何人,他自然再清楚不過,不禁再次感嘆某兩人過剩的精力。
數天之後,傷尚未痊癒,二皇子便遣了侍從過來向他討要洛無極,洛自醉對他的同情頓時半點不剩。洛無極更是沉著臉,差點當場把那侍從給殺了。
……不久便又傳來二皇子在宮外巡視新府邸時被不明刁民襲擊的訊息……
大年、元宵都過了,遠沒有往年熱鬧。
接著讓池陽皇室更為忙碌的,便是長公主的婚事了。
元宵剛過沒幾日,長公主即將下嫁的訊息便傳遍京城內外。世族寒族平民,無不震動。
皇悅早已醒來,接受了洛自醉和黎唯的諸多解釋。不過,醒來的她蒼白虛弱,眼神虛無空洞,再不復以往的風采。
一月二十日,大禮在宮中舉行。新婚翌日,皇悅便隨著夫婿前去豪州。
於禮於情,洛自醉、黎唯相送到京外。一直不曾去看望皇悅的皇戩也來了,不過只是與姐夫談笑而已。
望著馬車中皇悅空無一物的雙眼,洛自醉與黎唯對視一眼,溫言道:“殿下,前事雖忘了,往後卻都是殿下的生活,只需記住往後便好。”
皇悅輕輕笑了:“話雖如此,我總覺得忘了重要的事,若不想起,便苦惱之極。”
“殿下不必勉強。”黎唯淡然道,“亦無須擔心。以駙馬的能力,不久便可升為京官。到時候,殿下想在宮中住住也無妨。”
“宮中?”皇悅粲然一笑,似是突然了悟,“多謝棲風君和拾月君照顧。宮裡已無我惦記的人事,我怕是再也不會回宮了。”
“那……殿下此去,好生保重。”
“是,兩位也保重。”
華麗的馬車行遠。浮著哀愁的優美面孔卻彷彿還近在眼前。
洛自醉和黎唯看了許久,才回到大暖轎中。
灰濛濛的天空突然又落下一片一片雪,洛自醉挑起窗幕,遙望著遠方。天邊依舊是群山含黛,依舊是曠野茫茫。
快了。
快了。
自由自在的生活,就快來了。
行進間,他不知不覺睡著了。洛無極將他攬入懷中,絲毫不顧轎內還有一人。
黎唯淡淡地望著他們,合上眼,微笑。
“要走了麼?”
“是。”
“也好,他外表看來是長袖善舞,內心卻率性自然,更適合生在鄉野之間。”
言罷,黎唯似也睡著了,側靠在短榻上。
洛無極俯首輕吻著洛自醉的頭髮,心中忽然隱隱有些不安。
轎內,一片沉寂。
轎外,大雪紛飛。
遠處的地平線上,烏雲堆積,黑沉沉的,似是暴風雪將至的前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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