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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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第92章
那蘭知道,恐怕沒那麼簡單。
從他過去兩年的行程看,戴向陽很可能是個不能自拔的賭徒,這樣的賭徒通常輸得很慘。
另一可疑點:戴向陽的個人銀行賬號記錄顯示,他近期內提了120萬元的現金。那蘭問,具體是哪一天?5月5日。戴向陽和彭尚在大金莎酒樓見面之前。她向眾人講述了在大金莎酒樓監控錄影上的發現:戴向陽和彭尚曾在案發前兩週碰面。無論他們談了什麼,當然和彭尚等三人的屍體出現在瀟湘櫥櫃中直接相關。如果戴向陽取這120萬現金就是為了和彭尚見面,就是為了送給彭尚,說明了什麼?
請這個專業劫匪三人組做什麼呢?搶劫他自己新開的會所嗎?如今越來越多關於戴向陽的財務資訊被揭示,鑫遠王國和戴向陽本人的岌岌可危會不會也和劫案、專業犯罪分子的出現有關?然後她深深後悔,因為金碩立刻提出要和她會後單獨談談,主要是理順一下她這個顧問的工作範疇。在座的目光交換又開始了,那蘭只能暗歎。巴渝生忽然說:“應該不用了。”金碩一愣,巴渝生接著解釋說:“那蘭的顧問合同只有三天,今天到期……除非你和她續約。”眾目睽睽,金碩一時拿不定主意。那蘭說:“暫時不用了吧,正好我學校那頭也忙,不過,需要幫忙可以隨時找我,隨叫隨到。”散會後,那蘭趁沒人注意時走到巴渝生身邊說:“謝謝你的‘太極推手’。幫我解了大圍。”巴渝生搖頭說:“中華武術絕藝,我也就會這麼點點了。”“還要感謝你……怎麼說呢,放過我們一馬。”那蘭猶豫一下,又說,“我知道做這樣的決定對你有多難。”巴渝生努力想笑笑,卻變成了一聲長嘆:“做決定本身不難,找到良心和職責的平衡點最難。”
5月21日上午10:30,江京市定陵路
那蘭走出指揮中心大樓,站在江京繁華的大街上若有所失,或許是因為巴渝生的那句話,過去幾天裡諸多紛亂帶來的心理上的負累,似乎在這一刻突然襲來,令她舉步維艱。
瀟湘主宴廳裡的那個決定,是否正確?
如果一切就按該發生的發生,沒有自己的干預,最終會不會少一些屍體?善惡之間,會不會少一些含混?“那蘭姐,有時間一起去喝杯茶嗎?”那蘭有些木然地轉身,一個和她一樣穿著T恤牛仔褲的少女,瑩白肌膚,和她一樣略帶惆悵的,正是小真。兩人在附近的一個茶餐廳坐下,小真點了杯奶茶,那蘭點的是冰紅茶。整整兩分鐘,相對無語,各吸各的。最後還是小真先開口:“聽我哥說,你都知道了?”“你哥?”那蘭問出口才發現今天早上的思維遲鈍。“戴世永?為什麼叫他哥?”小真面頰微紅:“一直這樣叫的,親如兄妹的意思吧。”“你們認識多久了?戴世永不肯回答這個問題,大概嫌我太八卦。”
小真微笑:“我看他是因為被你叫破,傻了眼而已。”
“他不像經常傻眼的人。”
“所以一旦傻眼,就特別傻。”小真低頭喝茶,目光中柔情一片,“我們挺小的時候就認識。”
“在西安?”
“不是,在陽關。”
“陽關。”那蘭沉吟,“這地名好熟。”
“戴向陽的發家之地,煤礦、水泥廠、化肥廠,都是在陽關做起來的。陽關以前的一位縣委書記曾經說過,戴向陽一隻手帶動了整個陽關經濟,解決陽關三千人的就業。”小真嘆一聲。那蘭說:“我一直以為戴世永是西安人,你也是西安人。”“那是後來了。最初,我哥是江京本地人,我是江蘇人。去陽關,不是我們的選擇,也不是我們父母的選擇。”
那蘭的心一沉。她試探著問:“江蘇哪裡?”
“我不知道。”小真的雙眼微溼,“我哥也好,我也好,他們對我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洗腦,洗淨我們所有的記憶,忘掉父母、忘掉家庭、忘掉好朋友、忘掉自己的原名——他們會告訴我們新的名字,從此我們只准用這個假名,一說錯就會被打。我哥……這傢伙大概從小就不一般,就比別人多個心眼兒,他把自己的原名用月季花杆上的小刺劃在手心,把父母的名字用黑炭頭寫在衣服的襯裡上,時不時回去看看。說來有趣,我算是被洗腦很成功的,什麼都忘了,但還記得我哥被帶走時,對我說,小妹妹,你不要怕,我以後一定會找到你,救你回家。”她臉上的笑,酸楚,又甜蜜入骨。
那蘭問:“你們被拐的時候,多大?”
“我七歲,他九歲。”小真又一嘆,“你大概看不出,我小時候是個假小子,從不穿裙子,從不梳辮子,父母也不在乎,總給我剪個短短的娃娃頭,所以我被拐,完全是個錯誤。等人販子發現拐賣的孩子性別不對,總不能送回去吧,就一起把我帶到陽關了。”
“到陽關後,我哥和另幾個男孩進了戴向陽的水泥廠幹活……當時在水泥廠還有至少五六十個拐來的孩子,據我哥說,至少有一半在十五歲前或死或殘。我呢,人販子在陽關本地找買主。女孩並非毫無市場,可以給人做童養媳,可以賣給沒孩子的家庭,也可以賣給暗窯。第三種的可能不是最大,因為我當時實在太小,很少有暗窯在七歲女孩身上投資做長線的。我的命運是第二種,被賣給了一個縣裡文工團的女演員。她單身,當時三十多了,大概原意是要個女孩,一半做女兒養老,一半做丫鬟僕人。她在縣裡八面玲瓏,很快辦好了正式戶口,倒也沒有虐待我,還送我去上學……”
小真忽然停住,出了會兒神,說:“就說我哥吧。”彷彿剛做了個艱難的選擇。“我哥他們一夥過的苦日子,他們後來的情形有時候會跟我說起一些,但我還是無法想象,或者說,慘到超乎我想象。他們每天干活超過十五個小時,吃的不見得能趕上乞丐,睡的是冬天沒暖氣夏天沒電扇的鐵皮活動房,大通鋪;為了怕他們逃跑,睡覺的時候鞋子都沒收,窩棚沒有窗,只有扇鐵門,門口兩條大黑狗和一個人整夜看著。宿舍裡如果有一個人生傳染病,立刻就會倒下一大片。”
“但我哥從一開始就在琢磨著怎麼逃出去,他開始有意識地鍛鍊身體,躺在鋪上練仰臥起坐,翻過身來練俯臥撐,他知道要想逃出去,身體撐不住不行。但他親眼目睹前人的教訓,逃跑的嘗試不能失敗,一旦被捉回來,只有死路一條。”
“他就是有這樣的顧慮,所以很謹慎地籌劃,慢慢地等待時機,看見有人累死了,就去偷偷取下那人的鞋子藏起來,留著逃跑時穿,一有機會就蒐集能用來做武器的棍棒,飢看見地上一根鐵釘也會撿起來,夜深人靜的時候一點點磨利了。同時,他們這批孩子得不到足夠營養,每天工作又繁重,說真的他們很難有多餘的精力和腦力來思考、記憶、策劃。這樣一拖就是三年,在他十二歲的時候,他知道再這樣下去自己遲早會像個沒有腦袋的木頭人那樣死在廠裡,所以冒了點風險,棍棒和鐵釘子都用上了,終於和另外兩個同伴逃跑成功。”
那蘭問:“卜立群和耿路?”
“兩個人都比我哥大個三四歲,但都聽我哥的,那次逃跑成功,他們算是認識到,我哥與眾不同。更與眾不同的,他也記得當年對我的承諾,居然找到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