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有 求 必 應
辦公室風雲 莫負青春 如花美眷 我能點化萬物 那年秋天初相識 凶案背後 生化末日 妖魂無雙 賊人 明末邊軍一小兵
正文_有 求 必 應
一.
G市是座不夜城。
G市的佈局和很多城市一樣,往北荒貧,往南富庶。以城市正中的商貿大廈為界,將這個城市兩極分化。
這天晚上,在商貿大廈背陽的街角處,新開了家小店,店門全黑,用的是仿烏木。額匾上寫著四個大字,有求必應。店門口放著一個豎排廣告,廣告語簡短——有求必應屋,滿足您的所有需求。
開店的時間大約是十一點左右,靜悄悄的,沒有張燈結綵獅龍相賀,與正街的喧囂形成極大反差。
不知道這家店主為何會選在這種時間將新店開張。
二.
春節剛過,積雪未消。路上還存著煙花爆竹的味道,帶著口罩的清潔工人呼著白氣清理地面上的油汙殘垢。
有求必應小店的門鈴響了兩響,高亢刺耳。一個男人壓低著羽絨帽,將手插在口袋裡,夾著陣冷風走了進去。
小店裡點著燈,卻不亮。也許是因為它的格局和佈置,光線無法在狹長的過道中維持太久。於是整個店裡配合著它形狀斑駁的牆紙,呈現出一種暗黃的舊色。
男人點了支菸,坐在待客室的一角,壓壓帽子,聽著坐在對面那些零散椅子上的幾個比他先到的客人的閒聊。
三.
小王是有求必應的第一個客人。新店開張第二天他就光顧了這裡。他的情況屬於病急亂投醫。
小王今年已經三十三歲了。他和妻子是高中同學,大學畢業結婚,至今已經有十一年。夫妻二人身體健康,沒有不良嗜好,都是老老實實的上班族。然而不知為什麼,結婚這麼久,卻還是沒有孩子。時間一久,雙方老人不樂意了。催促之下,他們也開始著急。方法試遍,醫院去過,藥也吃了一堆,可全不見效。
眼見著年齡一天天大起來,夫妻之間的矛盾也因此而生。
這天早上,兩個人再次為了孩子的事情吵起來。小王摔了門出去,罵罵咧咧地走在清晨能見度極低的市區裡。
走了沒一會,小王發現路口轉角處新開了個小店,店門上寫著有求必應。
小王對著手呵一口氣,抬腿進了這間屋子。
小屋裡沒人,昏黃的燈光叫人全身泛出一陣疲乏。牆紙顯得破損不堪,是時下流行的懷舊風格。屋子裡瀰漫著一股酸酸的潮味,作為酒吧,其實這種味道並不受人歡迎。
也許是來得巧,店裡沒有客人。椅子橫七豎八地放著,就像剛才走了一波客人,還沒來得及收拾一樣。小王坐在吧檯上左顧右盼了會,忽然一個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來。
“您好,請問有什麼需要我幫助的麼?”
小王驚了一跳,回過頭看,一個相貌溫和卻沒有什麼特徵的女人站在吧檯裡,對著他微笑。
小王拍拍心口,要了兩杯小酒,對著店主喝起來。喝著喝著,他想起早上的氣,就當發洩一般噼裡啪啦地向女店主傾訴。
哪知等他將情況說完,店主卻溫溫和和地說了一句奇怪的話。
“先生,我們有求必應屋可以幫您解決這個問題。”
小王一怔,揮揮手笑起來。
“別開玩笑了,醫生都說沒用,我覺得可能我們這輩子沒孩子緣。”
店主依舊微笑著,給他再添上一杯酒。
“只要您信,我們就可以給您。”
小王端著酒杯的手微微一顫,抬起眼睛看著那個女人。
女人微笑的神色稍斂,忽然目光釘在他身後的某個方向。小王有些疑惑地隨著她的目光剛要轉過頭去,女人猛地開口打斷他。
“得到一樣東西的條件是失去另一樣東西。”女人又笑起來,彷彿剛才只是走了神。
她轉過身進屋,過了一會取出個小盒子,將盒子遞給小王。
小王開啟來看,裡面是一顆小藥丸,藥丸上還刻著字,寫著有求必應。
“我會……失去什麼?”
“啊,誰知道呢?”女人眯著眼睛笑,將藥丸包起來遞給他。
小王走出店門的時候腦子裡還是暈忽忽的。他覺得自己被人騙了,花那麼一筆價錢,買來個不知道能不能吃的東西。
他回頭去看,有求必應屋的招牌明晃晃地刺眼。
小王想了想,死馬當活馬醫,還是一個仰頭,把那藥丸吞了下去。
三天之後,妻子從醫院回來告訴他,自己懷孕了,偷偷做了個檢查,說是男孩。
從此小王起早摸黑地為妻子準備,在兩夫妻歡歡喜喜地準備將兒子從醫院接回來那天,忽然晴天一個霹靂,小王接到醫院通知,說他因長期接觸有毒物質,患上了直腸癌。同一天,電視裡爆出某新晉知名女模,因使用小王公司生產的劇毒化妝品,毀了容。
小王呆呆地關上電視,一頭倒在**看著天花板。他終於明白了女店主那天的話。他失去的是自己的健康。
四.
平面男模小包在跟蹤妻子半年後,終於找到了她外遇的確鑿證據。
雖然沒有拍下那男人的臉,但小包從照片上可以斷定男人就是妻子經常夜不歸宿的原因。
小包和妻子大吵大鬧了幾天,最終以離婚收場。想著漂亮的妻子這下可以名正言順地和新情人出雙入對,小包心裡跟貓抓一樣難受。
這天晚上,小包在酒吧喝了點解愁酒,搖搖晃晃往家裡去。走到一半,忽然看見街角有個閃著暗黃光線的牌子,上面寫著有求必應。
小包眯著眼睛走近了去看,也許是酒精作祟,他覺得那牌子上的光讓人頭暈目眩。
小包抬腿進了有求必應屋,店裡很冷清,沒人別人。椅子和桌子放得很凌亂,三五成群地堆在一起。招待他的女店主,是一個長相溫和,沒有任何特徵的女人。
女人給小包端來白水,小包趴在吧檯上一邊喝水一邊咳,咳著咳著就開始胡亂詛咒老婆和情人不得好死。
女人耐心地聽他發洩,末了溫溫柔柔地飄出一句話。
“您需要我幫您麼?我們有求必應屋可以滿足您的一切願望。”
小包抬起醉眼惺忪的臉,盯著女人看了會,他發現女人的目光有些遊移,總會投向他身後的某些地方。小包本能地回頭看了看,身後沒有人。他冷笑幾聲,醉醺醺地又把頭調回來。
“行啊,你讓那個該死的傢伙得到報應啊?”
“您確定是要他得到報應麼?”
“他讓我丟了我老婆。我就要讓他丟了他最心愛的東西!你能做到?”
小包那時只是氣話,卻沒想到女人抬頭尋思了陣,保持著笑容回過頭來看著他,手裡捧出個黑黢黢的盒子,堅定地說了句。
“能,可是作為代價,您會失去某樣東西。”
“什麼東西?”
“啊,抱歉,這個我不知道。”
女店主聳聳肩,收回了臉上的表情,眼神從小包身後巡迴來,直勾勾地落在他眸子裡。
小包掏出兜裡所有的錢買下那顆刻著有求必應的藥丸吃下去,起身離開了小屋。在他出店門時,突然瞥見方才那些凌亂的桌椅似乎和他進來時有些不大一樣,仔細看看,就好像有人離開,將椅子挪了地方似的。
小包搖搖頭,覺得這只不過是自己的幻覺。
回家後,小包覺得天旋地轉,他一頭倒在床鋪裡,呼呼大睡起來。
隔天省起,正當小包為自己莫名其妙花那麼多錢去找騙而心疼時,忽然好朋友的電話響起來,壓低著嗓子神神祕祕地跟他道:“小包,今早我經過那傢伙的房子,聽到裡面好像在吵架,你猜怎麼著?”
“怎麼?”
朋友故作神祕地將嗓子壓得更低了些,笑起來。
“那混蛋的兒子死了……”
小包一個激靈坐起身,拿出昨天那個裝藥的小包看了看,忽然想起店主的話,說他會丟掉某樣東西。
小包的背後搜搜地竄上一股涼意,正想著,第二個電話過來,那頭的經紀人告訴他,雜誌決定跟隨今期審美流行,找一個女模特來女扮男裝出鏡。言下之意是,小包丟了工作。
五.
林老闆是商賈世家,從小就被培訓著做企業接班人。
後來在他手裡,雖然公司業績上去了,可沒能分身兼顧家庭,他老婆早死,女兒自閉,連自己的身體也被繁重的工作累垮。三天兩頭就被人往醫院送,病痛將他折磨得苦痛不堪。
這段時間才解決一個開發案,林老闆又病發了,被人送進醫院,一住就是大半年,身體卻還是吊在那裡不上不下不好不壞。
這天晚上換女婿探病,進來時神神祕祕地把門掩上,看看沒有人,這才往後招招手,跟著進來個女人。
林老闆眯著眼打量那個女人,發現她除了身材纖細長相溫和外,沒有什麼別的特徵。
女人走到林老闆跟前,遞上名片。名片上寫著有求必應屋。
林老闆迷茫地看著女婿,女婿趕緊上前給他解釋,說聽朋友介紹,有求必應屋能解決一切客人需要的問題,或許能治好他的舊疾。
林老闆不大喜歡這些神神祕祕的東西,臉色瞬間變得有些難看,正打算開口趕那女人走,女人微笑著走上前來,將一個小包取出來,遞到他跟前。
“林老闆,把這藥吃下去,明天您就能出院了。”
“就這麼一顆藥?就能讓我健康?”林老闆皺起了眉。
“是。”
女人笑得很誠懇,林老闆看著她一會,不知怎麼,卻突然好像被她蠱惑了一樣,偏過身子,對女婿點點頭。
女婿會意,趕緊掏出皮夾將錢遞給女人。
女人看了看那錢,卻不急著收,回過頭來繼續瞅住林老闆。
“您能得到您想要的健康,但您也必須失去一樣重要的東西。”
“失去什麼?”
“抱歉,這個我並不知道。”
女人又笑起來。
吃下藥丸之後,林老闆這些天裡第一次在不借助安眠藥的情況下舒舒服服睡了一覺。夢裡他看見有求必應女老闆的笑容逐漸在眼前放大。林老闆剛想上前跟女人道聲謝,忽然發覺女人眼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狡詐。林老闆猛地想起女人說他會失去什麼的話,倏然驚醒過來,側頭一看,醫生正等在他的床邊,為了告訴他,他的病灶一夜之間奇蹟般的連根拔除了。
林老闆精神朔爽地決定親自走路回公司,心裡安排著待會陪才領到駕照的女兒上街玩玩,結果才走到半路,忽然迎面撞上飛奔而來的代理總經理。
林老闆的女兒,今天開著新買的黃色跑車上街時,撞死了一個小孩。
六.
老邢覺得很煩燥。他和老婆是相親結的婚,沒談過戀愛就一腳踩進了別人說的墳墓裡。這些年日子過得平淡無味,看著別人夫妻倆相親相愛的樣子,老邢卻怎麼也找不到這樣的感覺。
那天老邢和公司裡的同事下了班一起去酒吧放鬆。在吧檯上,他碰見一個長得非常美麗的女人。用文學家的話說,那個女人帶有一種原罪般的美麗。
老邢只看女人了一眼,就被她的氣質和相貌深深地吸引住了。他不由自主地過去請女人喝酒,女人眯著一雙貓眼對他呵呵地笑,手指在他手背上滑了下,老邢渾身一個哆嗦,當晚沒回家,偷偷關了機,也沒讓老婆知道。
後來老邢嚐到甜頭,一發不可收拾地和女人廝混起來。那女人似乎也愛上了老邢。從此以後,老邢每和女人見一次面,心裡想要和老婆離婚的念頭就深一層。
過了半年多,老邢終於忍不住了,跟老婆提了離婚要求。說房子車子都可以給她,只要她在離婚協議上簽字就行。老婆平靜地聽他說完,給出的答案是不可能。
女人知道老邢老婆的想法後也急了,逼著老邢儘快去和老婆做個了斷。老邢一個腦袋兩個大,牽著兒子上街散心。爺倆走著走著,忽然兒子眼睛一亮,指著街角一個叫做有求必應的小店非拖著他進去。
從窗戶往裡看,老邢覺得那間屋子佈置得有些奇怪。他想也許是因為自己和現在的年輕人品味相差太大,總覺得那間屋子的光線裡帶著一種不祥的味道。
可因為實在拗不過兒子,老邢還是推門進去了。
屋子裡很空,零零落落地放著很多桌椅,卻連一個人也沒有,靜悄悄的。老邢左右看看,抬起頭來,驚詫地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吧檯裡站了一個女人,手裡正擦著杯子,身後還放著很多空的或者半滿的。
老邢對女人打了個招呼點點頭,女人笑眯眯地上前招呼他,領著他的兒子在店裡參觀那些奇形怪狀的物件,然後轉過身熱情地邀他去吧檯上坐坐。
老邢喝了兩杯女店主調製的酒後,心裡一煩,把自己的事情統統倒出來跟女店主說了一次。
女店主認真聽他嘮叨,忽然揚起個完美的微笑。
“只要您吃了我們的有求必應藥丸,一切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
老邢只當她是開玩笑,打個哈哈想要過去。女店主卻認了真,轉頭取出個檀香木做的高階盒子,開啟來裡面放著一粒刻著有求必應四個字的藥丸。
“客人,只要您相信,吃了就有效果。”
老邢皺著眉頭笑了笑,想了會,不聲不響地伸手取過藥丸吞下去。
“這樣我老婆就能跟我離婚?你別開玩笑了。”
女店主收起方才那種飄忽不定的眼神,專注地看著他,直到他將那藥丸徹底嚥下去,才又再次恢復了笑意。
“是這樣的,客人。”
老邢哼了聲,正要說什麼,忽然電話響起來。
他背過身一看,是老婆打來的。他猶豫了會接起來,那頭傳來老婆疲倦的聲音。
“我想過了,我們還是離婚吧。”
老邢愣了三秒,擱上電話,呆呆地回過頭來看著女店主,忽然爆發出一陣大笑,趕緊將錢掏出來放在桌面上。
女店主點清了數目,將錢收好,轉過頭來看著他,忽然做恍然大悟狀開口。
“啊,客人,我剛才沒來得及跟您說,您得到一樣東西時,就一定會失去一樣。但是我不知道您會失去什麼。”
老邢啊了聲,猛地聽見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剎車聲。
他奔出門去看,驀地雙腿一軟,跪在地上。兒子的頭滴溜溜地滾過街道,滾到他腳下,瞪著眼睛看著他,身子卻還被卡在不遠處那輛黃色轎車的輪胎下面。老邢沒想到,他失去的,竟會是他的兒子。
七.
小玲是個啞巴。
小時候因為保姆的失誤,讓她無意中吞下了幾顆圖釘。雖然命撿回來了,可聲帶也從此毀了,再也發不出一點聲音。
小孩子時不懂事無所謂,等長大了,小玲漸漸明白了自己與同齡人的區別,性格變得怪異又孤僻起來。
小玲的父親很有錢。有錢的意思是,錢對於他們只是一個單純的數字。
小玲自小喪母,父親身體不是很好,又要兼顧公司事務,對於她的虧欠自然只能用錢來彌補。從來都是小玲想要什麼,父親就會給她買來什麼,在家裡說一不二,儼然像個女皇。
但即使如此,小玲依舊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
冬至過後的一天,小玲一個人上街。街上沒什麼人,偶爾經過的車輛帶著呼嘯奔過,捲起一陣又一陣凜冽的風。
小玲走到一家小酒吧門口停下,酒吧的名字叫做有求必應。小玲被那名字吸引,推門進去,酒吧裡空空蕩蕩的沒什麼人,桌椅板凳凌亂地堆散著,分成一個又一個小圈子,就彷彿剛才有不同的人圍著坐在一起聊天,離開之後店主還沒來得及收拾。
她走到吧檯前坐下,過了一會,門簾撩起來,有個帶著溫和笑容,相貌普通的女人出現在她面前。
“您想要點什麼?”女人開口問她。
小玲注視著女人的眼睛,她覺得女人的聲音很好聽,忽然心裡就厭惡起來。對著女人比劃一下,女人點點頭,遞給她一張紙板。
小玲看著女人纖細的手指,興起了惡作劇的念頭,信手在紙板上寫下兩個字——聲音。
女人將紙板接過去看。讓小玲感到不舒服的是,女人臉上並沒有因此而露出驚訝的神色。
“您想要的就是這個麼?”女人開口問她,就好像普通地買賣雙方一樣真誠。
小玲皺皺眉,轉過頭看看空著的桌椅,又回過來,點點頭。
女店主忽然笑起來。
小玲一愣,往後微微退了退椅子,她不喜歡那女人的笑聲,過分清脆甚至顯得有些刺耳。
女店主將紙板收起來,轉過身取出五六個杯子,逐一填上紅茶,然後放在托盤裡,遞了一個給小玲,託著剩下的幾個杯子走到小玲身後的桌椅面前,逐一放下,就好像那裡真的有人坐著一樣。
小玲看著那女人的動作,混合著頭頂上昏昏暗暗的燈光,感覺心裡泛起一絲絲不舒服的味道,她抓住手袋,想要離開。
女店主在這個時候回過頭來,盯著小玲,從口袋裡取出一個小盒子。
“這個,拿去。”
小玲遲疑地接過那盒子來看,盒身烏黑,泛著一種油膩的光。她看看女店主,再開啟盒子,裡面放著一個小藥丸,藥丸上寫著有求必應四個字。
“吃了,聲音就有了。但是我要提醒您,得到一樣東西就會失去另外一樣,您也許會失去一個很寶貴的東西。”
小玲比劃了下,意思是問會失去什麼。女店主抱歉地搖搖頭,回到吧檯裡。
“不好意思,在您吃下去之前,我也不知道究竟會失去什麼。”
小玲覺得也許是自己閒的無聊,也許是被那種氣氛感染,也許是常年的積怨太深,總之她一口吞下藥丸,取出信用卡刷了下,起身離開了那家小店。
三天過去,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小玲依舊不能出聲,而那件事情也逐漸被她拋在腦後。
父親在大半年前病發住了院,到現在還是一點起色也沒有。小玲拎著父親給她買來當生日禮物的車鑰匙,覺得心煩意亂,決定出門兜風。
她剛拿到駕照,還沒有真正上路開過。
她坐進自己那輛黃色的跑車,扭動鑰匙。跑車噴出廢氣,帶著小玲馳騁出去。
路上沒太多的車輛,天氣太冷,人們似乎都躲在家裡貓冬。
小玲一路開著,經過一個十字路口,忽然想起那間有求必應酒吧,決定去找老闆算算賬。
她將油門踩到底,一路飛馳過去。
遠遠地,有求必應的門牌出現在視線裡,小玲眯起了眼睛,放開油門點著剎車,正準備轉彎停下來時,猛地從那間小店裡衝出來個孩子。
小玲沒有來得及踩住剎車。或者說她已經踩下去了,可車卻沒有停下來。
那個孩子正正好地撞上她的車子,被狠狠地捲進了車底。
車的底座發出刺耳的聲音,猛地停了下來,小玲的頭撞在安全氣囊上。她瞪大了眼睛,抓過臉去看,正巧看見那孩子的腦袋滴溜溜地從車底滾出來,用一種不正常的方式一路滾到他父親腳下。
小玲和那孩子的父親同時張大了嘴,而後她聽見兩聲撕心裂肺的呼喊,一聲是從那孩子父親嘴裡發出來的,一聲是從她自己嗓子裡冒出來的。
八.
Amy讀完高中後直接進了社會。她身材高挑,長相俊美,屬於時下流行的中性美女一族。
在學校時應忙於周旋在崇拜自己和自己崇拜的人中,Amy沒有兼顧學業。加上對自己的相貌身材有著自信,她不顧父母的反對,來到G市準備闖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可當真正進入了社會之後,Amy才發現身邊有才有貌的同類太多,而且大多背景殷實,不像她這種無頭蒼蠅只憑一腔熱血就妄圖到大城市打天下。碰壁無數次後,Amy覺得灰心喪氣起來。
前天她給一個雜誌社投了簡歷,可沒過多久就聽說人家已經找齊了模特,不再多取。
Amy遊蕩在街頭,身上剩下最後的一千塊,無家可歸。
走了許久,正當Amy覺得腰痠背痛之際,她遠遠地瞥見一個叫做有求必應的小店,看起來是個比較冷清的酒吧,雖然放著很多桌椅,但在這個尋歡作樂的時間裡卻連一個人也沒有。Amy嘆了口氣,決定今朝有酒今朝醉,敲門走了進去。
小店很空,空得讓人覺的有些寒意。Amy抬頭看看,店子裡沒什麼燈,光線很昏暗,把她包裹其中,一時間竟有些忘了煩惱。
小店的女老闆過來招呼她,給她添酒,雖是大眾面孔,卻一直笑臉盈盈。Amy看著她,一瞬間好像看到了自家的親姐姐,心裡的委屈再也忍不住,趴在桌子上放聲哭了起來。
“如果給我一個機會上鏡,什麼代價我都給!”Amy舉著酒杯對著天花板胡亂嚷嚷。
女老闆安靜地聽Amy說完,起身走進裡間。過了會又出來,手裡拿著個小盒子,黑色的,有一種異樣的香味。
她將盒子開啟,裡面放著一粒刻著有求必應的藥丸。Amy奇怪地看著女老闆,女老闆將藥丸取出,遞給她。
Amy仔細地看了看那個藥丸,在燈光下,那藥丸似乎閃著某種不一樣的光。
“吃了這個藥丸,您想要的東西都會給您。”
“哈?魔法麼?”
Amy搖搖頭。女老闆卻執拗地將藥丸往她手裡塞,眼中的真摯不容忽視。
“您吃了試試,反正也沒有別的辦法,不如相信我,我不會欺騙您的。”
Amy猶猶豫豫地看了那藥丸一眼,再看看女老闆,心一橫,接過來正準備吃,女老闆忽然又擋住她的手。
“您吃之前要想清楚,因為吃了以後,會得到您要的東西,也會失去您原本有的東西。”
“那是什麼?”
女老闆聳聳肩,目光越過她看了看別的地方,又回過來。
“抱歉,我不清楚。”
Amy想了想,苦笑一下,仰頭將藥丸吞下去。
“我沒什麼可以失去的。”
半小時後,Amy從那間小店出來。沒走多遠,她的手機響起來,拿出來一看,是前天投遞簡歷的那家公司打來的。那頭的人說,為了迎合市場對中性美的審美需求,他們決定改換模特,讓Amy明天去公司試鏡。
Amy簡直不敢相信這樣的天降好運,捏著電話良久,回過頭剛想去有求必應屋向那老闆道謝,卻發現在她出來之後,那個小店就立刻打烊了。
Amy從此走上了模特之路。在雜誌拍攝完最後一期封面之後,Amy和同事去酒吧喝了個酩酊大醉,回到宿舍裡倒頭就睡。
第二天起來,Amy的房間裡響起一陣淒厲的呼喊。同事們衝進去看,發現她站在化妝鏡前呆呆地盯著自己。化妝鏡裡是一張被化妝品腐蝕之後慘不忍睹的面孔。
Amy昨晚忘了卸妝,她用的化妝品在今早被檢查出含有劇毒。她失去了那張中性美的面容。
九.
男人一直坐在角落裡聽他們的故事。聽著聽著,背後透出一陣涼意。
男人是個歌手,多年來在酒吧唱臺,可因為長相過於普通,一直沒有經濟公司的星探上門找他。但男人自己知道,自己的歌聲是許多天王級的明星也比不上的。
這樣的天差地別讓他萬分不甘。
這天收工,男人鼓起勇氣去了一間小型演藝公司,見到了企劃部的負責人。負責人聽他唱了一段後,十分驚豔,當即與他簽下合同,答應包裝他。
男人覺得自己終於時來運轉,開開心心地準備出門找個地方坐著喝酒放鬆放鬆。
他拐過街角,看到了一間叫做有求必應的小店。
敲門進去,一個長相普通沒有什麼特徵的女人坐在吧檯上,微笑著面對著大門口。
那時男人回回頭,看了看,店裡沒什麼人,他有些奇怪,難道這個女人就一直這麼微笑著保持著同一個姿勢看著門口麼?
然而這個疑問很快被心裡的喜悅壓下去。男人走到吧檯前,要了一杯朗姆酒。女人看著他,輕言絮語地問是不是遇見了什麼好事。
男人一興奮,高興地差點跳起來。趕緊眉飛色舞地把自己的好運氣說給女人聽。
說完之後,女人對他笑了笑,說聲恭喜,轉過身去重新拿酒。
男人忽然覺得女人那句恭喜有些刺耳,好像酸溜溜的,帶著嘲諷的味道。
喝了兩口酒,女人站在吧檯裡緩慢地擦著杯子。男人盯著她的動作看,發現女人有些心不在焉,時不時會將頭抬起,越過他,巡視著這個店面。
男人悄悄又回頭看了看,身後的確一個人也沒有,只有那些堆放著的桌椅靜靜地站著,在昏暗的燈光裡投下一個個模糊不清的影子。
“你一個女人做這個,挺辛苦。”
“不辛苦。您看到了,人不多。”
“呵呵,人既然不多,為什麼要放那麼多的桌椅?”男人抬起頭看了看,指指她身後的吧檯,上面放滿了杯子和酒瓶,“反正這些也用不著。”
女人手裡的動作一停,抬起頭看了看他,忽然露出個幾近浮誇的笑臉,說了句男人聽不明白的話。
“那可不一定,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能用著呢?”
男人聳聳肩,將另一杯酒喝下去。忽然,電話響了。他接起來一聽,晴天霹靂。
那頭經濟公司的人對他抱歉道,他現在不能出道,因為公司才簽到一個大牌明星,所有人力物力都要用於捧那個大牌明星上。
男人魂不守舍地放下電話,女店主湊上前,神色真摯地問他怎麼了。
“我……又被炒魷魚了,您就當我剛才說的話是在放屁吧。”
男人呆呆地看著酒杯,仰頭喝了口。
女人若有所思地想了想,伸手握住他的。
“您不甘心麼?還是想要出道?”
“那肯定啊,那麼好的機會……就因為我長得不行……”
男人抓住頭髮。
“那如果讓您能長得英俊一些,您什麼代價都願意付?”女人接著問。
“嗯,任何代價。”男人想了想,認真地回到。
然後女人就笑起來,轉過身回裡間,取出個烏黑的飄著香味的檀木盒子,開啟來,男人看見裡面裝著粒刻著有求必應四個字的藥丸。
女人將藥丸舉到男人面前。
“吃了我家的藥丸,您可以實現一切願望。”
“哈?”男人不信。
“信的話,您就試試,不是說任何代價都不怕麼?”女人眼裡第一次閃出商人獨有的貪婪光芒。
男人猶豫了會,接過藥丸看了看。
“但是您如果吃了它,雖然會得到出道出唱片的機會,卻也會失去某些東西。但是抱歉,我並不清楚您會失去什麼。”
男人咬咬牙,仰頭把藥丸吞下去。
“算了,無所謂了。”他這樣說。
從那天開始,男人發覺自己發生了一些細微的變化。
先是鼻子,一點點挺拔,而後是眼睛,而後是嘴,而後是身高和氣質。
他一步步按著那女人所說的方向變化著,在人群中越來越耀眼,直至變得讓人無法忽略他的好看。
幾天之後男人接到電話,竟是公司高層直接打給他的。說是老總聽了他的錄音,發覺他是個前途無量的新人,決定花大力氣包裝他。
男人在公司錄完單首新曲,還懷著雲裡霧裡不可思議的感覺往家走時,忽然想起女老闆的話,說他會失去一樣東西。
想著想著,寒從腳起,男人決定回有求必應問個清楚。
在有求必應的對街,紅燈亮起。男人站住了腳,他正上下琢磨著自己到底丟掉了什麼時,猛地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剎車聲,跟著有人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哀嚎。男人抬起頭看,看見一個孩子被一輛黃色的跑車碾過,頭滴溜溜地滾到對街一個人的面前。
男人張大嘴,發出尖叫。而後緊接著,他終於明白自己失去的是什麼了。
十.
房間裡幾個人的聊天聲音停了下來。他們各自得償所願,卻又各自失去珍視的東西,有了新的所需。而也許他們已經發現,他們所失去的,或者得到的,冥冥之中,似乎總有一種恐怖而合情合理的聯絡。
一個將臉包的嚴嚴實實的女孩子轉過頭來看著這個剛進來,坐在角落裡一言不發的男人,好奇地開口問他。
“你失去的是什麼?”
她的問題吸引了大家的目光,那些人紛紛將眼神投過來,看著男人。
男人盯著那女孩看了看,發現她的臉上有一些露在包紮之外的傷痕。
男人嘆了口氣,傾身上前,掏出紙筆寫了兩個字——聲音。
尾.
裡間的門開了。眾人將頭回過去。在那種熟悉的昏黃光線中,女店主微笑著走了出來。
“啊,各位別來無恙?”
她開口,房間裡一片寂靜。
女店主不慌不忙地給自己點上一支菸,吸了口,又吐出來。忽然呵呵地笑了兩聲,和她門口的風鈴一樣發出響亮而刺耳的聲音。
蒙著臉的女孩站起來,正要走過去,忽然正門拉開,一個女人匆匆忙忙地走進來,越過他們,就彷彿沒看到店裡的人似的,坐到女店主面前。
女店主為她斟茶,那人摘下帽子,不安地捧過茶杯喝了一口。
“我……我撞死了一個孩子……”那個女人開口。
奇怪的是,她的聲音並不像一個女人,聽起來低沉而富有磁性。
“是麼。”女店主心不在焉地聽著。
“你有什麼辦法?你不是有求必應麼?有什麼辦法能讓我脫罪?”那女人抬起頭,猛地抓住女店主的手。
女店主笑了笑,捧出那個熟悉的盒子遞到她面前。女人看著盒子一會,猶豫半晌,哆嗦著伸出手去,抓過盒子開啟,迫不及待地抓過裡面的藥丸仰頭吞下去。
男人顫著身子站起來,死死地盯著吧檯上的女人。他剛才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女人的嗓子裡不斷湧出。
那聲音曾經屬於他。
她的是他的,他的又會變成她的,然後她的又不知道會去給什麼地方的哪一個“她”……如此迴圈往復,周而不絕,不變的只是女老闆那張彷彿縫上去的笑臉和沒有任何特徵的相貌。
男人張大了嘴,好像離岸的魚,一步一步艱難地想要上前看清楚擁有他聲音的人的模樣,這個背影如此熟悉,就像那天他在對街,看見的黃色跑車裡的那個人。
忽然男人又頓住了腳。他看見女店主揚起下頜,正用一種惡毒的眼神冷冷地看著他,那種感覺就彷彿一雙無形的手死死地扼在他的喉嚨上。
男人膽怯地停下腳步。
“這次……這次我會失去什麼?”吧檯上的女人壓著聲音,顫顫巍巍地開口詢問。
忽然,她彷彿是注意到了女店主的目光,猛地將頭轉過來。男人和她的目光交錯再分開,男人驚恐地發覺那個女人竟沒有看到自己。
“你別老是這麼看著後面……上次也是,明明沒有人,卻斟那麼多杯茶過去……挺嚇人的。”
後面的話男人聽得不是很清楚。
他只是一直回憶著女店主方才的那種神色,似曾相識,卻不敢再多深究。
女人說了好一會,刷了卡,裹緊衣服壓低帽子,與男人擦肩而過,離開了有求必應。
女店主轉過頭來,這才又恢復了那種職業的微笑,從吧檯後端出幾個空杯子,斟上酒,端過來給他們,居高臨下地俯視著看著他們。
“回頭客才是本店真正的生意來源啊,”女店主有意無意地開口,“不知道各位這次,又想得到什麼別的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呢?”
完
只有貓知道
文:香無
還記得你的貓蹲在對面電視機上看你的眼神麼?那是在觀察你是不是停止了呼吸。
——康妮?弗萊徹。
起.
我的鄰居死了,聽說是因為心肌梗塞產生的血栓。
晚上吃飯的時候我把這事情告訴了男友,順便告訴他街道辦事處準備為鄰居舉行個小小的追悼會,就定在一天後的傍晚。男友往嘴裡巴拉了兩口,一邊嚼著一邊抬起頭看著我,表情漠不關心。
男友很不喜歡鄰居,因為鄰居養了只老貓,通體黑色,沒事了總喜歡跑到我窗臺上趴著。只要男友下班回家,看到窗臺上的貓,總會隨手拎起身邊的東西對著它招呼過去。男友出生在國外,從小接受西方的教育,所以一直告訴我,他覺得黑貓是不詳的象徵。
那隻老貓很瘦弱,皮包骨頭,那身毛喳喳呼呼的,就像怎麼梳也梳不平順,乾涸的眼睛會長久地盯著某個特定的地方,看多了就覺得滲人。那種怪異的神色和我的鄰居一模一樣。
鄰居是個乾癟老頭,屬於最早搬到這個地方來住的那一批人。平時看見我,總會躲躲閃閃地避開目光接觸,可當我走遠,他又會在後面緊緊地盯著我瞧。
我總覺得他有什麼話想告訴我,又無法啟齒。儘管這樣,我們之間沒有什麼來往。
我回想著鄰居生前的音容樣貌,發現除了知道他姓黃以外,一切都很模糊。我的手臂還隱隱有些發疼,我把袖子往下扯了扯。房間裡已經油盡燈枯的鬧鐘鍥而不捨地繼續發出讓人心煩的聲音,滴答滴答沒有規律地響著,我決定明天就把它給丟掉。
一.
上帝造人的時候很公平,他賦予了人類完美無缺的頭腦,同時也賦予了人類滿是漏洞的肉體。而人最脆弱的地方不在頭部,在腳下大拇指和二指相接的地方,只需要用針頭輕輕地扎進去,推一點空氣,腦部就會迅速結出血栓,造成心肌梗塞的假象。
這個小常識是男友告訴我的,他曾經做過法醫的驗屍官。他說,用這種手段殺人,神不知鬼不覺,就連法醫也很難察覺到。
他說的時候我就躺在他懷裡,聞著他身上那股熟悉的香水味。房間裡只剩下滴答滴答的鐘響。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他告訴我這些時就像電影裡的死神,提前預告著對方的命運。
而後來事實證明,他的話在某種程度上真的充滿著預言的味道。
因為我的鄰居就是這麼死掉的。
鄰居沒有親人,生前也沒有工作,領著最低的社會保障金獨自活在這個世界上。而他死後,最悲哀的事情是沒有人為他哭喪。
社群在他死後一天,按照慣例要在開完追悼會後,對他進行火化。不知出於什麼目的,這個社群所有的人都收到了喪帖。
參加追悼會的人不少,很多人包著不吃白不吃,又或者聯絡感情等種種目的前來參加。
整個大禮堂中迴響著社群主任枯燥的聲音,那其中還參雜著悉悉索索的閒談。我的視線和主任接觸,很快他又將眼神移開了。
男友沒來,我獨自穿著一身黑色的裙子坐在角落裡。這個地方視線良好,一眼過去可以覆蓋整個禮堂的情景。
有趣的是,我發現除了一直蹲在主任身邊的鄰居的那隻黑貓外,其他人的臉上都沒有悲傷這種情緒。
喪飯之後,主任宣佈集體默哀三分鐘,然後進行火化。
可就在他的尾音消失之前,禮堂裡忽然跌跌撞撞跑進來一個人,火化廠的小李。
他跑到主任身邊,神色慌張地說了些什麼,主任的眉頭倏然擰緊,而後抬起臉來。全場安靜下來看著他們,過了一會,主任沉下聲音。
“老黃不見了。”
沉寂了一秒後,伴隨著那隻黑貓一聲不明所以的嗚鳴,禮堂裡瞬間炸開了鍋。
這幾天男友都準時回到家裡,有時候甚至會提前。
這種好習慣早在我們交往兩年後就被他忘記了,也不明白為什麼他忽然又對我這個地方興起了眷戀。
我在餐桌上將白天禮堂裡發生的事情告訴了他。他扒拉著白飯,一口一口地也不抬頭,直到最後才擦了擦嘴。
“也許是被貓吃了吧。”
他漫不經心地開口,我背後起了個激靈。
“被貓吃了?開什麼玩笑。”
“你不信?”男友挑起眼角看著我,“所以我才說不喜歡貓,養什麼都好別養貓。我過去在醫院那陣,只要一個人長時間被貓纏著,就證明他快死了,百試百靈。”
他喝了口水,回頭看著我,難得一見地對我笑了笑。
“我跟你說,那些貓最喜歡纏著快死的老年人,一旦人死了,它們就會在最快的速度裡把屍體吃掉,一點骨頭都不會剩下。”
我被他說得打了個寒顫,有些惱火地止住了他的話頭。他聳聳肩,打個哈欠,回了臥室。我起身收拾碗筷,廚房裡空空蕩蕩的,只有那盞燈懸在頭頂,發出曖昧的光。房間裡的鬧鐘又開始滴答滴答地亂響,我捂著有些發炎之後隱隱作痛的手臂,明天一定要把那玩意給丟出去。
二.
不知道社群如何處理老黃屍體的事情,總之一切在經歷了一些小小的傳言之後,又恢復了平靜。速度快得連一天都沒用到。
男友最近換了種香水,身上的味道更濃。他從來不知道我對香水過敏,就如同他不知道我會為了他做到什麼地步。因為他從來沒有在乎過。
我回到家時遇到了匆匆從房間裡出來的社群主任。意識到是我時,他就像受了莫大的驚嚇,狠狠地往後退了一步,然後又急急忙忙敷衍地打個招呼,低著頭離開了。
我提著菜開門進去,男友背對著我坐在沙發上抽菸,身上的香水味和香菸味混合在一起,讓我作嘔。
“主任來幹嘛?”
“沒什麼,就隨便問問隔壁的事情。”
“屍體找到了?”
“不知道。”
“真奇怪啊,怎麼一個死人會就這麼不見了……不會是又發現了什麼,被警察之類的給帶走了吧?”
“我哪知道,你別管這麼多。”
他的語氣不耐煩起來,我哦了聲,識趣地進了廚房。最近家裡總飄出一股奇怪的味道,我覺得也許是因為被男友身上那種混合的氣息纏繞久了,連鼻子機能都出了問題。
男友還在廚房裡吞雲吐霧,我洗菜時偶爾抬起頭看著他的背影,想象著如果我當時沒有殺死老黃,現在這個房間將會空曠成什麼樣子。
手臂上被那隻該死的黑貓抓過的地方化膿了,一陣陣撕裂著發疼。我明明打了疫苗,卻還是無法止住潰爛,明天得去大醫院看看。
吃了晚飯之後,男友說自己要出門一趟。我沒問他去哪裡,也不問他多久回來。
這些都不重要,只要他還在我身邊就好。
我一個人進屋,鎖好了房門,拉上窗簾。自從殺死老黃後我便被一種深切的恐懼所包圍著,有時候半夜被鐘錶滴滴答答的聲音吵醒,會忽然幻妄老黃就睡在我的床底下,四肢僵硬,只有臉上還帶著恐懼和憎恨的表情。一雙眼睛圓溜溜地隔著床板,盯著我的脊樑……
我猛地打個哆嗦,翻過身。
窗簾拉得很嚴實,只有屋外的樹影綽約地掛在上面,扭扭曲曲變成繩索一樣的形狀,蜿蜒地爬在那裡。
就在我殺死老黃的那個晚上,我回到家裡,如往常一樣入睡。
半夜裡被貓的淒厲叫聲驚醒,我才一抬頭,便看見老黃家那隻黑貓狠狠地將自己的臉整個壓在我的窗戶上,五官變了形,只有嘴裡的牙齒森森然地白著。
見了我,它的瞳孔倏然放大,猛地長大了嘴,一口咬在玻璃上,發出砰砰的聲音,爪子也不停地撓著我的窗戶。
我嚇得幾乎無法動彈,過了好一陣,才猛地回過神,趕緊撲到窗邊一把拉上了窗簾。
那貓呲牙咧嘴對著我咆哮的樣子和當時我弄死老黃後,它撲到我身上咬我時一模一樣。就像男友說的要吃得連骨頭也不剩似的。
我轉過身,用被子矇住了腦袋。手臂上的傷越來越痛了,不知是不是因為這個,房間裡那種奇怪的味道也變得更加濃郁起來,還有滴答滴答的聲音……
三.
男友不在家時我出了門,房間裡太空曠,一個人待著總覺得有些寂寞。自從發生了追悼會上的事,老黃家的貓便不見了蹤跡,所以也不用擔心出門時會不小心遇上。
我漫不經心地在街上逛著,經過勞力士專賣店,站在門口仔細地看著那些花樣百出的昂貴手錶時,突然想起一個問題。
聽說老黃死了之後,那隻貓就一直守在他身邊,從驗屍到入棺,沒有人能拉走它,到今天已經是第四天了。那麼究竟是誰在這麼多天裡餵養它的?
“也許是被貓吃了吧。”
男友那句話猛地炸進我的腦子裡,我一愣,身後隨即響起一連串銳利的車鳴,我胳膊上的傷倏然疼了起來。
手機沒有預兆地在包裡震動起來,我慌忙地逃竄到路邊,接起來,是醫院來的電話。
恍恍惚惚回到家裡,房間很黑,沒有開燈,已經晚上八點了。
我給自己倒了杯水,手哆嗦的幾乎無法抓住杯緣,才喝了一口,便覺得胸口瘋了似的痛起來。
滴答滴答的聲音還在繼續,那股味道愈發強烈,房間裡顯得更空了,男友依舊沒有回來。我煩躁地一把將水杯砸在地上,玻璃裂開,水珠濺得四處都是。
我早應該想到的,無論我為他做什麼,他都不會回心轉意,就連我為他殺了人也是一樣。他不愛我這件事情,很早以前我就發覺了。而我想,他跟我在一起的最大原因,只不過因為我是一個隨叫隨到,有小有資本的女人而已。
四.
那天我等了一個晚上,手裡捏著醫院的化驗單,獨自坐在房間的正中央。
之前我分不大清楚究竟那些令人不悅的氣味還有滴答滴答的聲音是真實存在的還只是我的某個病症。可當今天我去了一趟醫院後,我忽然發現家裡的味道和醫院的某個特定角落一模一樣。
這也許就是男友拼命使用香水想要掩蓋的真相。
從很早以前我就發覺男友和老黃之間有些問題。當我在的時候,他們總像陌生人一樣擦肩而過。而在極其偶然的某些時候,我發現他們暗地裡交換著奇怪的眼神。
我一直沒有問及男友的事情,也從不探究為什麼他要辭掉法醫這份很有前途的工作,因為害怕這會成為他離開我的藉口。所以我一直不知道現在的他究竟在做什麼。
直到那天他不在,老黃過來敲門,說要告訴我一些事情,我才驚覺他長久以來究竟隱瞞了我些什麼。
老黃將我讓進家裡。才一進門,我就聞見一股難聞的味道。那是一種很難以描述的味道,就像什麼食物放得太久,發黴變質了一樣。就算及時進行了處理,還是無法消除那種殘存的痕跡。
當時那隻黑貓就蹲在門邊,一邊梳理著自己的毛,一邊眯著眼睛盯著我們。
老黃做作地讓我坐在沙發上,給我端來一杯水。我直接放在了一邊,沒有喝。直覺告訴我,他今天找我不會有什麼好事情。
老黃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我的手,什麼也不說,就這麼坐在了我的對面。
“我活不久了。”
老黃嘆了口氣,抓抓頭髮,忽然突兀地對著我開口。我一愣,這才抬起眼看著他。他的臉色很差,蠟黃蠟黃的。背部佝僂著,指甲鋒利又長,黑瘦的手腕像枯木的樹枝一樣,彷彿輕輕用力就會折斷。
“為什麼?”
才問完我就後悔了,老黃就像預謀了很久那樣,一直等著我的這個問題。他興奮地抬起臉看著我。
“肝癌,我還有三個月的命,”他頓了頓,笑起來,“我其實很早以前就和你男朋友認識了,還有主任。”
我心裡升起更加不祥的預感,卻又無法抑制地聽下去。
“你知道你男朋友為什麼要從那個地方辭職麼?”
我搖搖頭。
“因為那個地方掙不了錢!”老黃忽然提高了音量,“被送去法醫鑑定的人,屍體早就被破壞得七七八八了,就算檢查之後也沒有任何用處,只能直接送進火葬場。我覺得這樣太浪費了。”
“浪……費?”
我糊塗了,老黃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表情。
“人死了,屍體的作用可是很多的,你跟我來。”
他說著,對我招招手。我不由自主地跟在他身後,穿過長長的沒有燈光照射的走廊,一直走到了最裡間的房門前。
他微微側過頭瞥了我一眼,而後猛一把推開了門。
房間裡充斥著刺鼻的味道,這個家就是被這個房間散發出的味道包裹著。
我跟他進去,他隨手打開了燈。再看清楚一切之後,我腿一軟,猛一下摔倒在地上。
這個房間和小型的太平間一模一樣。接連地面和天花板的巨大鐵櫃佔據了三個牆面,將房間的空間壓縮在一起。鐵櫃被分割成許多的抽屜,每一個上面都貼著標籤。
老黃沒有來攙我,而且慢悠悠地走到其中一個鐵櫃面前,猛地將櫃子拉出來。
我發出劇烈的尖叫,而後捂住了嘴巴。
儘管早已在進房間之後就想到了,可當真實的情景出現在面前時,我還是無法抑制地作嘔起來。
那櫃子裡睡著一個死人。
黑貓從外面啪嗒啪嗒跑進來,越過我,喵嗚一聲躍上老黃的肩頭。老黃摸摸它的脊背,它撒嬌似的蹭了蹭老黃的臉,而後轉過頭,眼中帶著凶狠又狡黠的神色。
我哆嗦起來。
“那些是什麼……”
“屍體。”
老黃就像談論天氣似的開口,慢慢回到我面前,不由分說將我拉了起來。他的手勁很大,捏在我胳膊上時就像被鐵鉗夾住一樣,很痛。
黑貓跳下來,繞在我的腳邊。我雙膝發軟,只能依靠他的力量勉強站著。
“都是些流浪漢或者無家可歸的老人的屍體,我們三個就是做這個生意的。”
“倒賣器官?”
“不。”他笑了笑,歪歪脖子,“那樣也掙不了多少錢。”
說著,他忽然一把抓住那死屍的腦袋,狠狠地往外一拖。屍體摔在地上,只聽見嘩啦啦一聲響動,像是金屬著地的聲音。
“我們乾的是走私的買賣。把手錶裝在這些東西里面倒進來,然後用四成的價格賣出去。”
“為什麼……告訴我……”
“因為我要死了,我不想再做下去。”老黃放開我,隨便踢了地上那東西一腳,輕蔑地看著他,“我想去自首,算是積點陰德。”
“你想把他們都供出來?”
“啊,總不能我自己一個人死。”
就在他說完這句話後,我忽然鎮定下來了。就像我說的,我不會允許任何人傷害那個傢伙。
我慢慢站起身,跟在老黃的身後離開了這個房間。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告訴我。”
“我知道你特別愛那小子,”老黃笑了笑,拍拍他身邊的座位,要我坐過去,“長得也漂亮,家境又好,真不知道你被什麼迷了心竅了。要是在死前能有你這麼一個漂亮的女孩子陪著,也不算白活啊……”
他的手輕輕拂過我的脖子,帶來一種毛骨悚然的冰涼觸覺。我噁心的想吐,而腦子裡卻更加鎮定了。
“你到底想怎麼樣。”
“你男朋友殺過人,你知道麼?”老黃的手停留在我的肩上。
我心裡一個激靈。這件事情我當然知道,屍體還是我幫著他處理的。當時我們開著車在路上,他喝了點酒,一個不小心撞上個流浪漢。等我們反應過來時,車已經從他身上碾了過去,我坐在車裡,甚至感覺到了骨肉分離時發出的那種聲響。
我捏緊了拳頭,感覺老黃的手輕輕順著我的背一直往下,在我的腰上來回撫摸著。
黑貓就坐在不遠處看著我們,我咬了咬牙,轉過臉看著他。
“你想怎麼樣?”
“你說呢?”
老黃靠近了我,我可以聞到他嘴裡噴出來的腐臭的氣息。而後我不知道什麼時候結束的。老黃睡在我身邊,呼哧呼哧打著呼嚕。我出奇平靜地梳好頭髮,輕輕開門出去,虛掩了條縫,從自己的櫃子裡找到一截針管,又默默地回到老黃家裡。
他還在睡,黑貓有一下沒一下舔著自己的毛。見我回來,喵嗚叫了聲,很不屑的樣子。我像吞了蒼蠅一樣噁心。
我按著男友說過的那樣,將針管紮在他的大拇指上,慢慢地推進去一管空氣。
他似乎醒了下,很快就抽搐起來。
我將針管收起來,那隻黑貓忽然發出淒厲的叫聲,對著我撲了上來。就是那個時候,它在我手臂上留下了這個傷口。
現在我就坐在客廳裡,捂著手臂上無法抑制化膿的傷口,聽著滴答滴答的聲音等著我的男友。
至於老黃,他正安靜地帶著一肚子的走私手錶,慢慢地在我身後腐爛著。這些天一直持續不斷的鐘表聲,那些奇怪的福爾馬林的味道並不是我的幻覺。
五.
午夜過後,我聽見門口傳來開鎖的輕響。我調整了坐姿,捏緊那張化驗單子。很快,在燈亮起來之後,背後響起預料之中的抽氣聲。
男友近乎咆哮般衝過來將我一拳打在地上,氣急敗壞的樣子嚴重扭曲了他英俊的相貌。
我捂著被揍過的臉,體會著那種火辣辣的痛,抬起頭看著他忙亂地收拾著老黃屍體的樣子,忽然想笑,然後我就真的笑了起來。
“那次之後,你們又殺了很多人吧?就是為了走私,所以專門挑流浪漢這種沒有人會在意的傢伙?你早就知道老黃是被我殺掉的?”
他不看我,急匆匆地將老黃的屍體重新裹起來,這才回過臉,神色冰冷沒有一絲暖意。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老黃告訴我的。”
我期待他會問我一些具體的細節,因為這表示他還關心我。可他沒有讓我失望,他只是轉過頭,聳聳肩。
“你不該知道這麼多。”
那一刻我清晰地聽見體內什麼東西破碎的聲音,可就算如此,我還是一如既往地愛他。只是他的話堅定了我的某個想法。
我起身走到他面前,伸手撫過他的臉。他明顯厭惡地往後一退。
我知道,他之所以還留在我這裡,只是因為害怕我會將那件舊事說出去。另外,他也需要一個地方安置屍體,一個就算被人發現,也不會有人告發的地方。
他總是拿捏分寸,將我掌握在手中,好像牽線木偶,可以精準預知每一個動作。
那張化驗單就睡在不遠處的地板上,他沒有投去任何關心的目光。我笑了笑。
“你的東西都搬空了,是想做完這一票後就消失麼?那我怎麼辦?”
他沒有回答。
“你是想拋棄我呢,還是直接殺掉我呢?”他的身子明顯動搖了下,我嘆了口氣,“你殺了那麼多人,想過自首麼?還是要我幫你?”
那句話就像扣下了最後的扳機,他臉上的肌肉忽然抽搐了一下,緊接著他掐住了我的喉嚨。
我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劃破了他的面板。他伸手捂住我的嘴,制止我的呼喊,我咬緊他的虎口,在嚐到血腥味的同時,無數的艾滋病毒向他的體內奔湧而去,而他渾然不覺,一味沉浸在殺死我的激越心情中。
尾.
拿到化驗單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完了。那隻黑貓是艾滋帶菌者,它常年跟在和骯髒的屍體打交道的老黃身邊,沒有適當的消毒措施,只要稍有傷口就會立刻感染。
緊接著,那隻貓在看到我殺死老黃時一動不動,卻聰明地在我身上留下了致命的痕跡。
我不知道這究竟是一個巧合還是它刻意的安排,就像它早就胸有成竹,知道自己一定可以給主人報仇那樣。
現在,只要我被送去法醫檢查就會發現和老黃家的聯絡,稍有經驗的警察都不會放過這麼重要的線索。我曾經說過,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那個我深愛的男人。
我在死前咬了他一口,就和那隻貓咬我時一樣。我不會讓任何人帶走他,我要自己帶走他。
我在死前那一刻知道了貓為什麼要吃掉主人。
那是因為它們深愛著主人,卻無從安放主人的靈魂。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