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第11章 孽業花

第11章 孽業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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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孽業花



(一)

那是一本舊得發黃幾近黴腐的經書,裝裱的線頭已有部分脆斷,藍灰色的封面隱隱浮現出《蓮華色尼本生經》幾個篆體字,何語蘇頓了頓若有所思地伸手翻開了經書,一張明眸皓齒的少女相片順勢從書間滑落了下來……

相片中扎著麻花辮笑眸如花的少女叫葉蓮花,是五年前何語蘇在西開大學就讀時資助過的一個貧困學子。那是一個天賦異秉美得令人眩目的女孩,膚色透明澄澈得像一層薄膜蓋在她那粉嫩紅潤的身上,初看上去,真像是一朵聖潔無瑕的出水青蓮。

何語蘇彎身撿起那張相片,她的記憶暮地下沉幾秒鐘後漸漸豐潤了起來……

葉蓮花的家在峽西一個叫素花溝的小村莊,途中會經過一座座連綿不絕的青山和一大片一大片黃綠豐碩的田地……

她記起和葉蓮花約定去看她是在她們相識後的第二個暑假,那個炎熱地充斥著汗酸味的夏天,發生過的那些驚天動地的往事如同電影的特寫境頭般劃過腦海……

雖然,早已記不清自己究竟坐過哪幾班車,可那輛在佈滿坑窪的瀝青公路上劇烈顛簸的破舊中巴卻是真實地刻在了她的記憶裡,還有道路兩旁豐美的菸葉和高大亮眼的向日葵,一大片一大片漫無邊際肆意生長的樣子……

那個剃著平頭身寬體胖的中巴司機和他那雙男子少見的甜潤深陷酒窩,何語蘇的眼前又一次浮現出那塊和封存在抽屜裡的枯黃信封描述的“素花溝”一模一樣字型的指示牌。

素花溝是陝西西部一個普通的小村落,大概百來戶居民的規模,方圓四周能望得到的景物大致都是黃土和民居窖洞,粗獷不羈鋪天蓋地的黃土把這個村莊勾勒成了一幅古樸、悠遠、氣勢巨集偉的唯美畫卷,只是那黃埃埃的卷著黃沙的風塵撲到人的臉卻有幾絲生疼。

回憶的第一個畫面是素花溝的村口,距離大概她十來米的位置,何語蘇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個蹲在地上埋頭喝玉米粥的老漢,老漢大約六十來歲,枯黑深陷的眼窩裡兩個混濁暗淡的眼珠子似乎也一眼瞥見了她,他抖了抖身上那深灰色的土布卦子徘跚著站了起來。

“大爺,請問您知道葉蓮花的家嗎?”何語蘇笑著走到老漢跟前,隨手將那個枯黃的信封遞給他看。

老漢聞後並不接信而是不安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皺了皺眉沙啞著嗓子問:“你找她有啥事?“

“我是和她結對助困的大學生,兩個月前就和她約定了來看她,這是她寫給我的信。”她指了指手那封信解釋道。

“前頭第三棵老槐樹下就是她的家,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老漢表情複雜地指了指土路盡頭的幾棵老槐樹,說完背過身去往窖屋裡走。

“第三棵老槐樹下……”何語蘇激動地自語著,心裡早已興奮地猜想起即將出現在自己面前的葉蓮花的樣子。

第三棵老槐樹已經枯萎了,樹上只掛了一半暗褐色的枯葉,相比旁邊蒼翠欲滴的綠色,顯得突兀異常。何語蘇瞥了瞥眉頭,抬腿向前疾速走去,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腳步打擾了停在那棵老槐樹上休憩的幾隻烏鴉,幾聲哀嗚後它們集體一併向遠處暗綠色的土坡飛去。

未到那個窖洞跟前,何語蘇驚就詫地止住了腳步,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那個被老漢確認的葉蓮花的家居然是一處空宅,破損不堪的木門已經搖搖晃晃地快要脫離門框了,糊在窗戶上的紙片則都已經“毛之不存”了。

(二)

走進屋內,何語蘇一眼便在蠟黃的土牆上看到了許多張寫著“三好學生葉蓮花同學”的獎狀,還未來得及細細讀來隨即撲面而來的是一股子難聞的怪味,俯首間她突然發現灰塵滿布凌亂不堪的地面上居然撒滿和地面混為一色的一顆顆圓潤飽滿的黃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看了太多的黃色進屋時竟大意沒有發覺它們,何語蘇正想挪動幾腳,誰知沒看清“陣地”猛地一滑跌倒在了地上。

“可惡的黃豆。”何語蘇在心裡叫苦不迭。

這時,門外不知何時已經站立著一個三十多歲體態豐盈裝扮粗俗的農婦,此人看到何語蘇倒在地上,不但不幫忙攙扶還冷冷地嘰諷道:“絕地,你也敢進,真是活該。”

“絕地?什麼意思?”何語蘇揉了揉摔痛的膝蓋,不解地問道。

“那家女人帶著三個女兒和人私奔了,男人進廟當了和尚。難道還不叫絕地呀?”農婦揚了揚嘴角,一臉不屑。

“這怎麼可能?兩個月前我還和他們的大女兒透過信,她並沒有提到這些呀?你是不是弄錯了。”何語蘇詫然。

“咋能弄錯,這也才一個多月前的事情。真是看不出那女人平時老實本份的,居然說走就走了,可憐了四創,自殺未遂後就上山當了和尚。”農婦有些不值得嘆了一口氣。

“大姐,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呀,您能不能和我說個祥細?”何語蘇小心地從黃豆地裡挪出來,陪笑著問。

“別的你問啥都成,這家屋裡頭的事,你最好別問我?”農婦說著,躲瘟疫似地倉皇而去。

“大姐,大姐……你等等。”何語蘇猛追上去,將一張五十元鈔塞到了她的手上。

農婦一愣,捏了捏鈔票頓時明白過來,她示意地作了個“噓”聲的動作一把拉起何語蘇的手,將她引到了一個隱蔽處。

“妹子呀,你真要找這一家人?”農婦的聲音明顯柔和了不少。

“是的,我是不遠千里來的,總要弄清楚個究竟才能走呀。”

“唉……那好吧,我把這一家子的來籠去脈都告訴你吧,那家男主人叫李四創,是個曾經在省城讀過醫科大學的赤腳大夫……”

“可是按照他的年齡,應該是在大醫院裡工作才是呀?怎麼會回到這片黃土地當了赤腳大夫了呢?”何語蘇打斷了農婦的話。

“也是命呀,就是因為那個女人。女人是省城裡的高幹子女,和四創是大學同學,當時倆人愛得死去活來的,後來這事讓女人的父母知道了,死活不依,揚言只要他們在一起,不管在省城的哪個角落都要挖地三尺將他們掘出來拆散了,畢業後男人就只得偷偷將女人帶到了這裡,開始的時候女方家人也曾上門來鬧事,後來發現女人懷孕了,就再沒有來了,從此翁婿間情斷義絕,再無來往。”

“你說的那女人帶著女兒私奔又是怎麼回事呀?”

“這事我們也納悶呀,要不是有人找出女人的絕別書給村裡人看,我們還真是不敢相信,平日裡兩人恩愛纏綿得很,這村裡其他女人還直誇那女人命好呢,可是這事也由不得人不信,眨眼間三個大活人都一起飛了,連個招呼都不打的,唉……”

“那封絕別信是什麼內容?有沒有提到和她一起私奔的男人的名字?”何語蘇突然問。

“我們都是粗人,只看了個大概,好像是說不想呆在這裡受苦了,聯絡上了啥初戀情人什麼的,並沒有提到姦夫的名字。不過就在那天夜裡,我們村的另外一個叫柱子的漢子也突然消失了,大夥懷疑是他拐走了那女人……”農婦想了一下,停口朝四周瞄了瞄。

“為什麼會懷疑那個柱子?“

“因為柱子一直都稀罕那女人,曾揚言要把她搶到自己手上,就在事發前一天,他還說自己要外出打工,再也不回來了,不過會帶走自己最想要的東西。”

“那蓮花的父親葉四創現在在哪?”

“孽業寺,前面土坡西邊的北角。這四創……真是條漢子,可惜了。”農婦的目光遊離了一下。

(三)

半坡間的孽業寺孤零零的,黃白色的牆面久經風雨早已斑駁不堪,豁嘴似的牆皮耷拉著開始一大塊一大塊地脫落,前後兩重寺院那高大黢黑盤著雙龍戲珠造型的寬大屋頂露出尖尖的頂角,石階上硃紅的寺門敞了一半,傳來“沙沙”的掃塵聲。

“請問,有人嗎?”何語蘇小心地問。

應著輕盈的腳步聲,院裡走出來一個身穿僧衣的青年小沙彌。

“善哉,善哉。請問施主有何貴幹?”

“師傅,我想找蓮花的父親葉四創先生。”話剛出口連她自己都覺得可笑,去一個佛門淨地問一個俗家人的名字確實有些不妥。

“施主說笑了,這寺裡呆的只有出家人……”

“師傅,我是遠道而來的客人,找葉四創先生確實有要事,你只需告訴他省城的何語蘇來了便可,請一定幫我轉告,我知道你們佛門中人向來古道熱腸。”

小沙彌笑了笑,啟齒道:“那我去試試吧,不過我不確定這裡到底有沒有你要找的人。即便有,他到底要不要見你也還是個未知數。”

佛堂的左偏廳燃著三柱檀香,四周飄蕩著的是一股似是而非的檀香味,何語蘇低首踱著方步——腳步略顯細碎而雜亂,她不時的抬腕看著手錶,整整半個小時了,葉四創和小沙彌一直都沒有露面。

香爐裡的檀香燃漸漸燃完了,四周的空氣開始侷促起來,何語蘇不耐煩地立起身向門外走去,經過正廳大佛堂時裡面空無一人,只有幾尊羅漢觀音像獨立其中,何語蘇雖不信佛,可是即然身在佛前,便無不拜之理,於是雙手合十跪了下來……

拜完後她舉首發現大佛身上的朱漆包金褪色的褪色,脫落的脫落早已慘不忍睹,心想這個地方的燈油錢想必少得可憐,連佛身都顧不上的寺廟一定維持得很艱辛,她想也沒想就伸手往口袋裡掏了點錢投進了功德箱。

正欲轉身時,她覺得自己的耳邊傳來一些“噝噝”的聲響,彷彿是人的呼吸,溫熱地一絲絲滲到她的脖子裡,她屏住呼吸鎮定了片刻扭過身去,四目相接的剎那她看到了一張冷峻而略顯蒼老的臉——一懸膽鼻、厚脣、眉心透著一股冷鬱之氣,細長的雙眼雖半合著可是餘光犀利且俱穿透力。

“多謝施主的慷慨!願佛主保佑您和您的家人。”此人微微弓身行半禮。

何語蘇嚇了一大跳,怔了許久都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感覺這眼前的僧人似乎是地底下突然冒出來似的。

觀察了一下他的衣著後她問:“您是……住持嗎?”。

“施主真是好眼力,老納正是本寺的住持惠誠。”

“惠誠住持,貴寺裡不知有幾位僧者?”何語蘇想了一下問。

“三位”

“這麼說除了小沙彌和您本人之外,還有另一位僧者?”

“是的,聽得出施主似乎在找人?”主持繼續淡定地笑。

“是的,我就是在找另外那個僧人,您能告訴我他在哪裡嗎?”

“他一直都你旁邊,你沒看到嗎?”主持詭異地停住了笑,眨了眨眼。

何語蘇感覺有陣陰風從她的身上掠過——涼嗖嗖的,將炎炎的暑氣趕到了一旁,她屏住氣息茫然地掃視了一遍四周……

(四)

“哈哈……”主持猛地大笑了幾聲,笑聲突兀而尖銳。

“您……笑什麼?”何語蘇頓感一陣顫慄瀰漫全身。

“笑你近在眼前不識君。”

“你……難道你就是葉四創?那真正的住持呢?我記得你有說過此地共有三位僧者。”

住持指了指右偏廳說:“前任住持圓寂後一直就住隔壁,所以加上我和小沙彌淨心正好三人。”

“好……好,這些暫且不論,我只想知道蓮花母女到底是怎麼回事?”何語蘇有些生氣,岔岔地別了他一眼。

“施主有沒有聽過《敦煌文》——‘蓮花色尼’的故事——歷盡劫難、涅磐重生。蓮花的生辰和蓮花色女的生辰正好是同日同時,前世註定的劫難在所難免,我能做的就是為她們祈求多福了。”葉四創雙手合十,默唸了幾句。

“什麼?蓮花色尼。”何語蘇一頭霧水。

“相傳在釋迦世尊的時代,有個叫做得叉屍羅城的城內,有一個很有名望的長者(紳士)結婚不到一年,他的太太便為他生了一個女孩子。這個女孩,與眾不同,她的身相是一般女孩所沒有的:一生下來,就可看到她的面板細膩滑嫩得像新開的蓮花花瓣,她的膚色,透明澄澈得像一層薄膜蓋在她那粉嫩紅潤的身上,初看上去,真像是一朵剛從天池中出水盛開的優缽羅華;她的身體,在冰清玉潔之中,還射出一種金黃色的光彩;她的眼睛是紺青色的;最難得的,從她生下之後,即能於身上自然散發出一種奇異的香氣,芬芳馥郁,如同蓮花……”

“我沒興趣聽什麼佛教的故事,我只想知道蓮花母女到底怎麼了?她們去了哪裡?直覺告訴我你應該很清楚這件事情的始末……”何語蘇逼視著他,目光咄咄。

“老納不知。”葉四創雙目微合,輕輕地搖了搖了頭。

“那柱子呢?也許你知道他去了哪裡?”何語蘇揚了揚眉毛。

葉四創終於發作了,他歇斯底里地大喊了幾聲後,衝到供案上將所有的果品糕點悉數打翻在了地上,他咆哮著如同一頭發了狂的雄獅,在空曠的佛殿中發了瘋似地用自己的拳頭撞擊著殿中兩根碩大的房柱,直至微甜的血腥味慢慢地彌散開來……

發了一陣瘋後,葉四創氣喘吁吁地癱坐在房柱旁,不言不語地就一個人靜坐著,猶如一坐雕像,臉上是萬念俱灰的冰冷。

何語蘇被徹底嚇傻了,她不敢相信眼前那個瘋顛僧人竟和蓮花往日的來信中所述的慈愛之父竟是同一個人,她盯著葉四創大氣也不敢出,身子貼著牆壁慢慢地挪進牆角,猶如一隻小心地攀爬在牆壁上的壁虎。

突然,她的右臂被人拉了一下,竟是剛才那個小沙彌。

“施主,住持的喪心瘋又犯了,您快隨去左偏廳避一下吧!”小沙彌道。

何語蘇正在考慮先如何安全撤退的事,沒想到小沙彌竟適時出現了,她在心頭舒了一口氣後,急忙跟在了小沙彌的身後。

左偏廳裡又續上了新的檀香,檀香味又開始濃郁起來,小沙彌待何語蘇坐定後,屈身向她作了個揖道:“施主,受驚了。”

“你們主持經常發這病嗎?我們坐在這裡是否安全?他會不會再……”何語蘇心有餘悸。

“施主放心,住持犯的是自己的心病,從不傷人。”小沙彌連忙安慰道。

“你們主持這病是蓮花母女失蹤後犯下的?”

“是的,只要聽聞有關她們母女的隻字片語,他就會犯一次。”

“對了,葉四創是怎麼當上主持的,按照日子推算,他出家應該不會超過兩個月呀?這一切似乎有悖常理?”

(五)

“主持和先主持其實一直有所往來,先主持生前是極軟佩主持的人品和才學,一度邀請主持入寺為首,可惜當時主持有家室牽絆無法循入空門,雖然他們當時也只能算是僧俗之交,不過主持一旦空閒就會來找先主持下棋論經,倆人的感情倒從未因為僧俗之界而疏遠。”小沙彌回憶道。

“這麼說,葉四創盾入空門在你們眼裡似乎是遲早的事情?”何語蘇語氣有些激動,心中暗自將先主持這個素未謀面之人假設成了逼走蓮花母女的罪魁禍首。

“不……不……我不是這意思,只是說他當主持理所應當而已。”

何語蘇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發現蒼茫的天空已經比剛才暗了四五分了,灰朦朦的樣子估計再過個大半個鐘頭就要沉到墨裡去了,她抬腕看了一眼表:十七點三十五分,心想無論如何不能宿在這四面危機的寺廟裡的,打算問完心中最後一個問題就回村找個地方先將就一夜。

“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我想知道蓮花母女失蹤後,你們主持當時有沒有去找過她們?我是說去找那個絕別信中所提的蓮花母親的初戀情人,或者是村民眼中的那個柱子?”

小沙彌似乎想不到何語蘇會問這樣的問題,他大吃一驚,隨即訕訕地說:“好像並沒有去找,我想當時主持已經萬念俱灰了,何況找到又能怎樣。”

何語蘇見問不出什麼,只得告別小沙彌獨自回到了村內。

這時的素花溝已經燈火初上了,黑沉沉的四周早已辨不清原有的黃色,何語蘇心事忡忡地在村裡來回徘徊了許久,不自覺地又踱到蓮花的家門口,茫然不知所已之際,她瞥見遠處有團黑影一步步向她走了過來。

“妹子,我都來尋你兩趟了,怕你晚上無處安身……”白天遇見過的那個農婦慢慢向她靠攏過來。

“大姐……是你呀,你可真是雪中送炭呀。”何語蘇感動地抿嘴一笑。

“妹子這麼說就見外了,我們家就在村頭那第五間窖屋,如不嫌棄就到我家委屈一晚吧。”農婦說著伸手幫何語蘇拎過了手上的行李袋。

她拈了拈行李袋的份量問何語蘇:“妹子,本打算在這兒住上一段時間的吧?”

“現在看來,似乎是不太可能了!”何語蘇苦笑道。

“可不興這麼說,咱姐倆有緣,你愛住多久就住多久,只是這窮鄉僻壤沒啥招待的,不過玉米麵饃饃和大蔥都是管飽的。”農婦向何語蘇憨然一笑。

何語蘇由衷地道了一聲謝,她似乎已然淡忘了早上那塞錢的一幕,在心裡安慰自己道:黃土地的村民物資匱乏,收入低下,若不然這區區五十塊錢城裡人誰能看得上眼呀。

出行之前的計劃裡,她確實打算在這裡小住一段時間的,學校油畫社要舉行三年一次的油畫展,屆時校方將邀請一批知名畫家親臨指導,還將拍攝成專題的形式在教育臺播出,作為社長的她更是被委以重任——全力提供一批另類尖端的作品,本來她已將這次繪畫的主題設為了“黃土之戀”。只是沒能想到,這片於蓮花靈動筆端下唯美得讓她夢中都心馳神往的黃土地,今天會給她如此落寞的色調……

無巧不成書,白天遇到的喝粥老漢竟是農婦的公公,第二次相遇,老漢剛喝完一碗玉米粥正端著空飯碗準備再盛一碗的樣子,土炕下的暗紅小矮桌上趴著兩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他們正在掰扯著堅硬的白麵饃饃往玉米湯粥裡浸,屋裡並不見男主人。

農婦向眾人介紹何語蘇,老漢先是一楞,接著就沉著臉走到了裡屋的廚房,孩子們則一下子圍住了何語蘇新奇地問長問短起來,那個較小的男孩還興奮地伸出黑乎乎的小手向何語蘇身上的名牌T恤摸去。

“你這個臭孩子,收起你的髒手。”農婦一邊怒斥著,一邊向何語蘇歉意地一笑。

“沒關係的,大姐!孩子們都上學了吧?”

“唉,他爸死得早!哪上得起呀,老大敦子都九歲了,虎子的也快七歲了,兩個娃一年的學費聽說就要一千來塊錢,我上哪兒去弄這麼多錢呀?算了不說這事了,妹子你等著,我給你做些野豬肉償個鮮。”說著農婦就也往廚房裡走去。

“小朋友,你們認識蓮花姐妹們嗎?”何語蘇不經意地問。

“認識,可她們都死了……”虎子突然回答。

(六)

“你說什麼……誰……誰都死了?”何語蘇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蓮花她們呀,拖著血紅舌頭的鬼把長長的鐵像釘鑿木頭一樣地釘到了她們的頭上,後來她們都睡著了,後來……這鬼……鬼太可怕了……”虎子說著說著將雙眼蒙了起來,身體瑟瑟發抖。

“什麼樣的鬼?你在什麼地方看見的?後來……後來呢?”何語蘇激動地一把將小虎拉到自己跟前。

小虎子嚇到了,縮著脖子結結巴巴地說:“是吊死鬼……長舌頭的……好可怕呀!那天晚上我去屋外尿尿時看到了一隻螢火蟲……我就跟去捉……後來就在蓮花她們家視窗看到的鬼……。”

何語蘇聽著聽著不禁起了一層又一層的雞皮,雖然她的主觀意識裡一直都認定孩子是不會撒謊的,可是拖著長舌頭的吊死鬼又要作何解釋?難道是孩子夢遊後的夢話?或者只單純地模仿大人編一個鬼故事嚇嚇她?

“野味來了,妹子這口味你們城裡人可不一定能吃得到。”農婦說著將一大碗醃野豬肉和一碗白饃饃端到了何語蘇的面前。

“大姐,小虎子剛才說他曾親眼看到蓮花她們被殺,你可知道這事?”

“妹子,你可別聽一個七歲小娃的胡話,這母女四人豈是說殺就殺的,這鄉里鄉親地挨著住著,真要有什麼動靜我們能不知道嗎?”

何語蘇再想想也便想通了,許是孩子對莫名消失的人自己的一種詮釋,例如大人經常灌輸給他們例如某某死了再也回不來了,消失了之類的論斷,孩子便誤解為失蹤的再也沒回來的人為死了,然後再加入一些鬼怪殺人之類的主觀意念,就成了今天虎子口中的所謂謀殺了。

碗中的野豬肉散發著誘人的濃香,絲絲縷縷地鑽進何語蘇的鼻子,那些香味幻化成了噬咬她膚骨的小蟲,一口一口的**著她的味覺,何語蘇夾了一塊含在嘴裡,輕輕一抿肉便化開了,溫潤、細膩、齒夾留香……

“大姐,這肉太可口了。”何語蘇陶醉道。

“當然了,我們這裡的野豬和別處不同……”農婦欲言又止。

“有何不同……”何語蘇又夾了一大塊在口中,還想再說些什麼的時候,卻頓感自己口中的異樣,一通翻江倒海的嘔吐後,何語蘇在那堆嘔吐物中發現了一枚細環狀的銀質耳環,她確定自己認識那枚耳環,那是去年蓮花生日的時候何語蘇特地在“御金第”為給她選的,內壁上有用鐳射特別刻上去一朵含苞蓮花的圖案。

“大姐,你這是在哪兒買的?”何語蘇目光咄咄。

“妹子說笑了,我們哪買得起這玩藝兒呀,就算買得起也捨不得用它來做菜呀,可能是野豬肚子裡的,我說過我們這裡的野豬和別處不同,它什麼都吃……也包括亂墳崗的屍身……”

何語蘇的身上一陣陣地發冷,她已經聽不清農婦口中後面的話語,眼前的那碗豬肉幻化成了無數個蓮花的樣子,一個個都瞪著無辜的大眼睛注視著她,她“騰”地從坐位上跳起來,一把拉住農婦:“快說,那個亂墳崗在哪裡?”

“妹子……這深更半夜的……你……”

“快說……”

“孽業寺往南三里地。”

(七)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兩個明明滅滅的火把一前一後從孽業寺跟前經過……

“妹子……我有點怕……我們還是別去了,行不?”

“蓮花母女們就在你旁邊聽著呢……要不要去你自己看著辦吧……”

農婦止住口不再說話,緊跟著何語蘇的火把。

離孽業寺二里地的位置,道路開始變得崎嶇起來,**的岩石不時擋住她

們的去路,還有黃土地特有的深密灌木荊棘,何語蘇的腳上被劃開了許多道血口子,鮮血順著腳裸滲下來,可她自己卻渾然不知。

漸漸地,周圍的空氣變得如薄霧瘴嵐,飄忽不定,她的鼻子裡漸漸嗅到了一股死人的氣息在附近經久不息的擴散著。

忽明忽暗間,何語蘇的眼前驀地開闊起來,一個個圓包形的墳塋赫然突兀地出現在了她的面前,一大片一大片的,沒有一塊墓碑的墳塋黑壓壓地攝人心魂地站立著,如同一個個在黑暗中看不清面目的魑魅魍魎,令人不禁滲得慌。

何語蘇喘著粗氣,心咚咚地狂跳不止,她舉著火把一遍遍地搜尋著蓮花母女的痕跡,全然不顧高底不平的腳下那些淒涼的孤獨亡魂,她的心裡只有一個意念,就是蓮花母女一定就在這裡,哪怕是扒開這裡的每一寸土,她也要找到她們。

“別找了妹子,如果真有你要找的人恐怕現在也早已屍骨未存了。”農婦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懨懨地說。

“不管她們變成什麼樣,我都要找到她們。”

坑坑窪窪間,何語蘇感覺自己的腳踩到了些什麼,硬梆梆的似乎是骨頭類的東西,低頭的剎那她看到龔起的土包裡似乎有些頭髮之類的東西**在外面,伸手一扯,何語蘇被眼前的景物嚇癱在了地上,是頭顱——是蓮花那血肉模糊的頭顱,上面還有她眉心那顆醒目的硃砂色美人痣。

“報警……大姐我們快去報警……”何語蘇口齒不清,哆嗦地說。

農婦瞪大了眼睛突然變得啞口無言,她垂下頭表情複雜地搖了搖頭。

“你怎麼了,快……快下山去呀。”

“妹子到了陰曹地府你可別怪我,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多管閒事。”農婦說著突然從後背拔出一把短尖刀。

“你,你……到底是誰?你又想怎麼樣。”何語蘇本能地往後退去,沒退幾步就被滿地的碎石拌倒在地。

“我是誰?哼……告訴你也無妨,我是一個受恩於葉四創的人,我是絕不會讓人去禍害我的恩人的,哪怕是拼上我的命。”農婦握著尖刀冷笑著,一步步向何語蘇靠近。

“等……等等,我想在我死之前,先聽完整個故事,作為回報我可以把我皮包裡的所有銀行卡的密碼告訴你。”

農婦用她那粗壯的胳膊從腰上解下腰帶,揚揚手上的刀說道:“諒你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雖然我不知道你說的銀行卡那玩意兒應該怎麼使,不過我聽人說過那裡頭有錢,行!好歹是錢,誰會和錢過不去呢?”說著她動手用腰帶將何語蘇的手反綁了起來。

綁完後,農婦嘆了口氣說道:“自打我那家那死鬼過世後,日子過得一天不如一天,終於有一回家裡實在揭不開鍋了,我去城裡醫院賣血的路上遇到了四創,他二話沒說就把給自己那小醫社進藥的錢全給了我,後來每個月他都會按時給我錢,並且免費為我們一家四口人看病,後來,一來兩去的這事讓他的女人知道了,女人在心底裡往歪處想卻並不說破,只是在暗底裡觀察我們的一舉一動……”農婦停下來,臉上浮現出無奈的神情。

“後來呢?”

“後來她就一直死盯著四創,四創見白天給不了我錢,就和我用暗語約在了晚上,就是那晚……”

(八)

“就是那晚,我們約在他家的窗根下見面,誰知道還是驚動了他的女人,他女人見我和她男人在窗根下,瘋了似地紅著眼睛從腋下拔出刀要來殺四創,就在這時蓮花出現在了女人的身後,她舉起石頭砸暈了女人,接著我就逃跑了……”

“你怎麼這麼肯定是四創殺了她們母女呢?”何語蘇不解。

“一個多鐘頭後,我不放心四創,又回到了那裡,我至今都無法忘記那一幕,蓮花母四個倒在地上已經不省人世,四創的手上握著鐵釘和鐵錘正不知所已,看著他痛徹心扉的樣子我心疼極了,他一定是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才下了殺手,一定是那樣的……”

何語蘇冷冷一笑:“後來你們就合夥將屍體移到了這裡……”

“不,不是的。我們當即就嚇壞了,心想留在這裡肯定逃不過一死,於是剩著夜色就逃到了深山裡,在那裡一呆就是十來天,後來餓得實在不行了,就去孽業寺偷供品吃,沒想到供品沒偷到,讓當時的主持方丈抓了個正著。”

“抓個正著?可是後來的事情似乎根本就沒按照常理在發展?”何語蘇眉頭擰成了個結。

“靜心主持真是慈悲為懷,他留下了我們,給了我們吃的,並告訴了我們一件我們至今依然不敢相信的事情——蓮花的母親留下絕別信和別人私奔了,後來這事因為沒有人追究就擱了下來,沒過多久我便編了個謊回了家,四創則留在了寺裡當上了和尚。”

“你們不覺得這事,怪得可怕嗎?”

“覺得可怕還是半個月前的事情了,那天我像往常一樣上山打柴,半坡的時候霧迷了山道,我不知不覺間竟繞到了亂墳崗,就在這裡我無意間找到了蓮花的頭顱……我記得我明明是把它埋得很深的,這該死的野豬。”

“只找到蓮花的頭顱?”

“是的,只有蓮花的,沒有看到其他人,也許其他人沒有死成吧,這中間的曲折我就不知道了。”

何語蘇將過往的片段連結了一遍後,突然提壺灌頂腦門一亮,這時,危險也在漸漸靠近……

“妹子,最後一程姐姐也算圓了你的心願了,怎麼樣把你那密碼統統告訴我吧!”農婦將刀口抵緊在她的脖子上緩緩地說。

“行,你附到我的耳朵邊上來……”

農婦嘿笑著慢慢將耳朵湊了上去,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咚”的一聲,何語蘇將一塊兩個巴掌大的巖塊狠狠地砸在了農婦的頭上。

“忘了告訴你,我小時候在外婆家的漁鄉長大,得我漁夫外公的真傳,大凡普通的線結我反綁著就能輕鬆解開,要怪就只能怪你手藝太差。”

農婦頭上的血咕咚咕咚地湧了出來,臉、衣服、甚至全身在傾刻間變了顏色,她想撐起身子,可是沒能堅持幾秒鐘就頭一歪癱倒在了地上。

何語蘇掏出手機拔了個號碼匆匆講幾句後,趕往了孽業寺。

她知道孽業寺裡不但有凶手,更藏著蓮花母女的血淚物證,現在她要做的就是守在寺門口等待著能幫她的人趕快出現。

夜,深了。

瑟瑟的寒風一陣陣地灌進她的脖子,四周各種不知名昆蟲的叫聲響徹她的耳膜,她打了個寒顫後扭頭無意地掃了佛堂右偏廳二樓一眼,只是一眼她便魂飛魂散……

(九)

忽閃著幽暗燭光的視窗,隱隱露出一個人的臉——一張酷似蓮花的臉。

何語蘇捂住自己差點要喊出聲的嘴巴,雙眼瞪成了銅鈴狀……

這時,遠處的幾輛警車呼拉拉地趕到了。

經過了一通翻天覆地的勘查,在警犬的協助下,出警人員終於在右偏廳的地底下挖出了三具高度腐敗的無頭女屍——根據她們的衣著和年齡等特徵,警方暫時將她們鑑定為蓮花和她的雙胞胎妹妹。

何語蘇強壓住內心的悲痛,向警方反覆陳述著自己剛才在偏廳二樓的所見所聞和心中的懷疑,可不知為什麼,搜遍了寺內外的每一寸角落就是沒有找到那個酷似蓮花的女子,似乎就在何語蘇的眼皮底下,她就徒地消失了。

無奈,警車只得先帶走了葉四創和小沙彌前往警局立案調查……

幾天後,何語蘇剛安排妥當蓮花姐妹的後事,就接到父母催著回家的緊急來電,帶著一肚子的疑問她只得踏上了返家的列車。

原以為自己的人生再不可能與那個陝西的小鄉村有所瓜葛,可是沒想到,一個月後她突然莫名地接到了一通來自陝西某監獄的電話,獄警告訴她罪犯葉四創已經絕食好幾天了,說是一定要見見何語蘇,有重要的話要告訴她。

第二天,何語蘇懷著滿心疑慮踏上了去往陝西的舊途。

再見葉四創的時候,他的面貌已經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鬍子拉茬的臉孔瘦了整整一圈,呆滯的目光中已然看不到往昔一丁點的犀利色彩,走路的樣子也變很古怪,一走一跳的緩慢極了。

等他走近,何語蘇才發現原來他的腳上帶了腳鐐。

“葉四創,聽說你想見我。”何語蘇開門見山。

“我見你只為一個目的——我——有——一個驚天的——祕密想要——告訴你。”

何語蘇吃驚地瞪大了眼睛瞥了他一眼後,深呼吸了一口氣問:“為什麼要唯獨告訴我?”

“因為這裡沒有人相信我,不但不信還要將我送到精神病院看管治療,我沒有辦法。”

“說吧,是什麼祕密?”

“蓮花母女的祕密。”

“蓮花母女還有什麼祕密?這個案子不是已經了結了嗎?警方告訴我的案件經過是:就在你們一家因為所謂的桃色風波對峙之際,隱藏在角落裡一心拉你向佛的靜心住持用迷香迷倒了你們一家,然後戴著吊死鬼的面具殺了蓮花她們,接著又悄悄將你弄醒承擔了一切後果,於是不明真相的你和小虎子娘嚇得一起逃到山上,餓得實在不行了,還去孽業寺偷東西吃,後來,走投無路的在靜心的勸說下就留在了孽業寺當了和尚。至於靜心的死,應該也算是死有餘辜,雖說不是你動的手,不過小沙彌因為積怨殺他時你並沒有阻止而且參與了焚屍……”何語蘇說著說著停頓下來,她看到葉四創目光裡話中有話。

“其實他們所知道的只是一部分……你知道蓮花母親的消失之謎嗎?”

“不知。”何語蘇實話實說。

“我知道……”葉四創神祕地揚起嘴角笑了笑。

“知道什麼?”

“她成佛了,還是尊大佛,是我親眼所見。”葉四創冷靜地說。

“如果你讓我來就為聽這個,那麼抱歉,我沒空陪一個瘋子閒扯。”何語蘇氣憤地站起身來意欲離開。

“等等……你不信可以去看看孽業寺佛堂那尊彌勒大佛……”

(尾聲)

在孽業寺的那尊彌勒大佛佛身後,密密麻麻地排著一大堆的經書,何語蘇拿出幾本來看,發現居然都是同一種叫《蓮華色尼本生經》的經書,搬開經書何語蘇果然在佛身背後找到了一個暗隔,開啟暗隔蓮花母親那蜷縮的身軀顯露了出來,形容槁枯的她呆望了一眼眼前人後,晃動著腦袋僵硬地從裡頭爬了出來……

原來,移屍當晚正降雷雨,靜心剛將最後一具屍體蓮花母親背到寺外放下開寺門之際,正好一聲響雷擊到了蓮花母親的身上,蓮花母親竟奇蹟般地活了過來,靜心當即嚇昏了過去,這一幕正好讓幫凶小沙彌看到,小沙彌見機挾住了蓮花母親,將她囚禁到了地下室佔為已有。雖然,靜心後來還是發現了這事,不過在小沙彌的再三威脅下他也沒敢聲張,只得睜一眼閉一眼。

最後,蓮花的丈夫葉四創進寺當上了主持,小沙彌實在沒有辦法只得將遭雷擊後心智失常的蓮花母親毒啞後裝到了經過特殊設定的彌勒大佛裡,他定時地給葉四創吃一些蒙汗藥,待他暈睡過去後以就讓大佛裡的蓮花出來進食,就是因為濫用蒙汗藥,葉四創才出現了中度的精神分裂症狀。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