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白雪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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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_白雪歌
(一)
那一年,史無名十二歲,李忠卿十歲,還幸福的生活在父母的寵愛當中。
正月剛過,便落了一場大雪,將整個縣城都裹在了一層素白之中。
所有季節裡,冬天是史無名覺得最為難熬的季節。
風花雪月這些東西到了這個季節大體只剩下了風和雪,而這兩樣東西能帶給史無名並不是浪漫,而是寒冷!
史無名的娘怕他冷,所以一入冬就把他裹得跟個小棉球相似,頭戴兔毛小帽——她甚至想給帽子縫上兩隻耳朵,但是在史無名的堅決反對下放棄了,身上除了素色錦緞棉袍還要罩一件兔毛小襖,甚至走在哪裡手裡還要給他塞一個暖手爐。
“如果你眼珠子再紅一點,就是隻兔子了!”李忠卿冷冷地評價。
“不如把他弄哭吧,那眼睛就紅了!”孩子們中有人出主意,其他人跟著興奮地附和,不過這種興奮在某人冷冷視線的掃射下漸漸消弭。所以說,有時候氣場這種東西,是不分年紀大小的……
如果不是李忠卿硬拽著,也許史無名一冬天都會和自己的那隻大花貓窩在自家熱炕頭或者火盆旁度過。
也許史無名認為生命在於靜止,可是他的爹孃卻不這麼認為,如果喜愛運動一點,那麼這孩子也不會讓比他小的李忠卿攆上個頭了。
於是,史無名再一次在欣慰的看著他出門的爹孃面前被李忠卿拉走了。
史無名在冰雪上小心翼翼的行走著,同樣的鹿皮靴,穿在李忠卿腳上可以讓他健步如飛。但是穿在史無名腳上只能讓他一步兩晃三打滑。所以一到冬日滿地白雪的時候,史無名就會變得如同千金小姐一般謹言慎行,也許就因為隨便和人搭上一句話,他就會因為精力分散而腳下一滑跌個大馬趴。
每年到這時候,李忠卿就連恥笑他都嫌累。
有時間恥笑他,還不如看好他,別叫他把自己也扯的摔倒在地上。
在李忠卿無比不耐煩朝天翻了無數個白眼後,兩人終於磨磨蹭蹭的到了郊外……孩子們很快玩在了一塊兒——這是指李忠卿,而史無名呢——
“好冷啊!”史無名在一邊悲愴的喊了一聲,好淒涼……周圍沒有人理他。
今天的李忠卿是一身十分精幹的打扮,黑色錦袍用刺繡的腰帶扎的嚴嚴實實,頭上戴了一隻短毛小貂帽,看起來也很可愛。但是可愛的外表下隱藏的卻未必是可愛的心腸——這是人生的真諦。李忠卿一邊玩一邊看著規規矩矩站在一邊的史無名,鼻頭很紅……嘿嘿,似乎有鼻涕要滴下來了,但是眼神卻是放空的……這傢伙不知道又在想什麼……真是怎麼看怎麼想欺負啊!不如——
於是,史無名發呆的某一個瞬間,李忠卿一個雪球招呼了上去,很好,正中魂遊天外的史無名的腦袋!
孩子們哈哈大笑起來,因為史無名正好是站在小崗之上,地勢雖然不陡但是有坡度,他捱了一個雪球嚇了一跳後腳下一滑,然後就咕嚕嚕地……朝崗那邊的下坡滾去,消失在眾人的視線當中。
李忠卿顯然沒想到這個結果,一時間有些呆。孩子們卻都沒停止笑聲,打算跑到崗上看史無名的傻樣。
“啊——”
可就在這時,崗那邊傳來了史無名殺豬一般的叫聲,把大家嚇得都有點懵。是的,就是殺豬,這一嗓子,瞬間驚起了樹林中飛鳥無數!
李忠卿嚇的一下子竄上了小崗,就連他爹教他武藝追著他打的時候也沒見他這麼伶俐過。
崗那邊,史無名一身是雪,原來的小毛球現在變成了小雪球。他滾下去的時候撞到了人,兩個人現在正跌做一團,史無名在下面哀哀的叫著——關鍵是壓著他的那個是個大人,一個大人把他這麼個孩子壓在身底下,能不痛的直叫麼?
李忠卿跑下去,想把史無名解救出來,可是一碰到史無名的手,史無名就可勁兒的叫——看他嚎的那個勁兒,很可能是骨折了。
“小畜生!”
就在兩個孩子還沒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一頓拳腳就突然這麼招呼過來。
暴力來自於剛剛被這兩人忽略的大人,此時他像瘋了一樣襲擊面前的兩個孩子。
史無名還在趴在地上,李忠卿再伶俐也不過是個十歲的孩子,怎麼可能打得過一個突然發瘋的大人?結果都結結實實的捱了幾下。就在他們無法反抗的時候,一起玩的孩子們衝了下來,他們扔雪球的扔雪球,扔石頭的扔石頭,拿樹枝的拿樹枝,一起衝向了那個男人……
人多力量大,最後那個男人跌跌撞撞的走了,孩子們也沒敢追,只是站在捱打的兩個人面前看著他走遠。
“瘋子,那是個瘋子!哪有隨隨便便就打人的?”小姑娘雲夕氣呼呼的說。
“傻丫頭,關鍵不在這點上,你們看沒看到,那個人的穿著……”一直和史無名李忠卿很好的柳俊說。
“啊!真的,他怎麼……”小姑娘捂住了嘴。
那個男人神情恍惚的樣子,好像腳下踩著棉花一般,飄飄忽忽的走著。在這樣冷的天氣裡,他竟然只穿著一件寬袖長袍,衣帶鬆散,露出胸膛,寒冬的烈風就打在他身上,他彷彿毫無感覺一般。
“這麼冷的天氣,怎麼能穿這麼少,還連衣帶都不繫上?”
“定然是瘋子!”
……
孩子們嘰嘰喳喳的議論著,直到那人慢慢走遠,才敢放心去看兩人的傷勢。
那男人的幾下拳腳幾乎都打在了李忠卿身上,因為他正蹲在史無名的前面,真正是結結實實捱了幾下。身上不知怎樣,但是臉上卻有紅腫和劃傷,傷口正在慢慢滲出血來。
史無名用他那隻好的手從懷裡摸出一塊布給李忠卿擦血,然後,再看看自己動都不能動的手,嘴一癟,眼一紅……他真的變兔子了。
(二)
兩家的父母看見孩子這樣都嚇了一跳,郎中檢查之後,發現李忠卿只是皮外傷——冬天穿的厚實,倒是臉上的傷重一些——五顏六色的掛在臉上一時間去不掉。而史無名更可憐一些,胳膊果然骨折了,在疼的嗷嗷大叫的治療後,胳膊上了夾板被吊在了脖子上。
這一日的天氣就彷彿史無名的心情,陰鬱過後就開始爆發,大雪亂銀碎玉一般下了整晚,第二天清晨積了厚厚的一片。
考慮到史無名即使安然無恙之時走路還常喜歡摔跤,何況如今還吊起一隻胳膊,他娘堅決徹底的將他禁足了,結果連帶了李忠卿。沒辦法,這孩子鬧人麼……不拖一個人下水他怎麼甘心?
度過了無比無聊的一天後,小夥伴之一的柳俊小臉煞白的衝進了門。
“你們聽說了嗎?那天打你們的那個人……死了!”
“死了?”窩在火爐邊下棋的兩個人都下了一跳,眼睛瞪得就像史無名身邊的那隻大花貓。
“那個人……被凍在了鏡池的冰層裡。”柳俊臉色煞白的開始講述今日的可怕經歷,“今天上午,我們到鏡池去滑冰。本來滑的好好的,小馬滑了一跤,一下子趴在了冰面上衝開了上面的雪,結、結果就和那個人臉對臉了——他被封到了冰裡!
“真的?他被封到了冰裡?”兩人異口同聲的問。
鏡池是一方不大的小湖,它是由山上的溫泉水流淌冷卻後在山腳下形成的。夏日時波平如鏡,千丈見底,所以起名叫鏡池。冬日裡有時有人想到裡面去捉魚,會在湖面上鑿開洞口,這大概就是那人的屍體會出現在池中的原因。
“嗯,眼睛還沒合上呢!”柳俊臉色煞白,“小馬嚇壞了,回到家躲在被窩裡一個勁的打哆嗦,然後就開始發燒說胡話,現在他爹媽正請道士給他喊魂呢!”
史無名和李忠卿面面相覷。
“是失足淹死的嗎?”史無名皺起了眉頭,“那天看他精神恍惚的,總覺得不妥,果然是出事了!”
“不知道啊,我們哪敢湊到跟前去看!後來官府來人鑿開了冰,把那個人弄了出來,雖然沒看到別的,但是他那身衣服卻看得見——就是他打你們那天穿的。”柳俊說完捅了捅李忠卿,“小卿,說實話,該不會是你為了報仇把他推裡頭去的吧?”
“你可以滾了!”李忠卿把柳俊朝門外推去,“我昨天一天都在這裡陪著這傢伙在畫什麼寒梅傲雪圖,右手傷了,拿左手畫,結果畫的烏糟糟紅鬱郁一片,分不清是爛桃花還是梅花,自以為風雅實則荼毒了我一天的眼睛!”
“忠卿,你這話說的可不厚道,分明你是吃家中……的醋,才……賴在我家……你……幹嘛……捂我……嘴?”
“唉,別鬧了別鬧了,小心無名的手!我不過開個玩笑,你們倆怎麼這樣?”看兩人扭做一團——也許那只是單方面的暴力侵害,柳俊急忙充當和事佬,“我還要告訴你們死的那個人是誰呢!”
“是誰?”史無名終於從李忠卿的魔爪下逃脫,氣喘吁吁的問。
“縣裡最大的藥鋪是誰家的?”柳俊買了個關子。
“孫家,我記得他們搬來的時候自稱是藥王的後人。”李忠卿一板一眼的回憶,“而且他家的藥鋪的藥材成色好,價錢公道,而且坐診的郎中也不錯,所以口碑極好。後來他們兼起了藥材生意,在外地也設了分號,現在已經是我們這裡聞名的富戶了!”
“這次死的就是他家的大公子。”
“他家的大公子……”李忠卿皺起眉頭,“也沒聽說他家大公子有什麼腦子不好的病啊?聽說這人一直在潛心研究醫藥,不像他的那個兄弟出來做買賣是場面上的人,但是也沒聽人說過他是個瘋子啊?”
“最開始當然不是瘋子,聽說他是迷修仙修瘋了!”柳俊故作神祕的說。
“修仙?”聽到這個答案,李忠卿感到很驚訝。
“啊!”一直沒出聲的史無名突然叫了一聲,把兩個人嚇了一跳。
“怎麼了,胳膊又疼了?”
“不是,我想到了!是五石散!”史無名瞪著亮晶晶的圓眼睛,其中滿是興奮,“那是五石散!”
於是他激動的向書架撲去,不過很可惜,即使他的手沒有受傷,以他的身高想要夠到書還是很困難的。
“我來吧,我來吧,你要那一本?”李忠卿利索的搬來了凳子。
“張仲景的《金匱要略方論》和《隋書》!”
“等一等,我們都知道五石散這東西是有錢人吃的據說可以成仙的東西,但是這和孫家公子有什麼關係?”柳俊十分的不解。
“是吃後的症狀啊!”史無名指揮著李忠卿利利索索的把書找到並翻到自己要的部分,“五石散這個東西吃到肚子裡很麻煩,不但容易上癮,還會使人感到燥熱急痴,所以必須要到處走動將燥熱散發出來,也就說所謂的行散,要求是‘寒衣、寒飲、寒食、寒臥,極寒益善’。”
“怪不得那天孫公子只穿那麼少的衣服,原來他是在行散!”
“沒錯,長期服用五石散還會導致精神恍惚,不能控制,發狂痴呆,有記載說,有人暴躁到看見蒼蠅也要拔劍追趕!”
“喔!”李忠卿和柳俊交換了一下眼神,突然覺得自己和史無名那天只是吃了幾個拳頭,還真是萬幸!
“如果說孫公子已經到了那天我們看的那個地步,他恐怕已經藥物中毒了。”史無名嘆了口氣,“張仲景發明這個藥方,是給傷寒病人吃的。可是到了魏晉之時,服用五石散竟然成了一種風尚,成了人們修仙追長生的一種途徑!”
“我看書上列出了五石散的方子啊!既然這不是什麼祕密的東西,為什麼世人把它傳的玄之又玄?”
“五石散的方子有一些固定的藥物,但是在歲月流逝中,一些研究者根據自己的研究添加了些別的藥物,然後就成為了他們自己的獨門祕方,所以五石散才慢慢變得玄妙起來。孫公子怕也是這些研究者其中的一員,可惜我們不能得到他調配五石散的藥方——這種東西早毀掉早好,留著只會貽害更多的人!”
“沒錯!”李忠卿贊同的點點頭,隨即皺著眉頭看著史無名書桌上的那些書,覺得那上面的文字的艱澀程度看起來就讓人頭痛,“原來你閒著的時候就看這些東西……果然是書呆!”
“書呆會有書呆的用處,武夫會有武夫的用處!如果人人都文武雙全那不也是件很可怕的事嗎?”史無名不以為然的白了一眼李忠卿,回頭問柳俊,“孫公子死去的現場還有別的可疑的地方嗎?”
“啊!對了!”柳俊一擊掌,“這件事其實還有最為詭異之處!那就是——沒有腳印!”
“哎?”史無名和李忠卿齊齊瞪大了眼睛。
“你們去的時候也沒有別人的腳印?”史無名不置信的問。
“嗯,當時我們很開心,其中一個原因就是我們是第一個佔領那地方的人。”
“沒可能是風捲了殘雪把腳印蓋住了?”
“我的少爺,那裡不是風口,而且如果有腳印,也是可以看出些許痕跡的——雪的厚度不一樣嘛!我們整天在外面轉的這些人,能看不出來?”
“可是,就算失足落水……至少,也應該有他自己的腳印啊!”李忠卿疑惑的說。
“是啊……所以我們才覺得好可怕,甚至比發現屍體這件事本身還覺得可怕!”柳俊白著小臉喃喃地說。
(三)
“你覺得會是怎麼回事?”柳俊走後,李忠卿捅捅史無名。
“這個事情還是詳細瞭解一點才能下結論,想要知道具體的情況……這個需要走點後門啦!忠卿,我們去找你二叔吧!”
李忠卿的二叔是縣裡的主簿,這樣事情問他正好。
“朝中有人好辦事,有了你二叔,總比只有我們兩個在這裡瞎猜好!二叔喜歡什麼?我們去賄賂賄賂他吧!”
“……”
“你幹嘛這麼瞅我?”
“我覺得你不能去當官,如果你當官,大概一定是個賄賂上司的昏官!”
……
李忠卿的二叔李明宇是個文人——是李家那一家子舞刀弄槍的中唯一的文人。所以他非常喜歡史無名,覺得這孩子哪裡都對自己的胃口。當他嫌棄的把李忠卿丟在一邊,牽著史無名的手先給他白糖糕再給大核桃的時候,李忠卿悲憤了。
“你幹嘛給他核桃,他只會讓我砸,可是一點也不分給我!”
……
“你們想知道孫公子的事情?”李明宇拍拍史無名的頭,一臉慈愛。
“嗯!”史無名眨巴著水亮的大眼睛用力的點頭,雙手還抓住了李明宇的袖子輕輕搖了搖。
真可愛!李明宇心上一喜,嘴上自然就滔滔不絕起來。
“發現屍體的現場很玄妙,而隱藏在孫公子死亡背後的事情也沒那麼簡單。你們知道他們自稱是藥王孫思邈的後人吧?”
“是的。”兩個孩子點頭。
“那麼無名,我來考考你,藥王孫思邈是什麼樣的人?”
“他是個老神仙啊!”史無名笑眯眯的說,臉紅撲撲的,兔皮披肩上的白毛跟著他的動作一顫一顫,“出生於西魏,京兆華原人,傳說他七歲讀書就能日誦千言,活了一百多歲,因其醫學上的造詣頗深,故世人尊稱其藥王。”
“不錯不錯!”李明宇點頭讚許,“世人都知道孫思邈長壽,後來更是隱居太白山(在今陝西郿縣)學道,究養生長壽之術。雖然有人說他卒於永淳元年,但是世人更相信他是羽化登仙而去,更有甚者,說他已經練成了長生不老之藥……”
“長生不老藥?怎麼可能!世上怎麼會有那種東西!”一向務實的李忠卿根本沒有十歲小孩子應有的幻想,對這種說法嗤之以鼻。
“忠卿,二叔終於覺得你是個可造之材了!只憑這一種觀點,就勝過今古許多人了,完全是智者的看法!”李明宇欣慰的摸摸他的頭,遞給他了一顆花生。
“據說孫思邈在登仙前,曾經把長生不老藥的配方——就是在五石散的基礎上改良的藥方,留給了家人,而且要求只傳給長子。”
“剛剛二叔說孫公子之死不簡單,莫非孫公子手中的那藥方……不見了?”史無名似有所悟。
“據說孫公子都是隨身攜帶的,可是在他的屍體上並沒有找到,當然在他的家中也沒有找到,所以孫家的人認為孫公子就是為此丟了性命。”李明宇說。
“不見了就不見了唄,我看那也未必是真的,否則孫家這麼多年也不會沒一個長生不老的!”李忠卿嘟囔。
“藥方並不是完整的,傳說藥王當年留下藥方之時內心十分躊躇。他歷經朝代更替,一生百歲光陰流長,自然知道人心叵測,世事難料,留下完整的藥方對他的後人不知是福是禍。所以他特意少寫了幾味藥,希望有天分的後人能夠自行尋出答案。”
“他是怕‘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啊!如果不完整,就不會有那麼多的人覬覦,他的後人就會安全許多,孫藥王果然思慮甚多!”史無名嘆息。
“就算是這樣,聽說孫家在原住地也頻頻遭賊,還有許多居心叵測的人上門求方。孫家不勝其擾,所以就遷走來到了我們這裡。”
“聽說孫家在外支撐門面的都是二公子,大公子只是在家潛心修煉長生不老藥,他那麼年輕身體又健康,為何會那麼沉迷於此?”史無名很不理解的問。
“說來也是很老套的門第悲劇,孫公子與心上人不得連理,那位姑娘後來香消玉殞,孫公子在父母之命下成了親,但是也一直黯然傷神,和妻子終成一對怨偶……他會如此也是一種自暴自棄的人生態度罷了。話說和你們這樣的小傢伙講這個你們能聽得懂嗎?”
“叔叔,完全沒有問題!”史無名眨眨眼,脆生生的答道。
回答他的是李明宇寵溺的揪揪臉蛋,旁人看來好一派長幼情深。
李忠卿在一旁抓著手裡那顆花生笑了。
史無名打了個冷戰,李忠卿一笑通常意味著有人要倒黴了。貓狗爭寵,孩子爭懷,十歲的孩子,正是希望大人把注意力都發在自己身上的時候,可是偏偏李忠卿又剛剛有了個弟弟,爹孃的心思現在正在小兒子身上,所以冷落了他,如果自己再搶走他二叔……自己今後的日子會很倒黴。
權衡了利弊,他用單手把李忠卿推到了李明宇面前,站在李忠卿身後繼續發問。
“那麼,叔叔,孫公子的死因是什麼?”
“他身上的確有些輕微的瘀痕,仵作認為那是他自己在精神恍惚時磕絆碰撞形成的,所以不能因此就認為他被拷打或是虐待。”說到這裡李明宇微微皺了皺眉頭,“雖然他是在鏡池裡被發現,但卻不是溺斃,而是活活凍死的!”
“他穿的那麼少,會被凍死也不奇怪。”史無名嘟囔,然後下意識的緊了緊自己的小皮襖,“可是如果是單純的凍死,卻又解釋不了他的屍體為何出現在鏡池。總不能是孫公子自己走到鏡池邊上凍死然後再栽到冰洞裡吧?即使是飛鴻踏雪,也會有痕跡留下,孫公子只是在修仙,又不是真的成了仙,怎麼可能沒有腳印?”
“是啊,我們找到了那個鑿開冰洞的捕魚人,他說在天開始下雪後就離開了。但那時他絕對沒有看到孫公子的身影。也就是說孫公子的屍體應該就是在捕魚人走後,冰洞還沒有完全封凍的時候掉進去,被浮冰卡住,凍在了冰層裡。如果按照這樣推算來,孫公子的死亡的時間應該是在前天的傍晚。”
“對,那天是從傍晚開始下雪……我們遇到他是在下午,不知道他這幾個時辰裡去了哪裡遇到了什麼人?那天看他去的方向,應該是上山啊!”
“其實,孫公子和他夫人一直是住在山上的自家的客棧的,而那家客棧你們也常去……”
“喔,二叔是說我們常去的溫泉客棧嗎?那是孫家的產業?”
“是的,山中清淨又好採藥,而且又有溫泉,所以孫公子一直在那裡常住。只是他平時一般是窩在後面的宅院裡不出門,所以你們以前去並沒有看到他罷了。”
“是這樣啊!”史無名點頭,“那麼對於孫公子之死,官府有懷疑的物件嗎?”
“與其懷疑那些不知名對於長生不老有企圖的人,倒不如先從他身邊的人下手。”李明宇點了點桌案,“其實在案發那天,去溫泉客棧的孫家人不少。”
“哦?”
“孫家的二公子因為長年在外面經商奔波落下了風溼的毛病,那天正是陰天——所以有些發作,因此上山去泡溫泉。值得注意的是,他上山的時候是黃昏——而這一點與大公子的死亡時間很吻合。而三公子也是因為身體羸弱,早就開始上山療養,因此與大公子之間產生爭執把神志不清哥哥弄昏丟到雪地裡凍死也是有可能的!”
“這兩個人與大公子之間有什麼隔閡嗎?”
“二公子富有生意頭腦,為家四處奔忙;而孫小公子是典型的二世祖,沉迷花街柳巷,早已經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可是呢,孫家的老夫人縱容大兒子,偏愛小兒子,卻只忽略為家中貢獻最大的二公子——當然這與他不是老夫人所出有極大的關係。因此即使二公子再努力,也許只是為他人做嫁衣裳,你們說他心中能沒有怨懟?至於小公子,他的理由更簡單,因為身體的原因一直想要哥哥手中的藥方!”
“也許真的是日防夜防,家賊難防,不僅如此,還是兄弟鬩牆……”李忠卿撇撇嘴。
(四)
史無名早上起來的時候眼睛上掛了兩個大黑眼圈,因為他一夜都在反反覆覆做著孫公子毆打他和李忠卿還有自己一怒之下把他推入鏡池中的噩夢。在夢中自己是在天上飄著的,所以行凶後沒有留下腳印,然後在遊蕩中突然間下墮,然後驚醒。
而之後聽到的訊息更讓他感覺是一場噩夢。
“豆子和雲夕不見了?”史無名瞪著大眼睛望著柳俊,此時他正坐在李忠卿家的暖閣的榻上看著李忠卿敲核桃,聽到這個訊息,李忠卿的小錘子一下敲偏了——好險沒有敲到手!
“是啊,從昨天就沒有回家,現在兩家人都找瘋了!”
“難道我們這裡來了拍花子的?”
“衙門裡都撒下人去找了,剛剛進門時看見李大人,他還叮囑我們要小心——尤其是你要小心!”柳俊指指史無名補充了一句。
“為什麼我要小心?”
“他說你有些天然呆,而且長的就和小白兔一樣,很容易被灰狼抓走!”
史無名無語了,沒有任何一個自認為男子漢的男孩會被別人認為是小白兔而高興。可是與這一點點鬱卒相比,他的心更多的沉到對小夥伴的擔心中了。
暖閣裡的氣氛有些低迷,這個時候有東西在史無名身後依依呀呀的叫——那是李忠卿的弟弟李忠臣,剛剛他還在暖榻裡面呼呼大睡,現在顯然是醒了。
李忠臣才六個月大,肉呼呼的一團,小胳膊小腿都很有力道,爬的嗖嗖的,此刻他正倔強的不顧一切的勢要衝破一切艱難險阻的爬到史無名那裡去,而無視正站在榻邊用複雜眼光瞅著他的親哥哥。
史無名從小就很遭小動物的喜歡,如今看到小嬰兒對他的執著就可以看出他的體質是吸引這些東西的。史無名哭笑不得,眼前的小嬰兒堅決的要他抱,大有一種你不抱我就哭的神氣。於是史無名妥協了,艱難的用左手抱起了嬰兒。
所謂人心不足,被抱起來的李忠臣很開心,小手又開始指著外面,口裡依依呀呀的叫著,顯然是想讓史無名抱他到外面去。史無名沒有辦法,只有抱著他外面走去。可是到了廊子裡李忠臣又要求要到院子裡面,史無名求救一般的將眼光投向李忠卿和柳俊,卻發現那兩個人正用惡毒的眼光和幸災樂禍的表情旁觀,根本沒有幫忙的意思。他嘆了口氣,只有認命的抱著小傢伙走到院子中去。
院子裡都是雪,李忠臣很有分量,而史無名只有一隻胳膊是好的,再加上李忠臣很興奮,在他懷裡直撲騰,所以毫無懸念的——史無名又摔跤了。
李忠卿發覺大事不妙時已經晚了,他看到史無名趴在地上哀叫——看樣子又摔到手了,而自己的弟弟……啊,就像一個球一樣在地上滾啊滾——地面上有些坡度,小傢伙滾得渾身是雪停在坡底下,不過沒有哭還在咯咯笑——看來根本沒有摔疼,因為他看見史無名摔倒時用胳膊墊了他一下。
李忠卿衝過去抱起了弟弟,畢竟血濃於水,哥哥應該保護弟弟麼……可是為什麼這小崽子向他吐口水泡泡?為什麼這小崽子看到趕來的爹孃時——他們正大驚小怪的圍著史無名,就很適時的大哭起來?答案很簡單,很快李忠臣也受到了關注,被抱到爹孃的懷裡,而李忠卿……成為在場唯一捱罵受罰的人。
那是孩子麼?那是小惡魔!
李忠卿悲憤了,他覺得這日子沒法過了。
他決定……要離家出走!
(五)
“呃,你離家出走就離家出走吧,為什麼要扯上我?好吧,扯上我就扯上我吧,好歹走一個遠一點有新意的地方,為什麼會跑到溫泉山莊?話說,這地方我們一年總會來個幾十次的。喂,你是真心離家出走嗎?”
“閉嘴!”李忠卿有些惱羞成怒,惡狠狠地打斷了史無名的碎碎念。
“切!”史無名瞟了李忠卿一眼,在寒風中縮了縮脖子,裹緊了自己的外套。
越過了那天大家一起玩的小崗,往上就要開始爬山了。
“那邊是不是鏡池?我們過去看看!”半路上,史無名停了下來。
鏡池的四周是高高低低的岩石,岸勢崎嶇,犬牙差乎。其中的北面是來時的路,南邊是山坡,東面是上山的路,西面二十丈開外有一片樹林。
史無名小心翼翼的在鏡池的冰上移動,而李忠卿已經跑到了池子中央。
“在這兒。”他指著池中那個已經又凍起來的洞口說。
洞口旁邊堆著很多的碎冰和積雪,那是洞口幾次被鑿開留下的,到處都是雜亂的腳印,雪被踩的亂七八糟,想要一窺當時的情狀顯然已經不可以了。
“喂,這裡還有動物的腳印啊!”史無名興致勃勃的叫道,他發現地上那雜亂的人的腳印中還雜著許多小動物的腳印。
“嗯,野雞兔子小鹿還有猴子……”李忠卿湊過來看了一下,他經常跟著大人去打獵,對這些倒也熟悉,“猴子的比較多,應該是從山上下來的。”
“山上啊!”史無名抬起頭,望向山間,那夏日潺潺流水的小溪,現在已經凍成一條亮晶晶的冰帶,在陡峭的山坡上隱隱可見,“為什麼冰溪上沒有雪?”
“笨!因為溫泉的水不斷的流下來,然後冷卻後凍結。冰上很滑,那裡又是斜坡,如果有積雪,也只會被山坡上的風吹掉!”
“山頂和山坡上是如此,那為什麼山腳下到達鏡池邊上的冰也是這樣?”史無名猶疑的問,“莫非……”
“你該不會認為凶手從這麼高山坡的冰溪上走下來,把孫公子的屍體扔進鏡池吧?他清掃了冰上的雪,所以才沒留下腳印吧?那怎麼可能!而且冰溪與鏡池的入口處雖然沒有雪,但是柳俊也說過,冰洞的周圍有完整的雪地,並沒有被破壞。雖然入口與冰洞口之間只有那麼五六尺的距離,但那也是需要用走的對吧?”
“也是……”史無名看著陡峭的山崖咂咂嘴。
爬山是一個艱難的過程——這是對於史無名來說,李忠卿倒是走的飛快,以顯示他離開家的堅定決心。
垂在店門上的酒旗、暖融融的燈籠以及空氣中漂浮的朦朧霧氣,在隆冬之中的山野裡看起來格外溫馨。這就是孫家在山中開的溫泉客棧,客棧佔地面積很大,修繕的典雅素淨,平日不提路過的客商,還有許多本鎮的客人到此休養,生意很是紅火。但是因為孫大公子剛剛出了事,客棧停業了幾日剛剛營業,如今還沒有來別的客人,史無名和李忠卿倒是拔了個頭籌。
史無名笑眯眯地向櫃檯後面的賬房先生打了招呼。
“王大叔。”
“喔,兩位少爺,又來泡溫泉啊!”
“嗯,掌櫃的呢?”
“在後面,馬上就來,兩位少爺還是要以前那個很清靜的房間?”
“嗯。這回一間就可以了,爹孃沒來……”史無名向王賬房眨眨眼睛。
此時已經是傍晚時分,白日裡平靜安寧的山林裡此刻卻漸漸響起嗚咽的風聲,其聲百轉千回,悽婉幽怨,屋子的雕花窗被風吹得吱吱呀呀的叫。
兩個孩子坐在大廳的火爐邊,溫泉山莊的老掌櫃剛剛給他們送來了紅豆湯和點心,甜甜的味道正好,兩個人吃的一臉開心。
這時,一個身穿白衣的女子如同幽靈般走進了客棧的門,帶進來的寒風吹拂在兩個孩子臉上,讓他們都打了個冷戰。
她就站在大廳的正中央,神情有些茫然而恍惚,眼睛只是間或轉上一輪,直到發現了一隅的兩個孩子,表情才有了變化。
“哎呀,夫人,你散步回來了。”掌櫃急忙問候,但是那女子卻並沒有理睬,只是怔怔地看著兩個孩子,“孩子,我最近常常聽見孩子哭,是他們嗎?”
“少夫人,你聽到的不過是風聲罷了!您聽聽這山間的風,不就像孩子在淒厲的哭嗎?”
“孩子啊孩子,如果我有一個孩子……”
那女子望著史無名和李忠卿露出悽迷而悲傷的神色,怔怔看了一會兒,就向後院走去了。
“那是大公子的夫人?”史無名問。
“是啊,大公子去了,夫人正是傷心之時啊!” 老掌櫃滿帶著憂戚之色說,顯然他也十分哀傷。
“為什麼我覺得她見到了我們兩個才更傷心?”李忠卿和史無名偷偷咬耳朵。
“你沒聽二叔說嗎?孫公子的夫人並不是他的心頭所愛。他一直顧著修仙,還到搬到山中居住,只怕是一直冷落這位夫人。也沒聽說他們有孩子,沒有孩子,這位夫人大概連以後的人生寄託也沒有了,她怎麼能不悲慼?所以,忠卿啊,將來你一定要討一個你真心喜歡的娘子,然後好好待她!”
“你倒是知道的多!”李忠卿白了史無名一眼,去抓桌上的點心。
“剛剛那是大嫂嗎?”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從樓上傳來,史無名抬頭一看,在二樓的扶梯上倚著一個人。這人年紀不大,身材高挑,但是卻很瘦弱,面上泛著青白之色,眼睛裡有些血絲,此刻正微微的眯著,打量著史無名和李忠卿。
“哎呦,真可愛,這是誰家的孩子啊?”
“三少爺,那是史家和李家的兩位小公子啊,他們兩家是這裡的常客。”
“啊,是這樣!”那個年輕人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把目光放向孫夫人剛剛離去的方向,神情中有幾分陰鶩,“既然她捨得從屋子裡出來見人,就趕緊問問那方子她藏哪裡去了,保不準就是她為了這傳家寶害死我大哥哩!”
“三少爺,這種事情怎能隨便下結論?而且現在問這個也不妥吧,畢竟大少爺才剛剛入土!”
“哼!”年輕人冷哼了一聲,轉身離去。
“那是三公子吧!”史無名對老掌櫃說,“果如傳聞,身體似乎非常不好!”那是典型的酒色過度啊!他在心中腹誹。
“唉,可不是?”老掌櫃有些尷尬地笑了笑,“三少爺雖然年輕,但是身體還不如我這個老頭子!唉,你看那身子,風一吹就能倒,年紀剛過雙十連眼睛都花了。說句自誇的話,小老兒今年七十二歲,依然腰腿爽利,耳不聾眼不花,要不然怎能撐起這麼大的一家客棧?”
“我看爺爺就像五十歲的人。”史無名甜甜地說。
“哎呦,那倒不至於。”老掌櫃雖然是在謙虛,但是臉上的表情明顯是受用的很,“孫家的祖上是藥王,這修生養性的法子自然是好的,只是可惜了少爺們,沒有尊崇繼承!”
“大公子出了事,三公子沒有回城裡嗎?”李忠卿恰時的問上一句。
“唉,他前兩日回去了,可是你看他那樣子,留在家裡能幫上什麼忙?而且老夫人怕他再跑到秦樓楚館那些亂七八糟的地方去,所以隔天就把他打發了回來,大公子的身後事都是二少爺和老夫人處理的。”
“這裡也是大公子居住的地方啊,難道老夫人就不怕三公子觸景傷情?”
“其實……老夫人早已對大公子也不抱什麼厚望了,她還是希望三公子收心可以繼承家業,而三公子和大公子雖然是一母所生,感情卻……”老掌櫃嘆了口氣,“兄弟兩人常常為了一些東西爭執不休……即使是到了現在大公子去了還……”
大概就是為那長生不老方了……果然家家都有本難唸的經!李忠卿老氣橫秋的嘆了口氣。
(六)
第二天清晨。
“不去泡溫泉嗎?”
“泡什麼溫泉?你那胳膊不能入水的! 是啊,我記得你上次完完整整的來差點在溫泉裡淹死……現在吊起了一隻爪,身體更不平衡了,你敢進去?!”
“可是好容易來一趟,又不能泡溫泉。真無聊……”
“啊!”看到史無名鬱卒的臉,李忠卿突然想起一件有趣的事情可以逗他開心,“你記不記得這裡的猴子也會泡溫泉,從前來的時候人多,猴子們不敢下來,現在人少,大概猴子們就會跑進來了吧!”
“猴子……”史無名面上的表情有了鬆動,猴子泡澡,聽起來很有趣。
兩人信步走到後院,院子裡溫泉騰騰地熱氣,而周圍的山石上還有著皚皚白雪,形成了奇妙的景象。
“猴子呢?”兩人並沒有在溫泉中看到猴子,於是在四周東張西望的找著,順著後門來到外面,卻驚奇的發現有幾個滾好的大雪球堆在那裡,牆邊還有兩隻木腳。(古代的滑雪板稱木馬、木腳、踏板或塌板,又簡稱木。)
“這裡為什麼會有雪球和木腳?還有小孩子住在這裡嗎?”
“不對,你看這周圍的腳印!”
雪地上有許許多多細碎的小腳印。
“是猴子?”兩個孩子都驚奇的睜大了眼睛。
“就是猴子。”有人在身後說道。
“啊,掌櫃爺爺!”
“我們這裡的小猴子可是會很多的把戲,聰明的緊啊!”老掌櫃拿出一把花生和紅棗,朝樹林裡打了個噓哨。
很快外面的大樹上就傳來“沙沙”的響聲,兩人向上看去,只見幾隻褐色的猴子正在樹梢上敏捷的跳來跳去,搞得枝幹搖曳,殘雪簌簌下落。
“喂,看這個!”掌櫃拿著食物,對猴子吆喝道。
只見那幾只猴子見了果子嗖嗖的跳下樹,瞪著褐色的眼睛巴巴地望著老掌櫃手中的食物。
老掌櫃用腳踢踢身邊的雪球,又把拿食物的手伸了伸。
只見那幾只猴子立刻跳到地上推動雪球,把那雪球推到了山邊,然後猛然推了下去,很快雪球撞擊在樹上,雪塊飛濺開來,猴子們嘰嘰喳喳的跳躍。看到老掌櫃依然沒有把食物給它們的意思,便又搬起了一隻放在牆角的木腳,一隻在上面坐著,一隻在推動,眼睛討好的向老掌櫃望著,而其餘的又滾起了雪球往山下推去,結果這次沒有撞到樹上而是卡在了山間露出的小塊石頭上,猴子們就跳下去把雪球推開讓它繼續往下滾。所有的把戲耍完,它們就跑回來坐在那裡等待著老掌櫃給它們食物。
“哇,好厲害!”史無名感嘆,朝老掌櫃可愛地眨眨眼睛,“爺爺,這些猴子是你們養的嗎?”
“原來是野猴子,後來少夫人開始餵養它們,它們就漸漸和人熟了起來,尤其和夫人親近。夫人教它們許多把戲,比如說滾雪球、滑木腳什麼的……哎,她日日在這山上也沒有什麼別的寄託——她是大家小姐,這溫泉客棧雖然是孫家的買賣,但是也不需要她照看。”老掌櫃拍了拍手上花生的殘渣,嘆了口氣,“其實,她對我家大少爺倒真是一片情意啊!”
“如果不是喜歡,怕是早就合離了吧,也不會和丈夫跑到山中同住,而且一住就是這麼多年。”史無名看著老掌櫃的背影對李忠卿說,“美人如玉又如何,可嘆郎心如鐵。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徒然付出情感罷了!”
“你又知道了?”李忠卿鄙視的看了他一眼。
“小子,我好歹比你大兩歲!”
“切!”李忠卿撇撇嘴,繼續看猴子。
“你看,那隻猴子!”李忠卿突然扯扯史無名的衣袖,“是不是抓著什麼東西?”
李忠卿指的是一隻姍姍來遲的猴子,因為來得晚所以沒有得到吃的,此刻正在巴巴的看,而周圍的猴子立刻散去,生怕它會搶奪它們手中的食物。
那猴子的手裡拿著一個翠色的東西,史無名仔細分辨了一下,原是一枚翡翠的玉佩。猴子時常喜歡撿些小東西來玩弄,但性子喜新厭舊,一旦失去興趣,或者認為這東西不能吃,很快就會隨手扔掉,到那時再要尋覓到就不容易了。
史無名想起袖中還籠著幾塊糕點,慌忙從衣袖中取出,用那糕點來誘哄猴子,猴子雖然有些戒備,但是對於吃的**還很難抗拒,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湊到了近前。
糕點不大,但是有三塊,猴子嘴裡塞了一塊,兩隻爪子各抓了一塊……想當然的,玉佩被它遺棄了。
“這個……是孫公子的,那天他打我們的時候腰上帶著這個,上面還刻著他的名字。猴子還沒玩厭把它扔了,說明它找到它的地方離這裡不遠。”史無名覺得那玉有些凍手,隨手把它扔給了李忠卿,“我們就跟著猴子的痕跡找找看吧!”
兩個孩子在後山到處的尋找,應該說是李忠卿在單方面上攀下爬的尋找,而史無名在負責好好注意腳下不要摔倒。
“喂,找到了。”李忠卿在前方不遠處岩石的背面喊了一聲,史無名急忙小心翼翼的挪過去。
岩石後面是一片背風的空地,可以居高臨下看到山下的風景。它的旁邊是溫泉水往外流出的出口,溫暖的泉水經過一段時間的流淌已經失去了原有的溫度,到了這裡已經開始結冰了,所形成的銀白色帶子的盡頭就是半山腰的鏡池,而且站在這裡再往遠一點望去,還能看見那天史無名他們玩耍的小崗。
李忠卿指了指空地的中間,地上大片的雪都被收集到了一起,堆成了一個長條——那大約是一個人的長度。
“孫公子會不會曾經就被埋在這裡?”
史無名沒有說話,而是馬上跪在雪地上小心翼翼的扒著雪堆上面的浮雪,李忠卿見狀,急忙也蹲下身來幫忙。
雪的下面是一層薄冰,那冰竟然凝成了一個人的形狀!
“這裡躺過人,體溫將雪融化,在人死後,屍體慢慢被凍僵,所以地表又結了冰。這些雪不是平白無故出現在這裡,是有人故意在孫公子身上埋上了雪,讓他慢慢凍死。”史無名拍了拍手上的雪,站起身來,“這邊有猴子剛剛扒開的痕跡,它應該是在這裡得到玉佩的!”
“這裡到處是猴子的腳印和爪印,雖然也有人的腳印,可是這腳印被陽光照過,邊緣融化擴大了很多,已經無法分辨出是男是女了。這孫公子,倒也可憐……活活的凍死在這裡——距離他的家如此之近!”李忠卿嘆息著說,“而我們也是可憐,似乎從那天起就和他不知不覺的糾纏到一起去了!”
“有緣之人不期而遇,無緣之人期而不遇,不就是這個道理麼?看來是我們和孫公子有緣啊!”史無名嘆了口氣,突然望著剛剛扒開的一塊雪地瞪大了眼,“你看,這裡有個字!”
“這裡應該是人手的地方,是死前的留言嗎?”
“這個字是:姮!”史無名皺著眉頭看著那個字,“他在寫殺他的人的名字?”
“應該是!”李忠卿握起了他的小拳頭,“我們不妨去查查,孫公子的身邊到底有誰和這個字有關?”
(七)
“孫公子身邊的沒有人和這個字有關——包括他那逝去的情人。”忙了一圈,李忠卿有些垂頭喪氣回來了。
“你真的調查清楚了?”史無名慢慢轉過頭來,剛剛他正坐在榻上望著窗外氤氳著霧氣的泉水發呆。
“……”怒視中。
“啊,對不起,我不應該質疑你,我相信你調查來的資料不會有錯的!”史無名心中哭泣,好強烈的殺氣啊!
“我在跑前跑後的時候,你這是在做什麼?”李忠卿不無鄙視的問,再一看到榻上亂七八糟的樣子,他有點抓狂。
“忠卿……有人在我們不在的時候翻了我們的東西——包袱打的結放的位置都不對……”
“哎?這是小偷翻的?”
“不是,我翻的,我想看到底丟了什麼?”
“……”李忠卿突然理解了成天跟在史無名後面收拾的奶孃的心情,他捂住額頭,無奈至極,“那麼,我們丟了什麼?”
“沒丟東西。”史無名搖搖頭,手緊緊地揪住了包袱皮,臉上透出幾分緊張,“我覺得……那個綁小孩的傢伙找到我們了!”
“你說什麼?”李忠卿愕然。
“你記不記得我們遇到孫公子那天,雲夕那天穿的什麼衣服?”
“雲夕是白色的,衣邊上滾了一圈白毛的。”
“那豆子呢?”
“黑色的棉襖。”李忠卿多少有些明白了,“他們和我們那天穿的衣服顏色一樣,你的意思是本來被抓的應該是我們?”
“是的。”
“可是為什麼啊?我們做了什麼要被別人惦記?”
“你記不記得孫公子身上少了什麼?”
“長生不老方!”李忠卿恍然。
“沒錯,那個綁架的人應該是站在遠處——應該就是在山上看到我們和孫公子糾纏的那一幕的。我們玩耍的那個小崗,它靠近縣城那邊——也就是你們玩耍的那面,根本看不清小崗那邊的情形。也就是說,他只能是從另一邊——也就說山上看到一切的。可惜他當時只看到是一個穿著白色衣服和一個穿著黑衣服的小孩,沒看清臉和性別,所以才犯下錯誤。也就是說,雲夕和豆子是代替我們被綁架的。”陰霾蒙上了史無名的眼睛“不知道他們現在怎麼樣?”
“如果是這樣推論,那麼那個綁架的人就是殺死孫公子的凶手,因為只有殺死他的人才知道他身上沒有長生不老方!”李忠卿將手抄在胸前,眉頭緊鎖,一派小大人的模樣,“凶手一定是事後遍尋藥方不得,才想起了那天在山上看到孫公子和我們之間發生的一幕的!”
“是的,定然是這樣……啊嚏!”昨日上山時冷風吹的有點多,史無名沾染了點風寒。
“哎呀,髒死了!”李忠卿看著史無名的兩抹鼻涕厭惡地跳到了一邊,史無名尷尬地笑了笑掏出了自己的手帕準備……
“為什麼不擦?”李忠卿看著那兩條**很快就有過河的趨勢,但是史無名卻像呆了一樣拿著手帕一動不動。
“等等……這手帕在我身上揣了好幾天了,還是乾淨的。”史無名歪歪頭看著李忠卿,“那我那天拿什麼給你擦的血?
“我記得一條黃褐色的……喂,你好像沒有黃色的帕子,嬸嬸喜歡白色,你的東西幾乎都是……”
史無名一陣手忙腳亂的在身上亂翻。
“找到了!”
……
“洗了?!”李忠卿尖叫起來,看著那乾乾淨淨空無一物的帕子,他呆住了。
“是啊,洗了……”史無名耷拉著肩膀,無比頹喪的說。
他突然想起伺候自己的傻丫頭春熙那笑嘻嘻的臉。
“少爺,帕子髒了怎麼能不洗?我看這帕子的材料好像挺奇怪,上面除了血好像還有墨和字,少爺你真淘氣,怎麼能在手帕上寫字呢?為了洗乾淨它花了我多少皁角粉啊!”
當時因為忙著畫寒梅傲雪圖,也沒聽這丫頭囉嗦什麼,如今看來……
“孫、孫思邈的長生不老方……就這麼沒了?”李忠卿帶上了幾分不置信和驚恐,“我、我們不會做了一件會貽害後世的事吧?”
“傻、傻瓜,怎麼可能?我不覺得這東西能夠造福一方!”史無名一把從李忠卿手中把帕子搶過來,毀滅證據一般的把它團成了一團塞進了自己的袖子。
當兩個孩子終於從可能毀壞了無價之寶的震撼中清醒過來時,李忠卿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如果豆子和雲夕被人綁是因為我們,那麼當壞人發現自己抓錯了人,肯定要問他們兩個到底是誰與孫公子發生的糾纏,那麼肯定能把我們問出來!”
“我們的行李都被翻了,這說明人家已經問出來了!”史無名垂頭喪氣,“如果是在家中,有那麼多的人,凶手就算想來也要有所顧忌。可是現在,我們只有自己,真是自投羅網!”
“如果凶手就在這裡,那麼跑不出外面的孫家那幾個人!”李忠卿壓低了嗓音,“那幾個人都是老弱婦孺,如果他們之中有人是凶手,他是如何將孫公子的屍體送到下面的鏡池的?別告訴我他是舉起屍體憑空一拋,然後孫公子就到了鏡池裡了!”
“是啊,這真是個問題。”史無名閉上了雙眼,所有的事情如同走馬燈一般在他腦中閃過,“雪球……猴子……木腳……冰溪……屍體……鏡池……”
“喂,你到底在喃喃自語些什麼啊?”
“記不記得我把忠臣給摔了那件事?”半晌後,史無名才開了口。
“當然記得,不過和這件事有什麼關係?似乎有點離題萬里了吧!”
“孩子像球一樣滾下坡,而我那天被你的雪球打到的時候也是……鏡池的一邊是山崖,但不陡峭,流水的小溪現在全都結成了冰,那寬度……”史無名用手比了比今天看到的冰溪寬度,大約有兩尺多寬,“你記不記得曾經有膽大的人划著木腳從半山腰上溜下來,可以一直滑到鏡池。”
“是啊,我記得,我還想試一試呢,可是你阻止了我,說太危險了!”
“是很危險,可是如果在木腳上滑下去的不是人而是屍體……”
“那也不太可能,冰溪有許多拐彎,人能夠正常滑下來是因為他能夠隨時調節自己的姿勢改變方向,可是屍體根本無法做到這些,很可能就卡住某個拐彎處。”
“所以才需要那些猴子啊!猴子可以在屍體停下來的時候推動他,就像推動今天的那些雪球。而屍體在下滑的過程中推開了冰溪上的浮雪,而山間風大,冰溪上被推開的浮雪又很快被風吹走,所以就沒有了痕跡。而至於冰溪入口和洞口之間為什麼沒有腳印……忠卿,木腳大概有多長?”
“大小倒是不一定,但是最小的也要有三尺長(請注意古代的尺與現在不同長度),大的……你看後門的那個也要有五六尺長了吧!”
“如果木腳的一端架在入口處,一端架在洞口被刨出的碎冰上,把屍體在木腳上推到冰洞中呢?你認為這麼做可不可能?”
“可能。那麼長的兩隻木腳並排放著的確可以躺一個人,而且這麼做完全不必留下痕跡。”李忠卿點頭,“猴子們被訓練的很好,會玩木腳,而且對待卡在岩石間的雪球——即使換成了屍體,它們也會繼續推動,直到把屍體送到目的地——洞口裡。”
“我想木腳下滑的速度一定極快,然後撞在洞口的碎冰上停住,而屍體也許正是因為這一猛然停頓才飛了出去,摔進了鏡池裡。當然,如果事實真的是這麼發生的那可是幫了凶手大忙。但即使不是這個結果,那麼完成這一過程的應該是那些猴子。”
“沒錯!”李忠卿點頭,“我想那些猴子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拿回那兩隻木腳——為了它們今後還可以玩。也許當時也留下了痕跡,但是因為猴子在雪地上的撲騰,這些痕跡也或多或少的被消弭了,而剩下的——來玩耍的大家也沒有注意。只是凶手與其大費周章,還不如把屍體拖到山間掩埋,這樣的大山之中,更不容易被發現?”
“如今天寒地凍,想要挖出一個坑非常不容易,也許凶手沒有那個體力或者沒有時間……”
“沒有體力和時間……那豈不是說老掌櫃、夫人、三公子……他們都有可能?”
(八)
夜幕深沉,吹熄了油燈,靜靜的躺在榻上。史無名和李忠卿一直睡不著,心裡是總隱隱約約覺得會有什麼事情發生,精神一直處在緊繃的狀態。
“你聽,是不是有哭的聲音?”
“你說什麼啊?別嚇人了!”
“不,你仔細聽!”
李忠卿不再出聲,他仔細的分辨著夜帶來的每一個響聲。果然,在靜夜中有似有嗚咽之聲傳來,在靜謐中若隱若現。
“是風……或許是孫夫人在哭泣吧!”
“我們去看一看?”
“我……”李忠卿有點躊躇,小心肝有點撲騰。
就在這時,屋外不遠處有奇怪的聲音響起,兩人不約而同停止了說話屏住了呼吸。
是刻意壓低了的腳步聲。
“是有人起夜吧?他想做到悄無聲息可是還是無可避免弄出一些聲響。
“喂,我們為什麼要這麼緊張?這樣不是很奇怪嗎?”李忠卿想努力的緩解緊張的氣氛。
“哈,我覺得也是!”史無名剛剛想自我解嘲一下,就在這時,一聲輕輕地敲門聲打斷了他。
“誰——”李忠卿剛想開口,卻被史無名一把捂住了嘴巴。
敲門的聲音又微微提高了一點,似乎在在確認屋裡的人是否睡熟。
“他如果進來怎麼辦?”李忠卿壓低聲音問史無名,“會不會就是那個凶手?”
史無名什麼都沒說,只是自顧自地往李忠卿手裡塞東西。
屋子裡雖然沒有光線,但是一摸也能摸出一個大概,那些東西有小匕首、長釘子、還有一小包……湊到鼻子下一聞,咳,辣椒粉!
李忠卿很想問問史無名到底把這些藏在了哪裡帶進帶出,但是眼前的形式顯然不能讓如此分心,面臨危險,他有責任保護身邊的這個“殘疾”人士!
門閂被人用細長的刀片在外面輕輕撥動,兩個孩子屏住呼吸躡手躡腳的走到了門後。怎麼辦,門閂好像要被挑開了!
“店家,打尖住店!”一陣響亮的敲門聲從前院店門那裡傳來,來人的大嗓門在寂靜的山中顯得格外巨集亮。
“來啦來啦……我的祖宗,嗓門真大!”小二的應答聲隨即響起,很快,前門傳來了人聲和騾馬的嘶鳴聲。
門外的動作一下子停止了,門外的人遲疑了一下便悄然離開。只是屋內的史無名和李忠卿一時間都是驚魂未定,誰也沒有勇氣開門去看一眼。
“明天我們就趕緊回家吧!”史無名長出了一口氣,悄悄對李忠卿說。
“嗯。”李忠卿這次很痛快地點了頭,他也害怕了,“夜長夢多,不如我們即刻下山?”
“不行,夜深山幽,外面也許要比屋中更加不安全,如果那人在林間伏擊,我們……”史無名往黑沉沉的山林裡看了一眼,默默發了個抖。
“那我們還是先把門窗堵上吧!”李忠卿心有慼慼的點頭。
門很快堵好了,正在想辦法封窗的時候,史無名從窗縫中看了一眼窗外。
一輪冷月正掛在樹梢之上,月華照在雪地上,反射出清冷的光輝,溫泉飄來的熱氣又將這一切披上了朦朧的紗衣,本是再尋常不過的月夜之景,史無名卻望著這一景象怔住了。
“喂,你怎麼了?”
“忠卿,我知道“姮”是誰了!”史無名一把抓住了李忠卿的衣袖。
“誰?”
“姮娥,應該就是指嫦娥!”
“嫦娥應悔偷靈藥……偷藥!”李忠卿醒悟過來,“殺孫公子的……是他的夫人?!”
史無名什麼也不說了,匆匆跑到門那裡,推開那些堵好門口的東西。
“喂,你要做什麼?”
“我要去見孫夫人。”
“你瘋了嗎?她也許就是命案的凶手!”李忠卿抓住了史無名的肩膀,一本正經的教育,“並不是每個罪犯被人揭露後都會伏地痛哭坦然認罪,他們更多是狗急跳牆,殺人滅口!所以你不要危險不來找你,你卻去惹危險上身!明天回去我們告訴二叔,讓大人辦這件事情更穩妥!”
“我知道。”史無名嘆了口氣,“也許就是她拐帶走了雲夕和豆子,剛剛的哭聲,也許就是雲夕和豆子……如果被綁架的人看到了綁架者的面容,那麼很少會有活著回去的。在凶手身邊呆的時間越長,他們就越危險。雲夕和豆子是代替我們被抓的,就算是為了他們,我也要去!”
“你等等,我也去!”聽到這裡,李忠卿也堅定地點了點頭。
曲廊上燈火幽暗,腳下的木板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霧濛濛的水蒸氣讓人視線不清。
就在史無名在找通向孫夫人房間的路到底是哪一條的時候,李忠卿一把把史無名扯到樹叢之後。
一個人從拐彎處走出來,如果兩個孩子不躲起來,那麼一定會和他正面遇上。那是三公子,此刻他臉色鐵青,面容都有些扭曲。
“這幫畜生!終究要給你們好看!”
兩個孩子看見他憤憤地罵著,一隻手撫著另一隻手的手臂,在走廊燈火的照射下,兩個孩子看見那隻手臂竟然到處是抓痕,衣服上血跡斑斑。
“看來是猴子撓的!”李忠卿眼睛好使,看的清楚,“他該不是被猴子攻擊了吧?”
“應該是。這倒也告訴了我們一個資訊,那群猴子討厭他!”
(九)
“你們兩位小公子也來到我這寒舍,不知有什麼事情?”孫夫人並沒有入睡,身上的衣物還是白日那件,手上挽了一串佛珠。在她開啟房門的時候,門前的樹上傳來了幾聲猴子的吵鬧之聲,原來猴子們就棲身在那裡。
好一個“也”字,看來剛剛三公子也來了這裡。
房間裡充斥著濃濃的香燭味道,正中的牆上放著孫公子的牌位,地上有蒲團。
“夫人在為孫公子誦經?”,
“是的,希望他早登極樂。”
史無名挑挑眉,似乎覺得這話非常有別樣的諷刺意味,但他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拉上李忠卿為孫公子上了一炷香。
“其實我們這次來……是因為發現了這件東西。這是孫公子的吧?”史無名把在猴子手中發現的玉佩遞給了孫夫人。
“這……是他的,不知小公子是從哪裡找到的?”
“後山,嗯,就是……夫人讓孫公子凍死的那個地方。”史無名用無比純真的表情說出無比可怕的話。
“小公子切莫胡言亂語,念你們是小孩子,童言無忌。夜色已深,我這裡也不便留客,你們還是趕快回房吧!”孫夫人面色變冷,下了逐客令。
“夫人切莫急著趕人。”史無名反而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既然我等能來到這裡,說出這樣的話,自然是有憑有據。”
“何憑何據?”
“夫人餵養訓練的那些猴子——它們的痕跡留在了現場。整個客棧中,能夠驅使猴子的只有你和老掌櫃,而三公子似乎很不得它們的喜歡,所以想要它們為三公子所用,似乎不太可能。當然,如果僅僅是這些,你定然不會承認。你知道嗎?孫公子在臨終之前,留下了指證你的證據。”
“指證我的證據?”
“沒有想到吧!你殺孫公子的時候他是清醒的,他寫了‘姮’這個字!夫人明白那是什麼意思嗎?是指姮娥,‘姮娥,羿妻;羿請不死藥於西王母,未及服食之,姮娥盜食之,得仙。’孫公子指證你為了偷他的長生不老方對他下了毒手!”
“什麼,他竟然懷疑我是為了那所謂長生不老藥才殺他的?”孫夫人有些尖銳地笑出聲來,那笑容是如此嘲弄。
“要不要我們帶你去那邊去看一看?那字被孫公子體溫融化的雪水凍住了,依然儲存的很好。”李忠卿說。
史無名狠狠捅了他一下,你不要再刺激她了!李忠卿白了他一眼,這不是在和你學麼?
“就算是冰雪,也能讓體溫融化……我以為就算他是塊冰,這麼多年也該被我捂化了……”孫夫人悲哀的搖頭,“即使是我陪伴他走過這些歲月,他卻依然從未對我正眼相待!你們知道嗎?就算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他口中呼喊的人……依然不是我!”
說到這句裡,孫夫人嘴脣抿緊,妒恨之色現於言表。
“有情即是緣,無情多為怨啊!夫人,你怨他吧?”
“我,何止怨他!”夫人搖頭,“我是恨他!我是恨他啊!我最好的青春年華都奉獻給了他,可是他卻從未回顧過我!”
“現在,他也開始打你了吧?”
史無名指指夫人剛剛帶著佛珠的手腕,此時佛珠拿下,露出幾點已經變淡的瘀痕。
“是的,最近這幾個月,他服藥後精神就變得十分暴躁,時常會追打我,開始他變清醒的時候會有歉意,而現在這種時候越來越少了。”
“所以,你在發現他因為藥力發作倒在雪地上時,就把雪堆在了他的身上。而那些猴子也來幫忙,它們是那麼喜歡你,自然會幫你做到想要的一切,甚至包括推著孫公子的屍體下山進入鏡池。”
“連畜生都知道對你付出的感情有所回報,為什麼人就不行呢?”孫夫人悲傷的落淚。
“這世上的事情並不都是投桃報李,等價交換的,誰規定你喜歡人家,人家就……”李忠卿話還沒說完,就被史無名捂住了嘴。
“我想孫公子在臨終之際沒有直接寫出你的名字,也許那就是他對你多年付出的歉意吧!”
“我不需要這種歉意,他為什麼就不明白、不明白我的心啊?!”
孫夫人痛哭失聲,原來那幾只在房間外的猴子都紛紛跳下樹來,吱吱的在門外叫著。
“怎麼辦?是要報官嗎?”李忠卿問。
“傻瓜了你,當然先要問出豆子他們在哪裡了!”
兩個孩子此時卻有些發起愁來,憑著一股勇氣跑過來,可如今卻又有些進退兩難。如果兩個人都去找人報官,又怕人跑了,留一個在這裡,卻又覺得不妥。如果叫李忠卿留在這裡,史無名定然不幹——他是哥哥麼,怎麼能讓弟弟犯險?可是讓史無名留在這裡,李忠卿更不幹——這人自己都看不好,還能看別人?
“喂,你把我們的朋友到底藏在哪了?人你都承認殺了,為什麼不放過他們?他們只是小孩子!”事到如今,李忠卿也有點破罐子破摔的味道了。
好吧,眼前解決一件是一件吧!
“什麼小孩子?”孫夫人很茫然。
史無名跟著皺了皺眉。
“夫人,在你發現孫公子的時候,你……搜了他的身嗎?”想了想,他問了一個離題萬里的問題。
“我為什麼要搜他的身?”孫夫人茫然的問,隨即醒悟過來,“你們也和三弟一樣認為那藥方在我這裡?我從來都沒有想要過什麼長生不老,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那個……它奪走了我丈夫,如果我丈夫一生用一半時間追憶那個女人,而那所謂的不老藥就奪走了他那本應屬於我的另一半時間,我怎麼會想要得到它?!”
“可是……”史無名皺起了眉頭,“如果不是因為有人搜了他的身,他怎麼會認為有人為了要偷他的藥方才對他下手?”
“我看到他時,他確實是衣衫凌亂,但是我以為那是他自己弄的……他經常是這樣——服用那個藥之後……”
“難道說是有人在孫公子失去正常意識的時候搜了他的身,而孫公子在稍微清醒的時候卻看到了夫人的臉,所以他認為夫人是因為藥方才下手害他?”李忠卿說。
“那麼也就是說——”史無名點頭,“還有一個凶手!”
(十)
“我們留她在那裡沒有事嗎?”李忠卿一步三回頭。
“難道我們倆還要留在那裡聽她自怨自艾或是痛哭流涕?”
“她跑了怎麼辦?”
“算孫公子倒黴,她幸運!”
“……”為什麼每次聽他說話說到最後我都想揍人呢?李忠卿咬牙切齒。
“放心吧,心哀莫過於心死,她如今這般,哪裡都是她的監牢!”史無名非常不符他可愛年紀滄桑的嘆了一口氣,“我們如今找到豆子和雲夕保護好自己才是真的!
“兩位小少爺是睡不著去泡溫泉嗎?”
就在兩個人往回走的時候,突然出現的老掌櫃把兩個本來就有些慌張的孩子嚇了一跳。
“啊,掌櫃爺爺,你嚇了我們一跳!”史無名有些嗔怪的說。
“對不住,對不住!如果你們是失眠,去泡泡溫泉是有好處的!”
“不了,掌櫃爺爺,我們不是失眠,而且他的胳膊有傷,泡溫泉有點不大合適,我怕他的傷口腫起來。”
“可是小心點就行,如果方法得當,對於傷處的癒合也是有好處的。既然來了,不泡多可惜!”
“掌櫃爺爺,難道你不忙嗎?前面不是有客人嗎?”李忠卿有些不耐煩起來,他著急回去,可是老掌櫃的一再挽留讓他心焦起來。
“客人都已經接待好了。”
“掌櫃爺爺,剛剛來的那些是什麼人?是鏢師麼,好大的嗓門啊!剛剛真是讓他們嚇了一跳!”史無名扯了扯李忠卿的袖子,示意他不可以失禮。
“是鏢師。”老掌櫃點點頭,“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漢子,嗓門很大!”
李忠卿微微皺起了眉頭。
一般鏢師押鏢,在路過山頭老林的時候,都會喊上兩嗓子鏢號,讓山上可能有的賊人退避或讓道……山這邊雖然通向縣城,但是再往山那邊走依然是僻靜的大山,所以行路的的時候,鏢師多是一刻不停地喊……夜深人靜,正是強梁的剪徑之時,也是鏢師最為警惕的時候,為什麼這幫鏢師上來之前,他們連一句喊號都沒聽到呢?他帶著疑惑的眼神望向史無名,史無名卻沒有理他。
“可是我剛剛看到他們拿著大包小包的貨物,那些人好像是外族商人。”史無名托起臉蛋,做了個思索的動作。
“哦,鏢師不都是押運貨物麼,他們當中確實有幾個外族的鏢師。”老掌櫃摸摸鬍子。
“你何時……”李忠卿剛剛想問史無名何時見到那些外族商人,後衣襟卻被史無名緊緊扯住了,從那一瞬間緊攥的力度和微微的顫抖可以感受到史無名的緊張。
“掌櫃爺爺,其實你根本沒有見過前面來的客人吧?你一直在跟著我們!”
“這孩子為什麼這麼說?我一個看店的不見客人要幹嘛?而且我幹嘛要跟著你們?”老掌櫃依舊笑呵呵地說。
“剛剛所謂客人的身份只是我隨口亂說的。其實我根本沒有看到外族人,可是你卻接著我隨口亂說的事情煞有其事的接了下去。其實你就是剛剛想進入我們房間的人吧,而你現在勸我們去泡溫泉也無非是想哄我們去脫下衣服,然後想趁機搜查我們的衣物!”
“呃,他?”李忠卿嚇了一跳。
“那個綁孩子的凶手只能是客棧裡的人!”史無名的眼眸在月色下閃閃發亮,不知是興奮還是恐懼,“他必須知道大公子身上沒有那份藥方,而且還看到我們在山下玩耍。不會是二公子,二公子是那天晚上才上的山,所以他不可能從山上看到我們在玩。而三公子眼睛已經花了,他在二樓看我們尚且恍恍惚惚,怎麼可能在山上看到我們?這麼說來,只有眼前這位已經七十二歲卻耳不聾眼不花的老掌櫃最符合,本來我還在懷疑客棧裡其他的人,可是他卻急不可待的自己跳了出來,也少了我們很多麻煩。”史無名斬釘截鐵的說:“豆子和雲夕就是被他帶走的,現在就關押在這裡!”
“他們在客棧裡?”
“是的,夫人從前和我們聽到的哭聲並不是幻覺也不是風聲,而是豆子和雲夕在哭!”史無名肯定的說。
“人過七十古來稀,比起其他人你已經非常長壽了,你就這麼想要那虛無縹緲的長生不老藥?”李忠卿憤憤地問。
“越是上了歲數的人越想長命百歲……這句話從來都沒有錯!”史無名冷笑一聲回答道。
“就像你說的,人過七十古來稀。”老掌櫃倒也沒有惱怒,“我今年都七十二歲了,明年就是七十三,七十三八十四,聖人都過不了的坎,何況我們這些凡人俗子,我還不想死!可是如果有了藥王留下的東西,不要說活過百歲,就算是一步登仙也並非空談!”
“就算到手,你難道會自己煉製?”
“我浸**在孫家這麼多年,藥石功夫自然是了得的,連大公子在製藥的時候都要來請教我。”老掌櫃有些自得的摸了摸鬍子,“如果我能拿到方子,定然可以研製出不死之藥!”
“你看見大公子因為五石散的藥性發作倒在地上,就趁機搜查了他的身上,可是卻沒有發現那張藥方。”史無名搖搖頭,不無憤慨,“你就放任他那麼躺在地上,你想讓他活活凍死?”
“身負寶山而不自知,研究了這麼多年卻一無所成,想要成就大事卻還苦苦思念一個女人!這些哪是修習的正途?如此愚者,還不如死了乾淨,活著也只是徒然浪費手中的寶貝!”
看著老掌櫃那狂熱的神情,不消說,這又是一個上癮痴迷的人。史無名和李忠卿齊齊嘆了口氣。
“大公子的確把藥方掉到我的身上。那是一張鹿皮,黃褐色……”史無名慢慢地說。
“就是那個!快給我!給我!”老掌櫃幾乎是有些狂熱的喊了起來,眼睛都微微有些發紅。
史無名把那張洗的乾乾淨淨的鹿皮布丟給了老掌櫃。
“這是什麼?藥方呢?小子,你們不要想糊弄我!”老掌櫃翻過來覆過去的看了幾遍,勃然大怒。
“如果你見過那張藥方,就應該知道我手上拿的是真的。那天他的頭流血,我用這個給他止血,回家後被丫頭洗乾淨了。”史無名非常遺憾地說。
“什麼?你、你是說長生不老方沒有了,就這麼沒有了?”
“是的,真是抱歉!”史無名很歉然,但是面前的老掌櫃卻沒有感受到這種歉意,他越來越暴躁,臉色也越來越差。
李忠卿一把把史無名拉到了身後,左手悄悄攥住了身後假山上的一塊石頭。。
可惜老掌櫃並沒有像李忠卿想象的一般攻擊他們,因為他突然像倒塌的糧食口袋一樣倒在了地上,伴隨著這個倒塌而來的是手腳抽搐,口角流涎,麵皮通紅,眼睛不正常的外翻。
兩個孩子被嚇到了。
“羊角風?”李忠卿輕聲問史無名。
“很像!”史無名戰戰兢兢的回答,但是也不敢湊上前看個究竟。
“他是怒極攻心,氣血逆亂,邪風入腦,是中風了!”有人從身後冷冷地回答。
兩個孩子像驚弓之鳥一般往身後一看,猛然松下氣來。
站在迴廊盡頭板著臉的,正是李忠卿的爹爹,而在他身後焦急張望的正是李忠卿的美人娘,再後面是自己的爹孃。
“叔叔嬸嬸來的真快!”史無名露出了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的微笑,“看來賬房王大叔報信報的很快!”
且不說兩人從溫泉客棧中地下室裡找到了被關在那裡的雲夕和豆子,然後縣中的人來處理案件,找人帶走孫夫人和老掌櫃。但說客棧一隅的情景,真可謂史無名平生僅見。
“嗚……你們都不關心我,只看著……嗚……弟弟!
開始還倔強的憋著眼淚,可是多日來的委屈恐懼憤怒湧上心頭,一旦哭出來,李忠卿也不顧什麼形象,哭的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就像撒了潑的花貓。
“太好了,兒子,你終於把心裡話說出來了,你一直過於老成,娘一直擔心你自閉……”李忠卿的娘欣慰地拍著趴在他爹懷裡哭的兒子的背。
拜託,嬸嬸,老成和自閉有什麼關係?只怪那個傢伙掛了個死人臉,而且個性又彆扭而已……他離家出走跑到這裡不就是希望你們能找到他嗎?話說,王賬房不就是原來李家的工人,後來因為疾病為了療養才轉到這裡做工嗎?
史無名看著這一情景無奈的嘆了口氣,隨即他又莫名的高興起來。
嘿嘿,說來,李忠卿你也不過是個十歲大的小鬼而已!
看來,史公子也忘記了他也不過是個十二歲大的小鬼而已!
後記:
這篇寫史無名和李忠卿還是小正太的時候的番外,大概能滿足許多人的惡趣味……嘿嘿……其中史無名的運動神經失調小腦不平衡完全是參照我自身來寫的——甚至包括被雪球擊中被人壓倒導致手臂骨折泡溫泉差點被淹死的那些情節,那都是我在小時候真實發生過的事情(囧!)。話說運動對於筆者來說,那真的是猶如天邊之月——令我向往但是卻永遠可望而不可即,似乎從小到大我的體育一直在補考……這個故事案情也沒那麼複雜,畢竟是小孩子麼,你不能期待他們像柯南一樣……這大概也是我在為自己黔驢技窮找的藉口……(再囧!)關於運動方面的文章,史無名這個系列似乎還能有一兩篇吧,請大家期待發生在史無名這個運動白痴身上的囧事和各種案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