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第72章 “,趕屍(二)

第72章 “,趕屍(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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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趕屍(二)

第六十九章,趕屍(二)”

漫長的一夜終於快熬到頭了。

趕屍隊伍轉了一個彎又一個彎,前面突然出現了一盞燈光,好像專門等待趕屍隊伍。這個時辰,說不清楚主人是遲睡,還是早起。趕屍人突然停下來。

那五具死屍也停下來。

趕屍人放下鈴鐺,轉過身。那五具屍體的胳臂都直直地朝前伸著,五十根手指一齊指著他。

天上的烏雲似乎散開了些,有了一些昏暗的夜光,但是仍然看不到月亮在哪裡。

風大起來,那些死屍額頭上的黃表紙“呼啦啦”不停地響,後面的臉時隱時現,不過只能看到嘴,或者鼻子,看不到眼睛。

趕屍人又掏出那隻很大的菸斗,從口袋裡挖了一下菸絲,然後開始打他那不聽使喚的打火機:“咔噠,咔噠,咔噠,咔噠,咔噠……”

打火機著了,那火苗紅紅的,照亮了他的臉。黑暗中只有一張臉。

他的膚色本來很黑,現在卻白慘慘的,很陰森。在世間萬物都被黑暗省略之後,那張臉呈現出凶相。

他點著菸斗,關掉打火機,一口接一口地抽。

一百米之外的那條黑影,模模糊糊地站著,有點不確實。

趕屍人抽完了,把菸斗磕了磕,火星在黑暗中四濺。他並沒有站起來,就在黑暗中坐著,不知道在想什麼。

後面的那個黑影又浮躁地走過來。

他走路始終輕飄飄的,就像踩著棉花。

趕屍人厲聲問道:“你又要幹什麼?”

男孩沒有回答。

他走在路邊的野草裡,儘可能離路中央那一隊死屍遠一點。他的腳下就是很深的山谷,可以看見暗淡的水光,那是一個湖。

男孩來到趕屍人面前,輕輕地說:“師父,前面有燈光,你看見了嗎?”

“嗯,看到了。”

“我們是不是住在那裡?”

“你怎麼曉得?”

“因為天快亮了。”

“你累了吧?”

“腳腫了。”

“你把揹包給我。”

“不,不用。”

“其實,那盞燈還遠呢。”

“看起來有半里路。”

趕屍人站起來,從揹包裡拿出一個水壺,喝了幾口,然後又遞給男孩。男孩沒有喝,輕輕擰好蓋,放進了揹包。

林子中有一隻鳥孤單地叫起來,它的嗓音難聽極了,啞啞的,有點像剛才那個哭喪的女人。

趕屍人突然問:“你叫什麼名字?”

“村裡人都叫我水崽。”

“你讀過書嗎?”

“初二就下來了。”

“為什麼?”

“家窮,我也不願學。”

“你進了城之後有什麼打算?”

“找個活唄。”

“在城裡混,沒知識不行。”

“我想到火葬場試試,哪怕搬屍體。”

“……祝你好運吧。”

趕屍人一邊說一邊拿出銅鈴,好像要走了。忽然他又想起了什麼,說:“你曉得我為什麼不帶你走嗎?”

男孩搖頭。

趕屍人低聲說:“趕屍最忌諱生人的氣息。我們之所以夜行,之所以搖鈴,就是擔心撞上行路人。假如有人深夜裡撞上了趕屍,絕不能開口講話,因為那口氣噴過來,他們很可能會詐屍,會暴亂,那樣的話,我就控制不了了。所以,我一直讓你跟在一百米之外。”“你經過這樣的事嗎?”

“經過。”

“什麼時候?”

“兩年前。”

“你能講講嗎?”

“那次,我趕的是兩具死屍。他們已經死了很多天,都開始腐爛了。深更半夜,我趕著他們走在山路上,突然遇到一個人,他從對面疾步衝過來,一直到我們跟前才停下,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我馬上意識到遇上了瘋子,想趕走他,他卻根本不理我,笑得越來越厲害。我聽見身後有動靜,猛地回過頭去,頓時傻住了——那兩具屍體正在劇烈地抖動著,平伸的胳臂一點點彎曲,終於收回來,伸到臉上,慢慢把黃表紙揭下來了……”

男孩緊緊盯著趕屍人的嘴。

他沒有注意到背後,背後的五具屍體正在劇烈地抖動。

趕屍人心有餘悸地繼續說:“他們露出了已經腐爛的臉,睜開了死魚一樣的眼睛……”

那五具屍體平伸的胳臂一點點彎曲,回收,紛紛把臉上的黃表紙揭下來,露出了五張陰森的臉。

那一雙雙深陷的眼珠,好像缺乏潤滑,轉動極不靈便,木木地轉向了男孩單薄的後背。

黃表紙緩緩飄落,有的落在了土路上,有的落在了野草中,有的飄下了山谷……

趕屍人的視線被男孩擋住了,他似乎也沒有看到這恐怖的一幕,還繼續說著:“一眨眼,那兩具腐爛的屍體已經把那個瘋子撲倒了。那個瘋子還在笑,可是,那笑聲很快就消失了,因為他的腦袋被揪下來,滾到了草叢裡。接著,那兩具死屍站起來,滿手都是血,把臉轉向了我……”

那五具屍體朝前邁步了。男孩聽得全神貫注。

“終於,他們朝我走過來……”

“你應該念那個藏密金剛護身咒!”

“我念了,不管用!他們還是一步步地逼近了我……”

五具死屍一步步逼近了男孩。

男孩嗅了嗅鼻子,似乎聞到了臭味,他猛地回過頭,驚叫了一聲。

時間,石頭,湖泊,所有的表情都僵住了。

男孩像被人推了一把似的,撒腿就跑。

五具屍體迅捷地追上去。

山路跑起來,樹木跑起來,星星跑起來。

趕屍人站在原地,靜靜地觀望著這場追逐,面無表情。

男孩看起來有點孱弱,但是他跑起來卻出奇地快,一轉眼,就不見了。

五具死屍慢慢停下來,望著黑糊糊的前方,顯得有些失望。終於,他們一個個轉過身子,朝趕屍人走過來……

山路上恢復了死寂,那隻嗓音難聽的鳥也不再叫。

那五具死屍的臉上又貼上了黃表紙,胳臂平伸,排成一隊,在趕屍人的引領下,蹦蹦跳跳地朝前趕路了:“刷!——刷!——刷!——刷!——”

趕屍隊伍慢慢走近了那盞燈光。

又是一個三合院,又是猩紅色的大門,黑洞洞地敞開著。

大門裡的照壁上,塗了猩紅色的漆,堆出四個很喪氣的字:“喜氣洋洋”,看起來怪模怪樣的。

趕屍人牽引死屍跳過高高的門檻,像上次一樣,他朝裡面喊了一聲:“趕來了。”

堂屋裡傳出一個蒼老的聲音:“噢。”

趕屍人把死屍分成兩撥,左側大門後站了三個,右側大門後站了兩個。那個女屍站在右側。

趕屍人依次揭下他們臉上的黃表紙,然後從大門後走出來,低聲叨咕了一些什麼。這些曾經借了人氣四處狂奔的死屍,又變成了一雙雙鞋子。

堂屋裡走出一個老頭,他駝著背站在門口的臺階上。

這個院子沒有花,顯得很冷清。這種感覺也可能來自大門旁的那棵橘子樹,它已經死了,枝杈乾枯僵硬。

院子四周也聽不到水聲。

趕屍人走到堂屋前,低聲問:“剛才有沒有人來過?”

“有一個。”

“十七八歲?”

“十七八歲,氣喘吁吁的。”

“他在嗎?”趕屍人緊張地問。

“他要住下來,被我趕走了。”

說完,老頭步履蹣跚地走到廂房前,為趕屍人打開了一個房間,點上了茶油燈。現在我們看清了,這個老頭的臉十分蒼老,像風乾的大棗,一雙老眼渾濁而頹廢。

房間裡只有一張床。

“這次的終點是哪兒?”老頭問。

“上固。”

“再走一夜就到了。”

“只要不變天。”

“什麼時候吃飯?”

“中午吧,我太累了。”

“我昨天剛剛打了一隻野山雞。”

果然有一隻雞在黑糊糊的院子裡不安地叫起來,還奮力地撲稜著翅膀,看來它被綁著。

老頭朝門外走去。

趕屍人叫住了他:“今夜,不論出現什麼人,你都不要收留他。我可以給你雙倍的錢。”

“曉得。”

老頭走出來,輕輕把門關上,然後站在院子裡警惕地四下望了望,沒有任何異常情況,他這才走進堂屋,把門關上了。那扇破舊的木門很沉重,發出吱呀的響聲。

接著,堂屋的燈滅了,廂房的燈也滅了,這個三合院和大山一起融進了廣袤的黑暗中。

有一些細碎的聲音,可能是微風吹樹葉,可能是田鼠從草中跑過,可能是松子落地,可能是蛇在自我擁抱,可能是草動,可能是貓頭鷹在抖翅膀……

過了很長時間,黑暗的三合院裡響起了一個粗粗的鼾聲。

又過了一會兒,好像是受這個鼾聲傳染,又一個鼾聲響起來,比前一個鼾聲更香甜,更悠長。

鼾聲分不清哪個是老頭的,哪個是趕屍人的。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院子裡的活人都睡著了。沒錯兒,因為那五具死屍不可能打呼嚕。

這時候,有一個黑影出現了。他穿一身白色衣褲,像蟲子一樣從堂屋後的草叢裡慢慢爬出來。

是那個男孩。他還揹著趕屍人的包。

他的神情變得十分詭異,輕飄飄地朝那兩扇猩紅色的大門走過去。好像那些死屍的身上有一種強大的吸力,他千方百計要接近他們。

不知道你怎麼看,反正我覺得這個男孩有問題。他的身上一定藏著一個無比巨大的祕密,或許比這些屍體本身更可怕。

終於,他走到大門前,停下了。

這兩扇大門高一些,不但露出了鞋子,還露出了腳脖子。

這些死屍曾經追過他,但是他似乎並不害怕,他在審視這些鞋子。

過了一會兒,他把手輕輕伸向一扇大門,把它拉了過來。接著,他把另一扇大門也拉了過來。

兩扇永遠不關的大門終於被他關上了。

或者說,長年都不曾開啟的大門後面,終於被他打開了。

五具屍體暴露出來,他們的臉暴露出來。他們都穿著不合體的黑袍子,僵直地站立,臉色紙白。他們頭頂那高筒帽子尖尖的,像火葬場的煙囪。

左側那具男屍,個子很高,有一米七八的樣子,他死之前一定好長時間沒有理髮刮臉,他的頭髮和鬍子都亂蓬蓬的。

那具女屍中等身材,頭髮很長,很黑,不過看上去已經不像活人的頭髮那樣柔順,而是像麻一樣乾枯和僵硬,它們從高筒氈帽的四周垂下來,擋住了她的臉,但是隱約能看見她的嘴脣很紅,一看就是死人的那種鮮豔。

右側三具男屍,靠大門起第一具是個矮個子,但是他很粗壯,只是左右臉不對稱,有些歪曲,不知道死前就是這個樣子,還是死後走形了。

第二具男屍個子挺高,不過比大門左側那具矮一些。他很瘦,黑袍子下那兩個腳脖子就像兩根麻稈。他的神態最不安詳,皺著眉,好像憋著尿一樣。

最後一具男屍有點胖,好像年齡稍大一些。他的臉平平板板,沒有任何傾向。

男孩一個個盯著死屍的臉在看。

終於,他走到那棵枯死的橘子樹下,折了一根很長很粗的樹枝,又回到了死屍前。

他選擇了右側那具又瘦又高的死屍。

他站在他的面前,相距大約一米遠,伸出棍子,捅了捅他的肚子,那肚子鼓囊囊的。他又捅了捅他的嘴巴,牙咬得死死的,捅不進去。最後,他用棍子狠狠戳了戳他的兩隻眼睛,那眼睛像蛋糕一樣軟……

男孩停下來想了想,突然舉起棍子,朝他的腦袋砸下去,“嘭”的一聲,就像砸在一塊石頭上。

這聲音太大了,似乎驚動了夢中人,那個粗粗的鼾聲停止了,只剩下了悠長的鼾聲。

男孩一下跳到那個胖屍體旁,靠牆站在陰影中,和幾具死屍站成一排,一動不動了。

過了好半天,那個粗粗的鼾聲才接著響起來。

男孩迅速離開死屍,朝堂屋後面的草叢走去。

走出幾步,他似乎想起了什麼,猛地回過頭來,緊緊盯住了那五具死屍。很顯然,他發現了重大的問題。

你也一定發現了。

剛才,趕屍人是這樣停放死屍的:大門左側三具,右側兩具。而現在,變成了左側兩具,右側三具!

有人換了地方!

趕屍人停放屍體時,男孩一定在暗處看得一清二楚。現在,他呆在那裡,快速地思考著。

或者,左側三具男屍中有兩具跑到了右側,而右側的女屍跑到了左側;或者,左側三具男屍都跑到了右側,右側一男一女兩具屍體都跑到了左側。

這隻有兩種可能性。

第一,這些死屍不貼符咒也可以四處亂竄,可能連趕屍人都矇在鼓裡。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麼趕屍人就離死不遠了。

第二,這些死屍……都是活人。

這兩種可能性顯然都被男孩考慮到了,他的臉上顯出驚怵的神情。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在後面友好地拍了拍他的肩。

他哆嗦了一下,猛地回過頭去。是那個高大的趕屍人,他換上了勞動布衣褲。

“你回來了?”他問。

男孩傻住了。這件事太詭譎了,因為那兩個鼾聲還在響著,一個粗粗的,一個香甜、悠長……

很顯然,這個趕屍人一直在什麼地方監視著他!

他小聲問:“師父,你,你是怎麼降住他們的?”

趕屍人說:“我更想聽聽,你是怎麼逃出他們掌心的?”

“我一直朝前跑,不知道跑出了多遠,回頭看,他們已經不見了。”

趕屍人似乎對一切都心知肚明,他淡淡笑了笑,說:“不,是你不見了。”

男孩沒有反駁,他突然笑起來:“師父,要是我被他們掐死了,你會不會……把我趕回家鄉?”

“你說呢?”趕屍人也笑起來。

兩個人都笑了一會兒,趕屍人突然說:“你怕死嗎?”

“怕。”男孩又恢復了有氣無力的樣子。

“那你為什麼還返回來?”

“噢,我是來給你還包的。”

男孩一邊說一邊把揹包卸下來。

趕屍人並沒有接,他一直看著男孩的眼睛。

男孩看了看那幾具死屍,又看了看趕屍人,問:“你怎麼了?”

趕屍人說:“我知道,你是來要我命的。”

男孩似乎很迷惑:“你說什麼?”

趕屍人冷冷地說:“你逃不出我的眼睛。”

男孩說:“我要你命幹什麼呢?”

趕屍人說:“我們的心裡都明白。”

男孩說:“你越說我越糊塗。”

“你剛才關門幹什麼?”

男孩壓低了聲音,說:“因為我覺得這幾具屍體有問題!”

趕屍人眯起了眼睛,盯著男孩問:“什麼問題?”

“他們臉上的符咒都被揭下來了,可是,他們卻偷偷調換了地方……”

“你怎麼知道?”

“剛才,大門右側是兩具屍體,現在變成了三具。那個女屍原來在右側,現在她跑到了左側!——至少有三個人換了地方。”

趕屍人淡淡地說:“沒什麼,那是我指使的,剛才我在房子裡唸了咒。”

男孩似乎鬆了一口氣,馬上問道:“師父,你還沒說呢,你是怎麼降住他們的?”

“很簡單,我情急之下念出了藏密金剛護身咒,他們就停住了。”

“那個咒不是不頂用嗎?”

“也許是因為上次我趕的那兩具屍體死的時間太長了,而這些,都是剛死的。”

“這麼說,我可以跟你走了?”男孩興奮起來。

趕屍人在幽暗的星光下觀察著他的眼神,說:“我讓不讓你跟著,你都得跟著。我知道我擺脫不了你的。”

“到了上固,我肯定就不跟著你了。”

趕屍人重複道:“不,你是來要我命的。”

然後,他轉頭朝堂屋喊了一聲:“楊么爹!”

沒有迴應。

“楊么爹!——”他又喊了一聲。

那個香甜的悠長的鼾聲停止了,而那個粗粗的鼾聲依然在響。接著,傳出那個老頭的聲音:“誰?”

“我,祝先生。”

“噢,怎麼了?”

“你再開個房間,算我賬上。”趕屍人把頭轉向男孩,說:“你的食宿費我付了。”

“不,祝師父,我自己有錢。”這時候男孩知道了,這個趕屍人姓祝。

趕屍人沒有堅持,他一邊朝大門走一邊說:“那你就睡吧。”

他走過去,把那兩扇猩紅色的門輕輕開啟,擋住了那五具死屍。

老頭摸黑走出堂屋,手裡的鑰匙“嘩啦啦”響。他走過來,看了男孩一眼,有些詫異,但是他什麼都沒有說,蹣跚地朝另一座廂房走去。

男孩跟在他身後。

他來到一個房間前,準確地選中一把鑰匙,開啟門,回頭問男孩:“還點燈嗎?”

男孩說:“不用。”

他就沿著院子中那條石板甬道回堂屋了。

男孩進了房間,閂好門,又迅速來到窗前,朝外望了望,這時候,那個趕屍人已經不見了,院子裡空蕩蕩的。

他摸黑躺在了**。

黑暗中,那個粗粗的鼾聲更加真切了,就像在男孩的枕邊。

是的,它一直都沒有停止過。

這不免讓人有些毛骨悚然——這個鼾聲是誰的?

天一點點亮了。

天陰得很圓滿。厚厚的烏雲陰著臉壓著山峰,山峰陰著臉撐著烏雲。

可是,雨還是沒有下來。整個世界都好像在等待什麼。

天色黑咕隆咚,顯得有些古怪,不知道是早晨還是晚上。實際上是中午剛過頭。

老頭做的同樣是野山雞和蘑菇,但是手藝比那個女人差遠了,雞肉裡有一股屍體的味道。

老頭夜裡似乎一直都在等趕屍人,因此他做好飯就進堂屋睡覺去了。

趕屍人和男孩在院子裡埋頭吃飯,都沒有說話。米飯裡好像有沙子,兩個人都吃得很小心。

飯桌擺在趕屍人的房間門口,從這個角度可以看見那兩扇大門。在陰鷙的天光裡,那猩紅色十分怪異。

趕屍人先吃完了,接著,男孩也吃完了。

趕屍人突然說:“我知道你現在還懷疑他們。”

男孩弱弱地問:“誰?”

趕屍人朝那兩扇門揚了揚下巴。他的下巴很寬,中間有一道淺淺的溝。也許,這是給人造成凶相的最主要的特徵。還有他的臉,都是橫絲肉。

“有點。”男孩低低地說:“……我總覺得他們眼皮裡的眼珠子在轉。”

“不,你是覺得他們的大腦在轉。”

“那不成活人了嗎?”

“你一直懷疑他們是活人。”

“他們要是活人,我就不害怕了。我用棍子捅過他們,肯定是死人。”

那五雙鞋還是一動不動,不過,在這種對話中,它們很像是在屏息聆聽。

天色越來越黑,起風了,山上的樹叢和竹子“噼裡啪啦”響起來,這個世界顯得冷清和悲涼。

開始的時候,烏雲靜靜地懸掛,現在,它們瘋狂地滾動起來,總讓人覺得,那黑糊糊的雲霧深處,說不準就會突然露出一隻血紅的眼睛,或者伸出一條毛烘烘的大腿。但是,卻不打雷,不閃電。

天地間悶熱異常。

“哎,祝師父,我問你一件事,你別生氣啊。”

“你說吧。”

“你能讓活人變成殭屍嗎?”

“把死人弄活難,把活人弄死容易。你想看?”

“想。”

趕屍人慢騰騰地把腕上的手錶摘下來,放在飯桌上,表情忽然變得陰森起來:“現在是一點四十七分,兩點十五分,我就讓這家的老頭變成殭屍。”

男孩驀地瞪大了眼睛。

接著,趕屍人面朝堂屋方向,閉上了眼睛,過了好半天,他好像倦倦地睡著了,嘴裡開始含糊不清地叨咕起來,類似說夢話,那聲調讓人不寒而慄。

男孩坐在竹椅上,一會兒看看堂屋的門,一會兒看看趕屍人的臉,一會兒看看飯桌上的手錶。

當指標剛剛指向兩點十五分的時候,男孩就看見那個無辜的老頭出現在堂屋黑洞洞的門裡,他臉色蒼白,身體僵直,平伸雙臂,一跳一跳走出來。

他一直朝男孩跳過來。

男孩看了看趕屍人,有點緊張地低低叫了一聲:“祝師父……”

趕屍人皺著眉,微微搖了搖頭,好像不讓男孩干擾他。

男孩就不敢再叫他,緊緊盯住那個越來越近的老頭。

老頭終於停在了男孩面前,不動了。他穿著一雙難看的草鞋,幾乎挨著了男孩的腳。男孩盯著他蒼白的臉,把腳朝後縮了縮。

隨著趕屍人的咒語,老頭又掉轉方向,朝大門後跳去:“刷!——刷!——刷!——刷!——”

終於,他跳進了左側的大門後,和那一男一女兩具死屍並排站在了一起。

那些鞋子中又多了一雙草鞋。

終於,趕屍人的巫術停止了,他緩緩睜開睏倦的眼睛,看了看大門。

男孩急忙問:“祝師父,你還能把他救活嗎?”

趕屍人的長臉上浮現出一絲惡毒的表情,說:“人死如燈滅。”

“太可怕了……”男孩嚇呆了,喃喃地說。

趕屍人問:“你還想看嗎?”

男孩一驚——現在,院子裡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趕屍人總不會把他自己變成殭屍。

“不,不想看了。”男孩弱弱地說。

趕屍人陰鷙地笑了笑,說:“到了上固以後,你還可以找我。我會讓你見識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

“你是哪裡人?”

“上固人。”

“可是,我到哪兒找你呢?”

“我就住在火葬場後面。”

“你說過你爺爺在重慶。”

“我父親帶我闖到了黔東,他死後,我又跑到了湘西。”

“我一定去找你。”

“我等你。”

男孩想到了什麼,問:“你們這一行太神祕了,外人都不曉得內情。那些死人的家屬是怎麼找到你們的?”

“你要留意才會發現,在一些偏僻的衚衕裡,有的人家掛著三角形的杏黃小旗,上面寫著‘祝尤科’三個字,那就是了。不過,那往往只是一個聯絡點,透過那戶人家的主人,才有可能和趕屍的人接上頭。”

“‘祝尤科’是什麼意思?”

“是古代巫醫專科,我們一直沿用著。”

男孩小聲說:“太巧了。”

“怎麼了?”

“我偷過一具屍體,那個死者就叫祝尤科。”

“真的?”

“真的。我偷過的屍體,多數是在野墳裡偷的,沒姓沒名沒人管。只有一具,我是在一家祖墳裡偷的,有墓碑,上面寫著——祝尤科之墓。”

院子裡的臭味似乎越來越濃了。

趕屍人看著男孩的眼睛,問:“他長得什麼樣?”

“不知道,他的臉都爛掉了。”

說到這裡,男孩突然停住了,他**地問了一句:“祝師父,你叫什麼?”

“你猜。”

男孩不自然地笑了笑:“中國字這麼多,我哪能猜到?”

“不,你一定能猜到。”趕屍人鼓勵道。

男孩愣愣地和趕屍人對視著。

趕屍人的眼睛一眨不眨,黑黑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顯得更長,不知是極度鬆弛,還是繃得更緊。假如把這張臉揭開,很可能藏著上下兩張短一些的臉。

男孩突然說:“你叫祝尤科!”

這句話似乎觸及了上天的機密,黑黑的天上突然亮起一道極亮的閃電,把世間萬物照得白慘慘的,包括趕屍人和男孩的臉,接著就是一聲驚雷:“咔嚓——”

地球好像被什麼擊中了一樣,劇烈地抖了一下。

“再睡一會兒吧,晚上我們還得趕路。”趕屍人依然沒有任何表情,只是嘴動了動。

男孩看著他的眼睛,慢慢站起來,一步步朝房間退去。

有時候,事情總是出乎人預料,甚至截然相反。

比如,大家都覺得是一個高大的人在趕五具屍體。這大家可能包括那個女房東,那個老頭,你,我,甚至還包括那個男孩。可是,也許事實根本不是這樣。

不過,任何人都很難完成這種角色對換——五個趕屍人,每個人的額頭上都貼著黃表紙,裝扮成一具具殭屍,合夥趕著一具高大的屍體。

事情從剛開始就埋伏著一個問題:趕屍人走在前面,那怎麼叫“趕屍”?那是“領屍”。只有趕屍人走在後面才是“趕屍”。

趕屍是這個樣子?

沒有人親眼見過,誰說不是這個樣子?

也許,趕屍的人只有進入了某種夢遊狀態,才能夠施展這種巫術。而被趕的屍體,則像鬼故事裡講的那樣,可以像正常人一樣走路,搖鈴,甚至與人交談……

雨還是沒有下。

天徹底黑了,另一個世界緩緩睜開了眼。

祝尤科換上深藍色道袍,走出房門,要上路了。

那個男孩沒有出來,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經逃了。

祝尤科把黃表紙貼在四男一女的臉上,然後慵倦地閉上眼睛,嘴裡嘀咕著什麼。

那四男一女劇烈地抖動起來,接著,一個個跳出來,站成了一隊。

祝尤科木木地轉過身,搖著銅鈴,跨出了大門。

那四男一女尾隨著他,一個個順利地跳出門檻。

不知道是前面的牽著後面的,還是後面的趕著前面的,詭異的隊伍又繼續趕路了。

我之所以不再叫他們死屍,是因為現在我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是怎麼回事了。

院子裡死寂無聲。黑糊糊的大門敞開著,下面露出一雙呆板的草鞋……

如果我們有足夠的時間,一直盯著這雙草鞋,說不準它也會有舉動,甚至顛兒顛兒地跑進堂屋去。不過,我們還是離開這個古怪的院子,跟上那趕屍隊伍,草鞋願意幹什麼就幹什麼吧。

天黑後,烏雲反而退去了,露出了月亮。明天應該是個好天氣。走出了一段路,祝尤科回頭看了一眼。

四男一女排成一隊朝前走,沒有哪個從佇列裡冒出來。他們臉上的黃表紙也貼得好好的。他們身後,一條山路蜿蜒,很快就拐了彎,被茂密的樹和竹子擋住了。

不知道又走出了多遠,遠處傳來了狗吠,看來附近有村寨。

祝尤科又回頭看了一眼。

四男一女還是規規矩矩地朝前走著。

月亮越來越明朗,林子越來越深邃,裡面好像藏著無數的眼睛,不知道是高階動物還是低階動物的眼睛,都在不安地窺視著山路上行進的古怪隊伍。

又走了一段路,旁邊出現一個平緩的山坡,山坡上長滿萋萋的野草,佈滿了高高低低的墳塋,有的墳頭上用石塊壓著一摞摞黃紙,跟那四男一女臉上的黃紙一模一樣,它們在風中不停地跳動著,發出“嘩啦啦”的響聲。

這讓人想起一首小詩,那詩說:

也許,這片墳地就是一個美麗的小村,所有的人家都門戶緊閉,外面的人不進去,裡面的人也不出來。

走過墳地之後,祝尤科停下來,再次回頭看了一眼。

四男一女行走的速度一如從前,沒有變快,也沒有變慢。

他把目光收回來,繼續朝前走。他剛剛把頭轉回去,那四男一女也情不自禁地轉過身來,用眼睛的餘光朝後看了一下,或者說聽了一下。

山路空寂,一無所有。

他們只是側了一下頭,馬上又轉了回去。

祝尤科慢慢停下腳步,猛地回過頭來。

一個黑影出現在後面,好像剛剛從那片墳地裡冒出來。

祝尤科突然喝了一聲:“你過來吧!”

那個黑影紋絲不動。

祝尤科又說:“你不是會念護身咒嗎?”

那個黑影突然笑起來,那笑聲底氣十足,就像突然開啟的水龍頭。不是那個男孩,那個男孩的聲音總是弱弱的。

祝尤科一定聽出了這聲音的陌生,他愣住了。

那個黑影一邊笑一邊快步走過來。祝尤科終於看清,這個人衣著襤褸,蓬頭垢面,大約是個跑進深山的瘋子。

在人跡罕至的山路上,深更半夜突然冒出來一個瘋子,這事兒顯得極不正常。祝尤科講過的經歷重現了。

瘋子對祝尤科似乎不感興趣,他更喜歡那幾個臉上蒙著黃表紙的人。他走上近前,笑嘻嘻地推了推那個女人,她搖晃了一下,又站穩了。她沒有笑。

瘋子伸過手去,一下就撕掉了女人臉上的黃表紙,露出一臉毛乎乎的黑髮,隱隱約約能看見黑髮後那張蒼白的臉和血紅的脣。

祝尤科一直在觀察這個瘋子,似乎在判斷他的真假。

瘋子突然不笑了,他低了低腦袋,把嘴朝女人的嘴伸過去。

祝尤科低聲叨咕了幾句什麼,好像是某種咒語,那四男一女突然動起來,一轉眼已經圍成了一圈,把瘋子困在了中央……

祝尤科坐在一棵樹下,掏出菸斗,開始“吧嗒吧嗒”地抽。

幾分鐘的工夫,那四男一女就重新站成了一排。那個瘋子躺在路上,腦袋已經和身子分家了,濃濃的血在月光下呈烏黑色。

祝尤科走過去,撿起那張黃表紙,幫著女人貼在額頭上,可是,沒貼住,那張紙又飄下來了,他從道袍裡掏出了一瓶膠水之類的東西,重新粘上。

然後,趕屍隊伍繼續前行了。

“鈴……鈴……鈴……鈴……”

“刷!——刷!——刷!——刷!——”

祝尤科再沒有回頭看,那四男一女也再沒有回頭看。

目的地已經不遠了,這時候是午夜,天亮之前差不多就能到達。可是,又一個黑影出現在了趕屍隊伍的後面,他忽隱忽現,像貓一樣無聲,沒有被任何人察覺。

是的,他是永遠甩不掉的。

天矇矇亮了。

這一天果然是個響晴的天,空氣十分清新,像沒有一樣。

群峰競秀,積翠堆藍。

遠處有條河,河上有道橋。

更遠處,是一座山城,房屋接瓦連椽,掩映在花草樹木中。

一輛半舊的依維柯停在山路上。所有的車窗都是黑色的,看不到裡面。

祝尤科直接走到車門前,收起銅鈴,“譁”一聲拉開了車門,回頭說:“到了。”

四男一女紛紛摘掉高筒氈帽,撕掉臉上的黃表紙,都露出了炯炯閃光的眼睛,他們一個個敏捷地鑽進了車內。

祝尤科四處看了看,最後一個鑽了進去,“譁”一聲,車門又關上了。

這時候,一些輕型防彈鋼盔從附近的草叢裡冒出來,他們靈巧地跑動著,很快就包圍了這輛“戴著墨鏡”的車。

他們大約有十幾個人,衣服上都寫著“POLICE”的字樣。他們隱身在車輛四周的石頭和樹幹後,所有的槍口都對準了車窗。有七九式微型衝鋒槍,有八五式狙擊步槍,槍管在陽光下泛著藍色的油光。

開始,那輛車企圖逃竄,卻被木頭和石頭設定的路障攔住了。接下來是一場槍戰,持續了十幾分鍾,和電視裡演的差不多,不贅述。

最後,那輛車的墨鏡被打得稀巴爛,車身全是篩子眼,兩隻輪胎癟了。

車裡五個人被擒獲,死了三個。

車裡原來有兩個人,都穿著西裝,其中一個死了。

還有兩個偽裝屍體的人真的變成了屍體,一個是腳脖子像麻稈的瘦子,還有一個是年齡稍大一些的胖子。那個瘦子死了之後,神態竟然變得安詳了,好像憋的那泡尿終於撒了出來。而那個臉部表情木然的胖子卻微微皺起了眉頭,他的眉心有一個黑乎乎的彈洞。

還有兩具“屍體”——那個頭髮和鬍子亂蓬蓬的高個子,和那個左右臉不對稱的矮個子,他們兩個人受了傷。

那個女人安然無恙。

除了死的,這些人都被戴上了手銬。

一直跟蹤在後面的男孩終於暴露了他的身份,他走到趕屍人面前,弱弱的眼神變得像刀子一樣鋒利。

高大的趕屍人口乾舌燥,臉如死灰。他依然穿著那身怪模怪樣的深藍色道袍。

兩個人對視了半天。

終於,趕屍人木木地說:“我早說過,你是來要我命的。”

位於黔東的旮瑪山區,是一個重大毒源地。

那裡四面環抱著群山,不通公路,十分閉塞。

很多村民偷偷在尚未開發的山地裡種植罌粟,換來山外的鈔票。大片大片的罌粟花,色彩妖豔,香氣瀰漫,攝人魂魄。

這一季,罌粟正收穫,碩壯的罌粟果壓彎了枝頭。

種植者用四支鋼針捆成一束特製的刀具,在成熟的罌粟果上輕輕一劃,立即就有四道白色的漿液從果皮上汩汩滲出。他們的手法極其嫻熟,劃得不深不淺,這樣漿液才能夠最大限度地流出來。

次日,他們用半月形的小鐮刀小心地刮下半凝固狀態的黃色煙膏,抹在一塊光滑的鐵板上,積累到一定數量時,扯下一些罌粟花瓣,把煙膏層層包裹起來,放入隨身的筒帕內……

從旮瑪到上固大約四百里路。一些毒犯在旮瑪買走成塊成塊的鴉片,運到上固,轉賣給地下*加工廠,牟取暴利。

近來,警方几乎堵死了旮瑪毒品外流的所有途徑,毒犯無法透過,就選擇了這個辦法——把大量的鴉片捆綁在身上,用寬大的黑袍包住,偽裝成趕屍,選擇早年間馬幫行走的荒山險徑,晝伏夜行,躲避警方和群眾的眼睛……

聊天

開頭,我說我就是那個趕屍人,那不是跟你開玩笑,這個故事就是那個趕屍人講的,在看守所裡。

這是位於郊區的一個不大的院落,圍著鐵絲網,院裡停滿了警車。

趕屍人被羈押在一棟猩紅色小樓內的一個房間裡,樓道口有一扇鐵門,畫著安全線。樓頂有警察來回巡視……

他不叫祝尤科,那是他胡編的,他本名叫李文采,是這個販毒團伙的老大。

李文采對這條山路極其熟悉,他知道哪一段安全,哪一段危險。只有在他認為絕無人跡的地段,他才會下令,讓幾個手下解除偽裝,正常行走,風忙火急吃東西,匆匆臥在草叢裡補覺。

他們的制度極為嚴格,哪個人破了規矩,露了破綻,很可能就真的變成屍體了。

而李文采的道袍裡,裝著一把224型9毫米手槍,那是在雲南買的,彈匣容量8發,射程50米,重不到一公斤。

另外幾個人的黑袍子裡除了鴉片,還有壓縮餅乾和水。

他們用相同的方法,成功販運了三次毒品。

警方得到線索——有人在深山老林裡趕屍,這立即引起了他們的懷疑。於是,他們派男孩偽裝成搭伴出山的,打入了他們內部。

男孩是緝毒組年齡最小的警察,叫長水,剛剛從警校畢業。實際上,他在途中一直沒有中斷跟總部的聯絡。

我首先採訪的是長水,接著,他把我帶到監獄,見到了李文采。

長水和李文采聊了一陣子,那氣氛就像老朋友在一起。

“你一出現我就懷疑你了。”

“為什麼?”

“幹我們這行太**了,任何一個沒來由的人都會引起我們的警惕。”

“為什麼不肯定呢?”

“你長得不像警察。”李文采誠懇地說,接著,他又補充了一句:“你看起來太小了。”

“領導專門挑的我。”

“我能問一下你今年多大嗎?”

“二十一。”

李文采笑了笑。

“你不信?”

“不是,我忽然想起了一個朋友,他在火車上認識了一個女孩,那女孩高高大大,並不好看,可是,兩個人還是勾搭上了。半夜時,他們鑽進廁所幹事,被乘警抓住了。後來,我那個朋友被判了無期,因為那個女孩只有十七歲,未成年。”

長水贊同地點了點頭,說:“都是上了年齡的當。”

“還有,你太會表演了。有時候,我固執地相信你就是一個山裡人,有時候又強烈地感覺到你是一個臥底。我為什麼總對你講一些有關趕屍的門道呢,那是儘可能讓你相信我是一個專業的趕屍人。”

“其實,我有幾個地方差點露餡,比如,我不該用棍子試探死屍。”

“你為什麼扮成一個偷死屍的?”

“偷屍體的人肯定不怕屍體,他要跟你學趕屍,你會更信任一些。”

“那個叫祝尤科的死屍是怎麼回事?”

“那是前不久發生的一個案子,我們警方抓住一夥盜屍的,他們總共偷了十幾具屍體,只有一具叫祝尤科的男屍被辨認出來,讓家屬領走了,其他的屍體都沒有人認領。”

我插嘴道:“那個老頭……”

長水轉頭對我說:“那是他的托兒,已經抓起來了。”

接著,他又問李文采:“你為什麼不幹掉我呢?”

“那天晚上,我給你講,我遇到過一個瘋子,其實那是暗語,命令我的幾個手下幹掉你,但是,你太靈敏了,逃掉了。後來,你又返回來,我更懷疑你了,當時我已經下定了決心,不管你是什麼人,只要你再跟著,我就斃了你。可是,你沒有再出現。”

“還有一個事我不清楚,那個老頭家裡還有一個粗粗的鼾聲,那個人是誰?”

“可能是他家親戚吧。”

這幾個販毒分子都是死罪。

從這個角度說,一直跟在他們後面的長水就是一個趕屍人。

一個鬼氣森森的趕屍隊伍被警方剷除了。

而他們走過的那條不見人跡的山路,依然在深山裡驚險地蜿蜒,似乎更荒涼了。依然很少有人知道它。

現在,天又黑了。那個地方的天空上,掛著一個冷冰冰的月亮。山路兩旁,怪石嶙峋,草木幽邃。什麼動物在樹叢裡低低地咳嗽著,什麼動物在夢中嘀咕著什麼,還有什麼動物在打哈欠……

四周杳無人跡,但是黑夜是如此漫長,肯定要發生點什麼。

你依然不用怕,因為你不在那個恐怖的地方,你在陽光下或者燈光下閱讀。我也不在那裡,我只是在講述荒山野嶺的一個場景,那裡沒人。

和開頭一樣,你也不要問我怎麼會知道那個地方發生的事,我什麼都不會告訴你。我接著對你講述那裡的情形:

黑暗中,好像有一種若有若無的腥氣,夜色中好像有一種幽幽的綠光。這些徵兆讓人感到凶險異常……

看來,這個夜晚不會平安。

可是,會發生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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