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第七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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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黑暗裡的異變

我並沒有帶手電,前幾次的經歷證明,手電並沒有太大的作用,這一次,有手中的繩索就足夠了。第一個彎到了,轉過去走了幾步,繩索緊貼著轉角處的石壁,略略增加了一些摩擦產生的阻力。我有些擔心,繩子是否會被轉角處的粗糙石壁磨斷,稍微放鬆了手上的力量。梁應物在那一頭立刻就感覺到了,繩子被他連著拉了三下,我回拉了幾下,以示並無異常。當然我可以放聲大喊,他也應該聽得到,不過在這種地方,我可不想幹出這等嚇人嚇己的事。

每向前走一步,我的心跳就快一些。說不清是興奮還是惶恐,總之我依然可以感覺到繩子自始至終都繃緊著,也就是說我並沒有走回頭路。第二個轉角已經到了,如果轉過去,向前走,繩子依然繃緊著的話,那麼我是不是就可以……

想到這裡,我深深呼吸了一下,平復一下心情。扯著繩子的右手早已經滿手心的汗,膩膩滑滑的。

轉過去了,繩子緊緊貼著石壁轉過第二道彎,我可以聽見它和石壁擦出的“沙沙”聲。幾乎是下意識的,我加快了腳步。那一頭的梁應物花了幾秒鐘才適應了我速度的變化,不過我相信,他的臉上一定露出了笑容。

因為,我就要走出去了。

快接近第三段甬道的終點了,前面隱然有光線!

“繃直繩索向前走”大法,果然是無敵的。

或許是就要脫困使我太興奮了,直到快走出去的時候,我才意識到腳下的路依然平坦。或許這並不是一條出去的路,但無論如何,這總算是一個進展,總比困在那個白骨洞強。

還有二十步,十五步,十,九,八,七……我迫不及待地以幾乎是衝的速度向前向前,全然不顧到一個全新陌生的環境時該有的謹慎小心。通常情況下,我是不會這樣魯莽的,可是之前白骨洞的數十小時幽閉事實上已經讓我失去了平常心,難道說,還會碰上更糟糕的情況嗎?

一個人從雲端摔落到崖底是什麼感覺,我終於知道了。就在還有四五步便可以走出甬道的時候,我被雷劈到似的猛然站住,我已經可以依稀看到前面的情形,那是我絕對未曾想到過的,背上就如同有幾十只蜈蚣在爬,毛骨悚然。

我下意識地用力地拉著手裡的繩子,這條繩子從我進洞起,就一直繃緊著,直到現在,但是,站在前面不遠的,不是梁應物他們,卻又是誰!

“天!”我聽見梁應物低呼了一聲。

這幾步路我走得無比艱難,每走一步,透過樑應物身邊路雲手上的手電光線,可以清楚地看到,神情木然的梁應物,是怎樣配合著我的腳步,一點點放出手上繩索的。

走到甬道口的時候,每個人都被這股難以言說的妖異鎮住了,或張大著嘴,或緊咬著嘴脣,發不出聲音。我緩緩回頭,頸骨因為用力而發出“格格”的響聲。沒錯,手電光線的照射下,兩道繩索,一道一頭攥在梁應物手時,一道一頭攥在我的手裡,貼著甬道石壁的兩邊,繃的筆直,直通向甬道內那無邊的黑暗裡。

繩子一直繃著,所以我沒有走回頭路,但是我還是走回來了。而這根繩子還是繃著,以一種沒有人可以想像、可以解釋的方式,緊緊繃著。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最最基本的物理學常識,在這一刻,被完全顛覆了,我真的感到自己的無力。

“怎麼辦?”膽子最大的何運開,這一刻也像個孩子一樣無助地問。

“進去,進去看看。”梁應物聲音乾澀。

學生們都被嚇住了,所以沒有人和我及梁應物搶著再進甬道去看一個究竟。而我,心底裡也有著逃跑的念頭,但僅存的理智讓我不能單讓同樣驚恐的梁應物獨自進入甬道。

我和梁應物慢慢地向前走,同時一把一把地收拉著繩索。梁應物左手的手電因為雙手要抓繩索,無法牢牢握住讓光柱筆直向前,所以不穩定地晃動著。

我把注意力完全集中起來,待會兒不知會看到怎樣的情形,發生怎樣的事。這一回,註定不尋常,雖然我還是沒有走出甬道,但是藉著以繃直狀態詭異折回的繩索,這個一直找不出一絲異狀的甬道,不可能再保持它的沉默。要知道,繩索一共也就300米長,而甬道的總長在200米以上,讓繩索發生折回狀態的那個點,一定就在第二段甬道里。當然,這樣的推測是基於常理作出的,也許,繩索根沒有折回,在繩索所處的空間裡,的確是筆直繃成一條直線也說不定。

果然,第一段甬道並沒有發現什麼,兩道繩索延著石壁轉過了彎道。又一個違背常識的情況出現,我拉著的繩子是貼著內側的石壁轉角沒錯,可是梁應物拉著的那一邊,竟然像被一個無形的釘子釘著一樣,沿著另一邊外測的石壁向前“走”。

我已經沒有辦法顧及,到底是什麼樣的力量使那根繩子像被一張大手一樣死死按在石壁上。因為才轉過第二個彎,藉著手電筒的微光,我赫然看見了繩索的盡頭。

從轉過第二個彎開始,繩索的狀態就和第一段甬道里不同,偏離了兩旁的石壁,開始向中間收攏。而繩索盡頭的情形,一時很難用文字描述出來。硬要說的話,就好像在地上立一個樁子,兩個人各執著繩子的一頭,把繩子繞到樁子上,再向反方向跑,那麼跑到繩子長度一半的地方,就會被樁子“拉”住,無法再前進,而這一條繩子,在樁子的地方,會折成一個銳角。

我和梁應物,就好像是拉著繩子向反方向跑的兩個人,區別在於,藉著手電的光線,我拼盡目力,也看不到那個應該豎在那裡、把繩子攔住不讓它回來的樁子。

換言之,在前方十幾二十米的地方,有一個無形的樁子,或者,有一個無形的手,緊緊拉住繩索。現在出現在眼前的情景,是一條繩索凌空折成一個極小的銳角,銳角的角尖部分離地一米多,定在半空中,我試著用力拉,卻依然一動不動。

梁應物看了我一眼,他的鼻尖早已佈滿細小的汗珠。

“誰,誰在那裡?”

嘶啞乾澀的聲音在甬道里迴響,我和梁應物喘息著,全神戒備。那股讓繩索懸空的力量就在前面,隱身在石壁裡,甚至在空氣中。

“叭”,汗珠從我的鼻尖跌落到地上,問話沒有得到任何迴應,半空中的繩索也沒有鬆動的跡象。

我緩緩向前邁了一步,再一步,到了這樣的程度,如果有危險的話,相信轉身逃回去死的更快。

當我和梁應物走到離目標還有五步距離時,那股牢牢抓住繩索的力量毫無先兆地消失,繩子一下子落到地上。猝不及防之下,我們兩個人收勢不住,踉蹌了幾步,險些摔倒在地。

我扶著石壁站穩,想上前去,卻又猛地站住。梁應物此時和我心意相通,抓起繩索再向前拋去,連著扔了幾次,都毫無異常地可以輕易收回,彷彿那力量玩夠了,把我們扔在這裡,神祕地消失了。

我和梁應物鼓起勇氣走到剛才繩索落下的地方,在周圍來回走了幾步,手電筒細緻地上下照著,卻什麼也發現不了。

如果按照我的理論,那這裡就是關鍵的那一點,可是不管是我看著梁應物在這一點上徘徊,還是梁應物觀察我的舉動,都沒有一點點被傳送或者被“反射”的跡象。

儘管有新的狀況出現,但對我們的處境卻沒有一點幫助,反而使事件更加撲朔迷離,我和梁應物只好再往前走,轉過彎去,很快又走回了白骨洞裡。

和學生們把剛才甬道里發生的異像一說,每個人都神情呆滯。

梁應物嘆了口氣,說:“先休息一下,再想辦法吧。”

坐定下來,飢餓感潮水一般湧來,我摸了摸懷裡的壓縮餅乾,強自忍住。

定下心神,我開始解析剛才詭異現象背後的東西。我相信,無論剛才看見繩子停在半空中的情景,是我和梁應物同時產生的幻象,還是真有其事,這段甬道已經證明,它不僅有著迷惑人的能力,而且,有著真正的“力量”。可以抵抗住我和梁應物兩個人的拉力,仍然使繩子紋絲不動的力量。這股力量,從我回到白骨洞口,和梁應物兩個人發現不對勁開始,一直到走回到第二段甬道,看見半空中的繩索為止,都讓我和梁應物清晰地感受到。

我們兩個男人一齊發力,總有百把斤的力量,而居然可以使繩子一點晃動都沒有,這份力量,恐怕剛剛才露了一小角。而這力量除了拉住繩子外,還會做什麼,是不是隻在甬道里存在,還是一樣能延伸到這白骨洞中,誰也不知道。更要命的是,原先繩子只在我和梁應物雙方力量的作用之下繃直,這第三方力量是什麼時候介入的,我們兩人一點感覺都沒有。

我把這個猜想告訴梁應物,他卻依然沉默不語。旁邊的路雲卻提出了完全相反的說法。

“不一定存在著拉住繩子的力量,或許,如果那段甬道能影響人的視覺、觸覺,是不是也有可能影響其他的更多的感覺。”

路雲的話一出,黑暗裡立刻傳來吸氣聲。天,她的意思是說,很可能我和梁應物看到有兩條繃直的繩子,用力拉也不動,圍觀的學生也看到了,卻可能全都是錯覺。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我們對自己就連最後的信賴都不復存在。

最可怕的是,這樣的觀點,的確有著現實的可能性。

我們所有人,如果在這裡的一舉一動,都並不是完全受著自己的控制,我看見自己抬起了手,其實是錯覺,認為自己在用力地跑,其實根本沒挪動一步,甚至伸手去揉眼睛,卻可能正在用手去挖自己的眼珠子……

我已經沒有辦法再想像下去。

“路雲所說的這種可能性,是不存在的,我們在尋找出去法子的時候,不必把這個可能計算在內。”梁應物低沉的聲音適時響起。

“為什麼?”不僅是我,許多人都一齊問梁應物。

梁應物卻沒有回答,黑暗中,不知他在想什麼。

路雲忽然笑了,她的側臉被越來越弱的手電光照著,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看到別人的笑容,瞥見路雲的嘴角和臉上的肌肉面板變成“笑”的模樣,心裡竟有一絲妖異的悸動。

路雲用有些變調的聲音說:“因為如果真的像我說的那樣,那麼,我們誰都別想活著出去!”

我的心裡一震,這話一點不錯,如果我們已經無法控制自己,還談什麼出洞?

梁應物似乎點了點頭,黑暗裡我看不真切,但他還是不說話。

現在是自被困洞裡以來,學生們情緒最不穩定的時候,剛才路雲的口氣已經讓我開始擔憂,平時神經稱不上堅強的學子們到了這種九死一生的境地,就算不知道曾發生在這裡的人吃人慘劇,會有怎麼樣的反應,還真是難說的很。藉著手電的微光掃了一眼,蔣瑋似乎正在緊緊地抓著自己的頭髮,而朱自力則把頭整個埋到自己的雙膝,蹲在地上縮成一團,卞小鷗和費情抱在一起發著抖。

梁應物卻在這個關頭一言不發,一反他之前的做法。

“你在想什麼呢,趕緊說兩句,讓大家打起精神,好繼續想辦法。”我壓低聲音對梁應物說。

梁應物竟然嘆了口氣,儘管他很快就把氣憋了回去,但他的確在嘆氣。

“剛才那根繩子,你也看到了,你說,還能想什麼法子?”

我終於明白了梁應物為什麼這樣頹喪。剛才的“繃直繩索向前走”大法,實在稱得上是一個非常漂亮的方案,也正因為這個方案非常有效,才讓原本一直隱而不出的力量顯了形。可是這樣的顯形方式,卻已經讓梁應物明白,這個神祕的甬道,彷彿已經開始正面向我們“宣戰”,之前的種種探索,是想試出這甬道到底詭異在什麼地方,並且要找出一種運用身外工具,代替自身的感官走出甬道的辦法。但神祕力量一出,無疑宣告就算藉助工具,也一樣徒勞無益,這種情形下,再想什麼辦法,得到的結果不會比現在更好,如果還能找出更好的測試方式,甚至要冒著被神祕力量反咬一口的危險。

“我明白你的想法,可是,我想我的結論與你正好相反。”與梁應物不同,我並沒有刻意壓低自己的聲音,因為我想讓所有的人都聽見我說的話。

“的確,如果再想出各種辦法對甬道進行探索,可能會有危險。剛才那股力量抓住繩子,這是一種溫和的表現,如果暴躁起來的話,抓住的就可能是我們的脖子。但是,我們的機會也在於此,照現在的樣子,如果我們就此離甬道遠遠的,那麼不用說,我們一定會餓死,既然橫豎要面對死亡的威脅,不如不斷地探索這個甬道,不停地刺激那股力量,讓它再也無法隱藏,僅僅凌空抓住繩子,這還不夠,要讓它再多暴露一點,當危險完全把自己展現在我們面前的時候,我們才能看清楚一切,並且找出脫困的辦法。置諸死地而後生,這就是我們現在要做的事!”

第一次,我沒有在學生面前避諱“死”。因為這個時候,我需要用死亡來刺激他們的勇氣。

“我想明白了,你說的沒錯。”梁應物向我點了點頭,他已經從剛才短暫的困擾中解脫了出來。

至於其他人,顯然也被我的話打動了。用不著看他們的表情,我也能感受到他們看著我的目光裡的東西,男生有豁出去的氣魄,女生則有些敬佩,她們一定在想,梁老師說的沒錯,這個叫的記者果然見多識廣,或許只有經歷過死亡危險的人,才說得出這樣的話吧。唉,我這個人,看來在任何情況下都可以自我陶醉。

不過要再找出和“繃直繩索向前走”大法同樣優秀的大法,卻不是件容易的事。或許以後看這個故事的人可以想出很多種辦法,但是“當局者迷”這句話,真正是一點都不錯。黑暗彷彿把我們的腦子都糊住了。

我們討論了很久,其間每小時一次的探索也進行了兩次,手電已經只有一支還有一點點光,此外還有四節電池。梁應物已經決定,等到用完兩節備用電池,就把剩下的兩節保留起來,就算是走甬道也不再啟用,以備不時之需。

兩個多小時前,大家被我一席話激起的那麼點漠視生死的氣概,很快在無邊的黑暗和胃部的抽搐中消磨殆盡。每個人心裡的壓力都越來越大,何運開甚至撿了一個骷髏頭,大喝一聲,狠狠扔將出去,骷髏頭打在遠處的白骨上,發生一陣“喀拉拉”的聲響。梁應物及時叫住了何運開,我知道他和我一樣,心裡對學生的情緒,充滿了擔憂。

任何人的精神承受力都有底線的,不知這裡的14個人中,第一個承受不住的是誰。應該不會是我,也不會是梁應物,但終歸會有的。

過了一會兒,又到了每小時例行的探索甬道時間,如果連續24小時的探索,都無法走出去的話,那麼基本上所謂陣法生門定時開啟這個原本就可能性不大的設想,就可以壽終正寢了。

這一次輪到何運開和劉文穎。兩個人站起來,拿起那支只能射出昏黃光線的手電,向甬道走去。何運開走出生活圈,再一次踏入白骨堆的時候,又狠狠踢了一具白骨一腳,把那具相對完整的骷髏踢得支離破碎。

這一腳踢出,何運開卻忽然停在那裡,隨即叫起來:“該死,怎麼剛才沒想到,可以做路標啊,撿白骨做路標。”

“好。”我脫口而出。這麼簡單的辦法,剛才竟然沒有人想到,真是不知道自己的腦子怎麼堵塞到這種程度。

走個十米就放一個路標,只要前面的路沒有路標,就是沒走過的新路,有路標,說明走反了。

“是個好主意,不過你們很可能會在第二或第三段甬道里碰到前後都有路標的情況,這時你們就分頭,一個往前走一個往後走,看這個鬼洞有什麼法子。”梁應物說。

又是一個看似完美並且無懈可擊的方案,我倒想看看,這一次甬道的力量會以何種方式顯形。

“可是,可是,要用白骨當路標嗎?”劉文穎對此顯然相當顧忌。

“這有什麼關係,要是你不敢的話,就換個敢的男生來。”何運開氣勢如虹地說。

“不過,揹著一大堆白骨走路,也確實不方便。我這裡有刀,你可以在石壁上刻記號,又有手電,就不用一路扔骨頭了。”梁應物說話間拿出一把小鋼刀。

“一發現不對,別逞強,能逃就逃。”我說。

何運開和劉文穎應了一聲,走進甬道。

這一次,大家都跑出了生活圈外,候在甬道口,等著兩人回來。

十分鐘……

二十分鐘……

三十分鐘……

四十分鐘……

上帝,不信基督的我不由在心裡念出了耶和華的稱號,怎麼會,已經一個小時了啊,就算是刻記號要時間,這短短半里路,再怎樣都該在二十分鐘前就回來了啊。

眼前的漆黑彷彿已經把兩個學生永遠吞噬。

“何運開,劉文穎,你們在哪裡?”不知是誰忽然大聲地喊起來,隨後所有的人都嘶喊起來,包括我和梁應物。巨大的聲浪在洞裡迴盪,回聲陣陣。這樣的聲音,就算是在甬道深處都可以聽得清清楚楚,但是那裡卻沒有一點回音。

大家喊了足足有十分鐘,終於停了下來。

“說不定,他們走出去了。”林質樸突然冒出了一句。

這句話把所有人從恐懼裡帶出來,真的,說不定他們是走出去了。

的確,如果何運開和劉文穎真的走出去了,別看何運開表面上一副膽大包天的樣子,多半還是不敢再次走進這個魔洞,誰知道這一次進去還出得來出不來,打電話找救援才是上策。

可是,萬一他們沒走出去呢?

“我進去看看,萬一我也走出去了,我保證,一定回來告訴大家。”我說。

“我和你一起去。”梁應物說。

“不,萬一有什麼事,還在你在這裡和學生在一起。”

“那,你自己小心。”梁應物沒有再堅持。確實,如果我和他都一去不返,不出多久,這些學生就會徹底崩潰。

我拿了一支已經沒電的手電,倒出電池,把口袋裡收著的兩節電池裝進去,一開電源,耀眼白光筆直地在甬道里照出一條光路。順著這條光路,我再次走入甬道。

我用心地察看四周,很輕易地在左邊的石壁上發現了何運開他們做的記號。每隔幾米,就有一個用刀刻出來的三角形標記。刻得很深,看來是何運開的傑作,用手都可以摸得出來,如果我還可以信賴自己的觸覺的話。

轉過第一道彎,標記還是筆直向前,第二段甬道里,不見兩人的蹤影。

我用手電照著路標,刻得還是那麼用力,三角形也還算規整,說明他們還沒有發生什麼不尋常的狀況。然而,這安靜的甬道中,依然只有我一個人的腳步聲,除了石壁上的路標,一點都嗅不出兩個人的蹤跡。

很快,第二段甬道也已走到盡頭,居然還沒有什麼發現,我頓了一頓,然後轉過第二道彎,走到下一段甬道。按照慣例,我該正走在回到白骨洞的路上。

手電照在旁邊的石壁上,我又看見了路標,依然是刻得很好的三角形。手電的光柱轉而筆直地照向前方。

還是沒人。

怎麼回事?

這兩個人就這樣消失了嗎?一點跡象都沒啊。我一邊向前走著,一邊更加用心地看著旁邊石壁的路標,不讓自己錯過任何一個細節。

可是,直到這段甬道過半,快要走回白骨洞的洞口時,路標還是每隔六七米就出現一個。

終於,在離洞口大概只有十米左右的地方,我赫然看見一個和之前都不太一樣的標記。

還是一個三角形,可是非常明顯,刻下這個圖案的人,手在發顫,以至於每一邊都不筆直,歪斜得厲害,而且從較之前的記號更深這點來看,無疑這個記號,也是何運開刻下的。

這兩個人就是在這裡出事的,以至於讓何運開也控制不住內心的驚慌,無法讓自己粗壯的手臂停止發抖。但是,要刻下這個路標,是需要一定時間的,也就是說,他們遭遇的事,還能讓他們有相當充足的時間刻下路標。

等一等,如果發生了什麼,為什麼他們只刻下路標,卻不索性留言示警?

這真是太奇怪了。

所有這些念頭,都是一瞬間在我的腦中閃過,在想到這些的同時,我迅速後退了幾步,手電筒照向四周,凝神戒備。

儘管離洞口很近,但何運開和劉文穎就是在這裡出的事,絕對不能掉以輕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當我的目光隨光柱射向前方的時候,我猛然明白了,何運開和劉文穎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反應。

剛才一路走來,我的注意力大都放在旁邊石壁上的路標,否則,我該早就發現了才對。

前面不遠處,在我腦子裡理所當然認為該是通向白骨洞的甬道口,卻赫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又一個轉彎口。在那裡,還有一道不知通向何方的甬道,第四段甬道。

所以,何運開和劉文穎才會這樣震驚。

這一次刻路標,竟然刻出了新的甬道!

我深吸一口氣,轉過了第三道彎。

出現在面前的,是一段和之前差不多的甬道,我用手電一掃,石壁上有路標,向前照,盡頭看不太清,不過,不太像是出口的樣子,黑洞洞一團。

沿著有路標的那一邊,我緩緩向前走。如果路標不斷,可能就不會發生什麼危險。順著直走就是。

為什麼兩個人沒有回來現在也有了解釋——他們走到了新的地方。

很快這一段甬道就走到了頭,又是一道彎,轉過去,還是一段甬道。

走到第八段甬道的時候,我已經感覺有些不妙了。這甬道到底有多長,還有多少道彎?我從進來到現在,過了大概也有半個小時,何運開和劉文穎去了這麼久,要是到了新的地方,照理會立刻返回,如果甬道過長,也該停下不往前走,回來報告才對。可是我居然到現在也沒有碰到返回的兩個人。

而且,這每一段的甬道,儘管我沒有非常在意地去辨識,卻還是感覺彼此相似的可怕,大自然怎可能生得出這樣相似的甬道?

又轉了幾個彎,旁邊的路標變成每個彎口一個,並且越來越淺,越來越隨便,終於不再出現。我明白這並不是出現了什麼突發狀況,而是,兩個人已經沒有心思去畫記號了。

我向前奔跑起來,連著跑過七段甬道,終於停下來,撐著石壁彎下腰喘著氣。我心裡明白,並不是沒有狀況發生,自己已經和何運開劉文穎一起,從踏入甬道的第一步開始,就早已經陷入到狀況中了。

這個狀況,只怕就是,永遠也走不出去的黑暗甬道。

這小小的山腹,哪裡可能會容得下這樣一圈又一圈的甬道,這無窮無盡的甬道,一定是那神祕力量的傑作。我想到了當年諸葛亮設下的八陣圖,困在那裡面的人,莫非就是這個樣子?

我已經記不清轉過了幾個彎,走了幾段甬道。時間過去了兩三個小時,梁應物他們只怕已經絕望。

一個人在走不出去的甬道里不停地向前走,能聽到的只有自己的腳步聲,能看到的只有越來越暗的手電光線,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再撐多久,不僅是體力,精神上每時每刻所受到的壓力,那種從心底裡壓抑不住泛出的絕望,不停地撕扯著我的神經。

我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絕望過,從來沒有,哪怕是從前,死亡離我只有半米遠的時候也沒有。我的意識隨著自己清晰可聞的喘息聲越來越混濁,我把自己的嘴脣咬出血來,讓疼痛保持自己心底裡的清醒,我看了看錶,下午3點50分。我是什麼時候進來的,10點,還是11點?

雙腿像灌了鉛一樣重,我從懷裡摸出剩下的兩塊壓縮餅乾,我的胃已經痛得有些麻木了,這兩塊餅乾可以讓我多走一點路。

我沒有停下來,坐在地上吃餅乾,而是一邊走一邊吃。我怕自己一坐下來,就再也沒有重新站起來的力量和勇氣。

我的腦子已經漸漸無法思考,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向前走,別倒下去。或許很多人會不以為然,要知道軍隊作野戰訓練,常常連續急行軍一天一夜,而背上揹著的東西有幾十斤重,遠遠超過我現在。可是那和我此時的情況有一個根本性的不同,就是知道。知道終點在哪裡,哪怕是連著走一天,走兩天,許多人也能堅持下來。可是在這樣的黑暗甬道里,完全不知道要走多久,轉多少彎,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正在走著的甬道是不是真正的存在,這對一個人心智的考驗殘酷到了極點,遠甚於肉體上的疲乏。

更何況我已經餓了這麼久,肉體上也真正是極度的疲憊。

手中的手電,不知在多久以前,已經完全沒電了。我摸著石壁向前走,一定要摸著些什麼,才能讓我的心裡踏實一點,讓我堅持著,不要放棄。

汗已經不知道流了多少,可是手腳和我的心一樣冰冷。

“!”

“看,真的是!”

我隱約聽見前面的叫喊聲。然後一道亮光打在我臉上,我矇矓的雙眼看不見任何東西,大腦在幾秒鐘以後反應過來,是手電光。

手電的光很快就滅了,那是最後的一支備用手電,我聽見似乎有人向我跑來,心裡一鬆,直挺挺向前撲倒在地上,手裡那支沒電了的手電滾出老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