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惆悵妝成君不見(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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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惆悵妝成君不見(4)
這晚,月涼如水,我終於尋了一個間隙,悄然踱到殿外。心中只是惘然。暗自思忖,這中間定然發生了什麼……雙手扶著廊間冰涼的欄杆,正對著夜sè中的一池碧水。不期然,卻有一個頎長的身影,覆上了我煢煢孑立的倒影。
驀然心驚,回頭卻是他。我訥訥地喚道:“彥和。”且喜且憂。他端正的眉眼浸潤在清涼的月sè中,溫和的輪廓便平添了幾分柔潤的氣息。
他聽我如此稱呼,不覺一怔,欠身道:“昭儀。”這一聲,極其清晰。他輕輕一拂袖,便將殿中的歌舞昇平拂到了身後。他是盛世華章裡得天獨厚的人。我這一瞬間,心思也漾了開去。
過了許久,才低鬟斂袂:“我正該當面說一聲謝謝。”他的脣角有恣意輕揚的弧度:“那麼,我也該向昭儀道喜。”我心中迷惘,喜從何來?他遠眺夜sè中的沉沉殿宇,又道:“重回宮廷,可算一喜?”我悵然一笑,心知他刻意忽略了我眉梢的薄怨。
“其實,您也不必謝我。我曾說過,皇上絕不是薄情冷血之人。”他兀自憑欄,微笑淺淡。說到皇上,他總有無比歡喜和敬重。我微笑道:“可是除此之外,我還要謝謝你的白獺髓、玉屑和琥珀屑。”
他不禁凝神來看我的臉。我正含著一泊溫和的笑。他微怔,搖頭嘆息:“其實,皇上未必真的介意。但我斗膽揣測,您介意容貌,甚於皇上。”我頷首不語。他是懂得的,固然是為取悅君王,但這容貌,以及由此而衍生的xing情和才華,卻是唯一能夠支撐我的自信、驕傲與尊嚴的。
或許是不想使我掛懷,他豁然笑道:“我只是偶然得之,不足為謝。”然而,我心知白獺髓罕見,玉屑和琥珀屑又是何等貴重。因而深施一禮,鄭重地說:“多謝始平王殿下。”他坦然受之,神情自若。
這一晚,一反常例,他並非梳髻戴笄、褒衣博帶,卻是一身赭紅的鮮卑袍子。初看時,不免疑惑。但轉念一想,卻懂了他的用心。因為拓跋巨集雖以冕冠袞服上朝聽政,但常服仍是鮮卑式的。倘若今晚,殿中諸人只有我和他身著漢服,恐怕會惹人非議吧。想到這一層,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了。
靜默片刻,拓跋勰忽然正sè道:“昭儀,你可想知道王肅的訊息?”這一問,話題急轉,思緒亦是急轉。我驚道:“殿下有他的訊息?”
拓跋勰徐徐道來:“他是雍州刺史王奐之子,曾任南齊的祕書丞,然而並不以文才見長。”我一驚:“這個王,可是琅琊臨沂王氏?”這是南朝最為顯赫的世族之一。
拓跋勰頷首,以旁觀者的冷靜,繼續陳述事實:“上個月,雍州有變。王奐被朝廷所殺,其子王彪、王爽、王琛、王弼,以及女婿殷叡,都被誅殺。”我暗自心驚,急問:“王先生如何?”拓跋勰道:“惟獨王肅得以逃脫。一過淮河,便是我朝疆域,應該不會有危險了。”
我這才定神,心裡一瞬間起了許多個念頭,卻一個也抓不住。風聲簌簌,樹影婆娑,他的面容也覆上了明暗不定的yin影。我不動聲sè地問:“那麼,殿下打算怎麼做?”他沉吟道:“屆時,我將向皇上引見此人。王先生曾在馮府,昭儀或可進言。”我忽然沉默,聲音微冷:“殿下這是在唆使我干預政事麼?”
他側身望著我。一半神情藏匿於yin影之下,那聲音卻是果斷有力:“不敢。只為王肅是南朝人,熟知南朝禮樂典籍,又善謀略,皇上正致力於漢化,我不願皇上失去這個人才。”
我一怔,說道:“皇上禮重漢人,若王先生前來投奔,皇上不會不用的。”拓跋勰的眸子裡,有一點凜冽的寒意,他正sè道:“不僅僅是用,應是重用。”
我心中一震,不免重新審視他。他堅毅的脣角,未曾有半分動搖。我苦笑道:“彥和,你曾說過,你要守臣子的本分,也是為我計量。如今,你仍守你的本分,卻無法體諒我的難處了。”抿了抿脣,又黯然道,“你們兄弟之間,親密至此,尚有難以啟齒的難處,何況於我?”說到此,不免心灰意冷。
拓跋勰深看我一眼,雖有哀憐之意,開口卻極為冷靜:“是勰強人所難了,在此謝過。但昭儀有所不知。南朝永明皇帝病重,皇太子業已去世,如今儲君未定。皇長孫和二皇子皆有可能。王肅曾屬二皇子麾下,他的族弟王融,以文辭揚名江左,如今正是二皇子的幕後之人……”他不再枝蔓,只下一個結語:“王肅如今雖不能見容於南朝,倘若二皇子果真登基,那情形就大不一樣了。”
“殿下的意思,是我們要為皇上爭取王先生?”我凝神望著拓跋勰。同時想到近來沸沸揚揚的南伐之議,他未曾出過一言,目中便灼灼而有深意。
眼前的始平王不是那醉迷詩書、不諳朝政的青衫少年,他如今意氣風發,是大魏天子的肱骨之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