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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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6)
她心中隱然的不快只是這麼一閃,現在哪兒還有心思去跟胡小芒她們爭高下呢。
回到家,已是夜裡十一點半鐘了,她先走進廚房,用溼毛巾擦了把臉,對還沒回房休息的吳阿姨問道:“我媽睡了嗎?”
“剛剛睡,”吳阿姨小心翼翼地答道:“她和你妹妹一直等你來著。”
她端著毛巾發了一會兒呆,沒再問什麼,躡著腳溜進了自己的房間。
扭開桌上的檯燈,發現燈座下壓著一張字條,拿起來一看,是母親草草的字跡。
“小虹我和你妹妹等了你一下午又一晚上,你還有心思去演戲嗎?你不願意和盧援朝結婚,我們不管,可你怎麼能用這種陷害別人的手段達到目的呢!這會給你爸爸帶來什麼影響你考慮過嗎?你太使我生氣了,你應該馬上去向組織上承認錯誤,要求處分,要爭取主動,明天再和你細談。
媽媽”
她把字條慢慢地在手裡揉成一個團。也許只有她才能體會出母親在字條裡那種既嚴厲又體貼的心情,她心裡一時亂了方寸。明天還走不走呢?要不要照母親說的那樣先跟組織上去談,或者乾脆直接去法院認錯?她想了半天,最後拿定主意還是先去北京,她覺得這樣既可以得到充裕的時間來琢磨退身之計,而且在不得已時還可以先跟在北京開會的父親談一次。她想起父親,惶惶然的心緒稍稍安定了些,父親是南州市政法機關的總頭兒,只要他腦子裡還有一絲父女之情的顧念,就絕不會過分追究。一向,父親是最愛她的,他若是臉色好一點兒,下面那些人當然就會網開一面。何況她只要一口咬定誣告盧援朝的目的完全是為了甩掉一個愛情上的包袱,就是說到哪兒也無非是個個人道德品質問題,既然沒造成什麼後果,大不了就是把她拘留幾天,來個處分罷了。她呢,頂多臭上半年,上不了臺,不給派角色。可這沒什麼,既走到了這一步,倒黴也是該著的,時間總會磨掉一切,厚今薄古是人的一種本性,就算是天大的醜事,一旦成了歷史,就會被人看得淡淡的,別說她了,就連蔣介石、日本戰犯,也不像過去那麼咬牙切齒了。對了,要問起從援朝家搜出的那些東西怎麼辦呢?實在不行,就來個“一問三不知,倒也怪不得”,只要和馮漢章的關係不被人知,是完全可以憑著自己的聰明才智和有利的家庭地位安度難關的。
想起馮漢章,她心裡不由燒起一把無名火來,他要她辦這件事的時候,是那麼躊躇滿志,說得是那麼萬無一失,可現在怎麼樣呢?差不多把她的前程全葬送了。
主意是他出的,可出主意的卻在北京高階飯店的席夢思**睡得正香,留下她這個幫忙的提心吊膽地在這兒熬日子,真是從來也沒有受過這份窩囊。她想好了,這次到北京,一定先設法找到他,攤開來談,要麼他實現那個幫她出國留學的許諾,要麼大家都別舒服了,要讓他知道,逼急了,她是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的!
越想越恨不得立刻就飛到北京去,這一夜她沒有睡著,睜著眼胡思亂想熬到天亮。為了避免跟母親和妹妹打照面,她還沒等窗戶上露出青色就匆匆爬起來,簡單地寫了一個條子,說明她有急事要去北京出差,仍舊壓在臺燈座下,然後悄悄離開家門。
早上七點半鐘,南州至北京的直快客車徐徐駛出熙熙攘攘的站臺。她坐在一個臨窗的座位上。當列車快要駛出市區的時候,透過明淨的車窗,她的視線向遠處伸展出去,在地平線上,941廠的灰色圍牆綿延西向,圍牆上“注意防火”幾個碩大的紅字在冬天的晨霧中依稀可辨。她不知怎麼的突然想起了盧援朝,他今天大概能回廠上班了吧?這一瞬間她禁不住回想起過去他們共同度過的那些時光,想起他的種種好處,一股歉疚感墓地淨了上來。憑良心,她知道自己是太無情了,太有負於他,而他對她卻一向寬容忍讓,當她在一年前正和馮漢章摘得火熱的時候,就看出盧援朝醋意十足,這本來也是難怪,人非草木,何況他在這方面又是個十分**的人,但他並沒有做出任何大吵大鬧的公開干涉,這使得她甚至還曾經產生過一種感動的心情。後來,慢慢就習慣了,大概,盧援朝為了能當上市委書記的乘龍快婿,寧願對她的風流韻事睜一眼閉一眼……當然,不管怎麼說,他是愛她的。
車廂的擴音器裡,響起了廣播員十分做作的聲音,“各位旅客,列車七點四十五分到達西郊車站,請下車的……”她側著頭聽了一會兒,等思緒又慢慢飄回來的時候,似乎已經從剛才短瞬的良心發現中解脫出來。她何嘗不是一個可憐的女人呢?
為了成為生活中的強者,連自己的愛人都得犧牲掉,這又何嘗不是一種痛苦呢?人獸同源,在生存競爭面前,誰也難保不帶著一點獸性,也是無可奈何之事啊。
列車的速度漸漸減慢下來,西郊車站快到了。這時候,一個扎小辮兒的女乘務員走過來,對著她打量了一下,又看了看她座位上的號碼,問道:“你是南州歌劇院的施季虹同志嗎?”
“是啊。”她困惑地看著這個陌生的姑娘。
“軟席車廂一位乘客請你去。”
她先是有些意外,但馬上想到可能是市裡哪一位她父親的部下從劇院裡知道和她同車,特地想照顧她一下。於是便從行李架上取下皮箱,跟隨乘務員向軟席走去。
軟席車廂位於餐車的後面,當她尾隨著乘務員穿過一條細細的過道走進很空的餐車的時候,一個身材寬大的中年人迎面攔住她的去路。
“是施季虹嗎?”
聽聲音很不客氣,她對那人打量了一下,突然認出他就是在公安局第二次聽她檢舉盧援朝時在場的一個,臉上頓時變了色,吃吃地答道:“是,是我。”
那人向她遞過一張三十二開大小的白紙,說:“你看這個。”
白紙上眉頭橫寫的三個黑體字赫然撞過她的眼睛——逮捕證!
她張大了嘴想叫喊,喉嚨裡一陣戰慄,聲音卻全被從心底裡升上來的一股絕望的寒氣凝結住,發不出來。她的兩腿一軟,身子剛要往下倒,就被兩個像是突然從地裡冒出來的女民警從後面架住,推著向車廂門口走去。
列車在西郊站停了兩分鐘,又緩緩啟動,繼續向北京方向駛去,她卻被兩個女民警挾持著下了火車,鑽進候在站臺上的一輛灰色上海型轎車裡,全速開回南州市來。
只匕被領進了一間寬大的審訊室。迎著南窗上射來的刺眼的陽光,她望見屋子當中孤零零地擺著一隻方凳,在方凳的前面,有一張長條形的桌子,桌子後面逆光端坐著四個人。她走神辨認了一下,這四個人中,一個是早上在火車上抓她的那個大個子;一個是聽她檢舉盧援朝的那位負責人,另一個更熟,就是曾經帶肖萌看過病的那個女的,只有坐在桌角的一個胖胖的年輕人是以前未曾見過的。
她在表面上已經鎮定下來,雙手插在褲兜裡,沒等那幾位開口就先發制人地問道:“哎,你們抓我,告訴我父親了嗎?’”
沒有人回答她,桌子後面傳來一個冷淡的聲音,“坐下。”
她的身子抖了一下,雙膝遲疑著彎下來,屁股就捱到了凳子上,但嘴巴上盛氣凌人的勢頭仍然沒有減下來:“我父親到底知道不知道?”
坐在審訊臺中央的那個人翻看著檯面上的材料,眼皮都沒抬,還是那種冰冷而緩慢的聲音:“回答你的姓名、年齡、職業。”
她張著嘴愣了片刻,終於像垮了一樣軟下來,用低迴的聲音答道:“施季虹,一九五年生,南州市歌劇院演員。”
段興玉這才抬起頭來,眼睛裡充滿倦意,額頭上蒙著層薄薄的油汗,從昨天早上到現在,他和陳全有小組的幾個人一樣,還沒合過一下眼皮,吃過一口熱飯,神經似乎已經累得有點兒麻木了。
昨天中午散庭以後,正在局裡參加處以上幹部貫徹市委工作會議學習班的紀真打來電話,要段興玉和陳全有小組認真檢查一下失敗的教訓。來電話的時候,他們正在開會,但並沒有把時間花在檢查失敗的教訓上。會上,段興玉只是用了短短兩分鐘,先把責任攬在自己頭上,他覺得找原因、查教訓都應當先放一放,當務之急是要趕快確定出一個下一步的工作方案來。他提出了三點想法,一、從盧家搜出的特務用具極大可能是施季虹為達到陷害目的而放置的;二、施季虹不過是個提線木偶,她身後一定有一個指揮者;三、這不是一個簡單的誣陷案件,而是特務組織周密策劃的一次行動,行動意圖可能是為了掩蓋施季虹盜竊機密的罪行。這三點分析意見博得大家一致贊同,因為在11·17案現場採取到的鞋印中,如果江一明、杜衛東、盧援朝均可排除,那麼剩下的就只有施季虹,看來,那個跳窗子作案的人,正是她。
會開得很短,結束的時候,段興玉做了這樣幾項決定,一、在對外保密的情況下逮捕施季虹;二、逮捕前,對施實行外線監控;三。著手蒐集應當蒐集的有關證據。會一散,陳全有、周志明、陸振羽,加上嚴君,立即兵分幾路,分頭去辦。一下午的時間,幾項工作都辦得挺順手,嚴君和小陸去歌劇院,和院領導及保衛幹部共同商定了一個合乎清理而又簡單易行的密捕方案,連段興玉聽了也十分滿意;周志明去外線隊佈置了監控工作,外線偵察員在上哨的頭兩個小時就有所收穫,發現施季虹下午三點十七分從歌劇院出來,在福來街的一家小雜貨店裡打了一個公用電話,偵察員近前觀察,只見她撥通一個總機號碼後,要求接一個分機,偵察員只聽清712三個數字,她拿著話筒等了半天,對方才有人接,但她只說了一句什麼話便啊啊地支吾兩聲結束通話了。從雜貨店出來,她神色匆匆地乘上六路公共汽車往南州大學的方向走,到歧山路站下來轉了一圈,又改乘九路無軌直接去了紅旗劇場,一路上沒有再做什麼。
712,這肯定是個分機號碼嗎?如果肯定的話,那麼南州市使用這種位數分機號的單位多不可數,範圍太大,難於篩選。會不會是個飯店或者招待所的房間號呢?
這個念頭在段興玉腦袋裡問了一下,立刻被他抓住了,他當即把正要下班的全科人馬統統留下來,簡單交待了一下,然後分別派往全市各大飯店,各大招待所去查證。
到晚上七點多鐘,派出的人都陸續回來了,只查到六個地方有712這個房間號。他正在翻看著抄回來的那六個712房間的住客登記單,身邊的周志明突然失聲叫起來。
“是他!”周志明指著一張登記單抄件叫著。
這是從南州飯店抄回來的,段興玉不由念出聲來:“馮漢章,裡克有限公司代表,住進日期……”
周志明顯然毫不懷疑找到了楔口,急急地說:“這人和施季虹認識,關係特別好的,為這個,盧援朝原來很不愉快呢,她爸爸也說過她好幾回,最近這一段,他們明面上不大來往了。”
段興玉把去南州飯店查證的那個幹部叫來問了一遍情況,知道712房間是馮漢章做為裡克公司駐南州辦事處兼帶自己的住房長期包租的,他本人現在不在南州,兩天前因為一筆生意的事去北京了。
他心裡興奮地笑笑,沒想到外線偵察員聽來的這麼個孤零零的數目字競引出瞭如此重大的發現。但另一個問題卻又使他迷惑,從福來街到紅旗劇場本來乘十一路無軌可以直達,可施季虹為什麼偏要吊個大三角,繞到歧山路去呢,她去歧山路幹什麼?
晚上快九點鐘,大陳從杏花西里回來了,帶回了更加令人滿意的訊息,他從公文包裡取出幾頁紙放在桌子上,喘著氣說:“我同盧援朝談了,這是記錄。”
他從桌上拿起記錄,一邊看,一邊聽陳全有說道:“盧援朝情緒還好,對我們持諒解態度,他只是一再宣告他不知道施季虹還有什麼別的問題,他原來一點兒也沒想到她會幹這種事。不過後來我們談開了,他在無意中倒是說出了一個很重要的情況。”
“什麼?”段興玉索性把記錄放下了。
“施季虹手裡是有一把盧家的鑰匙的,是盧援朝以前為了表明和她的關係給她的,至今仍然在她手裡。”
“懊?”段興玉點了一下頭,這對於認定他對施季虹的分析確是一個重要的證據。
“你再看這個,”陳全有把另外一紙材料遞給他,“這是住在盧援朝樓下的一個女同志寫的證明材料,我給她辨認了施季虹的照片,在咱們拘留盧援朝的前一天下午,她看見施季虹從她家門前經過上樓去了。我就手查了一下,在那個時間裡,盧援朝在廠裡上班,他弟弟在停車場看車,家裡只有個昏饋半聾的老太太躺在自己屋裡睡覺。”
案情漸次理出了頭緒,陳全有同盧援朝談話的記錄,女鄰居的旁證材料,再加上712房間那個客人的情況,使他在坐上審訊席的時候胸有成竹。何況他的對手,不過是個沒有受過專門認德的“嫩毛兒”,和這類貨色鬥法,連他這個一向謹慎的人都認為是件駕輕就熟的事了。
他把銳利的目光對著施季虹的臉,直視片刻,才說:“我們是第二次見面了,真是冤家路窄呀。”
施季虹拼命想擠出一點笑容,卻弄成一臉哭相,她伸長脖子,舔舔嘴脣,用誇大的痛苦表情說:“哎,你們能不能先讓我喝口水,我渴得實在木行了,眼睛都發黑。”
陸振羽用桌上的瓷杯從暖壺裡倒了水,異樣地端詳了她一眼,才把林子遞給她。
她接過來端到眼前仔細看了看,皺起眉頭,從兜裡掏出一方雪白的手帕,非常認真地將一圈林口擦了一遍,嘴裡叨咕著:“太髒了,太髒了。”
陸振羽恨不得能揍她兩下,一個渴極了的人見到水,哪兒還會有這麼多臭講究呢?他沒好氣地衝口說道:“嫌髒別喝。”
施季虹朝他翻翻眼睛,沒再吭氣兒,稀溜稀溜地把一杯子水喝下去了。
段興玉本想先殺殺她的架子,話到嘴邊又變了主意,只是用一種很隨意的口氣問道:“你告發盧援朝之前,最後一次去他家是什麼時候?”
“那我記不得了。”施季虹把杯子放在凳子腿旁邊,說道:“我早就想和他吹,所以一直躲著不去找他。”驗顯然沒有識破這個提問的迂迴用意。
“你知道你是因為什麼原因受到逮捕的嗎?”
“知道,我不該用誣告的手段來達到和他吹的目的,我是很痛心的,我本來是想利用這次去北京出差的機會找我爸爸談的,我願意接受組織上的處理。可我想不通,你們為什麼非要採取這種方式不可,你們這麼一弄,我以後出去還怎麼有臉上臺演出啊?再說,這對我爸爸影響也不太好。”
段興玉已經沒有耐心再和她繞圈子了,表情厭惡地說:“我知道你的職業是演員,可我這兒,不是舞臺!”頓了一下,又說:“你們在演戲的時候,側幕不是有個提詞的嗎?如果你真的忘了詞,我可以當這個提詞的,你在告發盧援朝的前一天下午到盧的家裡去幹什麼了產’“不不,我沒去!”施季虹的眼神一陣發緊,低頭回避開他銳利的注視。
“真的沒去嗎?”他狠狠地說,“你可是有他家的鑰匙!”
“我、我,我是去拿我的東西,我要和他吹,想把放在他家裡的東西拿回去。”
“盧援朝現在還在,他怎麼不知道你拿走了什麼東西?你既然要和他斷絕關係,為什麼還要趁他不在到他的家裡去?既去了,為什麼不把鑰匙給人家留下?你究竟是去拿東西,還是去放東西?”他用一連串的提問使對手幾乎得不到喘息的機會。
施季虹臉色蠟黃,鼻子上冒出了大顆的汗粒子,他知道她的心理狀態已經開始發生急劇的變化,是到了最後打擊的時刻了。
“施季虹,你犯的是間諜罪,罪證是確鑿的。如果你繼續表演下去,只能貽誤你自己。”
施季虹急促地喘著氣,雙肩抖動,鳴的一聲要哭,被他厲聲打斷了,“還要不要我給你提詞?”
施季虹哭不成聲,一副精神上完全瓦解的樣子,抽噎著連連說道:“你不要提了,讓我說,讓我說,是馮漢章,馮漢章,是他逼我,逼我乾的,你們抓他來問,他就住在,住在,南州飯店,南州飯店……”她喘得說不下去了。
“712房間。”他冷冷地提示了一句,故意使對手感覺到他早已洞悉一切。
“是是,是712房間。”施季虹連連點頭,慢慢止住了哭泣。
“他還讓你做過些什麼事?”
“不,沒有。”她遲疑了一下,又說:“以前我在941廠倉庫工作的時候,他要我把每個月庫裡幾種零配器件進貨的數量告訴他,就這些,真的就這些。”
為了再印證一下外線發現的情況,他又問:“審判會以後,你找過他嗎?”
“我給他打過電話,可飯店的服務員說他去北京了。”
“打完電話以後你又去什麼地方了?”他緊追不放,這時候是決不能給她從容思考的時間的。
“馮漢章以前跟我說過,如果出了什麼事來不及通知他,就在歧山路西口禁止停車標誌牌的紅白杆子上貼一塊膠布,貼在從底下數第三個紅道子上。打完電話以後我就去歧山路了,在那兒貼了膠布就直接去劇場了,晚上我哪兒也沒去,我參加了演出,真的哪兒也沒去,你們可以去劇院裡查。”
突然段興玉什麼也不再問了,叫人帶走了失聲痛哭的施季虹,他已經意識到全案破獲的機會迫在眉睫,施季虹的報警訊號既然昨天便貼在了歧山路上,難保馮漢章不會聞風而逃,所以,他一刻也不敢遲緩地中斷了審訊。
他們從看守所匆匆趕回處裡,時間已是中午十二點鐘了,他叫人替他們把午飯從食堂打到辦公室來,一邊吃,一邊佈置工作。
眼下的局面已經變得明白而簡單,施季虹報警已經將近二十四個小時,馮漢章這條長線不能繼續再放,必須馬上逮捕,結束11·17案。
他用筷子敲著一本攤開來的民航班次時刻表,說:“晚上五點,我看說什麼也得乘晚上五點這趟航班走,不能再耽誤了。”
距離晚上五點只剩下不到幾個小時的時間,可是要辦的事情卻很多,得去局裡彙報;得去檢察院辦逮捕證;得掛長途電話和北京市公安局聯絡,還有一件按說不該成問題而實際上最成問題的事情——買飛機票。
“大陳在民航的路子最野,搞幾張票還不是手拿把抓?”小陸把大陳推了出來。
“得了吧,”大陳直襬手,“我認識的人都是保衛處的,賣票的咱一個世木認識,這種急茬的事,保衛處又不能對售票處下命令,下了也白搭,人家一句話就頂你一溜跟頭,沒票!票賣完了,正大光明……”他還想說什麼,看見段興玉皺起了眉頭,便把話吞了回去。
“剩餘的機動票總還是有的,大陳想想辦法吧。”段興玉幾乎是下命令似的說著,“能弄到兩張就夠了,志明和小陸先飛北京,咱們倆坐明天早上的火車走,火車票好辦,實在買不到,搞張站臺票也得上去。”
大陳沒再說什麼,事情一樁樁都算議定了。段興玉看看大家,說道:“都吃完了嗎?歧山路那塊膠布條得趕快去人拿掉。我看,從萬全計,還是得做好化裝掩護,別愣頭愣腦的硬去撕。”
周志明昨天下午在施季虹離開歧山路以後,曾隨幾個外線的同志去那兒觀察過一番,他說:“我昨天看了,那兒雖然算一條大街,但既不是商業區也不是居民區,行人不多,便道上有小樹林,挺安靜的,我看一對一對談戀愛的不少。”
“好,。”段興玉說,“那咱們不妨也去湊湊熱鬧,讓嚴君跟誰去,撕掉膠布前要把它拍照下來,以後要人證據卷的。”
小陸的一口饅頭還沒有嚥下去便站了起來,咕咕咕峻地搶著說:“這任務我包了,我熟悉歧山路。”說著,他當即從櫃子裡取出搞密拍照相穿的化裝服,就要往身上披掛。
大陳笑著說:“你怎麼熟悉歧山路?淨在那兒軋馬路了吧。”
小陸顧不得答話,手忙腳亂地脫下棉襖,只穿一件薄毛衣,將照相機固定在腰上,外面罩上那件衣服,挺挺胸說:“怎麼樣?”
嚴君第一個搖頭,“不行不行,這衣服你穿著又瘦又長,都繃在身上,遠遠一看就覺得肚子上那一塊鼓鼓囊囊的,太暴露了,志明穿還差不多。”
大陳哈哈笑,“這衣服本來就是比著志明的水蛇腰做的,你這什麼腰?水牛腰。”
小陸低頭看看自己腆起的肚子,上面一塊鼓起的疙瘩,的確過於觸目,他頗不情願地把衣服脫下來,對大陳反脣相譏道:“你呢,你老兄是雞腰。”
大家愣了一下,旋即鬨然笑起來——按比例,雞腰倒真是比水牛腰還粗呢,連段興玉也忍俊不禁了,笑了一下,說:“算了吧,小陸別去了,本來就感冒,再不穿棉衣到外面吃風,不是雪上加霜嗎,還是志明跟嚴君去吧。”頓了一下他又說:“大家可都得注意一點身體,這個要緊的關頭,咱們可是病不起啊!”
在馬路縱橫如網的南州市裡,峻山路算不得一條長街,也算木得一條寬街,但它不失典雅的幽僻和寧靜卻是動人的,以此在周圍的繁華中獨佔了一種別樣的勉力。
馬路西側的便道上,黃護淺淺成林,齊胸的松牆和攀膝的冬青密匝匝地構成高低相間的雙重綠蔭,綠蔭腳下,被秋風吹落的護葉還沒有全枯,把地面鋪得金黃耀眼。路東,幾株蒼柏懸根出土,老本生鱗,鬱郁枝葉掩映著三兩幢別緻的白色小洋樓,遠遠望去,在初冬的陽光下,頗有些油畫的情調。
嚴君挽著周志明的胳膊,像突然走進了神迷的夢境,她在南州已經生活七八年了,卻是第一次發現還有這麼一條恬靜美麗的街道,安靜而濃厚的風吹在臉上,使人醉醒然。她纖細敏銳的指尖彷彿感觸到了周志明臂彎上的強勁脈跳,感觸到他身上蘊漲著的青春氣息,久久以來強壓在心頭的愛像被什麼東西誘發了,從心底沖決上來,湧滿了全身,這一刻她恍然覺得自己真的成了一個幸福的戀人。
仰臉望望周志明,他卻是傻傻的全不經意,只顧往前走,她不覺又有點兒心酸,輕輕晃了一下他的胳膊。
“哎,我們……總得說說話吧,要不太不自然了。”
“行,說吧,……你說呀。”
她張張嘴,卻又無話可說,“你,你也說呀。”
周志明笑了,歪過臉來看她,“你今天怎麼啦?”
“沒什麼。”她連忙掩飾地笑笑。忽然感到一種強烈的衝動把身體推向前去,一種想對他表現出些異性熱情的渴望推動著她把身體靠緊他,但是隻有一秒鐘,她忽又覺得自己非常可恥,“我不能這樣,不能這樣,這是在執行任務,這樣假戲真做是在欺騙自己,應該疏遠他,疏遠他,應該強迫自己……”她臉上像燒了一片火。
“你今天到底怎麼了?”周志明的聲音就在耳邊,輕輕的,輕輕的,“發什麼抖啊?你呀,回去好好練習練習偵察員的單細胞動作,裝什麼得像什麼,要是過去搞地下工作,你這樣的早暴露了。”
“我該疏遠他……”她覺出生活的苦味,四周的幽美也不那麼可愛了。
“喂,自然點兒啊,前邊到了。”
自然點兒,自然點兒,這是工作!
她終於放得自然了,很有分寸地進入了規定的角色,在他拍照和撕下那張膠布條的時候,做著各種掩護動作。
他們離開峽山路,在附近不遠的一條僻靜小巷裡,找到了來時隱蔽在那裡的汽車,拉開車門鑽進去。嚴君把鑰匙塞進電門,正要發動,周志明突然從旁說道:“今天執行任務,我對你有個新發現。”
“什麼發現?”她停下來。
他卻抿嘴笑,“這可不能告訴你。”
“你說你說,到底發現我什麼?”她急不可耐地直叫。
“你小點兒聲。”
她乖乖把聲音放得小小的,“發現什麼?”
“得啦,快開車吧,還有兩個小時飛機就要起飛了,我還什麼都沒收拾哪。”
她又把聲地抬起來,“你說不說月’他俏皮地動動鼻子,“不行不行,這得將來再告訴你。”
她威脅地拔下車鑰匙,“耗吧,看誰耗過誰!”
“那,”他軟了,“我說了你可別生氣。”
“你說吧。”
他眼睛帶著笑,她心裡直緊張,簡直猜不出他會說出什麼話來。
“你該趕快找個朋友了,”他說,“別看剛才我說你單細胞偵察動作不行,其實我發現你還是很會談戀愛的,你……你看,我說你要生氣吧。”
周志明說這段話,完全是一副“過來人”的語氣。她什麼也不再說,沉默地發動起車子,車身暴躁地跳了一下,轟地衝出了狹窄的衚衕口。
周志明有些訕訕的,把話題扯開,“現在北京冷不冷,要穿大衣嗎?”
“我怎麼知道。”
“你是北京人嘛。”
“穿不穿,反正帶上點兒好。”她說完這句話,一個念頭突然跳出來。
“哎,你去北京,到我家看看好嗎?”
“‘恐怕沒時間,”他搖搖頭,“現在連馮漢章在北京住什麼地方都不清楚,去了以後還得先找人,找到人就得馬上抓,抓完了馬上就押回來,哪有時間閒串門呢?”
“誰讓你閒串門啊,我有件東西要給家裡捎去,你有機會就去,沒機會就算,怎麼樣?”
“那呆會兒把你家的地址給我吧,你爸爸是不是也跟你似的,特別厲害?”
“我厲害嗎?”
“反正不善,不過還吃得消。”
她笑了一下,卻並不覺得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