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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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6)
生活是很實際的,首先得找個睡覺的地方。開頭,他就睡在辦公室裡的桌子上。
桌上短,伸不直腿,睡上一夜累得屁股痠痛,而且老睡辦公室也容易讓同組的人討厭。後來,他就去替別人值夜班,為的是可以佔領值班室的那張小床,但值班室畢竟也不是個久住之地。大陳以組長的身份把行政科的門檻都快踏破了,管房子的老萬還是那句話,“你叫我下出房子來?”段興玉也去找行政科長商量過,想叫行政科出錢在市局招待所裡包一個床位先讓他住上,行政科長倒是開誠佈公:一個床位一塊伍一天,一個月不過四五十塊的數目,錢是拿得出,就是財務上沒這筆專案,上不了帳。後面還有一句難聽的,“他自己把房子送了人情,轉過臉跟單位裡找地方,這種情況,不好解決。”當然,這句話段科長自然不會告訴他,他就這麼在值班室裡湊合了將近一個月。
這天晚上下了班,行政科老萬到值班室來打長途電話,看著他一個人捧著個鋁飯盒在屋裡吃飯,不由動了點兒惻隱之心,打完電話沒馬上走,在椅子上坐著陪他扯了會兒閒話。
“一個人,夠淒涼的啊。”老萬說。
他笑了笑,“沒轍呀。”
老萬遲疑了一下,“西邊家屬院裡,倒有一間工具房,不過,住人怕不行。”
“是嗎?”他倒有點兒動心,“明兒帶我去看看。”
第二天上午,老萬把他領到西院,打開了圍牆拐角處的那間小房子。
這是間光線很暗的房子,牆上掛滿塵土,不少地方灰皮已經剝落,暴露著牆磚的紅色,天花板的四角全被陳舊發黑的蜘蛛網封著,地上凌亂地堆了些大掃帚、鐵鍬、木箱子之類的東西,一股子雜七雜八的味道從這些什物中散發出來。
“你看,我說不能住人吧。”老萬門都不進,只把頭探進來看了一下。
他站在屋子當中四下打量了一番,“行,行,就是得收拾一下,這兒可以支個床。”
牢獄生活已經使他成為一個在物質上隨遇而安、易於滿足的人,就像那種最普通最低賤的麻雀,隨便什麼地方都可以築巢棲息一樣。下午,他就開始收拾這間屋子,掃地、掃牆;用水把門窗都沖洗乾淨;把那些亂堆一氣的東西清理整齊,碼放在屋子的一邊,在空出來的地方搭起了一張鋪板。第二天,組裡的幾個人又用舊報紙幫他糊了牆,晚上,他便正式在這裡落了戶。
房子小、潮、有怪味兒,可他卻覺得日子過得滿舒服,至少,早上用不著聽哨子起床了,用不著排隊出操了,可以足足睡到七點多,起床後到街口的回民館子裡吃完豆漿油條,也耽誤不了上班。他常常想起以前聽到的一則笑話,譏笑一個目光短淺的窮光蛋發誓要在發財之後天天吃油條,現在才知道這笑話並不可笑,因為他也能體會到對天天吃窩頭和雜交高粱的人來說,那剛從滾鍋裡撈出來的、黃酥酥的、絲絲作響的油條,會帶來多麼大的**和滿足了。
是的,他事事感到滿足,事事覺得新鮮,生活變了,世界也不同了。他好像回到了自己智力發育的“史前時期”,總是興致勃勃地豎起耳朵聽,睜大眼睛看,每天都會有不熟悉的,沒有經驗過的事物輸入到腦袋裡去,——農民在城裡開了整條街的自由市場;工人在廠裡利潤提成;廣濟路口蓋起了和外國人合資的十六層大飯店,小夥子們好像一夜的功夫全戴上了貼商標的蛤蟆鏡;在辦公室、在食堂,甚至在公共汽車上,人們什麼都敢說,省卻了許多過去不可或缺的手勢、眼神、暗語和心領神會的默契。電視節目也豐富起來了,時而能看到東京的高速公路、慕尼黑的大學生活。還有剛剛興起的婚姻介紹所和大家都在談論的舞會。真新鮮,連公安局這樣“正統”的、老氣橫秋的單位,也大大地發了一次舞會的票,局機關的一群姑娘們穿了平常不好意思穿的衣服大顯身手。他很喜歡舞會上年輕活潑的熱鬧勁兒,但又無奈於自己在其中的笨拙,他高高興興在那兒消磨了一個晚上,儘管沒有試著走上一套最簡單的“四三三”,因為氣氛和節奏已經使他挺快活的了,何必再去露那個怯呢。
他還去看了一次京劇,(大鬧天宮),他不能像王大爺那樣去聽味道,看行道,只因為在色彩和聲音都極單調的環境中呆得太久了,他圖的就是那花臉、長靠的絢美、鑼鼓喧天的熱鬧,讓眼睛和耳朵過過痛罷了。
星期天,又到廣濟路禮堂看電影,局裡發的票,日本片(追捕)。電影演完後,當他雜在散場的人群中往衚衕口走的時候,三年前的那個清明節,他被捕的前一天下午在這兒開會的情形又暮地浮上腦際,那天,他就是從這兒直接去了施肖萌家的……“要不然,去看看她?”他的心又動搖起來,“不提以前的關係,只以一般朋友的身份去看看,未償不…。··”
身後,幾個姑娘在高談闊論,一個有點兒耳熟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什麼呀,你瞧人家真尤美的家裡頭,一棟小樓,自個兒還有飛機,其實縣知事算什麼,頂多是個縣團級,要是在咱們國家……”
他轉過頭,身後是四五個花花綠綠的姑娘,他想不起來那個說話的到底是局辦公室的還是政治部的,反正以前在哪兒見過她。
“咱們國家,給你架飛機你往哪兒放呀,放你們家衚衕裡?還不得叫人連機翅膀都偷了打傢俱去。”另一個聲音笑著說。
“油錢你就出不起。”
“還油錢呢,你會開嗎?先把腳踏車學會了再說吧。”
咯咯咯的笑聲。
“小李,今晚你還加班嗎?”
“算了吧,給公家省了那三毛錢夜餐費吧,那麼多資料,都說是急件,累死你也打不出來,我也不那麼傻了,慢慢幹吧。”
啊,他想起來了,這個面熟的姑娘是戶籍處的打字員,過去是全域性的優秀共青團員,反腐蝕標兵,還來他們五處做過事蹟報告,講她怎樣在一些細小問題上進行無產階級思想和資產階級思想的交鋒的,公家發了毛巾,她每次都要逐個捏一捏,揀最薄的拿;發了肥皂,也要逐個比一比,揀最小的用,她的私字一閃念全都是在這些雞毛蒜皮的小問題上被狠斗的。他還能依稀記起她做報告時那副嚴肅而神聖的樣子來。側臉再去看她,才注意到她現在幾乎變了一個人了。穿了件深紫色有點兒反光的上衣,衣服的開領處露著米黃色的厚毛衫,有點發紅的頭髮燙成無數圓圓的小卷,高高地蓬在頭上,一**白色的高跟皮鞋在水泥路面上敲出怡然自得的響聲。
要不是以前有過一面之緣,他大概絕不會想象出她過去的那個兩條長辮、一身市服的極土極土的形象來了。
“唉,人啊,”他在心裡嘆了一聲,“變來變去。”
出了衚衕口,他忽然看見馬三耀坐在一輛摩托車的挎鬥裡,沿廣濟路由北朝南馳來。
“停停!”馬三耀衝駕駛員揮揮手,沒等車停穩便從挎鬥裡站起來,一身警察制服緊巴巴地繃在魁梧的身軀上。
“找到住的地方了嗎?”他用手絹擦擦滿是灰塵的臉,匆匆忙忙地問道。
摩托車沒有熄火,顯然是不能多談的意思,他笑笑,反問道:“怎麼星期天也忙成這樣,局裡組織的電影沒來看嗎?”
“哪兒還有閒情看電影,今天早上太平街剛發了一個大案,把市政協副主席的家給偷了,市委限期破案。我這不剛從局裡回來,從早上忙到現在水米沒沾牙呢。”
“市政協副主席,誰呀?”
“江一明,941廠總工程師,對了,上午現場勘查的時候他對我說他認識你,直問你的問題解決了沒有。”
“啊——,是江一明呀,怎麼把他家給偷了?偷得慘不慘?”
“‘現在只發現少了四十多塊錢,關鍵不在錢多少,老頭兒是政協副主席,著名科學家,偷到他家裡去,社會影響太大了,所以市裡很重視。”
“行了,你這新官上任三把火,算是燒起來了。”
“哈哈,”馬三耀在他肩上親暱地拍了兩下,“閒話少說,我得走了。等案子破了,我請你一頓,咱們還沒好好聊過呢。”
“那我從今天起就留肚子了啊。”他只和馬三耀才有這麼多俏皮。
摩托車帶著馬三耀哈哈的笑聲開走了。
他在廣濟路漫無目的地蹲了一會兒。沒有個可回的家,星期天也不那麼可愛了。
鄭大媽一家的日子倒是越過越有味道,抱上了孫子,眼看又快抱外孫了,淑萍木知道辦事了沒有,該抽空兒去看看他們。對了,得給人家買件結婚的禮物呀。他在身上搜了搜,還有十幾塊錢,便就近在旁邊的玻璃器皿店裡買了一套考究的涼杯。剛剛走出商店,站在路邊,眼睛突然被人從身後矇住了。
“誰?”他掙脫開來,回頭一看,驚訝得差點兒沒把新買的涼杯給扔了,“杜衛東!哎呀!”
“我在馬路對過兒就看著有點兒像你,果然是你,你什麼時候出來的?”
“出來快三個月了。晴晴,你可真是變了樣啦,要是迎面走過去我還未準敢認呢。”
杜衛東上身穿了件棕色條絨夾克裝,下身穿著黑藍色毛料褲子,三接頭皮鞋擦得一塵不染,再加上剛剛理過發,人顯得很精神。
“人五人六的哪。”杜衛東笑著,從口袋裡掏出一隻小電話本兒,“你現在住哪兒,有電話嗎?”
“我現在住單位,今天沒事,咱們找個地方好好聊聊吧。”
“現在木行,我木是一個人,還有個人在街對過等我呢,你先把電話和地址留給我,來日方長,找時間咱們好好聚聚。”
“畸,現在也學得滿嘴蹦詞兒啦。唉呀,可真沒想到能見到你,”他接過小本兒,寫上自己的電話,隨口又問:“對過兒誰在等你,女朋友?”
“還女朋友哪,早過時了,我都是成家立業的人了,你不知道?”
“都結婚啦?”他驚訝地又叫起來。
“瞧你急的,喜酒一定給你補上還不成。你不知道我出來以後多想你。”社衛東把電話本塞進兜裡,抓起他的手使勁握了握,“等著我給你打電話。”然後朝街對過兒跑過去。
他一直呆呆地看著杜衛東的背影被馬路對面的人流淹沒,才想起竟未問一句他現在是否找到了工作,住在什麼地方。他慢慢地轉身往機關裡走,路過汽車站也沒有停下來等車,路不太遠,正可以用來把剛剛興奮起來的心情慢慢梳理和回味一番。
生活真是在往前走啊,想想杜衛東當初叫田保善他們捆得那副求爺爺告奶奶的慘相,誰知道現在還能混出這麼個倖幸福福的模樣呢?真是想不到的。
他回到西院的小工具房,這兒,簡直像個陰冷的地窖。
南州的初冬,歷來多晴少雨雪,唯獨今年反常,進了十一月仍然陰雨連綿,昨天傍晚又是一場陣雨,小屋裡尚未凍僵的潮蟲趁勢氾濫起來。他過去是最怕、最膩味這些小蟲子的,上中學的時候,有一次被同學把一隻瘸腿蛐蛐塞進脖領子,竟嚇得臉白手冷,尖聲喊叫,那副嚇破膽的可憐相讓全班男生足足學了一個多月。他呢,從那兒以後一見到這類小動物便越發如芒在背了。剛到自新河的時候,有一次中午在窯上休息,他看見鄭三炮大叉著手腳在樹蔭下睡覺,眼角和嘴岔上各宗了一大堆黑糊糊的蒼蠅在吮食上面的眼屎和口沫,他立時起了一滿身的雞皮疙瘩,那種驚然之感至今記憶猶新。“自新河,三件寶,蒼蠅、蚊子、泥粘腳”,比起蚊子來,蒼蠅簡直就不算什麼了,自新河的蚊子又肥又大,個個血紅,多得一巴掌恨不得能偏死四五個,晚上在外頭看電影,要是不想法子找點兒廢紙裹在襪子裡,多厚的襪子也得給它叮透。現在,兩年過來了,倒也好,一身的嬌氣毛病全被“生存法則”淘汰而去,他已經很習慣和各種骯髒的小生命為伍做伴了。他走到床前,撣去床單上爬著的幾個小蟲子,便安然躺了下去,順手從枕邊拿起一本(犯罪心理學》,心不在焉地翻看起來。
夕陽西下,屋子裡的光線闇弱下來,書頁上的字越來越模糊一片,其實他的心思並沒有專注在書上,讀書,已經不能夠排遣常常無端浮游於心頭的寂寞了。
忘記是聽誰說的了,有人曾經探索過產生寂寞的根源,認為寂寞是心中某種不能如願以償的追求和渴望躁動的結果。那麼他的追求和渴望是什麼呢?是父親寬愛溫暖的撫摸,還是肖萌顧盼多情的眼睛?他一想到在那個把幹上都晒出油來的酷夏,她一個弱女獨自跑到人生地疏的自新河來看他,心尖就禁不住發抖,這驚心動魄的一幕時時牽動著用無數眼淚和歡笑綴成的回憶……木,他說過,不去想這些了,可是,在一個人靜下來的時候,又沒法兒不想,沒法兒不想。
他扔掉書,有意把思緒轉移開,——前天,辦公樓裡已經燒起了暖氣,這間寒窯也該生個爐子了,要不就乾脆盤個磚灶?反正分配集體宿舍是八字沒一撇的事,看來這一冬天非得在這兒過不可了,要不然……要不然,就給她寫封信?用一般朋友問候的口吻,淡淡的,告訴她自己出來了……打磚,盤個磚灶,然後……然後呢?
“篤篤篤”,很輕的叩門聲割斷了亂紛紛的思緒,星期天,誰會來呢?
“進來,使勁兒推。”他從**坐起來,盯住那扇關得很緊的屋門。
門開了,又關上了。一個人影背靠著門站著,他沒用半點兒遲疑便認出她來了。
“…小萌!”
驚訝、高興和一種複雜的難過心情使他的聲音都變了,他試圖讓自己做得冷漠和矜持些,可是剎那間漲滿胸間的春潮不可阻擋地把一切理性的剋制都沖決而去,他衝她張開雙臂。
“萌萌!”
施肖萌一聲不響撲在他懷裡,一聲不響,兩手緊抓住他背上的衣服,臉貼在他的肩窩上,淚水不停地往下淌。他這是第一次擁抱她,也是第一次緊靠一個女性的身體。隔著厚厚的毛衣,他彷彿能感覺到她那柔軟的身軀在微微**,和自己狂烈的心跳諧振在同一節奏裡。在黑暗中,一個冰涼的,軟軟的嘴脣輕輕貼在他的臉上,脣邊的淚水沾溼了他的面頰。他把她摟得更緊,把嘴脣迎了上去。
‘為什麼,為什麼,不告訴我,不找我?”她在他的耳邊哽咽地問。
“你,不是在上學嗎,我不想讓你分心思。”他久久地把她抱在胸前,用力地、毫無保留地抱緊她,很久很久,才慢慢鬆開胳膊,拉著她坐在**,‘等一等,我們開開燈。”
“要木是今天江伯伯告訴我,我還不知道你回來了呢。你收到我的信了嗎,為什麼一封不回?”
“總不能拖著你……”
“你太不瞭解我了,你知道我多難受。”
他把燈拉開,“過去的事了,原諒我吧。讓我看看你。”
小苗的樣子比三年前他們初識時顯得成熟多了,身子也比過去稍稍豐滿了一些,結實了一些。她低頭擦去了眼角的淚,然後對他菀爾一笑,帶著點兒心酸地說:“我沒變吧?”
他笑笑,“好像長大了一點兒,長高了一點兒。”
“我穿高跟鞋了。你呢,身體沒垮吧?”
“你看呢?”
他們對視著,小萌摟著他的胳膊,掛著眼淚笑了,“你呀,你真是,出來也不告訴我……”
“我去過神農街,你們不在了。”
“我們搬到太平街去了,我爸爸恢復工作了。你現在就住這兒嗎?”她皺眉環視著這間小房。
“啊,家裡房子借給鄰居結婚了,我臨時住這兒。”
她站起來,把**的褥子往被子上一蒙,不容分說拉起他的胳膊,“走吧!”
“上哪兒?”
“到我家去住。”
“不不,那怎麼行。”
“怎麼不行?家裡現在房子很富餘。”
“不不,你們不方便,……至少,等以後吧。”
“這屋子怎麼能過冬呢,走吧走吧,你就聽我的吧。”
他心裡頭湧上一團熱流,酥酥地向全身擴散,眼前,好像有一片寬闊美好的天地鋪展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