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第六章(3)

第六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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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3)

“嘿!幹什麼?嚇我一跳。”那人蹦起來,臉上的疤痕直抖。

“是你?”周志明完全清醒過來。

“我給你送飯。”林士傑的目光躲閃著。

他急促的喘息平靜下來,腦袋有氣無力地歪在牆上,“滾!”

門外傳來丁隊長不耐煩的喊聲,“林土傑,你磨蹭什麼哪。”

“來啦。”林土傑慌忙應了一聲,急急地走了,關死的門上響起一陣上鎖的聲音。

“報告隊長,昨天晚上的飯他又沒吃。”林上傑畢恭畢敬的聲音令人作嘔。

“他還說胃疼嗎?”丁隊長的話音夾雜在一串細碎的腳步聲裡,漸漸遠去了。

他望見靠門邊的地上,放著兩隻碗,一碗高梁米,另一碗,還是那種不三不四的湯。他想爬起來,卻感到全身每一條肌肉都精疲力竭地鬆懈著。胃又在隱隱作痛,沒有一點食慾。

斜上方的牆角處,黃昏的殘陽把一束金色的光芒從一個冬天插煙筒的牆洞裡注入室內,晃在他的臉上。剛才那冥冥夢中的黃帶子,大概就是這束耀眼的光柱吧。

他努力追索著夢中的一切,做夢,哪怕是一個凌亂破碎的夢,於他也是得到精神滿足的最便宜的機會了。

“嘟——,”院子裡響起尖銳的哨子聲,值日的雜務在大聲喊著口令,一片雜沓的腳步聲響過來,是開晚飯的鐘點了。

他環視著這間反省號,來磚廠的頭一天,卞平甲就對他介紹過這間小房子的職能,沒想到他這麼快就來親身領略它了。這屋子只有七八米見方,沒有窗戶,光線主要從門上一塊塗了白漆的玻璃上穿過來,攔在玻璃上的一根根鐵條把印在地面上的光影宰割成若干長方形。天花板很髒,一個個被拍死的黑蒼蠅麻麻地貼在上面,屋裡沒有床,身下這塊嵌在水泥地上的木板便是反省號裡唯一的鋪位了。

他仰起頭,頭頂上牆面上,幾行用紅漆噴出的整齊的仿宋字映入眼簾。

“只許他們規規矩矩,不許他們亂說亂動,如要亂說亂動,立即取締,予以制裁。”

這條語錄,是這幾個月來他接觸最多、最熟悉的一條。《論人民民主專政》、(敦促杜章明投降書》、《南京政府向何處去》這幾篇文章,許多段落他幾乎都能倒背如流了。記得當預審處看守所的隊長頭一次指定他學習這幾篇文章時,他幾乎不能控制住委屈的淚水,爸爸是黨員,媽媽是黨員,他也是,他的一家子,他的一輩子,本來是革命的,是黨的,二十多年的社會存在給予他精神上的自尊和眼下實際處境的強烈矛盾撕扭著他的心,那一刻他竟想到了死,但後來,卻並沒有真的去死,死,畢竟也不是件容易事。

然而,熬十五年,又是什麼滋味?

這才幾個月,他就已經身心交瘁了似的。膠捲的事完了,可現在又把311案件扯出來跟他沒完。如果說,徐邦呈逃跑的責任要他來承當,他是情願承當的,就是定個讀職罪,他也說不出什麼。現在他越想,越覺得自己也許是真的有罪的,不管怎麼說,徐邦呈是從他手上跑掉的,他要不是大意了,就絕不會有如今的局面。到手的特務又叫他跑了,是叫國家大大丟面子的事,他的確應當引咎受罰。可人們幹嘛非要無限上綱,硬給他戴上通敵的帽子呢?他難過的是,因為這麼一個膠捲的事,他在人們的眼睛裡,無論怎樣也不是個好根子了,什麼毒草都能從他身上發出芽來,是的,就是因為出了膠捲的事,人們才懷疑到徐邦呈的脫逃是否另有內幕,才跑到農場來興師問罪呢。

審了三天,他第一天就說了,願意認罪,承擔該職的責任,疏忽、大意、輕敵、麻痺、手軟、無能,怎麼罰都公平,但他沒有通敵。他木明白,審來審去,幹嘛老是纏在萌萌來看他的事上,非要追問他從前寫給她的那封信呢?這使得他加倍警惕起來,一人做事一人當,加刑吧,我簽字。一扯出萌萌,勢必要把她那個倒黴的家株連在內,搞不好就能興起大獄來!

只審了三天,那些人就再也不來了。磚廠這地方實在太偏僻,太苦,南州市來的人不容易堅持太久。他倒寧願讓他們天天來提審,見見太陽,也不願日復一日地關在反省號裡守孤單。還有他的胃,老是疼,好幾天了,只能清水入肚,前些日子那種總也吃不飽的飢餓感現在倒是難得可貴了。昨天早上送飯以後,他強掙著吃了一點兒,胸口和兩肋便脹得難受。進反省號已經多少天了?熬不過的悶熱和比悶熱更難熬的寂寞把日月的行走越拉越慢,過一天活像過一年,他一天天在這個與世隔絕的蒸籠中往下熬,早已記不清過了幾度晨昏,只知道現在是七月份,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了。幹部們彷彿已經把他給忘記了,除了每天有人到這小屋來送兩頓飯水之外,只有早上和傍晚犯人們出工收工的哨音和列隊的腳步聲、喧譁聲能把一點兒活人的氣息帶進來。安靜,靜得如同到了世界的末日。叫人疲憊不堪的安靜,叫人歇斯底里的安靜,你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小苗,你在哪兒?再來看看我吧,來看看我吧!在苦海一般的寂靜中,他的腦子裡反覆地跳出那張溫柔的臉。他感激她,感激她,而由這感激凝結成的愛護感和責任感卻使他絕不敢在她面前敘述自己的苦處,表示自己的感情。可現在,他後悔了,發瘋似的想再能見到她,哪怕加十年刑,哪怕挨槍子兒,只要能見到她!把自己這幾個月的經歷全告訴她……他真想痛哭一場,在反省號外面,想哭都找不到個沒人的地方!

他費力地坐起身子,說不清是胃疼還是肋巴條疼,已經好多天了,鄭三炮鐵棍般的手指頭彷彿還狠狠地勾在他的軟肋上。他記得那天從探視室一出來,腳下的地彷彿都旋轉起來了,他搞不清是怎樣跌跌撞撞地走回到窯上來的。他想哭,眼睛紅著,可卻沒有一滴淚!他想發洩,他不再是軟弱可欺的孩子啦,誰敢來!

窯上正在歇午,鄭三炮端著個水碗,晃著膀子迎面走來,“哎喲喝,你們瞧這小子,剛見完媳婦兒,眼睛就直了,嘿。”鄭三炮粗壯的短脖子扭過去,向其他犯人大笑起來。

“哈——”幾個人跟著鬨笑,林士傑瞼上的大疤一縱一縱的。

“哎,我說田頭兒,今兒你派兄弟取飯,可算是給了趟美差,我看見那女的了,‘盤兒”特亮!真他媽是個情種兒,我告訴你……哎喲!”鄭三炮話沒說完,突然怪叫一聲翻下溝去,他一記有力的拳頭擊在那多肉的下巴上,那隻水碗朝天飛了出去。

犯人們驚呆了,整個工地異樣地靜下來,鄭三炮從溝裡爬出來,破口大罵:“好小子,他媽的活膩歪啦,我叫你變棺材瓤子!哎喲!”他沒容鄭三炮站穩就把他又送進溝裡去了,拳頭上熱辣辣的,很舒服!

有人尖叫:“這小子是公安局的,會打拳!”

對了!公安局的拳頭,就應該打在這種人的臉上!

田保善怪喊一聲,有四五個人圍上來,一隻鐵鍬重重地拍在他的肩部,他跌坐在土埂上,身體立即被人壓住,只覺得腦袋發脹,嗡嗡~陣亂叫,田保善粗啞的聲音很近,很清楚,“別讓他還手!”數不清的拳頭擂在他的胸部,巴掌抽在臉上,火燙一般。

“你小子服不服?”田保善居高臨下,一臉殘忍。

“不服!”他拚出全部力量喊出這兩個字。田保善不見了,換上鄭三炮猙獰的臉,嘴角上還拖著一條血道子,鬼似的,短粗的指頭鐵棍子一樣勾在他的軟肋上,他眼睛發藍,叫人發昏的疼痛,哎喲卜…他的意識遲鈍起來,耳邊一片雜亂的股噪,不一會,叫喊聲悠然遠去,變成了一個聲音。

“他要幹什麼?”這是教導員細細的嗓子。

“他要鬧監,是他先動手的,”田保善的聲音一下子變得那麼老實、忠厚、娓娓動聽,“您看郊三波的嘴巴。”

“為什麼動手?。

“什麼也不為,我們都不知道怎麼回事,嘿!就揍人家鄭三波哎。”

“先銬起來!”細嗓門很果斷,“小丁,帶幾個人送他到反省號去,我就知道他要鬧!”

於教導員,你不是個公安人員,你不是!

他還記得,前些天他胃疼,踏著身子縮在反省號的床板上,丁隊長硬把於教導員拉來看,要求送他到總場醫院去。可於教導員居然當著他的面對丁隊長說:“肚子疼這玩意兒,全憑自己說,檢查也查不出真假來,有的犯人這疼那疼事兒多啦,無非想泡頓病號飯,歇兩天工。上次二隊的劉海順,拿體溫表往熱水杯裡插,為什麼?為的是能到總場醫院瞧瞧女大夫女護士去,當了幾年犯人,憋急了眼了。”

“你看看,你看看,”丁隊長指著他,“這是裝的嗎!他又不是演員!”

“我不是說他。你叫醫生來看看也行,醫生說送醫院就送。”

他那時幾乎忘掉了疼,拼著力氣叫了一聲:“我不去!”他不能受這個侮辱!

他這一叫,倒把丁隊長僵在那兒了,於教導員卻滿不在乎他冷笑,“甭理他,這種人混到家了,好賴不知!”

丁隊長還是把醫生叫來了。所謂醫生,就是廠裡的衛生員。一串老生常談的問診,哪兒疼?多久啦?是絞著疼還是脹著疼?吐不吐酸水兒?……看完,衛生員說第二天下午要帶他去總場醫院做個鋇餐造影。因為做鋇餐的規矩,要空腹一天,所以第二天早上就沒給他送飯,結果連水也忘了送,整整一上午,他渴得嘴巴里又粘又澀,拚命想在舌面和上腔之間碾出星許唾液來往冒煙兒的嗓子裡咽。下午到了總場醫院,當一個女護士端給他一杯帶有怪味兒的白糊糊的**時,他竟像見到了牛奶似的,急不可待地一口氣喝了個乾淨。女護士吃驚地瞪起眼睛,鎮訓他說:“你急什麼,不怕嗆著?又不是什麼好喝的東西。”

從鋇餐造影的第二天,他就一直拉不出屎來,肛門像被什麼東西堵塞了,在馬桶上一次次拼命的掙扎都歸於無效。衛生員來開了一點兒瀉藥,吃下去以後只流出些黃稀便來又是老樣子。他有點受不了了,真恨不能大哭大鬧大喊大叫地發洩一通才痛快,但當他真的張開了嘴巴要喊的時候,卻又覺得出不來聲了。

“快成精神病了吧產’他常常發自內心地產生出這樣的恐懼,這些天,腦子裡出現的種種極端而怪誕的念頭不正是一種精神倒錯嗎?這倒也好,大概真的發了瘋,倒算是進入了超凡脫俗、沒有痛苦的境界了,他心中偶或也有這樣自棄的閃念。但是在心靈的底層,另一種相反的意識卻越來越強硬地滋長和上升起來,那就是活的信念,他要好好地活下去!至於為什麼要活,他沒去多想,只感到在這個信念進發的時候,腦子裡就會同時想到父親;想到肖萌;想到段科長、大陳、小嚴、小陸和同志們;想到花白了頭髮的施伯伯和江伯伯;想到待人熱情的安成;想到許許多多熟識的人們;想到了自己畢竟是一個實際上同他們一樣的好人,一個有信念的共產黨員,一個並沒有做過惡事的青年。“田保善、鄭三炮、林上傑,他們算什麼東西?

可居然還有滋有味兒地活著,我幹嘛要死呢?”他覺得自己虛弱的身體裡注入了一股生機,有一刻他竟突然產生了一個壯烈的自我發現,他發覺自己已經變成了一個堅強的人!如果九泉之下的父親還能感知的話,他也會說,孩子,你是一個堅強的人!

他要活下去!

大便排不下來,飯卻還要往下嚥,一天早上他在一碗清水裡望見自己神形枯槁的臉,知道不吃飯是絕活不下去的。他找出被捕時穿的那漢尼龍襪子,把高梁米裝進襪筒,再把那碗清水倒進去,擠出半碗淡紅色的湯,然後再把場倒入襪簡,再擠出來,週而復始,一直到把襪筒裡的米擠成一團渣子,才把那微調的湯水喝下去,經過這番加工的“流食”,喝進肚子後大多能從尿裡排出來,腹部和肛門便能好受些。這法子沒人教過他,是他的首創。

“嘟——”外面又響了一陣哨兒,該晚點名了。今天的晚點名真短,值班隊長高腔大嗓地講了幾句話,就散了。院裡亂了一會兒,漸漸安靜下來。突然,有人向他這邊走過來了,接著就是嘩啦嘩啦的開銷聲,他一聽見這聲音就緊張。

門開了,他眼睛一亮,是卞平甲!

卞平甲從門外提進一桶清水,對他笑笑說:“你該擦個澡了。今兒輪丁隊長值班,我請示了一下,丁隊長叫以後天天給你送桶水。這天地,太熱!”接著又坐在他的鋪位上,握著他的手低聲問:“還沒讓你寫檢查嗎?”

他搖頭,他明白卞平甲的意思,如果叫他檢查,那就意味著快放他出去了。

卞平甲握著他的那隻手微微用了用力,然後站起身往外走,他依依地在身後叫了一聲:“老下。”

卞平甲在門前站住,“幹嘛?隊長還在外面等著鎖門呢。”

他很想同他說說話,隨便說點兒什麼都行,他實在太需要有個可以交談、可以傾吐的人了,可倉促間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張了張嘴,問:“今天…二幾號了?”

“七月二十八。”

“我走了啊。”卞平甲一抹身,出了屋門。

到了夜裡,他輾轉反側,腹部的憋脹感越來越厲害,算算,大約已經一個星期沒能排出大便了,肛門被頂得像燒了火,全身冷汗淋淋。在熄燈哨子吹響以前,就已經挪不動步了,這時他突然覺得身體的痛苦和虛弱似乎已經難以使生命維持到天亮,一陣死的恐懼墓地籠罩在心頭。

月亮升起來了。迎門的一面牆壁投上了一層灰濛濛的光芒,門上的玻璃雖然早被取下了,屋裡卻仍舊悶熱異常,幾隻長腳蚊子不厭其煩地在耳邊吵鬧起來。不!

他得活!他咬咬牙,側身趴在**,左手的食指哆嗦著從肛門縫裡深深地插進去,想掏出些大便來。他心驚肉跳地感覺到,指尖觸在一種堅硬的東西上,用指甲摳摳,竟然喀喀有聲,像是塊粗糙的石頭。他把手指再往裡伸,咬緊牙關把這塊堵住腸道的硬東西往外樞,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從下往上擴充套件開來,他不由松下勁,端了一口氣,又接著用力摳,又一陣頭暈目眩的劇痛使他的意識飄忽起來。也許是昏迷了幾秒鐘吧,當意識又回到他身上的時候,手指感觸到那硬梆梆的東西已經碎成了幾塊,他一小塊一小塊地往外摳,一線熱乎乎的**同時從肛門裡流出來。在慘淡的月光下,他看清手裡浸著熱血的碎“石塊”,原來是一個星期以前喝下的那缸子鋇液的凝塊。大便終於排下來了,一種非常舒適的暢通感立時傳遍了全身。

他疲乏地癱軟在床板上,望著被門上的鐵條劃成兩半的素月,彷彿生來沒有發覺月亮竟是這麼動人,在皎潔的清輝下,似乎自己的整個身心也同明月一樣爽然不染。他咧開嘴笑了,一個人呆呆地笑了,笑容一直帶到夢境裡。

朦朧中他恍惚變成了一個嬰兒,仰臥在搖籃中嗷嗷待哺,兩邊是父親和母親,父親很老,母親卻很年輕,她那麼輕婦地搖動著搖籃,可這種母性的溫柔卻似乎很虛遠很陌生。父親寬厚的手又撫在自己臉上,臉癢癢的十分舒服,這是一種實實在在的感觸。他想坐起來,投進他的懷抱,身子卻動不得。不知是誰,把搖籃劇烈地搖撼了幾下,彷彿要連他一同撕碎,他張開嘴巴,拚命地呼叫了一戶,……他驚醒了,四周漆黑如墨,耳鼓響徹了排山倒海般的轟鳴,“嗚——,嗚——’門外像是颳起了十二級颶風,嵌在地上的床板瘋狂地科個不停,整個屋子都在抖,在跳!四壁和房頂發出昨喳咋喳的怪叫。院子裡,是一片雜亂的喧囂,有人在喊,“原子彈!”但是更多的聲音壓過來,“地震啦!地震啦!”

他驚悟過來,不知從哪兒來的那麼大力氣,翻身從**躍起,衝向屋門,門是反鎖住的,他用力去撞,撞不開,他叫喊:“開開門!這兒還有人呢!”可他的聲音馬上淹沒在四壁的咆哮和門外的狂呼亂喊之中,驚恐萬狀的人們誰還能記起這間小屋裡還反鎖著一個活人?不,這時候人們是不會記起他的!他渾身戰抖地回到鋪位上坐下,向黑暗的四周望去,整個屋子依然猛烈地搖撼著,發出行將倒塌的驚心動魄的巨響,他現在真正體驗到一個人在生命最後一刻的那種絕望了。

“轟”的一聲,一面牆倒下來,碎磚齊展展地向外飛迸出去。他眼前出現了一個大豁口,一股求生的力量推動他猛地站起,連滾帶爬從豁牆的塵囂中奪路而出,往前跑了幾步,便無力地倒在地上。

大地的震動在他的身下漸漸停下來,院子裡,赤足赤背的人們在驚惶地奔動,有兩間監房和幾處圍牆塌了,一團一團的人圍在倒塌的房前嘶喊,院子的大門洞開,幾個管教幹部衝進院來,無線電喇叭的聲音旋即壓住了混亂的人聲。

“列隊,不許亂跑!”

“趕快救人!一班、二班,到這邊……”

混亂中不知是誰尖叫了一聲,“報告隊長!反省號!反省號塌了!”

“哎呀,裡邊有人呢?”

“早跑了!”

“少廢話,趕快救人!”

幾個人影向倒塌的反省號奔過來,領頭的一個高聲呼喊:“周志明,周志明!”

“丁隊長,我在這兒!’馳拼足全力爬起來,迎上去。

目爸回來了,望著客廳裡林盞狼藉的茶几,竟連一句招呼都不同客人們打,皺著眉徑自走進了臥室。這幫時髦的朋友們大概也都感到了一點兒沒趣,訕訕地告辭走了。施季虹拉上天藍色的尼龍窗簾,經過過濾的陽光在雪白的牆壁上映出一片恬靜的淡藍。剛才跳舞時還十分擁擠的客廳此時顯得豁然寬敞起來,也許是在神農街頭條那間打著隔斷的斗室裡蝸居得太久了,雖說搬到這幢“復辟房”裡已經將近一年,但她對這間客廳的那種初始的開闊感卻彷彿還是簇新的。客廳裡的陳設佈局和色調基本上都是出自她的審美觀,素雅豪華兼而有之。窗簾是藍色的,沙發套子也是藍色的,她特別偏愛藍色,是因為藍色屬於安靜色,可以減少視覺的疲勞,據說還有降血壓的特效。和藍色相襯,地毯是深紅色的,紅色顯得富麗堂皇,具有強烈的溫暖感和刺激性,使人興奮。屋子一經鋪上這種深豔的尼龍地毯,立即抬高了一格似的,連那幾件略嫌陳舊的傢俱也給它襯托得漂亮了。這地毯是上個星期市外辦送來的,原來是加拿大工業展覽會展品包裝箱裡用來減震的,展覽會一結束便處理給了市委幾個主要領導,價錢自然是象徵性的。現在的事情就是這樣,你在其位,自會有人巴結你,父親擔任了市委政法書記以後,不但房子問題很快得到解決,連沙發也配套送來了,鑲了菲律賓木的大辦公桌也抬來了,這些事用不著你開口提,自然會有人操持著送上門來,這些人說不定在“四人幫”那陣兒整你整得最凶,現在又拍你拍得最響,一幫小人!

她半躺在長沙發上,順**開茶几上的收錄機,因為剛才放舞曲,收錄機的音量放得很大,一陣粗獷強勁的音樂便突然爆發出來。

“大快人心事,揪出四人幫,政治流氓文痞,狗頭軍師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