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第十四章 1寫大楷 2茶館店 3我們的太平橋

第十四章 1寫大楷 2茶館店 3我們的太平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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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1寫大楷 2茶館店 3我們的太平橋

今天上午我們幾個都在忙著應付寫大楷,因為下午要交差了,頭痛啊。我們一星期要交兩次大楷,對於回家作業,我們幾乎要拖到最後一刻才會去做要交的作業。我們信奉的是:今日事今日畢。明天要交的作業沒有必要放在今天做。我們把玩耍、遊戲放在第一位,作業是其次的。像林媛那樣提前兩、三天就做完作業的,我想全校也就只有她一個人了。

說到寫毛筆字,班裡曉萍和林媛寫得最好。尤其是曉萍,兩個毛筆字特別漂亮,這和她那個老古董家庭有關。她家裡牆上掛了不少名人的字畫,當然,大多數是出自她大伯的手筆。我們也看不出誰是誰的,不像曉萍,講得出道道來。但我喜歡的是其中一幅因年久而掉了一些色彩的西洋油畫,這是一幢綠樹環抱,有竹籬笆的外國小洋房(就是現在被形容為很溫馨的那種),要是我能住在裡邊該多好啊。聽曉萍說,這是大伯用一張中國畫跟別人換的。

她大伯是老法人,有時我們會看到他在家身著一件不合時宜的長衫,在我們弄堂裡,也只有他穿長衫了,一副老不溜秋樣子。特別他考慮問題時遇到了麻煩,便倒揹著手,在大客堂裡渡來渡去,哪樣子是很有趣的。他寫得一手好字,畫畫也很在行。他不上班,整天在家裡用讀書,寫字,作畫來打發時間。他經常給人家寫毛筆字,特別是逢年過節。

有一次他對我們說,寫字作畫能“修身養性,陶冶情操”。“修身養性”,我知道,就是修煉成精,“陶冶情操”嘛,我就講大不清楚了。不過我弄不明白,寫寫字,畫畫圖會有那麼大的法道?他的大寫字檯上擺著文房四寶,我看到頭就要痛。不過案頭上的那盆綠茸茸的文竹盆景,我是看了又看。它文靜大方,彷彿是棵小小樹,相當可愛,招人喜歡。見我對文竹有那麼大的興趣,曉萍就向大伯討,大伯答應分盆時送我一小株。大伯很喜歡我,因為我懂禮貌,加上曉萍把我當她的阿哥。

曉萍的毛筆字就是他教的,他每天要曉萍寫毛筆字,還教她這個體那個體的。去年曉萍的字就在學校裡獲獎了,今年少年宮也展出了她的毛筆字。

除了曉萍,我們四個人的毛筆字是腳碰腳(差不多)。德明和我是半斤八兩,不過我偶爾還能得幾個圈圈。周老師認為你哪個字寫得好,她就用紅筆把這個字一圈。可德明從來也沒有吃過圈圈。他就認為周老師對他有成見,故意克他,所以想用別人的字來濛濛她,看她會不會給他圈圈。

大家先磨墨。曉萍用的是高階硯臺,還有個紅木盒子,那塊安徽墨只要磨幾下,墨汁是又濃又香,寫的字一點都不花,而且有光頭。她和小黃用的是一塊多一支的狼毫筆,還有個銅筆套。德明和我用的是七分錢一支的羊毛筆,墨是三分一塊的爛泥墨,磨出來的墨汁像爛糊泥漿。而且我用的是一隻橡皮硯臺(摔不壞),磨墨比石頭硯臺要費力。

不一會兒,曉萍和麗華就寫好了。德明是寫了撕,撕了又寫,總也不滿意,他說自己的毛筆不好。麗華說她用的是和他一樣的筆和墨,自己字寫不好不要怪毛筆。

接著,他要曉萍寫幾個字讓他照著寫,曉萍就給他寫了幾個。誰知這就闖下了大禍,周老師的火眼金睛,一下子就把他的小把戲給識破了。

下午第四節是周老師的語文課,她要講解前兩天交上去的作文和今天交上去的大楷字。照例是林媛的作文寫得最好,周老師誇獎了她一番之後,開始講作文的要點。說老實話,到下午第四節課我們的肚子早餓了,因為隔壁那家食堂裡飄出了特有的飯菜香把我們的靈魂都勾走了。大家都盼著下課,好回家去吃點心了。

周老師接著表揚了林媛和李明的大楷。老規矩,他們倆人的字要貼在牆報上,讓大家學習。我覺得奇怪:這次怎麼沒有曉萍的字,她的字才是最好的。

突然,周老師提高了嗓門:“今天我很生氣,我班竟然有人穿通一氣作弊,用別人寫的字來矇騙老師,太不像話了。周德明,你站起來。這全是你寫的,還是別人替你寫的?” 周老師把大楷給德明看。

“我自己寫的。” 德明臉不改色心不跳。

“你還要撒謊。你寫得出這樣的字來?”

“姜曉萍,你給我站起來。是你幫他寫的嗎?”

曉萍還沒站起來就先哭出聲來。她低著頭,一句話也不敢說,只是點了點頭。

“姜曉萍,我看你平時悶聲不響,老老實實的,想不到你竟敢和別人穿通一氣,來矇騙老師,是什麼居心?這件事我要向校長回報,一定要嚴肅處理。”

“周老師,這不能怪姜曉萍,是我要她寫的。要罰就罰我。” 雖然德明想把事往自己身上攬,但也救不了曉萍。

“你閉嘴,剛才你是怎麼說的!”

周老師怎麼不問青紅皁白就認定是曉萍乾的呢。這時,我朝麗華看去,麗華也正好向我看來。我知道,我倆必須有一個人要站出來為曉萍說話,這太冤枉她了。按理說,麗華是小組長,還是小隊長,她的話要比我有份量,而我在周老師眼裡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但要蒙人編瞎話,除了我還有誰。這事我不出頭,誰出頭,我馬上把手舉了起來。

“你站起來說。”

我從容不迫地將現編的故事搬了出來:“周老師,這事你不能怪姜曉萍。小組寫字的時候,周德明有幾個字寫不好,要姜曉萍寫幾個讓他照著寫。姜曉萍隨手在紙上寫了幾個,並關照周德明這張紙不能當作業交,要他重寫一張交。周德明是知道的,不知怎麼他把這張交了上去,也許是搞錯了。你可以問小黃,他們是知道這些的。”

“黃滬生,是這樣的嗎?” “是這樣的,周老師。” 聽小黃這麼一說,我心裡的石頭落了地。

“姜曉萍,你坐下吧。不過字是你寫的,你也有一定的責任。周德明,你給我站著,下了課到我辦公室來。”

德明就這樣站了半節課,沒有上去立壁角就是他的福氣了,反正他坐最後一排。對他來說,罰站也不是一回兩回了,他也不怎麼在乎。

放學的路上,曉萍又傷心地哭了起來,我們知道勸也無濟於事,她從小就愛哭。有一次,她竟為算錯了一道題而哭了半天鼻子。德明說她眼淚就像自來水,一開就來。不過我知道怎樣才能讓她停下來。

“德明要倒黴了,一頓毒打正等著他呢。” 我有意這樣說,我知道,曉萍的心腸最軟了。

“啊呀,阿魏,你說他爸媽要把他怎樣?” 曉萍有點急了。“明天你們看著吧,他屁股要打爛了。”

“這麼說,是我的字害了他?”

“他活該!自作自受。” 麗華和曉萍是兩種人。

“啊呀,麗華,你不要這樣講嘛。聽阿魏的意思他可能是交錯了。” 這時,曉萍的眼淚早就幹了。“你還真信他。” 麗華把德明是看透了。

“他有意這樣的,想看看周老師是否對他有成見。” 小黃也在一旁說。

“好了,好了。快回家吧。” 麗華急著要回家了。

茶館店

今天曉萍大伯要帶曉萍和我去孵茶館店(喝茶)。大伯養了一隻畫眉鳥,已好幾年了,但是叫聲不夠美,叫起來也就是一兩聲。聽別人說,這是他鳥“衝”得不夠,意思就是要他經常去溜溜鳥。溜鳥的地方很多,公園和人民大道都可以,不過她大伯不願去那裡,他就想到了茶館店。

這家茶館店在我們家附近,靠近吉安路菜場。有時我跟阿婆去那裡買菜,常常被樓上鼎沸的人聲和悅耳的鳥鳴所吸引。我很好奇,想上去看個究竟,但我一個人不敢。前幾天,我在小組裡說起這家茶館店,說我很想去。麗華告訴我,她爸爸只去過那裡一次,是人家請客的。他平時有空,都是在老虎灶的茶攤頭上喝茶。

想不到幾天後,曉萍就告訴我她大伯要帶她去那茶館店。茶館裡全是男人,她有點害怕,所以要我陪她去, 她大伯會買早點心給我們吃的。我知道是我要去,她才這麼做的。

一清早我匆匆吃好早飯,便到了曉萍家。只見她大伯在給鳥加食和水。那隻畫眉在籠子裡活蹦亂跳,就像和我打招呼:今天我要去會會我的同伴了。它很漂亮,特別是那兩隻眼睛,像描出來的一樣。我問大伯給畫眉吃些什麼,他告訴我每天要給它吃十來條皮蟲加蛋米。沒有活蟲的時候就餵它點瘦肉醬。我嚇了一跳,冬天大的皮蟲一分只好買兩隻,十來條皮蟲是什麼代價啊。

幾分鐘茶館店就到了。一上樓,我算是開了眼。大廳裡有十來張八仙桌,是座無虛席。桌子的上方都掛著一、兩隻鳥籠。沿馬路的窗全開著,上面也都掛著鳥籠。籠子裡大多是畫眉、百靈和繡眼,其它的鳥我就叫不上名了。有一種小鳥胸脯上的羽毛血紅,兩隻小眼睛漆黑又明亮,叫得相當婉轉。關畫眉和繡眼的是小籠子,籠子上還有蒙布。百靈鳥都是關在大籠子裡,有的籠子很高。最讓我看不明白的是,一隻幾乎和麻雀一模一樣的小鳥,其鳴聲一串連一串,相當悅耳,有點像百靈鳥。難道它像八哥一訓練出來的?後來養鳥老法師告訴我,這不是麻雀,是山麻雀。

一個跑堂的走過來和大伯打招呼,把我們領到了一個靠窗的桌子。桌子上已坐了四個人,相互打了招呼,大伯就把鳥籠掛了上去。剛坐定,茶就送了上來。我環顧四周,在座的全是大人,沒有一個女人。看來今天只有我和曉萍兩個是小孩了。曉萍不習慣這種地方,低著頭在偷偷地往四處看。

現在茶館裡是熱鬧非凡,鳥鳴聲嘹亮悅耳。百靈的叫聲多變化而且經久不息,有的一邊唱,還一邊張開翅膀跳起舞來。耳聞目睹,我才明白了“百靈鳥自由歌唱”的含義。畫眉鳥的歌聲激昂悠揚,有的清脆婉轉。大家好像在唱歌比賽似的,一個比一個叫得響,一個比一個唱得動聽。但在我耳朵裡,還是曉萍大伯養的一隻跟長得麻雀差不多的芙蓉鳥叫得好聽,那聲音輕柔,婉轉悠長。

再看那些茶客,個個都是喜氣洋洋的。有的一面觀賞著籠鳥,一面篤悠悠地品著茶;有的圍在一起吹吹牛皮,談談山海經;兩三個靠窗而坐的茶客好像是手不釋卷的讀書人,一張報紙一本書,對那喧鬧聲是充耳不聞。我真佩服他們,這種地方還讀得進書。不過,這些茶客都有個共同的地方,就是他們吃(喝)起茶來就像我外公吃老酒,是一口一口地咪(呷),好像這茶要一塊錢一杯似的。

一個跑堂的拎了一個銅吊子(銅水壺),微笑著穿梭於八仙桌間,不用茶客打招呼,他就會給空茶壺裡添上開水。他把水壺拎得很高,壺嘴離茶壺很遠,卻能十分準確地衝進很小的壺口裡。我知道他是有意這樣現現醜,不過我有點奇怪,他怎麼知道那些茶壺是空的呢?不一會兒,就有人提著竹籃來叫賣早點了。那籃子裡有羌餅、蟹殼黃、蔥油餅和油條,大概是有人預先訂的。我知道這些東西來自斜對面點心店,他們的蟹殼黃、蔥油餅和羌餅的生意很好,以前我也去過他們那裡買羌餅。

大伯要了二兩羌餅,三根油條和三個蟹殼黃,我忙說我已吃過早飯了。曉萍說我胃口大,要我再吃一點。照著別人的樣子,我和曉萍也慢慢地喝起茶來。咪一口茶,咬一小口蟹殼黃,聽聽鳥叫,再看看那些在談山海經的茶客,我覺得這裡蠻有意思的。大伯說到茶館店可以長見識,因為這裡形形色色,三教九流的都有。不少人來這裡就是為了聽小道新聞、花鳥魚蟲、逸聞趣事、和人情世故,還有的是為了忘掉煩惱,改善心情而來。但我覺得到這裡來主要是喝茶吃點心和聽聽鳥叫,別的我就不怎麼感興趣了。

大伯和同桌的人攀談起養鳥經。這時,有個人拎了個鳥籠,一步三搖地走了過來。同桌的人叫住了他,他便在我們這裡坐了下來。從他們的談話中,我得知他是個養鳥的行家。

他聽了大伯的介紹後,就叫大伯把鳥籠的蒙布掀開。那鳥哪裡見過這個場面,嚇得驚恐萬狀,在籠裡亂竄,它怕生。那人馬上把布蒙上,只掀開一條縫,再把籠子掛到了窗外,便大談起養鳥經來,同桌的人聽了都不住地點頭。我想,等我有了錢,我要養一隻百靈鳥,它的叫聲比畫眉更動聽,而且壽命也長。聽那人說,百靈鳥養得好可活二十年。

我膽怯地問那老法師:“你剛才晃動鳥籠,就不怕籠中的鳥像暈船一樣要頭暈嘔吐嗎?”

“小阿弟,鳥在樹枝上棲息時也是隨風不停地晃動,這不僅不會頭暈,而且可以練它腳筋,讓它有一種在野外的感覺。”

沒多久,掛在窗外的鳥叫了幾聲,一會兒又是幾聲,時間比第一次長。這樣幾次下來,它就像其它的鳥一樣唱了起來,不過聲音比人家的要輕,唱的時間也比別的鳥短,但這畢竟是一個良好的開端,看來今天不虛此行。我對大伯說,這裡的鳥叫得是動聽,但太響了,要是坐上一天,耳朵有點吃不消。大伯說,在大自然,鳥的鳴聲是很悠然的,要是在鄉下或山村,你就能體會到“蟬噪林愈靜,鳥鳴山更幽” 。這意思我和曉萍能想象得出,但“林愈靜、山更幽”,在城裡怎麼能體會出來(九十年代初我在杭州商學院進修,在安寧的九溪十八澗和雲棲竹徑,呼吸著山間的清新的空氣,聆聽著畫眉鳥、蟬的鳴聲和潺潺流水才使我領略到了那種意境,實在是太美妙了)。

就這樣,我們在茶館店坐了近兩個鐘頭,曉萍就想回去了。大伯付了賬,那養鳥老法師的茶錢大伯就請客了。一路上,我拎著鳥籠,學著那養鳥老法師的樣子,輕輕地搖起鳥籠來。聽他說,這樣可以鍛練鳥的腳筋,還可以煉它的膽子。

還沒到順昌路,就遠遠看見橫弄堂口的老虎灶前擺了兩個大方桌,十來個人坐在那裡喝茶聊天。平時我們經常路過老虎灶,誰也不會去注意那兩個大方桌,我想在老虎灶喝茶一定很便宜。

太平橋

今天下午第三節課間休息時,大家就開始討論吃什麼點心了。上海灘的小吃很多,我們順昌路上太平橋點心攤是小有名氣的。曉萍說她好久沒有吃到老虎腳爪了,她很想再嚐嚐,但不知附近什麼地方有賣。本來,每天下午總有一個老頭來學校附近設攤賣老虎腳爪,不知什麼原因,他好長時間沒來了。我告訴她,黃陂南路上就有一家做老虎腳爪的小店,不過離這裡較遠,在建國路附近。曉萍就要我帶她去買,聽我們要去買老虎腳爪,許多同學都要和我們一起去,大家都想再嚐嚐。

我們下午都要吃點心的。讀幼兒園時,每天睡好午覺,我們總是先喝一杯開水,然後每人發兩塊滴上幾滴魚肝油的餅乾或糕點之類的東西,吃好點心後還要做口腔操(用舌頭舔牙齦)。小時候養成的習慣,很難改掉。每當下午上課的時候,肚子餓得特別快。所以有時大家下午放學後會一起去買點心吃。

當然,只有像曉萍、小黃、大銘和班裡幾個有錢的人才能經常去點心店或攤頭上買吃的。大多數人只能在家裡弄點吃的。像我和德明,下午肚子餓的時候只能拿點冷飯,用開水一泡,再弄點醬菜之類的東西,將就著填飽肚皮就滿足了。照德明的**,這就賽過活神仙了。麗華經常吃的點心是炒麻粉,炒麻粉是她自己做的。即把麵粉放在鐵鍋裡炒,炒到了有點焦黃就好了。有時,她在炒麻粉里加些黑洋酥和糖,再用開水一泡,那味道就非常香甜可口了。

你只要有三分錢和一兩糧票,就可以到攤頭上買點心吃了。三分錢的東西是用來騙騙嘴巴,點點飢的,像大餅、老虎腳爪、酒釀餅、米飯餅和淡豆漿,都是三分,一兩糧票就夠了(豆腐漿只收半兩糧票)。當然,肚子餓的時候,吃什麼都是美味。要是有四分,除了點點飢外,還可以小飽口福,如油條、油煎糖糕、脆麻花,糕團店裡的赤豆糕、黃松糕等,都是四分錢。如口袋裡有五分,那你的選擇就更多了:蔥油餅、甜大餅、油墩子、粢飯糕,小肉饅頭、鹹豆腐漿、羊肉粥、條頭糕、雙釀團等。還有食品店裡的糕餅點心,有不少都是五分錢一隻。要是有一角、兩角的話,在太平橋,你就可以大吃一頓了,什麼生煎饅頭、春捲、小籠、鍋貼、大小餛燉、油豆腐細粉湯、雞鴨血湯和各色湯麵、炒麵等隨你挑。可惜的是,我和德明是很少有機會能夠存到一角、兩角的。

想不到這次德明不想去,說他沒錢。聽他這麼一說,我也心疼起口袋裡僅存的幾個小角子(分幣),我還要用它們派別的用場,就推託起來:“德明不去,我也不去了。”

曉萍一聽急了:“啊呀,德明,你就陪我們去吧 。不買沒關係,我‘哈點’(小孩間討吃的用語:分給)給你就是了。”

“走,走,德明。大家分你一點。” 我們都這樣說。

好不容易捱到了放學,大家像小鳥一樣飛出了校門,我班十幾個人浩浩蕩蕩地從黃陂路向南行進。麗華沒有去,說要幫媽做家務,這我們理解。林媛說她要看書,也不能去,我們就有點想法了。她根本不缺錢,就是不想讓別的同學看到她和我們一起在馬路上吃東西,她認為這樣不雅觀。

到了那小店,發現爐子前沒有幾個人。店主見我們那麼多人來買他的老虎腳爪,頓時眉開眼笑,忙對我們說,馬上再烘一爐,很快就好。烘老虎腳爪和大餅是同一種爐子,這家店上午做大餅油條,下午才烘幾爐老虎腳爪。除了形狀之外,它們的區別就是:大餅是鹹的,上面撒上些蔥花和芝麻。老虎腳爪則有些甜絲絲的。

那店主熟練地將一隻只麵糰用手掌摁成圓形,在麵糰上劃幾刀,再用糖水把麵糰刷一遍,最後把它們像大餅一樣貼在爐壁上。一會兒的功夫,一爐老虎腳爪就烘好了,出爐後,再用糖水刷一遍。大家都說它有點像老虎的爪子,其實,我們誰也沒有仔細地看過老虎的爪子。

曉萍要買一隻給德明,德明不要,說只要一點就可以了。曉萍、海倫和我們三個,每人給他一爪,他倒吃上了五爪。

曉萍說,這老虎腳爪味道並不怎麼樣,沒有米飯餅好吃。海倫說蠻好吃的,要調調口味。不過,大多數的同學認為要比大餅好吃。我說以後帶他們去買海棠糕,裡面的餡料多,比老虎腳爪好吃多了,不過海棠糕要貴一點。

我們啃著老虎腳爪往回走。突然,曉萍喊住了我們:” 當心地上!”

我往地上看去,並沒有什麼東西,便問她:“當心啥?” “別踩到地上的藥渣,要倒黴的。”

“為啥要把藥渣倒在地上啊?” 我問曉萍。“我阿孃告訴我,路過的人踩上藥渣,就會把病氣帶走,那病人才會好得快。”

“都是迷信。” 勇強不理這一套。雖是這麼說,但大家怕踏了招晦氣,都繞道而行。

“誰這麼缺德啊,要人家代他生病,還要害人滑倒。” 海倫氣憤地說。

到了合肥路,德明突然對大家說:“我帶你們去拾毛坯(不是最後的成品)刀片怎麼樣?”我們都點頭同意。他要海倫和曉萍先回家,曉萍卻說她也要去看看。合肥路上有家刀片廠,門前有個大鐵箱子,裡邊都是報廢了的刀片。

這時,有個工人拉著一輛黃魚車從廠裡出來,車上有幾筐報廢了的刀片。他把筐裡的刀片倒進了鐵箱裡,有不少撒落在箱外,他也懶得去撿。大家一哄而上,地上刀片的品種比文具店裡的還多。而我們要撿的是那種五分一把的小刀片,它比小折刀更鋒利,削起鉛筆來更順手。我們每人都撿了好幾把,那看門的老頭也不管我們。其實那些刀片只有一點小毛病,回去稍微弄一下就可用了。

合肥路上還有一家煤球廠,我們又在那裡呆了一會兒。它的廠房很高,有好幾部機器轟隆隆地勞作。只見煤球從機器裡吐出來,傳送帶將它們送到廠房外的一座煤球山上,幾個黑得像從煙囪裡爬出來的工人手拿鐵鍬奮力地將煤球鏟到一個個方形的竹筐裡。我知道一筐約重五十斤。有好幾輛黃魚車和拖車在等著裝車,一輛小卡車也在等。除了幾臺煤球機,還有一臺煤餅機,它有好幾排煤餅摸子,一排約五、六隻。傳送帶源源不斷地朝模子裡喂煤屑,模子裡豎著約十來根圓鐵條,一隻有洞洞眼的圓鐵餅衝頭,隨著機器轉動一上一下地將模子裡的煤屑搗實。壓好的煤餅五隻一排由傳送帶送出來,一個工人快速地將煤餅整齊地裝進一個淺木格子。聽人說,上海的煤餅大多由這家廠生產。

回到了復興路順昌路,也就是到了太平橋。這裡商家林立,星羅棋佈,是一家挨一家,而幾乎每家商店都留下了我們的足跡。雖然淮海路、南京路各色店不計其數,但大家偏愛這裡,可能是店小更親切吧。

順昌路復興路上的那家郵局倒是不常來的,因為我們幾乎不寫信,就是寄信,也沒有必要到此,馬路隨處可見信筒,一天收信四、五次。就是收小包裹和匯款單,也是由郵遞員送上門,只要另給五分賞錢就行。

轉彎角上的那家點心店我一次也沒進去吃過,因為太平橋點心攤的點心既便宜又好吃。在我們的眼理,它只不過比店心攤乾淨一點,天熱有風扇,天冷吃不到西北風。但曉萍說這家的生煎饅頭味道還可以,和太平橋的有一比(想不到二十年後,這家豐裕生煎名聲遠揚)。

往北幾步便是一家西藥店,我到這裡也就是買買阿司匹林、咳嗽藥水、痱子粉、阿婆的胃痛粉等,小時候卻經常來買鹽水片當零食。緊挨著的是一家糕團店,經營各種糕團,過年時桂花糯米糖年糕阿婆是一定要上這裡來買的,因為海倫只認這裡的糖年糕。它的旁邊是家棉花店和廢品回收站。去年我媽在這家棉花店給我和阿哥買了兩條黑嚓嚓、質地很厚絨線褲,七塊一條,穿在身上很暖和但羊毛粗,刺得大腿直癢癢。聽張媽說,隔壁廢品回收站把收來的爛絨線,送到廠裡打一打,再紡成絨線,由於顏色雜七雜八,只好染成黑色,再織成絨線褲送到棉花店來賣。那家廢品店我是沒什麼機會來的,家裡的舊書舊報紙,廢銅爛鐵都由我阿哥包銷,阿孃不相信我,說我要揩油(貪汙)。但德明的運道就比我好,他家的廢品大都由他來賣。我常常想,張媽那麼精明的人怎麼會讓常常要扣克鈔票的德明來賣,是不是有意讓他多拿幾個錢。而每次上廢品店,德明都要叫上我,我也好藉藉光,嚐嚐甜的鹹的。

再往北是一家有些年頭的南貨店(我們不知它的店名,懶得看招牌),有三、四開間門面,講講是南貨店,它南北山貨都經營,有時還賣正宗的寧波年糕。阿孃講這裡的貨強(貨品)貨真價實,所以她常常捨近求遠,差我到這裡來買南貨。我記得每逢過年買年貨,這裡生意比我家附近的巨龍食品店要好得多。

南貨店的對面就是順昌路菜場。它是一家半室內菜場,就是有屋頭頂沒圍牆,能免受日晒和雨打,但大冷天颳起西北風來,那賣菜的日子也不好過,但比起附近幾家露天菜場,它的條件好多了。那一方方水泥砌成的櫃檯美觀大方,又便於清洗。想象力豐富的我們把它們看作迷宮,而櫃檯下面的空擋,那是我們小時候玩捉迷藏的好地方。現在菜場裡沒有多少顧客了,所以許多櫃檯正準備收攤。菜場只有開稱的時間,收攤就不定時了,菜賣光就回家。只見菜場前的空地上堆滿了一筐筐飯碗大小的烏龜和甲魚,聞著殺雞殺鴨留下的血腥味,一隻只縮緊烏**,遑遑不可終日。

那塊空地上有好幾個小販在設攤。一個樣子像農民的在賣龍蝦(鄉下臭水浜裡有的是),三分一隻,生意還不錯,一般都是買回家讓孩子養著玩。有個老太在賣蘆根,一根根黃裡透白的蘆根整整齊齊地躺在一個扁竹籃裡,也不知道幾分錢一根,但我知道蘆根是用來清熱去火的,能治喉嚨痛。

有個老頭在賣老鼠和蟑螂藥,還起勁地一邊吆喝一邊唱。他吆喝起來吐沫四濺,唱的時候滿臉通紅。不少人圍著他在看熱鬧。地上擺滿了死蟑螂,足足有幾百只,而地上那隻老鼠卻是活的,而且還是洋老鼠(白鼠,毛白眼紅,就像

裡的白毛鼠精),它東溜溜西逛逛,還不時地聞聞擺著的老鼠藥,就是不肯親口嘗一嘗。我對德明講,這隻笨頭笨腦的洋老鼠都不肯吃,狡猾無比的黑老鼠怎麼會上當受騙,他為什麼不弄幾隻死老鼠來呢。德明想不出個所以然,便問那老頭:“你這隻洋老鼠死也不吃,這老鼠藥會不會是假的?”“不要瞎講小阿弟,老鼠藥是真的,不相信你吃一點。這隻洋老鼠是家養的,它當然知道這是毒藥。”

至於地上幾百只死蟑螂怎麼來的我怎麼也理不出個頭緒。如果是被蟑螂藥毒死的,我想他家裡最多也就十幾只,早就被他斬盡殺絕了。那麼他是如何弄到那些死蟑螂的?還有一種可能,就是這些蟑螂是他專門養的,用來騙騙人。

我們看了好一會兒熱鬧,也沒一個人掏錢,誰也不肯花這冤枉錢,因為衛生站經常到里弄來免費發放毒老鼠和蟑螂藥。這時來了一個市場管理所的人,要那老頭跟他去辦公室。看來這個老頭要倒黴了。

走過菜場便是那家紙張店。這裡我們倒是經常來逛逛的,以前來買蠟光紙,後來買刻花紙、包書紙和開花紙(比普通的紙厚得多、硬質,有點粗糙,用來做模型飛機和船等)。有時也來買道林紙,它比普通的紙硬一點、白一點、滑一點、光頭足一點,當然價錢也貴一點,其實就是高階一點的印刷紙。去年張媽在這裡買了好幾卷印有萬花筒花樣的牆紙貼在牆壁上,朝南的房間便更亮堂了,真是“蓬蓽生輝”。張媽說貼牆紙比刷石灰省力而且撣灰塵方便,但要是樓上人家拖地板漏水,那牆紙就遭殃了。紙張店隔壁的棉布店,我們從來是不屑一顧的,照德明的**,那是女人逛的地方。

我們這幫人穿過順昌路到了東面,這是一家名稱起得很好的中藥店,叫“岑良心”的中藥房,它古色古香,但店堂有點昏暗,所以海倫怕來這家藥房。海倫吃的中藥,都是由我來抓的。隔壁天祿食品店平時沒有必要來,但中秋節八分一隻的鮮肉月餅是一定要上這裡來買的。因為它做工相當道地,味道相當鮮美可口,而且附近只此一家能做鮮肉月餅。

過了自忠路,我們在大新春飯店前停下了腳步。有個帶草帽的人用一根長長的竹竿,頂端繫著一個扁扁的小畚箕在路中央的陰溝裡掏東西。我們好奇地圍了上去。“阿叔,你在掏什麼啊?”

“小阿弟,我在掏飯店裡流出來的下腳水。” 那人抬起頭看了看我們。我們這才發現他已是個老頭了,面板黝黑,滿臉都是皺紋,身旁還有部腳踏車,後輪上掛了兩個大鐵桶,裡邊是黏乎乎、髒兮兮的下腳水。

“這下腳水派什麼用場啊?”“賣給廠裡去煉油,做肥皂。”

“這兩桶下腳水能賣多少錢啊?”“沒多少,小阿弟,混口飯吃吃。”

後來德明告訴我們,他小舅說這種人一天好賺很多錢。這兩桶下腳水能煉出不少油來,油要多少錢一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