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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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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裡一雙邪侫黑眸緊緊盯著我,“勿以為你己婚嫁我便再無奈何,既可婚嫁,亦可改嫁……”

“君主,君主。”

從稚的呼喚聲中醒來,牖外天色大亮,淡白的光透過白絹照在窗下小几上,一時只覺亦真亦假,不清楚自己倒底身處何方……

“君主,可是夢魘?”抬眸對上稚關切的眼,我抹抹額角細汗,撩了帳幔下床,帳頂玉壁隨之相撞,玉鳴輕脆,響徹居室。

我沒有回答稚的問題,而是淡淡開口,“你且去備桶熱湯。”

稚快速應諾下去準備。

這麼些年來,跟在我身邊就算是再笨的人也知道何問何不問,稚早己習慣我的脾性,或許是一根筋慣了,很多事,她雖疑惑,倘若我無意回答,她便不會再問。

菁己被我使去阿母處侍奉,我這裡有稚和幾名世婦便夠了,多了反而顯得擁擠。

不一會兒,世婦抬著木桶去了浴洗室,稚來請我。

“君主,湯沐己備妥。”

點點頭,披散及地長髮,進去,伸手試溫,正是我想要的。

不像別的君主,沐浴之時會備上許多香料,我的只是純溫水……並不是說我不喜歡香氣盈盈的東西,而是己經習慣。

一切有氣味的東西都要求被摒棄,一切有特徵的東西都會被扔掉,那時的要求便是儘可能的做到一入人群,便分辯不出,做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才能活得長久。

即使學富五車,各種兵器玩得熟稔也不能顯擺,顯擺得越多的,往往死的越快,最難學的不是如何殺人,而是如何不動聲色的隱藏自己。

長久的優渥生活讓我幾乎忘記這點,稍重口腹便引來林修然。長吸口氣,我潛進木桶之中。

他的威脅我放進腦子裡,卻沒放在心底。

改嫁麼?哼,他從來都是如此,威脅利誘,不擇手段,我己經厭倦瞭如此糾纏下去,如有必要,要無聲無息去殺一個人,我想我也不是做不到。

只是……本來純淨美好的生活,因為林修然多了一絲瑕疵。

正潛著,隱約傳來稚的喚聲。

“君主可己沐畢,太子來了。”

譁,水珠瑩亮,濺落青磚地板。

從几上拿了燕居之服穿上,看看外面天色尚算較早,阿兄怎麼這個時候來了?

隨意拿了葛布擦擦頭髮,長髮尚溼潤懶懶披在肩頭,初冬的風吹拂,有絲寒意襲來。

不過不想讓阿兄久等,便打算如此去會,阿兄不是外人,定不會責怪我不懂禮數,蓬頭見他。

出了洗浴室,穿過長廊,登階上堂,便見堂上,阿兄隨意坐在席上,素服高冠。

自識得他後便從未去身的璌佩己經不再,身上空空,雙眼微垂著正凝著我昨夜拉在案几上的簡牘愣神,寬廣雲袖隨風微蕩。

以往如天神般不可侵犯的氣勢斂起,一種截然不同的氣質隱現出來,一下子讓人感覺真實了許多。

淡淡日光從側面射進來,長長的黑睫化作一道彎月映在鼻樑處,越發顯得鼻骨挺直。

第一次發現,阿兄原來除了會如清月般溫潤微笑,給人以淡淡的距離感外,還會有如此安然隨和的時候。

當然這是對外人來說,對我阿兄倒似很易接近,只是……我也有許久不曾見到這般的他了……

“阿兄。”

第一次我來了如此之久,阿兄還未發現,只好出聲喚他。

聽見喚聲,阿兄抬首看我,見我一頭溼發,怔住,眸中有我看不懂的東西慢慢漾起。

“阿兄?”見他只是坐著愣愣看我,卻不作聲,我復出聲提醒。

這一喚,阿兄卻似打了個激靈,身子微顫,醒了過來般,清了清心神。

“阿妹,是為兄唐突,不知阿妹此時正洗沐。”阿兄邊道邊緩緩起身行禮。

皺眉,阿兄何時與我如此客氣了,心上微微有些堵悶。

阿兄曾說是他拖累我,可說到底,我與他終究因為正夫人生出間隙來了……

自那日於皋室內,我拒他相助之後,他似乎變了,如果是以往他定不會隨意將我留給宋皋獨自歸魯,就算返魯也必會親身與我招呼,何需宋皋傳話。

彼時我雖熟睡,以他對我的瞭解,定知我不會在意,又何必拿我己熟睡不好相喚當作藉口。

此次正夫人去後,他的態度似乎更加冷淡了些。

微微揮手,我微笑道,“無妨,阿兄請坐,可是有何事?”以他這些時日的態度定是有事才來尋我。

阿兄沒再看我,而是看向堂外,“君父讓我知會於你,明日隨其餘姊妹,貴婦姪娣同往汶水祭祀八神六宗……”

擺鮮果的手一頓,八神六宗……這幾乎攬括了西周祭祀各路神祇,不僅有四時之神,還有穀物之神,如此規模,是從未有過如此大的祭祀了,為何?

阿兄似知我在想何,“阿妹定有不知,君父己同卿士籌過年成,因之夏旱秋澇,稼穡艱難,所繳之徹比之前年十去其三,加之……母親病逝,庶母患疾。如此種種,太祝貞卜,當祭六宗八神。”

輕點個頭,原來如此。

阿兄酋離去後,我又坐在席上出神許多,方才懶懶起身。

眼角斜光裡,見稚站我身側,身子似微動,一臉欲言又止。

“稚有何話說?”

稚躊躇一下,“君主,可是在為太子不樂?”

“嗯?”漫不經心轉頭看她,“稚何出此言?”

“適才太子剛至堂上,看見案几之上的簡牘,神情便似有些不對,撫摸許久,又長嘆口氣,方才出神。而君主……也凝著那簡牘出神……”

呃……我倒是沒注意自己凝著簡牘出神的,經稚這麼一提,我倒想起來了,這簡牘是我與阿兄共同抄刻的,共有兩份,兄酋一份,我一份。

這己是很久遠的事情了,兄酋剛剛是在回憶少時的情景罷。

“稚所說倒也有些道理,我確實為兄不樂,心中不明何以阿兄變了。”

每次我心有所思時,稚總能第一時間發現,想來越簡單的,反而越敏銳罷。人長大了,會生出各種複雜之事和別種煩惱來,心也會被其矇蔽,反倒看不清了。

阿兄酋雖看似冷清,心無旁鶩專心國務,卻也不例外。

稚撇了撇嘴,似對何不滿,邊收拾桌上佳果,邊與我道,“小人從宮人處聽聞,正夫人去時,喚太子進室,遺命太子遠離君主,恐君主折其賢名。”

執小盂的手頓住,這個倒沒想到,目前我的名聲確實不太好,以正夫人的脾性,對我避之唯恐不及……呵呵,確實像她說出來的話,倒底是嫡庶的區別了。

吩咐稚去將藏在櫃底的上好玉石拿了出來,玉白如羊脂,清澈純粹,有了這個東西,求兄熙幫我辦事,必是手到擒來的。

懷揣玉環,剛越過阿兄熙宮室闈門,便隱隱聽見堂上一陣喧鬧。

一片皚白冬雪中,遠遠便見庶母端坐堂上,兄熙正半垂腦袋坐於下席,一副聆訓模樣。

見此情景,……頓下腳步,我折身回宮。

心中甚明,庶母何以如此嚴聲責熙,她一向不滿兄熙沉溺玉器劣石,此次如若甑選繼夫人,有子是一項很大的優勢。

這幾日裡,長昊颳起的風,吹得鑾鈴叮噹,原來不僅是我想著幫阿母謀求夫人之位,各媵室也早有所動,各國使者幾乎佔據長昊所有賓館房間,賓館裡司忙碌穿梭得早己不記得何人何時到此,我自然沒問出個明細來,但卻知道一點,這些人早在夫人重病之時便己有所準備,弔唁之後逗留許久,仍不回國,企圖可想而知。

百候之首的正夫人位置,確實是個很大的**。

只是……如此多人中,我竟沒有找到一位從陳而來之人……也不知是為何。

“君主,您來啦。”

跨過最後一級臺階,寺姆徵一臉笑意對我見禮。

“免,庶夫人可在?”

“正在小睡,君主可需小人喚醒庶夫人?”

“勿需。”回完,我讓稚和寺姆徵守在外頭,獨自進入阿母寢室,高高帷幄以各種玉壁裝飾,五彩貝飾被串成長串用作幄簾,屋中各處擺放著外祖父為阿母所作金器,尊壺尊鬲置在架上。

往裡,阿母正揹著我沉睡,長長的髮尾從榻上瀉落,被衾只蓋住腹部。

上前,將衾被拉高。

我的動作將阿母吵醒。

阿母睫毛顫了顫,眸中尚帶濃重睡意,見是我,愣了愣,“吾女來啦。”

“嗯,阿母繼續,娻不吵你,靜坐一會便走。”

“嗯。”阿母輕輕嗯了一聲,復又沉睡過去。

看了一會,我起身出去尋寺姆,還有世婦問話。

阿母這段時間睡時總比醒著長,這讓我很擔憂。

“徵,阿母何時出現此種狀況的?何以醫師不至?”

“回君主,是庶夫人不允,老婦亦勸夫人早請,但夫人執意如此,小人亦無甚辦法。”

“君父可知?”

“國君己月餘不至,凶禮過後,又需接見各國來使,近半月也只來過一次,夫人說只是近些時日胃口不佳,精神不振而己,無需如此興師動眾,國君己是忙碌之極。”

握了握袖沿,母親患疾,卻又不願請醫師,倒底要做什麼。

每次見到她那雙平靜得似一泓深水的眼,我的心便會跟之平靜下來。

倘若她的女兒是旁人,定會深感無力。而我,卻並無此感覺,雖猜不透阿母需何,但凡她開口需要的,我定會極力去做。

以阿母習性,她不開口的,也定是我辦不到的。

從小到大,她很少要求我什麼,所盼的,也不過能為我擇位良婿,而偏偏命運弄人,她看上的,正是我避之不及的。

此次繼夫人之位,我想還是詢問她後,再作打算吧,但看陳國架勢,還有阿母平靜無為的姿態,她或無意一爭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