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家路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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騙家路窄
有四五次，他碰到跟他一樣前來偵探的受害人。他們都夾著包，在空地上轉來轉去，氣憤地罵罵咧咧，然後同病相憐地說著一些被騙的情況。
“你被騙了多少？”這是被騙人相見時，常說的第一句話，也是最關心的事。有人往大里說：“我多了，被騙了二十多萬。”
一個派頭十足的老闆聽了，平靜地說：“這多什麼？我前後加起來，三十多萬呢。自認倒黴吧，有什麼辦法？就當賭博輸了。是輸了，弄不過騙子，不是輸給他們嗎？”說著就坐進停在工地邊上的轎車走了。
還有人往小裡說：“我？沒多少？只幾萬。他想騙我多少錢？幫幫忙。”聽別人說騙掉的錢比他多，他高興得什麼似的，不失時機地炫耀他的防騙本領。
他們說到被騙的細節時，李錦軒聽得臉紅心跳。這些人跟他一模一樣，也都沒逃過高美德的誘騙四步曲。說說，他們都驚訝了，拿出定向協議書給對方看。一對，內容完全相同，連標點也沒有一個不同的。他們驚歎：不知這樣的協議訂了多少份？
李錦軒痛心疾首地說：“真是天曉得，怎麼有這麼多人上了他們的當呢？”
這天下午，李錦軒又到工地上來候。還是一無收穫，正要返回的時候，一對中年男女臉色緊張地走進來，急急地從臨時房的這頭走到那頭。
男的走在前面，女的走在後面。走到頭，不見有人。
男的就回頭，臉如土色地對女人說：“媽的，真上當了。”
小個子清秀女人先是瞪著男的，待著不動。然後突然撲上去，拼命抓男人的臉，尖聲哭喊：“都是你，死人。現在拿什麼還人家？十五萬哪。我們做幾輩子也還不清啊。”
男人臉上被抓出幾道血印子，掩著臉，躲閃開了。
女人一屁股坐在地上，捶胸蹬足地哭訴起來，“姓高的，你這個該千刀的，你不能這樣啊。這十五萬，是我們東拼西湊借來的呀。我妹她婆婆住院開刀，等著用錢哪，叫我們，這幾天一定要匯給她。龍叔他女兒，廠裡要交錢，已經讓人跟我們出來拿了……天哪，現在叫我怎麼見人家？怎麼活下去啊？我還是死了好……”說著就站起來，朝臨時房奔過去，一頭往牆上撞去。
“蓬”的一聲，撞出一個洞。幸虧這牆是水泥夾心板拼裝成的。女人真不想活了，退後來，像一個瘋子，披頭散髮又往門框上撞去。
男人飛快地衝上去，從後面抱住他：“你不能死……”
在圍牆外看著的李錦軒，走進去說：“喂，你們也被騙了？騙了多少？”
女人這才靜下來，摸著額上如饅頭一般漸漸腫起來的包，抹著眼淚抽泣起來。男人放開她，看著李錦軒說：“總共十五萬。”
李錦軒問：“你們是哪裡的？”男人說：“蘇北的。”
男人個子很高，穿著一件灰色的舊西裝。他眉頭皺著，一臉苦相，蘇北口音很重。他問李錦軒：“你也被騙了？”
李錦軒點點頭。蘇北人說：“多少？”李錦軒說：“一共十三萬。”
蘇北人還是有點文化修養和法律意識的：“我真搞不懂，這些騙子是怎麼搞到這些批文的呢？沒有這些紅標頭檔案，我們肯定不會上當。”
李錦軒著腦裡一亮，如夢方醒般看著蘇北人：“對呀，我上當，就是因為看到這些真的紅標頭檔案。否則打死我，也不會相信他們的。”
於是，他們就去鎮政府反映。鎮長聽了他們的情況，很同情，讓他們到派出所去報案。
他們說去派出所，已經有人來報過了。他們在那裡坐了兩個多小時，做好筆錄，簽了字，一個警察和氣地說：“你們先回去，我們儘快查辦這個案子，抓到他們，馬上通知你們。”
女人哭著不肯走：“我沒有錢，不能回去。”
警察叫男人拉她出去，蘇北人邊拉她往外走，邊哀求著警察：“同志，救救我們吧。”
警察說：“知道，你們如果發現他們的行蹤，要及時打電話告訴我們。”
他們走出派出所，女人依然像死了親人一樣哭著。李錦軒眼睛熱熱的，也想大哭一場。來到外面的馬路上，他低頭站著，想跟他們說幾句話。
可想了想，不知說些什麼好。蘇北人從口袋裡拿出自己的名片，與他交換：“我們同是天下受騙人，如有騙子的訊息，就互相關照一聲吧。”
李錦軒鼻子酸酸的，只想來淚。他趕緊轉身，往相反方向走去。
世界說大就大，說小也小。這久尋不著的騙子，偏偏在人流如潮的街上，被李錦軒無意間發現了。
這天上午，李錦軒到郵局給女兒匯一千元的撫養費。匯完，他準備乘公交車回去。從四川路到海寧路的13路站臺，大約有二三百米的路。
李錦軒想，反正今天的事已辦完，不急，早回去也沒事幹。在家悶得慌，還不如在外面多兜一會呢。這樣想著，他就慢悠悠地走著，邊走邊東張西望。
突然，李錦軒眼睛一亮，看見一個熟悉的背影在前面的人群中一閃。定眼細看，心怦地一跳：是他！高美德。
真是他。媽的，這個肥厚高大的背影就是變成灰，我也認得它。就是這個走路一聳一聳的傢伙，我化了多少精力尋找他？他卻如一條惡狗，咬了人一口，就逃得無影無蹤。今天無意間被我發現，真是冤家路窄啊！
李錦軒壓壓心跳，睜大眼睛，緊緊咬住這個背影，悄悄跟蹤起來。
他首先要確定他是不是一個人？能不能捉住他？真打起來的話，自己是不是打得過他？他見他前後有幾個男人，但那幾個男人都走得或快或慢，與他的步調不太一致。
漸漸地，有人從他旁邊穿過去，有人落下來，說明不是他一夥的。有個屁股一扭一扭的苗條**小姐，與他並肩而行，步調一致，還不時親暱地調頭看他一眼。好象不是他以前的那個祕書小姐，他又換了小祕？
其次，他想，是先報110，還是先衝上去逮住他？先報110，來得及嗎？萬一被他發覺，逃了呢？還是先逮住他再報110。
於是，李錦軒加快腳步，與騙子縮短著距離。
李錦軒正要接近他時，高美德突然回頭看了一眼，李錦軒趕緊往一根電線杆子背後一躲，沒被發現。
從他回頭的一剎那，李錦軒發現這張臉，還是俊朗偽善，略顯虛胖。他似乎有些慌張，很警惕的樣子。
他這是做賊心虛！你這個高階騙子，你這個沒有人性的混蛋！李錦軒在心裡狠狠地罵著，你遭報應的時候到了！
你今天休想再逃脫我的手心！
李錦軒自以為在上海灘交過昂貴的學費，久經商海考驗，練就了一身防騙絕技，沉著老練，不會再上當受騙。誰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高美德比他還厲害，騙術爐火純青，竟至化境，一步步讓他不知不覺地走入陷阱。
上當後，他一直在追尋德美的下落，逢到熟人就打聽，就控訴：“那個姓高的，真他媽不是人……”
他成了祥林嫂，不是孩子被狼吃了，而是錢被騙子騙了。
“你們知道一個叫高美德的騙子嗎？”有人露出感興趣的神情，他就滔滔不絕地傾訴起來，“那個姓高的，真他媽的不是人……”
聽者如有同樣的遭遇，給他訴說，他心裡就會感到一陣寬慰，聽得津津有味。要是聽者怪他糊塗，說自己從來沒有上過當，他心裡就難過，就嫉妒。
但不管碰到怎樣的聽眾，他都要傾訴。他一直頑強地控訴著，尋找著。騙子的蹤跡一點也沒有，他一點也不灰心，繼續大海撈針般到處打聽，四處追尋。
要不要就上去抓他？李錦軒心裡又矛盾起來，是不是跟蹤到他的家或他們的新窩才報警？然後把這夥害人精一網打盡。
他們害了多少人啊！有的被騙得比我還慘。所以我這決不只是報私仇，而是為民除害。這樣想著，李錦軒的底氣更足了，身上也有了力量，心裡還生出一股見義勇為的英雄氣概。
高美德與那個小姐在前面一個街角一晃，就不見了。
李錦軒迅速奔跑過去，隱在街角的廚窗邊看。只見高美德牽著小姐的手，沿海寧路往東走著。
是不是他發現了我？李錦軒像電影裡看到過的跟蹤鏡頭一樣，沿著街道在人群中穿來穿去，忽現忽隱地跟蹤著。
從走路姿勢看，他們似乎還沒有發現有人跟蹤。他們儘管有些謹慎，但走得還算從容。走到吳淞路口，他們往天橋上走去。
李錦軒連忙隱到一個商店裡，然後鑽到天橋底下。等他們過了天橋，他趕緊跨上天橋奔過去。但一下天橋，卻不見了他們的影子。
李錦軒有些緊張地躲在一個小商店裡張望。他知道他們還沒走遠，肯定就在附近的哪個商店裡。他焦急地等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