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藍色理想（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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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藍色理想（1）
一九九六年的夏天，彭塵的話好像一句箴言。彭塵說——飛翔是你的天職。
一九九六年的夏天，他們把球隊的名字正式定為“藍想”，藍色理想的簡稱。儘管歐陽辰始終認為“藍想”這個名字實在缺乏霸氣，但是彭塵箴言似的解釋還是讓大家覺得迷糊，迷糊了大家也就接受了。一九九六年的夏天大家都還是有點懵懂吧，對很多事情都感到似是而非。
一九九六年的夏天彭塵絕對是個詩人，他把大家的理想都寄託在了藍色的天空之上。
一九九六年的夏天，古地認識了李吾。
他們的相識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只是因為高二文理科分班，他們就一起走進了白駒市第五中學號稱歷來都是文科最強的高二（7）班。然後同樣不帶什麼戲劇成分的坐了前後桌。只差一點，就變成了老狼的那首歌。古地坐在第四排，抬頭就看見李吾剪了短髮的後腦勺。她的頭髮薄薄的，不夠黑，自然也說不上亮。古地真正認識李吾還是往後很長一段時間的事情。
古地記得高二開學的第一堂課，記得班主任古樓蘭，不是因為她與他同姓，也不是因為她以數學老師的身份來當文科班的班主任，而是她那一段絲毫也不浪漫和她的名字天差地遠的開場白。
古地記得古老師說話的時候非常的嚴肅，他一直想不明白她為什麼就非得那麼嚴肅，其實和善一點親切一點不是更好嗎？但是他也不否認那天古老師那麼嚴肅，嚴肅到令人有點窒息，所以她那天所說的話就是讓他直到現在也記得清清楚楚，這就是那份嚴肅的威力。
他甚至還記得古老師說話之前先曲著兩個手指把講臺敲得咚咚直響，然後用和她的表情一樣令人生畏的語氣說：“我需要提醒大家一下，你們現在是高二了。雖然剛剛開始，但是，你們不要認為高考離你們還很遠。知道嗎？是高考。高考的重要性不需要我對你們說吧？它關係著你們的整個人生。這一點，千萬不要認為我是危言聳聽。因此，我希望你們從現在開始就進入高考的臨戰狀態，千萬不要等到高三了才後悔你的時間不夠用你還有很多知識沒有掌握牢固，最好不要。同時，我還要提醒你們。高二還有一個很重要的任務就是英語、物理、化學、歷史和生物的會考。只要你有兩個科目不過關，那你將失去高考的資格；而只要你有一個科目不過關，高三的時候你都不能再留在7班。我想你們知道，在本校的歷史上，7班從來都是文科班的NO.1，在這樣的班級裡，有最好的科任教師和最好的學習氛圍。這一點很重要，非常非常的重要。我對你們的希望是，繼承本校的這一傳統，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學習上，而其他一切與學習無關的事情，我都不想聽到更不想看到。尤其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希望你們重視，你們都是中學生，男女生之間的正常友誼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千萬不要有人越過應有的界限，否則，我將嚴懲不貸！”
古地回想起來，古老師的開場白竟有一點那種政治家的就職演說的味道，而且，是那種強權政治家——我只要你們服從，聽明白了我的話了嗎？只要服從，民主是做出來給人們看的，那不適合你們。
古地不知道古老師現在還有沒有當班主任，不知道她當班主任還會不會講同樣的話，不知道她當班主任講同樣的話現在的中學生會是什麼樣的反應。他只知道他當時聽了古老師的話面帶微笑作洗耳恭聽狀，心裡卻在想，哈，好了，看來以後沒有好日子過了。
有點諷刺的是，也許是他的洗耳恭聽狀比別的同學做的還要好，於是古老師就任命了他來當一個班幹部。是任命，古老師沒有讓學生搞什麼民主選舉，她認為那是一些沒有自信的老師搞的花樣，沒有讓她信服的先例。而那天被任命為班幹部，對古地來說是一個雙重打擊。
第一重打擊是原本他們放了學以後要踢一場球的，因為古老師要求臨時的班委成員也就是他們這些被任命的班幹部班會課結束以後留下來開會，那麼他至少上半場是沒有機會上場了；第二重打擊是古老師任命了他做班幹部，一時之間又想不出安排他做什麼，最後任命他為一個小組的小組長，“分管”本小組的課堂紀律以及值日。古地覺得古老師真幽默。直到現在，他也想不通自己當時有哪點打動了古老師，讓他在整個學生時代裡沒有能夠徹頭徹尾的做一個人民群眾，儘管他的“官場”經歷也僅僅是一個月，但是，沒有能夠從一而終必竟是個遺憾。
許多年以後，古地的記憶裡很容易就能找到當天的圖畫。好像有些事情就是那麼清晰的擱在你心裡某個地方的，一旦有什麼事情喚醒了它，它就會從你的眼前安靜地走過，在那種安靜裡你可以看清楚它的一切，包括一個場景，一句對白，一個手勢，一個眼神。
很久以後，古地都一直記得那天下午的陽光。準確的說，夕陽。古老師花了差不多一個下午開完了班會課，然後又花了接近一個下午的時間把她任命的班幹部留下來談話。
話談得推心置腹言辭懇切，意思就是老師看過你們各方面的記錄，也向你們高一的班主任做過一定的瞭解，你們都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老師希望你們能當好老師的助手，幫老師管理好我們現在這個班。記住你們是NO.，1你們要處處表現出你們的優秀來，相信你們不會讓老師失望的。
這些話古老師在班會課上已經說過了，古地不明白為什麼還要把他們留下來再說一遍。古地理直氣壯的心不在焉從最開始的焦急到焦躁到憤怒到終於認命，他知道，他們的球賽沒有他的機會了。
開學的第一場比賽，對手是高一較量了一年的“天煞孤星”，那真是個惡俗的隊名，然而偏偏在過去與“天煞孤星”的交鋒中他們每次都可以說佔盡上風可是每次都是非平即負。
或許正如他們的守門員歐陽辰所說的他們把隊名取作“藍想”缺的就是人家那股煞氣，足球場上的浪漫永遠是和狂野共存的。
可是“藍想”是什麼意思呢？就是藍色理想的意思，藍色理想又是什麼意思呢？隊長兼詩人彭塵解釋說因為飛翔是你的天職啊，這個解釋比不解釋還要令人頭暈，頭暈了也就沒有誰去反對了。古地有預感他們今天能夠改寫對“天煞孤星”不勝的歷史，結果證明他的預感是正確的，只可惜他沒那個命親身參與這場扭轉歷史的一戰。
高二的第一次班會課終於結束了。古地走出教室的時候特意的看了看天空，天空在遠方流淌著傳奇一般的紅色，古地覺得他看見了一片荒原，荒原上颳著尖利的風，風裡麵包裹著劍身震動的聲音，還有，淡淡的血腥的氣息。古地是想象力豐富的人，他常常輕而易舉的就走進了某種特別的氛圍裡面感受著別人感受不到的感覺，一直到後來，他都不知道究竟是什麼總把他帶進那些離奇的錯覺裡的。
教學樓早已安靜了下來，寬闊的走廊上走過他們十來個被留下來委以重任的“學生幹部”，腳步都很輕，可是腳步聲再輕，樓道里都響著空空蕩蕩的回聲。他們三三兩兩的離去，古地一個人走在了後面。他揹著一書包的球衣和球鞋，可是很鬱悶的一直沒機會把它們用上。這個時候他的情緒有點兒低落，畢竟這是新學期的第一場比賽，畢竟有一個假期沒有和球隊的兄弟們一起瘋一起在球場上撒野了。古地知道比賽肯定已經結束，他清楚這個時候再往球場去沒有什麼意義只能就這樣揹著書包鬱悶回家。
可是古地走出教學大樓的門廳的時候，遠遠的就看見了一片藍色，像最純淨的天空一樣的藍色。那是他們球隊的顏色。他看見那十幾個熟悉的身影聚集在球場的邊緣，隔著老遠，他就聽見了他們的歌聲。球賽當然已經結束了，可是，他的隊友們還在。他們在球場邊唱著歌。他們唱Beyond的歌，熟悉的旋律，熟悉的歌詞。
“今天我寒夜裡看雪飄過/懷著冷卻了的心窩飄遠方/風雨裡追趕/霧裡分不清影蹤/天空海闊你與我/可會變(誰沒在變)/多少次迎著冷眼與嘲笑/從沒有放棄過心中的理想/一剎那恍惚/若有所失的感覺/不知不覺已變淡/心裡愛(誰明白我)/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也會怕有一天會跌倒/被棄了理想誰人都可以/那會怕有一天只你共我/仍然自由自我/永遠高唱我歌/走遍千里”
唱完了《海闊天空》他們又唱《灰色的軌跡》
“酒一再沉溺/何時麻醉我抑掛/過去了的一切會平息/衝不破牆壁/前路沒法看得清/再有哪些掙扎與被逼/踏著灰色的軌跡/盡是深淵的水影……”
許多年以後，中央電視臺的《同一首歌》欄目播放黃家駒的紀念特輯。古地在電視裡看見無數揮舞著的熒光棒下面無數的流滿淚水的臉，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的心臟被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歌詞旋律緊緊的揪住了，在那一瞬間，險些也揪出他的眼淚來。
當他有點不好意思地轉過頭去的時候，古地的女友，後來成了他妻子的袁維緒清清淡淡的微笑著說：“看那些淚光，那些眼淚，不但是為黃家駒流的，更是為他們自己流的。為了過去的歲月，為了自己流逝的青春，為了曾經的刻骨銘心或者風輕雲淡，為了，我們的很多故事都已經只是故事……”
袁維緒是微笑著說的，可是古地看到了她眼睛裡閃著奇異的亮光，那一刻，古地感到她美得令他心尖兒有點疼。那一刻，他們都被那些感慨、憂傷、淚光、微笑、悵惘之類的情緒擊中了。他們遠沒有電視裡現場觀眾的情緒來得那麼濃烈，可是他們誰也沒有說話，微笑著對視一眼的時候心都有點兒酸。針尖那麼大的一點兒感覺，卻扎得很深，也持續了很長時間。